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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大事小事皆了,两大藩王不日即将回国,的确该说一说正事了。——某些不能在正规场合公开说的……正事!
乾昊直着眼睛、呆呆点头,机械地重复刘枫最后的几个字:“嗯……说正事。”他下意识地把手里马桶放下,忽然胃里一阵翻腾,忙又抓过马桶重新抱回怀里,干呕两下这才缓过劲儿来,脸色更加白了。鄂尔兰趴着没动,可那双失神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咕噜噜转了两圈复又定住,显然已经醒了。至于赵员外……他可以继续睡。
刘枫慢吞吞的,用手捏弄揉搓着印堂眉心,徐徐说道:“第一件事,我将在不久之后启程离京,巡幸天下。主要是各处边关港口、运河枢纽、粮矿产地,还有灾区也要去。偌大江山,我是该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了。当然,这事儿只是关照一声,心里有数就行,应当不会叨扰藩国的,你们不必操心准备什么,一切照常即可。”
这是宗主国的内政,帝王应有的自由,两位藩王事不关己听听也就罢了,心里却都清楚,刘枫的潜台词是——我旅游期间,你们乖乖的,莫要搞风搞雨,否则朕少不得就要“叨扰”藩国了。
两人了然于胸,心说:待不住想出去转转?成!只管走你的吧!——咱身正不怕影子歪,横竖没那个反心,也不怕你言语敲打我们。
这时鄂尔兰忽然想起什么,插嘴道:“呦,万千国政你倒真放心得下!如此说来,你终于要立太子了?呵呵,睿殿下可得多谢我们。——唉!这个事儿,可见承嗣有天意、有夙因、有福泽,并不全在本领上头论高低的。”
刘枫看他一眼,笑了笑说:“巡幸期间,的确是明睿这孩子监国理政,不过……并非以太子之名。”
鄂尔兰一怔,不解道:“这……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第二件事!”
刘枫跳过了这个话题,他似乎有意地顿了顿,那醉惺朦胧的眼眸突然变得锐利,眼神亮得让人不敢正视,森然一笑道:“关于承嗣,你我不谋而合!这便是第二件事了。——藩国承嗣的制度,要改一改。”
此言一出,焦雷轰顶,乾昊立刻扔掉了马桶,鄂尔兰侧翻了身子,全都盯着刘枫,异口同声道:“怎么改?”——没有惊讶愤慨对方插手本国内政,这是身为失败者应有的觉悟。他们所考虑的,是自己能够承受的底线!
刘枫睥睨二人,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障碍直抵人的心底最深处:“自今往后,历任藩王须册立左右二妃,其中汉妃一人,称王妃,胡妃一人,称可贺敦,二妃地位平等,如娥皇女英,然传承之子,必须系王妃所出!——你们,听明白了么?”
两位藩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震惊与了然。——鄂尔兰是对的!他的话同时回响在两人心头:“就这样留着我们,称臣纳贡,怀柔羁糜,软刀子一刀刀地片,叫我们吃不饱又饿不死,残喘百年,无疾而终。”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面对如此恶劣的不合理要求,乾昊保持了一贯的服从态度,他几乎想都没想,立刻以藩属之姿垂首应道:“听从您的安排,陛下!”——在这位的眼里,只在乎自己的百姓究竟是“生民”还是“亡灵”,是否富足安乐,至于民族……这算不了什么。
鄂尔兰的心里却充满了矛盾——照此立制,从今往后的藩王们皆为混血儿,而且鞑靼血脉一代比一代稀薄,逐步汉化的倾向可谓毫无悬念也无可阻挡!更加可怕的是,上行下效,整个藩国都会以模仿藩王的行止为荣,不自觉地同步汉化!可以预见,两三代后,当某一天,藩王完全以汉人自居,藩国就将在藩王手中自断国运,由他亲手遗弃母族的传统与习俗……鞑靼一族,只怕要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你……”
声音一出口,便把鄂尔兰自己吓了一跳。他那声音,仿佛锈刀出鞘,晦涩沙哑之极,又带着无尽的愤怒、无奈与不甘,终究汇成一记老拳,重重擂在桌案上:“釜底抽薪!剪草除根!——老三!你好毒啊!”双眼闭上,泪流下来。
此刻的刘枫心硬如铁,丝毫不为所动,似商量、实命令地说道:“大哥一把年纪了,你这一代就算了。——我看色勒莫这孩子不错,在我身边待了十一年,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允文允武是个全才,远胜你其余诸子。我的意思,你百年之后就由他继位吧,想来也算合你的心意。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鄂尔兰愤愤不语,像受了欺负的小女孩似的伤心地抹着泪。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方才一刹那或许是真的,可现在么……这家伙又开始装腔作势了!——尽管刘枫的手段“好毒!”,可这样的结果却并没有超出意料之外,毕竟对方打的主意就是要“缓吞”,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完全不足以击倒这个没心没肺烂肚肠的男人。这把泪,不过是博取同情,想要尽可能多搞些好处罢了。
“至于你,老四……”
乾昊听见说到他了,便恭敬地望过来,应了声“是!”静待吩咐。刘枫却忽然沉默,似乎重重顾虑堵住了口,那目光中竟似充满了挣扎,脸色铁青得像戴了一张金属面具。
乾昊不由害怕起来,不知怎的犯了圣怒,强自镇定唤道:“三哥……”
“不准叫我三哥!”
