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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子殿下,您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面对彭万胜的询问,鄂尔兰深吸一口气,“后悔?不,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是的,他独闯上京,立下赫赫奇功,全身而退,那时的他是何等风光无限。可是,成亦萧何,败亦萧何,刘枫之后的行动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反而向着令他恐惧的方向飞速发展。——猛虎出闸,再难归笼!
赫赫奇功变成了万恶之罪,万众瞩目成了众矢之的,甚至因此而诱发的复国军之乱,也被怪在了他的头上。
父汗乌良哈对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兄长们的嘲笑奚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上。世子之位已成泡影,就连原本掌管的密报组织也被父汗收了回去。
他,鄂尔兰,是乌良哈的小儿子,可如今,却什么也不是了,也几乎一无所有了,除了他利用职权悄悄建立的最后一支秘密力量——五千死士,和一个四肢皆残徒留一颗大脑的废人谋士。
可是,就是这么一颗大脑,为他谋划了一个匪夷所思而又胆大包天的布局,一个可以让他拿回一切的布局。
代价是如此之大,可是他同意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大冒险意味着大收获——对面的大华皇帝赵濂,也是这么想的。
墨汁般深邃的夜色中,成都厚重坚固的北门无声地打开了,因为,守门的将领尊称山坡上的那个人为主人。一支火把在城楼上以特殊的节奏摇摆不定。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中涌出了无数矫健的身影,来的如此突兀,如此静默而迅捷,就像群鬼冲出了地府,奔向前方十五万鲜活的生灵。
北门易主!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可怕的事实。直到复国军大队骑兵明火执仗地冲进城来,成都才像个迟暮的老人从朦胧的睡梦中猛地惊醒,剧烈的喘息,抓着胸膛痛苦的挣扎起来。
面对复国军凶狠的屠刀,惊醒的常胜营战士发起了零星而顽强的抵抗,兵力相仿,并称精锐的交战双方,在皇宫前,在街巷里、甚至在民房中狭路相逢,浴血厮杀。巨大的喊杀声响彻夜空,火把组成的长龙四面游走,像岩浆般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流淌开来,渐渐覆盖了整个成都。
“瞧!赵濂这家伙,果然防着我一手呢!”鄂尔兰冰冷的微笑,指着下方说道:“他猫在后头呢,没敢进城!”
在他所指的方向,整整五万名步兵在早已控制的北门外严阵以待,为首一人金盔金甲,金色的飞龙大旗。正是大华皇帝赵濂。
“他当然不会真的信任你,试问天下又有谁能信任一个背叛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呢?”彭万胜失去了一切,也包括对上位者的敬畏——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那便是所谓的无求无畏,无欲则刚的境界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我……”鄂尔兰微笑望他,笑意灿烂而森寒,“弑君害父之人,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呢?”奸邪而疯狂地笑出声来,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向身后静如石像的数千死士,一字一咬地嗑出三个字:“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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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雪白的鸽子从湛蓝的天空中遨游而下,扑腾着落入了广郁县外的大营中,一张染血的纸卷送入了帅帐。
刘枫接过纸卷,慢慢地展开,两行歪歪斜斜的血字赫然入目:“八王子通敌献门,于两军交战之际落闸封门,纵火焚城,两军皆毁,乌良哈死。”
以上都是用拼音密语写的,接着还有一句直白的汉字:“这是最后一只信鸽了,我们是成都分舵最后的密谍,大火就要烧来了,我们出不去了。永别了,殿下!楚国万岁!逐寇军万岁!”
刘枫攥紧了字条,心头像是梗着一块烧红的碳。他看到了整个城市在黑夜中燃烧,无数人在火海中挣扎、哀嚎……最后的勇士蘸着血一笔一划完成最后的使命,洁白的信鸽腾空而起,带着不屈的英灵一起飞向远方。
太狠了!鄂尔兰,你真是太狠了!
益州最大最富庶的城市,十五万最精锐,最忠诚的常胜营战士,四十五万无辜的平民百姓——付之一炬,灰飞湮灭,为了你的野心。
“你,该死啊!”楚王殿下含着泪说出了三个字。
靖乾元年三月十九日,本已陷入胶着的战争发生了一次转机。大狄官方发布的消息称:“复国叛军攻入成都,察合津大汗乌良哈死战不屈,毅然焚城与敌皆亡,八王子鄂尔兰继承先汗遗志,收拢残部,誓灭叛军报仇雪恨。复国叛军伤亡惨重,折损过半,远遁而走,退守巴郡……”
不知真假,宫中传言皇帝海天又一次龙颜大怒,把一向循规蹈矩的太子乾昊训得跟三孙子似的,“你自己说,人家儿子咋一个比一个厉害?就你这小兔崽子没出息……”
太子殿下跪在地上浑身冷汗,委屈地想:父皇啊,您老气糊涂了吧?刘枫也罢了,鄂尔兰可是害死了亲爹,这出息也未免太大了,我敢有么我?
