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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屯迎来新的开始,而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宁都县郊耸立着一处军寨,里面驻扎的军队倒不是很多,仅有三千人左右,可这军寨的规模却足足可以容纳万人。
剩余的空间那是为另一个特殊的群体所准备的,那就是汉人奴隶。
这种牢笼般大大小小的军寨在如今的神州大地上星罗棋布,他们的存在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拉壮丁!
此时,军寨的左前营大帐里正坐着一个硕大的身影,其宽度甚至超过了常人的一倍有余。
他手握一把硕大蒲扇,哗啦哗啦扇个不停,惊得边上两手空空的汉人女奴花容失色……
此时已入深秋,可岭南闷湿的天气让他极为不爽,横肉峦叠的肥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让分列两行的部下也不禁产生了置身炎夏的错觉,不自觉地一齐抹了把冷汗。
“各队都回营了吗?”那人开口了,声音就像一面破锣,敲起来不仅难听还出奇的响。
“回千户大人的话”身边主簿战战兢兢地说道“还有两队未曾回来。”
大狄的军职设置颇为粗放,万户之下皆为千户,而他乃是个中等偏下的三千户。
“一群废物!”千户极为不满,冷声道:“都是那两队?”
“额…是…是阿赤儿和格纳儿两位大人的队伍”。主簿被破锣吓得不轻。
“哦?阿赤儿?格纳儿废物也就算了,这阿赤儿可是大督帅亲自交代的!这点小事儿如何难得住他?居然迟了两天?哼!若是耽误了运河开挖,便是大督帅也开脱不了他!”
“额……卑职昨日已派人去催了,早晚必有消息”。
正疑惑间,忽闻帐外一声长长的呼喊:“报~~~!”
“来!”随着一声破锣响,帐帘“唰”地掀开,进来一名斥候,单膝跪地单手抚胸,低头说道:“禀报大人,那两队人马有消息了,他们……都被…消灭了。”斥候的声音初时极为洪亮,可说着说着越来越低,最后的几个字更是像蚊子叫一般。
“什么?”千户霍然站起,蒲扇像飞斧一般劈头盖脸的砸去,“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是!”斥候脸上挨了一下,心中更是惊恐,结结巴巴地回道:“负责山阳镇方向的斥候正好在路上碰到了阿赤儿大人,据大人所言,他的百人队因为中了诡计,已经全军覆没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交战的详情阿赤儿大人不肯细说,还交代了替他向大人回禀一声,说是直接去寿春城向大督帅当面请罪去了。”
“混账!仗着大督帅的宠信,竟敢无视本将!哼!我苏克葛也不是那么好想与的!…那格纳儿那队呢?也是中了诡计?”
“不…不是…不…不…是不知道,只知道格纳儿大人原本是去劫掠油山镇的,可是…可是路过一个叫刘家屯的村子时,被村里的村民……击败的……”
苏克葛大怒,哇哇大叫:“混账中的混账!草原勇士横行天下,居然会被汉人泥腿子击败?还是路过被击败?到底他娘的谁劫掠谁?格纳儿人呢?老子要砍了他的脑袋!”
众将唯唯诺诺,心中却想:你这祖宗庇荫的无能之辈,痴肥若斯,马载不动,也配说甚么草原勇士?
斥候咽一口唾沫,说道:“格纳儿大人……他战死了……人马也尽没了,我们的斥候只走到村外五里便遭到了村民的狙击,死了三个,逃回来一个,据他回报,说是从山上往下望去,战场清晰可见,厮杀痕迹明显,应是在入村的山路上遭到了伏击,而那村子里的兵力约有两百多人。”
“两百多人?”这回苏克葛倒是冷静的出奇,心想:凭借汉人的软弱,莫说是两百人,就是五百人也最多是打败狄骑百人队,要想全歼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胡人可都是骑兵,打不过想跑还是不难的,这伙泥腿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可小觑啊!想及此处顿时有了决断!
“多哈!”
