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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提到紫玉,让人联想到十多年前的“夺权之乱”中,坦然赴死,将生的希望让给刘枫的小姑娘蓓儿。——尽管大家也一样感到悲伤,唏嘘之余却偏又露出一丝微笑。因为她们联想到了一件在楚国街知巷闻的轶事——怡红坊众女最后的命运。
话说那一年楚王刘枫、大狄皇太子乾昊,在怡红坊中买下了两个姑娘,紫玉和蓓儿。为了营救乾昊归国,紫玉甘愿牺牲自己,竟敢当街挟持楚王!而蓓儿呢,为了让楚王在绝境中逃生,不惜一死服毒自尽。
两个姑娘都是那么的有情有义,誓护恩主不避生死,风尘侠气更胜男儿!且是两试两中百分之百的命中率!——作为专门培养风尘侠女的大本营,连楚王和大狄皇太子也要光顾的国际品牌店,怡红坊想不出名都难啊!
结果就是,楚国大量的达官贵人、商贾富绅、甚至名流硕儒,他们不约而同慕名而来,期期艾艾偷偷摸摸,说是内宅尚虚,也想赎买一位女侠!
怡红坊不算成规模的大院子,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统共不过五十来人,竟是在短短一个月内被“抢购”一空。接过客破了身的买回去做妾,没开脸的清倌人直接娶为正妻的也大有人在,就连几个跑堂拉皮条的王八大茶壶,也被殷实人家招回去做了赘婿。
——人家有的是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里走出来的人儿,不论男女,人品放心!”
此等怪事在当时的楚国可谓轰动一时,传名天下。
尤其是那“十八朵金花”中剩下的十六朵,清一色,一条龙,被楚国在京的军政高官们给一股脑儿打包了!非但全是正妻宪太太,且是卖方市场,垄断经营!
吴秋芷从业多年何等精明?一个比一个条件开得高,最后搞得跟项目招标似的,条条杠杠明确着呢!
——年龄三十岁以下,官职三品以上,身体健康,人品端正,五官周正,身材适中,多才多艺,文武双全,身家清白,家庭和睦,长安城内有婚房,出生以来无婚史,发誓婚前没鬼混,承诺婚后不纳妾!
统共七十三个字,写得皇榜般大,堂堂晃晃贴在正面照壁上。——就得这样才行!才算有资格进场投标!否则,哼哼,您走您的吧,后边儿还排着队呢!——什么?你要硬闯!?铁山营好汉何在!?给老娘打将出去!
即便是这样苛刻的条件,竞标者依然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门槛子都踩平了。——开玩笑,蓓儿豆蔻香消,但也在立朝后追封了贵妃;紫玉活着,那可是正宗的藩国王妃!就连最不济的老鸨儿也是堂堂山越统领夫人,响当当的朝廷一品诰命!这样的尊贵谁敢小觑?这样的风光谁不想要?
这时就看出差距来了,相比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大贾,在朝为官的青年俊杰更加看重这里头的“义”字,对方有钱又心疼钱,往往中途袖手打了退堂鼓。而那些发迹未久的新朝官员们,他们毕竟年轻,憧憬美好爱情,最不缺乏的就是“千金易得,佳人难求”的浪漫色彩,倒敢豁出去舍了小康家业,倾家荡产只为求一良配!
虽说娶的是沦落风尘的青楼女子,可这些得了彩头却散尽家财的官员们毫不在意,他们一脸得意逢人就吹:“俺家那口子是那几位的姐妹,这要算起来,俺和陛下、归义王、山越统领,那可都是连襟呐!”
招标结束后,已是拥资百万的吴秋芷又有惊人之举,她将女儿们的赎身之资当作“嫁妆”尽数返还个人,作为女儿们过门后的体己钱,自己竟是分文不取!
眼看新郎们“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赔夫人不折兵”,无数嫌贵不肯出价而最终落标的吝啬鬼们悔青了肠子。吴妈妈也因此举被誉为“天下第一义鸨儿”。
一场轰轰烈烈的拍卖过去,呼啦一下,整了个“人去楼空”,最后这楼也卖了,建了个私塾名叫“忠义堂”,门上挂着对联:“仗义每多屠狗辈,侠女从来出风尘”,专收贫苦出身的寒门子弟,教人忠贞死节,侠义为怀,听说风水上好背景雄厚,幕后老板与卧龙学府的两位院长私交甚笃,生意自然火爆得不行。
至此,红极一时的“怡红坊”关门大吉,天下无数的青楼又争先恐后地改名“怡红坊”,妄图沾一沾贵气。而脱籍从良退隐江湖的“天下第一义鸨儿”和“十八朵金花”更是成了风月欢场不朽的传奇。
这事儿说来大家都笑,都说“这是沾了陛下的龙德余荫,让这些可怜女子集体从良终身有靠,有了好归宿。好一桩大功德!”
刘枫笑了笑,一抹嘴向周雨婷打趣道:“还功德呢,忘了当年你们‘三娘教子’多威风?堵着门口不让进,一口一个‘无形浪子我不嫁了’,唬得朕一愣愣的找不着北呢!”
众女笑得打跌,陆易巧落了筷子,铃儿喷了酒,凌燕凳子一翻溜到桌底下去了。两位皇子想笑又不敢笑,抿嘴憋气,一脸青白,肩膀抽风似的抖。
周雨婷被他一下说红了脸,强撑着回嘴道:“此一时彼一时,情异事不同。就连无形浪子都回头做了皇帝,昔日荒嬉成就今日功德,这又有何不可?——臣妾倒是要说,这上头就能看出来了,所谓王德如风,民气如草,你刮什么风,草就向那边倒!看看吧,麻将牌如今昌盛的没边儿了,还不是咱们从宫闱里传出来风靡了天下的?天家带了个头,百官百姓就全得跟上,大家伙儿门一关都打牌!——天子言行,天下标榜,上头兴风下头雨,敢不慎重么?”
