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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冬日明媚的暖阳,叽喳的鸟叫声告诉半梦半醒的刘明睿——雪停了。忽然感觉鼻子痒,越来越痒,他忍不住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耸着鼻子睁开眼,妙竹甜甜的笑脸就在眼前,手里还捏着一根弯弯的狗尾巴草。
“殿下,该起了。”俏丽的女孩放下狗尾巴草,顽皮地笑,很甜。大手抓过来,女孩机灵地跳起来躲开了,留下一串清脆笑声。
刘明睿怪叫一声坐起身,舒展双臂振奋精神,又适度地放下,打着呵欠。妙竹又乖笑着挪回来服侍他穿衣,柔柔地笑道:“殿下莫怪,这几日陛下接见各地州刺史,每每要殿下随班听政,周爷说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还说您是个起居无节的,有时起得极早,闲时一觉能睡到中午去,叫我无论如何拖您起来,万不可误了时辰。周爷您是知道的,文质彬彬,凶起来也吓人,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哦!”
“没有办法?哼哼……旁人怕他,可他怕你!”刘明睿朦胧着披上袍子挪身下床,蹬着鹿皮长筒靴子笑道:“怕你撒泼,再扇他一巴掌,他浈郡王的老脸可就没地儿搁了。”
“殿下你坏!不理你了!”妙竹笑着一啐,撒娇弄痴起来。刘明睿最爱她这般“小意儿”模样,哈哈大笑。
笑声爽朗松快,刘明睿心里却在琢磨。——皇帝理政,皇子听政,那还不是天大的好事儿!?没有不懂的,他是不敢相信。——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从懂事起,父皇历来一幅“严父”模样,除了在母后面前偶尔“慈父”片刻,出了门又是一张“欠钱脸儿”,读书做事、待人说话,从来不准错的。稍有差池,虽不至龙颜大怒,雷霆暴雨,但拐弯抹角往人心底里挖苦,这份啰嗦劲儿也是万分折磨人的。
尤其一点,父皇最见不得“皇子”欺负人。周景旋历来得宠吧,可这家伙风流成性,偶有一次岁旦大宴,借着酒兴调戏宫女,叫父皇抓个正着!那一顿板子好揍……正月十五起不来!
对自己兄弟俩更是没话说,与朝野内外的趋炎附势不同,父皇历来一碗水端平!哦不,是一把尺子扫平!——一张板凳,你跪一头,我跪一头,谁也别笑话谁,谁也不比谁得宠。
可是这次不同了!——听政啊!还是在三哥出兵放马传捷凯旋的时候!
虽然圣眷还没有深厚到“伴驾上朝、协理军国”的地步,但退朝后真正决定军国大事的“内阁议政”会议,四皇子殿下就能堂而皇之的奉旨入殿列席旁听,还时不时的能表达一下自己的政治见解。
毫无疑问,如此显而易见又明确无误的政治信号,对于“保嫡派”官员来说不啻于一场甘霖、一曲纶音!——同样的,对于“立长派”来说,那就是一记狠之又狠的窝心脚外加闷棍背刺大连招!
这几天,虎翼统领、当朝首席胡帅沙克珊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新郎官特有的那种“矜持而难以克制”的笑容。内阁大臣、当朝次相吴承宣走路都是甩着膀子横着走,抬脚就是戏台四方步,嘴里还发出“呔呔呔”的配音,鼻孔更是翻到天上去了。那股春风得意的从容劲儿,仿佛“扶保从龙之功”已十拿九稳地揣进了兜里。
就连一贯谨慎的母后也失去了原本的稳重,在“多年夙愿一朝尝”的惊喜刺激下,向来不精于厨艺的她,十年来首次下厨为父皇“素手调羹汤”,味道如何不得而知,至少父皇是吃得话也说不出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捂着嘴巴一个劲儿的竖大拇指,也不知是太美味,还是……太重味。
与此同时,“立长派”的支柱们也变得“暧昧”起来。乔方武、王五仓、古越兰三位军团统领爷闻风而动,一起出马以“切磋武艺”的名义,主动拜访新任营主的恭郡王刘明过,交手数合先后认输,把臂谈笑相交甚欢。
乔方书、田筠驰两位内阁大佬也没闲着,一赠墨宝一赠丹青,说是恭贺恭郡王拜将开府,饮宴而归。
刘明睿自然知道,这是几位重臣大将顾及着“颜面”与“节操”,不好意思太过“见风使舵”地来拜会自己,所以用这种委婉地方式表达了自己“转换门庭”的意愿与决心。
大佬们要面子,其下为数众多的中下层官将就没这讲究了,消息传出,风向陡转,全都一窝蜂的弃暗投明,自己这昭阳宫他们进不来,奈何他们另辟蹊径,打着“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名义,无数官家宪太太们花枝招展,提着大包小包招摇入宫,全是献给皇后娘娘的“区区薄礼”,母后的体己钱茁壮成长的同时,当然少不了转赠的,于是昭阳宫里立刻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连带着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宫女侍卫全都发了大财。
更有甚者,猫准了自己年轻,还没有请旨册立正妃,那些动辄三品上的诰命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化身月老媒婆,满面堆欢像蹩脚的推销员一样在母后面前兜售自家的女儿、妹妹、侄女、甥女、孙女……大有“任君挑选、送货上门”的架势,就差没把老娘拉出来卖了。
幸好,母后知道自己的心,也满意妙竹“相知相守、不离不弃”的忠贞劲烈,默认自己立民女为妃的任性,于是……礼物留下,姑娘却是一概婉拒。
面对库房里像山一样高高隆起的礼物,四皇子殿下笑纳之余,不免想起自己势弱时的“门前冷落车马稀”……感慨万千,万千感慨!