“在!”走出一个身高九尺、五大三粗的壮汉,踢开粗壮长腿,两步迈到中央,站定后单手抚胸,垂首而立。
“带六个百人队去,务必要将那两百人就地剿灭,一个不留!”
“多哈得令!”
苏克葛初时领兵三千,沿途劫掠略有折损,如今又折了两支百人队,眼下他实有两千六百多人,一下派出去近四分之一的人马,可见对刘家屯的两百人是非常重视的,可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再次命令道:
“乌特尔!”
“在!”
这回走出来的是一个鹰钩鼻子的瘦小竹竿,一对三角眼精光闪闪,配上那一脸的阴霾,让人不禁联想到死尸上空盘旋的秃鹫。
“你和多哈一起去,要小心汉人的阴谋诡计。”
“遵命!”
苏克葛转头吩咐道:“多哈,这次行动你暂受乌特尔节制。”
“好!好!”指挥权被夺,多哈竟没有丝毫不快,反而显得很兴奋,显然是对乌特尔的狡猾多智充满信心。
“格纳儿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若是再败,你们就不用回来了。”苏克葛的声音冷得像凛冽的寒风,两人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遵命!请大人放心!”言罢,一大一小宛如胖虎和小夫的两个身影转身出帐。
※※※※※※※
此时,刘家屯正在召开第一次核心会议。地点就在刘枫的那座破房子里。
参加会议的一共八个人。除了刘枫、李德禄、李行云三人之外,还有五人。
会议正式开始之前,众人先是围着刘枫,对他脸上新缝合的伤疤指指点点、唏嘘不已。
这个赞一句“更见男儿气概”,那个夸一声“豪气尽显于此”,直把那条伤疤说的犹如画龙点睛之笔,好似此疤一留,立即化腐朽为神奇,让刘枫中等水平的容貌凭空上升了两三个档次。
刘枫听着郁闷不已,自己原来真的那么丑么?其中叫嚣最凶的,便是刘枫熟悉的罗三叔。
罗三叔在重新自我介绍的时候特地解释了一下,他并非排行第三,事实上,他的名字就叫罗三叔。
刘枫听后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名字!”太霸气了,便是皇帝见了他,也得叫上一声“三叔”!
此刻霸气外露的罗三叔正在介绍自己的队伍。
“刘家屯共有青壮力量240名,其中的200名是逐寇军最精锐的骁骑营里挑选出来的青年游骑兵!”
罗三叔一脸骄傲,然后点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步入中年了,而剩下的40名,都是老兵之子,末将则是当初老主公任命的领队,前骁骑营副营主,官拜左将军,这边的三位,都是当年的队正,目前,部队由我们四人管带。”
罗三叔开始介绍三位队正,他们分别是甲队队正杨胜飞,乙队队正吴越戈,丙队队正章中奇,他们三个加上罗三叔自己带领的本队,将240名兵士全部纳入了管辖。
最后剩下的一人很特别,刘枫看着这个细眉小眼,三缕鼠须的中年猥琐胖子,越看越眼熟,忽然想起来了,他不就是山阳镇那个请他去烧烤的张大户吗?
得!又被忽悠一回,分明是他想见见自己,才有了当年的那一出,刘枫苦笑。
“属下张大虎,参见主公!”张大虎?张大户!亏你想得出来!
“属下受李军师之命,常驻山阳镇,一则作为刘家屯的前哨,再则负责通过经商打理队伍的财政。”
刘枫了然,原来是财神爷啊!敢情这一次就是你报的信!
