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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屠天煜,名义上是大华国的护国公。其实呢,他完全可以算是一方独立势力,麾下有步骑人马十万,这些人,都是从原绿营中经过挑选的最精锐部队,里面有没有藏着从前逐寇军的骨干分子,这个谁也不知道。如今这支部队就驻扎在益州汉中郡,与楚国也是邻居。
原本,作为国与国的外交,屠天煜是不必参与会盟的。奈何楚王指定要他来,就是华帝赵濂也无法拒绝,可他又指挥不动屠天煜,只得遣使征询他本人意见,他微微一笑,回答了一个字:“去!”于是,他来了。
除此之外,这次会盟还有两位不速之客——偏安豫州的洛萨哈和夜于罗,这二位火速派遣使者,大声疾呼:愿意加入反狄联盟!而且态度积极,意愿迫切,用他们的话说,“如婴儿之望父母”,甚至愿意让出半个豫州,就差没当场跪下了。
对他们而言,这也是无奈。虽然抢到了新地盘,可二人深知此地虎狼环伺,旦夕不保,又听说国丈战死,皇后早产,龙子夭折,海天把罪责统统扔在他们头上,必欲杀之而后快!二位大督帅吓坏了,于是哥俩一商量,托庇于强大的楚国才是唯一的存续之道。
面对二位大督帅异乎寻常的热情,楚王殿下也热情洋溢地回了一个字——滚!
至于原因,楚国方面也解释地非常清楚:当本次会盟完毕,楚王大婚之后,届时,将派遣大军征讨豫州,你们覆灭在即,还有必要参加会盟吗?乖乖在家洗脖子吧!
什么?《临淄和约》?狄楚互不侵犯?抱歉,你们已经不属于大狄,豫州也不再是大狄领土,谁捡谁要!
楚王又一扭头,恶狠狠问鄂尔兰和赵濂,“你们有意见?”
“没有!绝对没有!”
一汗一帝把头摇成拨浪鼓:“谁捡谁要!谁捡谁要!——楚王殿下请随意,千万别客气,否则弟兄们跟你急!”
再扭回头的时候,豫州使者已抱头鼠窜而去,听说两位大督帅闻讯后抱头痛哭,边抹泪边备战,这是后话。
再回到眼前,鄂尔兰和赵濂如此配合,刘枫也没有太过为难他们,虽然哥俩之前的偷袭计划瞒过了自己,对楚国的战略造成了极大的被动,可事过境迁,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去追究也没有太大意义,不如留下余地,今后彼此还是可以合作的嘛。
靖乾三年四月初八,黄道吉日,反狄联盟正式会盟。整个过程包括祭天、歃血、立盟、换约等多个环节,总共为期十五天。
初时,三方之间都保持着必要的谨慎与戒备。虽然这次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谈判,却不妨碍几位年轻的君王,用各自的方式尽可能地展示自身的风采,刘枫英武,赵濂儒雅,鄂尔兰潇洒,谁也压不倒谁,谁也不服谁。
渐渐的,一种诡异的情绪萌生出来——无聊。长时间的惺惺作态,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负担。
终于有一天,可能太过无聊了,鄂尔兰居然在会谈中讲了一个荤笑话,其余二位君王都直愣愣盯着他看,他也自知失态,好不尴尬。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刘枫也做了一个诡异的动作——屏退左右,闭门关窗。很快,会场只剩下他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仿佛是灵光一闪般的默契,三个年轻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至此之后,会盟的性质就变了。可能没有人会想到,这场会盟,除了公开场合的必要仪式,其余的时间,竟成了几个年轻人联络感情的私人聚会。其中,竟然还包括身为俘虏的大狄皇太子乾昊。
其实不难理解,身为君王,可以做很多事,但只有一件事是绝对不能做的——敞开心扉!或者说被人看透!
君王,就要有君王的自觉,有很多种气质可以供你选择:威严森重、矜持温和、不苟言笑,乃至冷酷孤僻,骄横霸道,喜怒无常……这些都可以!甚至一定程度的怪癖都是必要的伪装!目的只有一个——保持神秘感!让臣子摸不透你,才会心存敬畏,更加谨小慎微地去揣摩、去逢迎、亦步亦趋地为你贡献忠诚和所有的一切。
唯有天心不测,才有咫尺天威。
只有一种是大忌:表里如一率性而为。——如果失去了神秘的保护色,将自己的本来面目暴露在臣子面前,这对任何一个君王来说,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他们最怕听到的话,就是“哦,原来这家伙也不过如此……”真要到了这一步,后果不言而喻。
说来真是尴尬,君王如果活出本我,往往就会活不下去!
可是身为年轻人,活泼好动是天性,打趣找乐子是本能,压抑的久了,几个人心里都憋得跟什么似的。
偶有一天,几个同病相怜的家伙聚在了一起,他们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宝贵的机会啊!
——大家都是君王,又都是年轻人,年龄、本领、身份,全都半斤八两,什么玩笑开不得?谁也别笑话谁!再说了,日后一别,天南地北,甚至你死我活,天晓得还能否再见,此时抛弃礼仪身份,纵情任性开怀一乐,又有何不可?
