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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婉离开的日子一步步逼近,高克明却有些退缩。他不知道自己畏惧什么,但是确实不想那一天的到来。只可惜时间并不会在意高克明,分别的日子终究来了。
张先生已经向书院告了假,租赁了一辆牛车,雇佣了一个短工,他将陪着张良婉母女回老家走这一回。而兰娘也早就打点好一切,这个小地方本来就是曾经一家人的暂住之地,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还是在张家租的院子后,同样的两人。
只是这次两人都沉默着,不像上次那样激动。
今天的天气很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微风习习,甚至还能听到一旁屋檐上的鸟叫。
“我要走了,一会就走。”终于,还是张良婉先开了口。
高克明点头说道:“我知道,我只是……”
这一刻,高克明有点嫌弃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磨磨唧唧的。
张良婉静静地站着,阳光洒在她身上,那一身白衣如雪的样子,让高克明想到了了他们刚见面时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我想让你等我,可我害怕辜负了你的年华。”高克明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等你这件事,咱们不是一直说好了吗?”张良婉浅浅地笑着说。
高克明觉得自己是个贱人,明明眼前的姑娘失去了亲人,之后又要结草修庐地苦居,自己居然为了所谓的前途都不去送她一程,更犯贱的是心里还有第二个人。
“我会给你写信的,一月一封。”高克明觉得说什么都有些虚伪了,他只能做出这么一个小小的承诺。
“学业为重。”张良婉很贴心,“我支持你去京城,大丈夫志在四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在京城能和怜儿姑娘好好相处,不必挂念我。”
张良婉越温柔,高克明就越难过。
怜儿的书信高克明前两天就拿到了,离开燕止郡的怜儿,在这封算得上“诀别书”的信里坦白了一切,她的身世,那天见高克明腿瘸的原因,她将要离开以及他们的未来现在看来似乎很遥远——从京师到燕止郡近七千里的距离,中间可能还有几个五品官员、某些青年才俊。
大概是这封书信的刺激,高克明现在心里去京师的念头占了上风。这倒并不是他想去追回怜儿,而是一种奇妙的心理。
说实话,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高克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甚至还有一些窃喜——老天借住怜儿之手帮他做了决断,让他不用再背负心理的煎熬和某种不好的名声,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张良婉,理所当然地和她在一起。
所以,当高克明带着小心思,半是小心半是期待地和张良婉说了这件事之后。张良婉却用很微妙的眼神瞧着高克明,把高克明瞧得有些心虚。然后说了一番很玄幻的话——
“你应当去京师,如果怜儿姑娘是在极不愿意的情况下给你写的这封信的话,她这段时间心里一定很难过,你应该用行动表示,给她一个惊喜,堂堂正正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你是一个不凡之人。然后帮她一起面对家庭的压力,外界的垂涎,爱护她,给予她你所能给予的一切温柔。这才是一个真正男子汉该做的。如果这是她在被父母说服后,心甘情愿所写下的,你更应该去京师。你要用事实告诉她,她之前的眼光是对的。天下必然有非常之人,他们是上天派遣到人世间做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的!凡人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只能远远膜拜。宣传正确的道理,消除错误的想法,这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应该做的吗?”