见叙完毕,刘枫忽然出神。他盘腿坐地,身子微倾,单手支颐于膝,手指律动,似在撩拨不存在的胡须,另一手敲击膝盖,节奏时快时慢,目光吞吐闪烁,时而变幻似云,时而尖锐如刀,似在苦苦思索着甚么。
众将见他这幅神情,心中略感异样,捉摸片刻猛然惊觉:当年霸王每每沉思大事之时,依稀便是这般神气。
须知霸王刘跃乃是农民出身,后又戎马半生,平日仪态殊无贵气,言行举止更是不屑俗礼。后虽得势封王,坐拥半壁江山,可他仍旧是这般随性惫懒的模样。尤其是在行军打仗之时,无论是沙场野地,还是山岭森林,经常这般无席坐地,支头苦思破敌之策,直似早年务农时坐于田垄稻梗之间。
这一幕,众将在十余年前是见惯了的。不想他父子俩面目酷似,此刻气质也是神似,众人不由心生幻象,仿佛置身霸王帅帐,面前坐的便是霸王本人。
甫动此念,众将心神剧震,相顾惊愕,纷纷整肃衣甲,昂首挺立,神情庄严,原本淡淡的懒散气一扫而空。
时过良久,刘枫忽而一笑,说道:“各位这十多年来实在是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请放心的交给我吧,刘枫绝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众人见他说得客气,分别谦虚几句。
待重新安静下来,刘枫脸色一肃,话锋变道:“抗胡逐寇的大业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其中的凶险,只怕说是千难万险也不为过,然我等既已走上了这条路,那是不可能再回头的!”
见众人面色如常,认真听他讲话,他继续说道:“在座的都是我的长辈,刘枫心中敬重各位,可各位既然认我为主,那今后就要听从我的命令,若是有什么难处,请现在说出来,想走的我绝不留难,想退的我包办养老,请各位细细思量,我需要一个答案。”
刘枫言罢便闭上了嘴巴,眼观鼻、鼻观心,静候众人回答。
这便是刘枫今天召集这个会议要做的第一件事,那就是集权!
无论自己的血脉有多高贵,心志有多早熟,都难以改变一个事实——他只是一名年仅十三岁的半大娃娃,两个老李固然是看到过自己出手,而其他人却都没见过,心中难免轻视自己,刘枫要做的就是扭转这种现状,就从现在开始。
一阵沉默后,李德禄率先开口:“主公莫要疑虑,今日在这个屋子里的都是赤胆忠心之人,主公但有所命,我等绝无二话!断不会因为主公年幼而有所怠慢!”
“果真如此?”
众人齐齐答道:“旦有所命,无敢不从!”
“好!”刘枫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军师能否为我解惑?”
李德禄微笑道:“主公请吩咐!”
刘枫眯起了眼:“我们的实力,除了眼前的这两百多号人外,还有多少藏着掖着的没有告诉我这个主公呢?”
“额……”李德禄见他神色不善,顿时尴尬了起来,“主公息怒,非是德禄相瞒……只是……”
“刘家屯背后的深山里,应该还有一寨吧?”刘枫不等李德禄说完,便接口道:“规模应该不小,至少可以轻松容纳得下村子里的妇孺,驻扎的兵力应该不会太多,应该在五百到八百左右……不然仅靠现有的两百多人最多击败狄骑骑百人队,想要在这个相对开阔的小山谷里用步兵全歼骑兵,若非鬼谋奇计,那至少得有个八到十倍的兵力。”
“再加上…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让我们从容调来援兵,同时还卑鄙地出卖假情报误导对方,让他们在中途转向改走狭窄的山路,最终陷入包围…嗯…让我想想…这个人,应该就是我们的财神爷张大虎吧。”
刘枫说着把眼看他,见其面露惊愕,满意地笑道:“这支部队打完就进山了,一则在参战人数上迷惑对方,另外么,毕竟他们还要对外维持着山贼的名义,不能长时间远离山头,以免被其余山贼乘虚而入端了老窝,……嗯……看来那里的后备兵力也并不充裕……”
此刻,帐内众人一个个嘴张得老大,呆若木鸡,刘枫装模作样地继续说道:“嗯……再让我想想还有没有……”
“哦!对了!岭南那一大一小两支起义军,应该也有一支是我们的人,哦!不对,应该两支都是我们的人!”
刘枫一直在注意观察,见他们眼珠子瞪出眼窝,心下大定:猜对了!