君权倾天下,知音有几人?——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彼此的眼神在空中轻轻一触,心领神会,一拍即合!我们,居然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大狄皇太子乾昊,从囚车里放出来时,面对反狄联盟的三大巨头,太子殿下不卑不亢,风骨铮铮,宁死不屈。
三人笑笑也不理他,关了窗,锁了门,挂上一条大横幅,上面是华帝赵濂手书的四个大字:“莫谈国事”。下面是四个小字:“只谈女人”。再下面又有一行更小的字:“鄂尔兰大淫贼”。再再下面写道:“赵濂娘娘腔”。再再再下面四个字:“两个白痴!”后面紧跟着两种字迹叠加出同一句话:“刘枫恋童癖!”再往下看还有一大片,足有十七八行,只是字越来越小,越来越密,歪歪扭扭密密麻麻实在看不清,一直铺到写不下为止。
趁着乾昊傻看的功夫,三人还不理他,自顾自说笑耍乐,猜拳饮酒,唱曲斗诗,最后摆出一桌麻将,问他:“三缺一,来不来?”太子殿下窜得比兔子还快,“这个……这个怎么玩?”
三人哈哈大笑,一起跳起来,奔到横幅前众志成城地加了最后一句:“乾昊假正经!”
其实,抛开国家层面的不同立场,这四位年轻的王者,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彼此间的脾气也对胃口。门一关,帘一拉,皇帝大王大汗储君全都没了,一个个原形毕露,活像一群大学同宿舍的狐朋狗友。
经过一番零距离接触,刘枫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迥然不同却又特色鲜明的性格和作风。
鄂尔兰诙谐风趣,玩世不恭,又最是奸诈狡猾,就连喝酒都要作弊,把酒倒在袖子里,被抓住后又要耍赖,结果……楚王压手抱脚,华帝按头掰嘴,大狄皇太子执壶灌酒,察合津大汗寡不敌众,酩酊大醉,壮烈牺牲。
赵濂又完全是另一种性子,雍容有礼,温文尔雅,像书生多过像皇帝,脸上永远带着人畜无害的淡淡笑意。可在给鄂尔兰灌酒的时候,他又仿佛成了另一个人,煽风点火在前,推波助澜在后,在那张兴奋到扭曲的脸上,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之前把乾昊找来一起乐呵,就是这家伙出的主意。给鄂尔兰灌酒,也是他吼得一嗓子“整他,动手!”
刘枫对他的评价是——这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闷骚货!
如果说,赵濂是个道貌岸然满腹坏水的假君子,那乾昊无疑就是正宗的谦谦君子了。虽然他是个鞑靼人,可开口就是之乎者也,比汉人老学究还要死板,天晓得他在皇宫里受得是什么样的教育,就连给鄂尔兰罐个酒,他都要口赋一篇绝妙好文章——
“礼仪者御世之大防,诚信者为人之根本——咕噜噜噜——芥微之失,必倾大厦之重也——咕噜噜噜——友之道,铮也,岂可听之任之,袖手安坐,不思为之所也——咕噜噜噜——惟以善言导之,规以圣意劝其向化——咕噜噜噜——若其怙恶不悛果不悔改,实乃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加刑可也!——咕噜噜噜噜噜噜噜……”
鄂尔兰不醉死也要被他活活气死。
又有一天,赵濂再次唯恐天下不乱地提出,哥几个应当排个序,不过大家都是君王嘛,最差的也是储君,自然不能依常理排年龄,得别出心裁才行。余者立刻群起响应,全都同意,不过按什么排,却是大有讲究了。
刘枫还没张嘴,其余三个一起指着“莫谈国事”横幅道:“绝不以国力排序!”三票对一票,刘枫顿时哑然。
“比女人!”鄂尔兰打个酒嗝,满面桃花开地道:“咱比比,谁的妻妾多,谁就当老大!”
“不行!”乾昊立刻反驳:“我和刘枫还没大婚呢,比个什么劲儿?”
刘枫一看鄂尔兰自信满满的模样,又想想自己单薄的后-宫,立刻附和:“对对!男儿志在四方,比女人,没出息!——咱们比……比武!”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对面三个嗤之以鼻,他们有自知之明,哥几个加一块儿也不够刘枫三拳两脚打的,跟他比武,找死!
“咱们比过目不忘!随便一本书,看谁背得又快又好!”乾昊仗着学宫里的强化训练,豪气万千地提议。
对面三个傻愣愣半晌,异口同声:“揍他!”一拥而上,仅三次呼吸,皇太子殿下当场打哭了。泪眼迷蒙中,他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书中有黄金屋,也有颜如玉,却惟独没有——砂锅大的拳头。
赵濂一边揉着打疼了的拳头,一边心里盘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算是最没特色的,倒不如赌一把运气,喝道:“抓阄!咱们凭天意定大小!”
哥几个正相持不下,听是这话,心想倒也公平,再说了,抓阄这种事,凭本大王(大汗、太子)的运气,那还不手到擒来!?一起叫道:“好!老天最公道!——就用这个!”
四支筷子,各折一节,分了四种长短,四个家伙各抽一支,摊开一看,结果如下——老大是27岁的鄂尔兰,老二是26岁的赵濂,老三是20岁的刘枫,最后是18岁的乾昊。
四人高兴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齐声骂道:“他奶奶的,这不还是按年龄排?”接着一起哈哈大笑,都说:“这他妈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