刘枫突如其来地一声怒斥,吓得乾昊赶紧俯首,改口道:“陛下……”哪知刘枫更加暴跳如雷:“也不准叫!”
那你要我叫什么!?
乾昊又惊又怕又不知所以,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只听皇帝咬牙切齿地怒道:“从今往后,你……要叫我……父皇!”
乾昊如遭雷劈,连心脏都冻结似的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在旁做戏扮可怜的鄂尔兰都惊大了嘴巴。
下一秒,他们同时反应过来,终于明白这个称呼背后的含义!——刘枫,竟是有意把闺女许配给乾昊!
再下一秒,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鄂尔兰几乎欢喜地跳了起来,仿佛要当新郎官的人不是乾昊而是他。——好啊,只要大楚长公主成为王妃,下一代的藩王必然为其所出,那么无论如何,哪怕部族传承最终消失,可至少,乾昊一脉就此拥有了皇族血统!
好好好!从此以后,血浓于水,与国同休!
那么……乾昊可以,我察合津又为何不行!?——色勒莫这小子,今年还没满三十岁,又生的像极了自己,仪表堂堂,口舌花花,刘枫那么多未成年的女儿,不怕一个也追求不到!
妙极!妙极!此事大有可为!——这个臭小子,早早回国作甚?不行,得再派他赴京入朝,老子还指望他“把妹承嗣,泡妞救国”呢!不抱美人不准归!嗯嗯,就这么定了!
此时鄂尔兰再看向刘枫时,方才的幽怨委屈一扫而空,更有一股暖意浮上来。——好啊,老三,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真把兄弟们逼死的,果然早就想好了折中之策,好歹留下一条活路啊!
乾昊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似的蹦起来:“不不不!三哥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思月……”
“住口!”
刘枫一声断喝,挥臂如风,拳头几乎擦过了乾昊的鼻尖儿,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细节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拐走了我家闺女,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揍你!叫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乾昊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兴趣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于是乖乖闭嘴,老老实实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极心虚地低低叫了声:“小婿……拜见父皇……”
鄂尔兰却哈哈大笑,幸灾乐祸起哄道:“这就对了嘛!——老三,这下可好,你和察丝娜的辈分啊,扯平啦!”
“唔……”刘枫被这个精明的家伙一下子击中了痛处,也再没底气冲着乾昊发火摆脸子,于是老脸一红,万分郁闷地闭上了嘴巴,不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罢了罢了,屋内虽只四人,可这辈分乱的,像是一团被小猫玩过的毛线,剪不断、理还乱。就算再添点乱,也还是这个样子!——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不知何时,赵濂赵员外从桌底钻了出来,笑弥勒似的挺腰凸肚,大摇大摆地过来解围搅局:“没啥事儿了吧?——没事儿赶紧撤,各回各家各抱各娃,困得很,补觉去!”这家伙,十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富家翁,心态上是极潇洒的,且身无长物一死方休,因此光脚不怕穿鞋,豁得出去也最不怕刘枫,几句话大咧咧说出来,那是相当有范的。
眼看一场欢宴座谈即将好聚好散。刘枫突然叫住所有人道:“且慢!——还有最后一件事!”
三个家伙都已起身,就像下了课的学生一股脑儿直奔门口去,听了这话都止住脚,三双眼睛全都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刘枫微微一笑,笑得风轻云淡。他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时坏笑几声,只待吊足了大伙儿的好奇心,这才用一种轻松惬意拉家常的口吻,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天崩地裂的话语,险些把三个家伙活活吓死。
那句话是——“我,要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