当时的高克明很懵,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的身份,他之前做的事,让他在这个女子面前无法开口。最后,他只能叹息——
“你真是一个奇女子!”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当高克明眼角被风吹得难受,想要分泌一些眼泪的时候。
张良婉说道:“好了,今天就别送我了,之前你为我耽搁的日子够久了。我们还有一辈子,不在分别这些时日,可你读书的好时候只有这些天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回去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偶尔想起我。”
之后,张良婉很大胆地亲了高克明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之后,便是离开。
就这样,短短的几天,高克明回到大姚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孩离开了他。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恍惚。
“嗨,这两天你总是魂不守舍的,难不成是张良婉离开给你的打击太大了?”韩不疑拍了拍高克明。
“没有,只是前路漫漫,心里发愁啊。”高克明收拾了一下书本,被自己压了半天,纸都皱了。
“愁什么,县令那边又不是不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去不去京师不都是好好读书吗?”韩不疑抚了抚衣服,“跟你说件事儿,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什么?”高克明有些好奇。
“黄家倒霉了,大晚上偷运东西,想要不上税走私,被抓了个正着。现在存致他家生意上少了对手,但是黄师兄就该发愁了。”韩不疑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几天前了,那时候张良婉还没走。我也是今天听下人们闲聊才知道的。”韩不疑看着高克明说道。
“人世无常啊。之前黄家还是春风得意,如今却……师兄他们家也是卫辛城里的豪门大户,干这种事情,有伤体面啊。”高克明感慨一句。
“这有什么?做生意的有几个不偷税漏税的?就像做官的有几个一文钱孝敬都不拿?”韩不疑语气不屑,“只是他家倒霉,而且不应该这么贪心,两船货啊,价值二百两银子呢!交税的话,那就是中产之家一年的花费。”
高克明却听出了另外的东西,一脸怀疑地瞧着韩不疑:“不会你家也做这种事吧?”
韩不疑闻言挺了挺身子,装作左右瞧了瞧:“世道艰难嘛,人非圣贤,有些事是可以谅解和接受的。”
高克明突然想到:“存致他们家不会也……?”
“那谁知道呢?”韩不疑扭扭脖子,“说起来咱们这两个前辈最近还真够倒霉的啊,狄师兄失恋了,写淫书的事情也被众人知道了;黄师兄本来身体就不好,家里又出了大事。还真像那个词,白云苍狗。”
“白云苍狗啊!”高克明喃喃。
祝获苒又一次跑起了官道,身为驿卒的他,一年没多少能歇息的时候;熊弼远那小子游学归来,人脏了一点,又住回了他原来的屋子;龙惠大哥来了一封书信,说郡守走了,土匪们又潜藏起来,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卫辛城城里城外都算是修缮一新,集市码头又恢复了往常熙熙攘攘的情况。在外边赶路依旧危险,虽然张良婉她们似乎没出什么事,不过隔壁县某座山里又发现一具尸体。
黄家的倒霉事不止被官府抓住走私这一件,邱家的反击开始了,原来和黄家稍有牵扯的几家也跟着落井下石,在生意上打击黄家,这让黄义山的父亲黄家家主心急如焚,一边私下和各家接触,一边写信给州郡,看能不能把被扣押的人和货物弄出来。当然,他还请了和自家关系不错的两家人出面帮忙,只是没多少效果。
邱存致和黄义山的情况依旧尴尬,之前是黄义山尽量躲着邱存致,现在是邱存致在书院尽量避开黄义山。还好两人不在一个班级,也不是一个学段的,除了去茅房外,没那么多碰面机会。
偶尔逛街,高克明能听到人们的一些闲聊,比如向家和秦家的面和心不和,比如码头上又起了争执,康把子那帮工人和船夫们、码头附近的仓库货主们私底下较劲,为银钱的事情明争暗斗。
当陈曹司的书信来了之后,高克明细细读了一遍。
陈曹司在书信里首先亲切地关怀了高克明,称赞了他勇敢的表现,同时关心他的学业情况,询问了一下沙夫子和子衿书院的现状。之后给出了自己意见——稳扎稳打,不要急于求成。劝诫高克明他还年轻,学术根基不稳,去了太府未必比在子衿书院好。同时说明京城奢靡,想在太府读书而不被时局左右太过艰难,而做学问是个需要坐冷板凳的事情。之后还说,马上就是会试,过了会试再去京师也不迟。至于太府学生的名额嘛,确实是个好东西,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在之后帮高克明争取到。最后是一句话,他这都是建议,前方的道路高克明怎样选择,他都会支持的。
高克明对着书信坐了半天,而后小心地收起。之后磨起墨来,展开纸张,提笔蘸墨,想了一下,快速落笔写起来。不一会儿,他就把自己想说的话全写完了,之后搁笔,吹了吹纸张。起身推开窗户,瞧一瞧外边的风景,同时等待墨迹完全干了,自己好装入信封回信。
“白云苍狗。”高克明看着天空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