“圣眷”二字真真的不可思议!荣辱、贵贱、尊卑、存亡……唯有尝过才知滋味!
从回忆中拔出来,刘明睿望一眼窗外,似在寻求什么。窗外蒙了一层稀薄的晨雾,偶尔几只雀鸟飞闪而过,也似乎没回答他什么,不由更加糊涂了:让自己听政,又将禁军铁卫交给偏向自己的大哥明过,如此旗帜鲜明,父皇为何会突然就“偏心”了呢!?
这点就连自己的狗头军师周景旋都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最后只能猜测一种不是答案的答案。——既然,你没做过“加分”的事儿,那么……就是老三“减分”了!
这话很是有理啊!也有大学问在里头!可是……三哥不是刚打了大胜仗么?!
想不明白,真真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该干嘛还得干嘛。刘明睿看看天色,早朝就要结束了,又到了接见各地州刺史的时间,赶紧三口两口吃了早饭,搂一搂妙竹便拔脚上轿,赶往宸极宫。
走到宣室殿门口,便听刘枫在里头讲话:“今年霜落得早,冬天也来得猛,几处遭灾,二十多个县要赈济,扬州、徐州都是灾区,你们两个要千万留意,闹出民变不得了!”一男一女应道:“是!陛下!”
“糟了!今天怎么提前开始了!?”刘明睿心里暗暗叫苦。忙加快了脚步,一猫腰便报声入殿:“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说着就要跪。
刘枫一手执笔坐在矮塌上,一边批奏折一边听臣下说话,抬头见儿子进来,不愿转换话题,却也没有怪他,只是摆了摆手,“不要行礼了。”又皱眉指了指侧边一个绣凳,“坐吧,好好听着。”
“是!谢父皇赐坐。”刘明睿躬身细步过去,坐下。
这才看清殿内情形:一屋子共六个大臣。武若梅紧挨刘枫坐在炕桌北边,南边是乔方书、吴承宣和田筠驰。——这四位就是眼下朝廷的内阁大臣。参赞枢机,协理阴阳,领衔六部、率御百官,都是位极九重的权柄之臣。
武若梅随意地斜倚在榻上,发不着饰、面无脂粉,与刘枫同岁看去却要年轻很多,纤腰轻折,以手支颐,虽是君前议政,却很有些居家美妇懒梳螓首的慵懒模样。三个男人却不敢放肆,都是按膝端坐,皱眉凝神听着。对面绣凳上坐着的则是两个外臣,分别是徐州刺史刘广智,扬州刺史常朝霞。两边殿角还靠窗侍立着两个宫女,炕上一个宫女双手垂膝跪在墙边,随时预备着侍候笔砚茶水。
肃穆安静中刘枫看完了折页,用朱笔批了几句。写罢说道:“赈灾之余,冬粮储备、春耕抢种、医药果蔬、畜种饲料、都不能耽误!——还有冬衣!驻军被服更换、草料柴炭供应、饷银肉食发放,也都是急务!过年了,军、民都不能怠慢。”
皇帝吩咐一句,对面两人赶紧应和一声,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奏折随手交给了武若梅,目光柔和地看着两人:“朕了看你们写的,还算细致周全,应对之法也扎实可行。最难得的,你们两州友邻互助,心系全局不分彼此,不打小算盘、不存私不攀比也不闹生分,互通有无携手度灾,这份公直爱民之心就很可取!嗯,你们俩很好!这个家当得不错!”说着便露出了微笑。
见皇帝满意,两位州刺史都打心里透了一口浊气,对望一眼,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