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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游览襄阳,大狄皇太子做导游,这绝对是天下一大奇事,更是一件性质恶劣、影响重大的外交事件。可两人都没有这个自觉,又或者,非常默契地想把这层短暂的友谊再保持一阵子,哪怕多一个白天,也是好的。
身为伐楚之战130万讨伐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乾昊的大本营就曾驻扎在襄阳,因此他也算是故地重游,熟门熟路,可之前是意气奋发的大军统帅,如今却是兵败被擒的一介俘虏,一个筋斗栽到这个份上,个中心酸,也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品出滋味。
一路赏看,刘枫不禁感慨,襄阳不愧是荆州最著名的大城大阜,名不虚传!相比扬州既逢蝗灾,又遭兵祸,荆州北部只是饥荒无粮人口逃散,城镇基础设施并没有遭到根本性的破坏,如今楚国占据荆州,大量的百姓又随着救济粮返回了家园,店铺重新开张,摊贩四面云集,吆喝叫卖,马嘶骡鸣,市井又再次繁荣起来。
看着眼前的十里繁华,刘枫不由在心里与广信进行比较,得出一个灰心丧气的结论——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广信可是一国王都,整个楚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而眼前的襄阳还处在灾后恢复期。个中区别不言而喻。
乾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恰好发出一声感叹:“唉,萧条若斯,果然大不如前啦!”刘枫听了更觉郁闷。
这一路走,从城墙门楼一直看到街市冷巷,从清晨日出一直逛到中天正午,两人游性未减,肚子却都饿了。一抬头,一间典雅精致的三层小楼,匾上三个字:“怡红坊”。刘枫听过大名鼎鼎的怡红院,如今见了怡红坊,料想当是一回事——一家地道的妓馆歌坊,细耳一听,果有丝竹雅乐隐隐可闻,显然——正在营业中!
两人犹豫了。刘枫是小犹豫,乾昊却是大犹豫,若搁在上京,他要敢往里走一步,第二天太子就该废了。虽然这里距离上京足有一千五百里,可近乎本能地恐惧却足以让他望而却步。
于是,大犹豫望向小犹豫,目光中满是犹豫。小犹豫一看,忽然惊觉——尼玛,展现王八之气的机会到了!不就是光天化日逛个夜总会么?怕个球!——不再犹豫,刘枫故作豪迈地一揽他肩头,“怕什么?你我都未大婚,还有人闯来寻夫不成?——走!三哥带你开开眼!”乾昊“哎哎”两声被他夹着就进去了。
天地良心,楚王也好,太子也罢,两位殿下都是头一回逛窑子,活生生两只大洋盘,只杵在那儿东瞧西看,七分新奇三分紧张。一来饿了要吃饭,二来么,还真想看看传说中的青楼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一会儿,刘枫松一口气,并没有电影里那样一声鬼叫:“姑娘们出来接客啦……”,然后呼啦啦跳出两打残花败柳倒人胃口。——要果真是这样,刘枫二话不说,再夹起乾昊怎么来怎么出去,丢脸事小,失身事大,咱大王的身子,金贵着呢!。
眼前的景象却出乎他的意料。小楼门面不大,一间前厅用屏风隔出了八张桌子,擦得锃亮,都摆着些零食。四壁裱糊了绘花素纸,映得堂下十分透亮,也十分整洁。靠墙处一座三丈见方的小舞台,纱幔低垂,珠帘相隔,隐约可见一个蓝纱裙青比甲的姑娘,手挥五弦,悄坐抚琴,琴声润柔轻细,曲调悠扬恬静,叫人听来只觉优雅,丝毫不显靡亵。
这早晚还不是营业高峰,稀稀落落只七八位客人,有的吃饭吃酒,有的饮茶闲谈,直似寻常的饭馆茶楼,唯一暴露出这是妓院的,就是每位客人身旁都坐了一位年轻姑娘,裙裳鲜洁,容貌姣好,执酒把盏,侍候巾栉,与普通侍女并没两样,偶有客人动些手脚,她也不生气躲闪,只是含笑垂首,娇躯轻摇,羞涩中透着几分妩媚,似嗔似娇,撩人心怀。
两人同时感慨——所谓秦楼楚馆,原来竟是这个样子!
正傻看的功夫,走过一个妇人,一身碧沙罗裙,淡青色的披肩,轻摇一把美人团扇,修洁端庄,举止娴雅,眉目清秀,姿色出众,保养得三旬年纪两旬样貌,愈发显得娇韵动人。
看见她盈盈浅笑步履摇曳地迎上来,刘枫怎么看都像大户人家的正室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与印象中的老鸨联系起来。
可她确实就是老鸨,一见两人打扮非富即贵,神情举止又是个雏儿,心里像夜地里捡了元宝似的乐开了花,可面上却是一抹恰如其分的热情笑意,温柔款款地说道:“二位贵客可是头次来?不妨的。这襄阳城里万紫千红,多少名楼名馆儿,翻着巴掌都数不过来,二位独独进了奴家这小楼,可不正是咱的缘分到了么?——奴家姓吴,喊我吴妈妈就是,不知二位爷如何称呼?”
“我姓刘,我兄弟姓钱。”
“原来是刘爷、钱爷!”吴妈妈知趣地没追问全名,一叠声地相邀,“来来,二位金贵的身子,也走乏了吧,快请坐呀。这大热的天儿,先来一壶功夫茶去去燥?今年新芽儿的宜红,香着呢!”
亲切不至亲热,殷勤不显谄媚,言辞语气全都恰当好处。刘枫脑海里冒出两个字——专业!