刘枫忍笑,一连串点头:“是是,皇后说的是!”
铃儿掩口笑道:“行了娘娘,吃个饭都不忘教训人,哪儿那么多大道理?我可替您捏把汗!——就像您说的,此一时彼一时,情异事不同,如今呐,可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您还这般正经,吓跑了陛下您可没地儿后悔去!”话没说完,满屋都是咯咯娇笑,周雨婷脸更红了,伸手敲了敲铃儿的脑袋“找打!”,终究是笑了。
铃儿这话一说,刘枫又被吊起兴头,正要说些更“过分”的话,一眼瞥见儿子们僵在那里脸都憋得紫胀了,这才想起“父皇”的威仪,好歹把话咽了回去,轻咳一声说:“严肃!严肃!注意点儿影响,没的教坏了孩子!”
刘明睿适时举杯而起,笑着拍马:“父皇母后圣学莫测,随口道来也是洞微知著的至理名言。儿臣耳听目染,小中见大,只有裨益良多,断断没个‘学坏’。”
凌燕江湖出身,是个唯恐不乱的性子,从小胆大包天最爱捉弄人的,因言笑问:“哦?妾身倒要求教一二,陛下建龙德于百花丛中,拔清莲于污泥之下,不知四殿下听来有何裨益呀?”
刘明睿从容一笑:“此所谓大王之风与庶人之风不同,真英雄行大义,论心不论行!”
这句高度凝练又不失文采的话一出口,立刻就把几个女人震住了,无不暗自佩服这位四皇子的急智与才华。
周雨婷眼睛一亮:“说得好!大道渊深,存乎一心,睿儿,你见得透了!”
刘枫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微微点头起来,道了一个字:“好!”周雨婷瞧在眼里,暗喜在心,笑容更甜了。
这一餐饭,皆大欢喜,一直吃过了一个时辰,刘枫抹了嘴漱了口站起了身,“吃饱喝足好干活!——行了,你们各自忙吧,来一回不容易,皇后这边礼数到了,其余妃嫔熟悉的也多走动走动,我上前殿会你们男人去,少不得又被他们灌酒!”
女人们窃笑福礼:“恭送陛下。”接着又一起哄笑道:“陛下保重!”
皇帝一走,女人们也纷纷告辞。——铃儿要去瞧明月,凌燕要探望红鸾,陆易巧则去拜会大师姐林子馨,吴秋芷别无熟人,正欲出宫,却见侍卫套一架马车在殿前候着她,说是陛下吩咐,载她去陪陵给蓓儿上柱香,如此体贴周到,吴秋芷自然又是一番感动不提。
刘明睿和周景旋没有走,又在坤元宫里小坐,屏退左右关门闭窗,把今日之事细细说了,周雨婷大吃一惊:“姜霓裳找到了!?她还有个成年的儿子!?还继承了神力!?还和章中奇……在一起!?”一连四道惊雷,把皇后娘娘劈了个外焦里嫩,如何不知利害?脸色顿时刷白,手一抖茶碗也打翻了。
周景旋掏出帕子小心地擦干了水渍,稳稳地说:“此事如此重大,父皇是一定会知会母后的,方才人多不便,这才压下了。儿子们先给您透个信儿,好叫母后预先筹谋,该如何应对,也好提前有个章程。”
周雨婷原本就是聪明绝顶天分格外高的女人,由商入政已逾二十多年,北伐两年更是垂帘听政国事独揽,学识阅历俱增,谋略权术精进,几番起落早已磨砺得老成练达通明世务,从一个成功的商人转型为成熟的政客,佐政贤能都是小的,辅国宰臣堪当其分。虽是久居深宫的女人,却早也历练出一份处变不惊的将相城府。
此刻乍闻此讯,在短暂的讶然过后,周雨婷立刻沉着下来,手扶炕桌又坐稳了身子,脸色也不那么难看,只见凝重,出神地盯视着对墙一副《吴江烟雨图》发怔。两位皇子自也不敢说话,一屋子人仿佛都睡着了似的。
良久,周雨婷得出了与周景旋相同的答案:“你父皇……不对劲。”
“母后明鉴!”周景旋心里佩服,语出至诚:“原本将军们眼里只有老三,这会子多了个大哥,都有神力,方向多了自然分化力量,对我们是好事。机缘巧合,儿子们有恩于大哥,难里出手雪中送炭的交情非比寻常,大哥殊无野心,自身又没有足够的立储资本,心向我们的机会也要大的多。这一进一出,四弟已是稳占先机。如今眼下只一件事不明白……”
“父皇为何那么急!?”
刘明睿适时接过口去,给母亲又斟一杯新茶,压低着说:“过几日大哥就要堂皇入宫认祖归宗了,这样大事,如此仓促,如此粗疏,大违父皇谋定而动的脾气,儿子们担心……”
“不会!你父皇的身子很好,这我最清楚不过,馨妃每日盯着呢,有病早知道了。”周雨婷轻描淡写的说,端着一杯浓茶在手心里捂着,茶香随着水雾腾起荡漾,衬着那墙上的《吴江烟雨图》,三人的面目都有些朦胧,谁也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