同一日,大华复国军却另有说法:“成都之战大胜,大华皇帝陛下手刃察合津大汗乌良哈,拆毁都城成都,鞑酋孤子落荒而逃,王师凯旋巴郡。号召益州百姓顺从天意,踊跃投军,争取早日收复河山,天下重光……”
天下人正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谁赢了?第二天,又有另一则消息传来,让他们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疑惑:“逐寇忠勇联军十八万,大举进犯察合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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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乾元年三月二十日,逐寇忠勇联军浩浩荡荡越过边界线,十八万大军冲入了益州牂柯郡。
察合津在牂柯郡这个与两支义军接壤的大郡足足布置了二十万白衣军。分别驻扎在都梦,句町,毋敛三县,三座县城平行分布,犄角相连,组成一条纵横六百里的防线。沿途广筑烽火,一处遇袭,援军一昼夜便可赶至,像一条巨蟒般倒卷过来,将来敌团团包围蚕食吞尽。
负责防线的是白衣军镇南督帅婆伊洛,他多次在不同场合吹嘘过这条防线,称其“攻守兼备,固若金汤”。楚王刘枫听闻后嗤之以鼻,“巨蟒?蚯蚓而已。”
三天前,婆伊洛收到前线军报,驻扎在广郁的逐寇军奋威营有动静,正在收拢力量,伐木进城,挖深壕沟,似乎正在积极备战——而且是防守战。
婆伊洛有些纳闷,我没打算进攻啊,你在防备谁呢?
下午,又有情报送来,交趾郡的忠勇军突然集结了全部力量,倾巢出动,快速向广郁县方向挺进。
内讧了?!婆伊洛又惊又喜。半日之后,忠勇军主、宗帅江梦岚的一封投诚信证实了他的猜测。口口声声:“身无寸功不敢妄投,愿以广郁一城谨为觐见之礼……”
投诚信被迅速转往成都,赶巧当天成都方面也来明传,楚王刘枫率数万骑兵匆忙开拔,往他这个方向来了,令其小心防备,准备应变。
若没有之前的两份军报,婆伊洛一定会遵旨照办,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这分明是逐寇忠勇二军狗咬狗啊!成都方面还来不及收到这里的传报,因此误判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他快速下达了命令,不过不是小心备战,准备应变,而是约束部众,勿生事端。隔岸观火自然大妙,可千万别引火烧身呐。
他也只想隔岸观火,丝毫没有趁火打劫的念头。主动攻击义军是不允许的,因为义军所占之地是大狄国土,就算攻下了也要退还的,察合津吃饱了撑着了也不会免费帮大狄收复失地,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恼大狄。
怀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到了第六天。婆伊洛正有滋有味地读着前线的报告——楚王刘枫的主力部队赶到,正与忠勇军展开对峙,估计下午两军休整完毕就会开始会战。
这时,又收到了成都方面的明传,好好一份军书烧得半焦,里面的内容更是烧心烫手。
成都保卫战胜利了,复国叛军大败退走,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成都没了。从神州大地的版图上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白地。如果只有这个消息,那只会让婆伊洛摇头晃脑地扼腕叹息,大发感慨:“战争是残酷的……”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可是另一条信息就比较惊心动魄了:大汗死了!整个皇族全家死光光!——只有八王子鄂尔兰一个幸存者,现在,这位硕果仅存的皇室贵胄通过军邮发来这道手谕,命令婆伊洛效忠于他。
婆伊洛怀着震惊和忐忑的心情,左思右想,瞻前顾后,最后还是咬牙叫来主簿,为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披肝沥胆的效忠折子,他又像握刀一样抓起一支毛笔,照葫芦画瓢描了一遍,搁下笔,吹吹墨迹,满意地笑了。
常胜营没了,镇守中部的近卫军团也就废了。北方的镇北军团与复国军连场恶战,损失不小,也伤了元气。纵观如今的察合津汗国,除了遥驻本土的青海军团完好无损外,全国就数他镇南军团势力最强大了。
实力就是地位!新君面前,自己的分量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暗自得意的婆伊洛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可他忘了一件事,水涨固然船高,可如果水涨得太猛,船是会沉的……
午后,婆伊洛正悠哉悠哉地卧在躺椅上晒太阳,顺便享受左右侍妾柔嫩小手的绵绵按摩。
阳光有些刺眼,他本能地眯起眼睛。隐约见侍妾递来一颗白嫩嫩的菱角,张开大嘴,等了半天没送进嘴里。他奇怪地掀开眼皮,只见侍妾递来的玉手悬停空中,惊骇地瞪大了双眼,往他身后直望过去。婆伊洛赶忙扭头,双眼猛地睁得老大。
遥远处,一道笔直的黑烟冉冉升起,直冲天际,那是——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