他得意笑道:“他们对外造成互相争斗,不成气候的假象,以减少朝廷围剿的压力,可是听说他们最近越斗越是起劲啊,估计是后勤能够自足了,脱离了我们的控制吧……虽然是乌合之众,可毕竟有上万的人马,而我们加起来才几百人……尾大不掉啊……”
刘枫转向李行云:“师父,您说过,咱们的实力消耗殆尽了,只怕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看来接了个烂摊子,不好办呐!”
刘枫脸色似笑非笑,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温不火,可是其中的不满之意却是极为明显。——为了开这次会,他做足了功课,一旦打开了突破口,这样的推理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嘶!”屋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一片吸气声,随着刘枫的话愈发粗重明显。
三言两语一席话,刘枫把自家的老底掏了个精光,顿时让众人从心底里收起了轻慢之意……
这个半大孩子,原道他只是幸运地继承了老主公的神力,没想到他的思虑竟也是这般缜密。
他真的只有十三岁么?
“主公恕罪!”众人心甘情愿地跪地谢罪。
“你们现在……愿听我号令了么?”
众人再次齐齐答道:“旦有所命,无敢不从!”
刘枫霍然站起,挥手喝道:“好!现在,我要下达第一道命令!”
众将挺胸抱拳,昂首应命:“请主公吩咐!”
“传令各部,立即备战,明天一早我们要大干一场!”
“遵命!…额?明天?”众人尽皆变色。
刘枫笑眯眯地问道:“莫非…已经有人传令,打点行装,今晚要连夜进山啦?”
“额……是…是末将下的命令……”罗三叔心中暗叫“这番苦也!”,却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一脑门子汗道:“我们灭了狄骑百人队,料想鞑子必然会来报复,故而……”
“住口!”刘枫勃然变色,凛然喝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公?哼!难道霸王麾下,尽是些不尊军令、自说自话之辈么?”
此言一出,罗三叔瞬间满面血红,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瞪着刘枫。整个人的气势大变,哪里还有半分邻家大叔的模样,宛如猛虎出闸,利剑出鞘,隐隐透出血腥气。这是久历生死、身经百战的统军大将特有的虎威。
刘枫毫不示弱,争锋相对的瞪了回去。
虽然年轻,可他前世是军人,杀过人也带过兵,后又成为帮会首脑,手上百多条人命,手下数万名马仔,两代龙头被他搞死一个,架空一个,玩弄股掌之间。东南亚某些小国的元首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叫声“枫爷”。
久居人上者不必故意做作,一举一动,一个眼神,自然显露出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并不比罗三叔弱上半分,加之此刻,他身为人主,以尊临卑,以正克谬,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竟是稳稳占据上风。
良久,罗三叔终于冷静了下来,没办法啊,打又打不得,说更说不过,这回的确是自己理亏……罢了罢了,他一咬牙,啪地再次跪了下来。
“末将知罪!请主公责罚!”
“念你初犯,罚二十军棍,十日后执行!”
“莫要十日,末将情愿今日便罚!”
“我说十日就是十日,再加十棍!”
“……是!”罗三叔心里那个郁闷……
众将相顾骇然,这罗三叔可不简单,除了大叛徒、大汉奸屠天煜以外,他可是当年霸王麾下二十八宿将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了,军中威望辈分极高,历来有些跋扈,如今被小主公三言两语收拾了,竟是乖乖领了责罚。
有此榜样,众人气为之夺,眉宇间不由带出几分恭谨小心,再不复初时傲气模样。
李德禄与李行云对视一眼,莞尔不语。
刘枫面露傲色,心下却在苦笑,没办法啊,虽然有更加温和的做法,可是他没时间了,必须立即收拢兵权,否则他的一系列后续计划都将成为泡影,而这一切,都要从摆平这些老兵痞做起,至于面服心不服,那不打紧,等这一战打完,心,自然就服了。
“好!言归正传!现在我开始布置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