虽然周遭人不多,可刘枫想了想,还是说道:“有雅间么?我兄弟喜静。”说着递上一角碎银粒,“沏壶茶,再弄些酒菜,我们还没吃饭。”
吴妈妈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接过了碎银,看也不看,腰间一抹就不见了,真像变戏法似的。似乎一接一收间,手上已颠出了分量,眼眸中笑意更甚,“客人们来这儿,就图个轻松自在,哪能没有雅间?——来来,楼上请!最好的单间儿,包您合意!——呦儿,都这时辰了,还没用饭?二位爷敢情是百务缠身日进斗金的大忙人儿!日后想起奴家的周到,还请多来坐坐才是。”
进得雅间,入了席,上了酒菜,吴妈妈惊恐地发现,这两个家伙没有说谎,是真的没吃饭,风卷残云一般,眨眨眼的功夫,满桌饭菜像被大风刮走了,只剩一只只干干净净的空盘,整整齐齐摆着,锃光发亮,光可鉴人。足有十丈见方的偌大厢房,只听见两道“咔嚓咔嚓”地咀嚼声,荡气回肠,绕梁不息。
那场景、那动静,那声势,吴妈妈联想到了不久前的大蝗灾……
“味道不错,就是太精细了,量也少了些——再来一遍!”
“嗯嗯嗯……!”
眼见这两个吃货意犹未尽,吴妈妈直看得眉梢乱颤,想来她也算阅人无数,哪见过客人逛青楼不叫姑娘,不谈风月,只顾据案大嚼,胡吃海喝……只听见过“再来一个妞儿”,何曾听过“再上一遍菜儿?”
你们……你们走错地方了吧!?这生意怎么做法?——不行!绝对不行!
吴妈妈一边颤抖着吩咐“再上一席!”同时使出杀手锏,双手轻轻一拍,厢房两边同时门开,十八名女伶,九名执着笙篁笛萧诸般乐器,九名手持团扇长裙曳地,手挥目送,载舞载歌翩翩而来,唱道:
“春风起,春风起,海上百花遥。十八风曼云欲动,飞花雨著共轻绡,归路碧迢迢。——帘漠漠,帘漠漠,天淡一帘秋,自洗玉杯斟白酒,月华微映泛空舟,歌罢海西流!”(注:南宋陈与义《法驾导引》,喜欢所以引用。)
娇声沥沥明朗清新,芳影舞姿目眩神迷,听觉视觉的美感交织在一起,只把两人看得如痴如醉,如在梦中。深吸口气,香风阵阵,如麝如兰,真的是醉到了骨子里。
可怜这二位,一位是高压管教下的书呆子,一位是征战沙场的厮杀汉,虽然身份尊贵,却都不是享受人,何曾闻此靡靡之音?歌息舞歇,两人早已成了两只愣鸡呆鹅,不止开了眼,更是开了嘴,两道清泉淋漓直下,哗啦啦地响……美人如醇酒,秀色可佐餐,酒菜?早他妈忘光光了!
吴妈妈大感振奋,心说杀手锏到底是杀手锏,吃货怪客一样照杀不误!
她仿佛对着两堆白花花的银子笑道:“这十八朵金花儿,可是咱怡红坊的镇店之宝,都是冰清玉洁的清倌人,平日藏着掖着轻易是不出场的。今日见了刘爷、钱爷,虽是初次光临,却格外投缘,这才领了女儿们出来献丑,若是哪个投了二位爷的眼缘……赏了一场风月,想来,也是她前世未了的姻缘,今生续修的福分。——二位爷,可有中意的么?——放心,朝廷规矩严着呢,咱们是正规行院,女儿们都有执照的!”
刘枫噎个够呛,奈何“持证上岗”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人家虽是粉堂勾栏院,但也是合法的正经生意,说不出什么名堂。
他苦笑摇头正欲借故推脱,不料乾昊竟站起来,把手一指:“我要她!”语气铿锵,斩钉截铁。被他点中的姑娘惊喜娇羞,俏脸绯红,在姐妹们的起哄声中攥衣扭捏,羞态宜人。
刘枫把眼一扫,脸蛋身段,气质风韵,堪称千里挑一,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尼玛!冤枉二哥了,原来你才是闷骚中的极品!刘枫暗骂,可又不甘示弱,耐着眼在一排姑娘中寻找起来,“行了,就她吧!”
刘枫点的,是站在左侧边角上的一个姑娘,样貌清纯稚嫩并不如何出众,体态娇小直若女童,与乾昊挑选的姑娘相比差了一大截,缩在百花丛中也是最不起眼的路边小花儿。
相比前一位幸运儿的娇羞窃喜,这个小姑娘却显得惊慌失措,小脸一片苍白,本能地就要往人群里躲闪,却又被姐姐们微笑并无情地推了出来,满脸凄惶,楚楚可怜。
吴妈妈暗讶于两人只管吃喝点姑娘,从来没问过价钱,显然是一掷千金的大主顾,正是最要巴结的金主儿,同时她又没料到刘枫的口味如此特别,点了最没调教的丫头,深恐服侍不周赶走了财神爷,不由有些担心地道:“紫玉姑娘春华正茂,知情识趣,两相得宜,正是摘花之时。蓓儿才刚及笄,天癸未至,侍候爷们未必妥帖,不如……”
“不必了,就是她了!——你们都出去。”刘枫动了动手指,象征着已经挥了挥手,显然很有些不耐。
吴妈妈什么眼色,立刻笑吟吟地领着姑娘们退了出去,临走前,狠狠瞪了那蓓儿一眼,威胁之意不问可知。
房门闭合,两个姑娘或殷勤、或胆怯地来到两位大爷身边坐下,却惊见两位大爷正斗鸡似的彼此瞪视着,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良久,突然,两人一起开口:
“你果然是假正经!”
“你果然是恋童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