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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则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萧伯纳
1
陈诗羽和大宝启程后,我们就和他俩失去了联系。虽然我隐约知道陈诗羽和我们断绝联系是为了赌气,为了比我们更先破案。但是,她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还是让我异常担心。
好在两天后,大宝打来了电话。
“你们急死我了。”听见大宝的声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办案的时候,断绝联系是违反纪律的。”大宝说,“所以她让我和你们取得联系,她应该是在赌气吧。”
“年轻气盛。”我叹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说的犯罪地图学,锁定了樊篱县。”大宝说。
我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不仅感到欣慰,更加对陈诗羽刮目相看:“应该不错,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这个县城。”
“她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大宝在电话那头赞许道,“来了以后,我们就和当地警方取得了联系。”
“我看了,樊篱县有七十万人口。”我说,“如何查起?”
“查掌纹、查足迹。”大宝说。
“如果掌纹库和足迹库里有嫌疑人的掌纹和足迹,这个人早就被揪出来了。”我说。
“小羽毛不放心,这两天又在库里查了一遍。”大宝说,“确实没有。不过,也没别的好办法,因为B系列专案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犯罪现场的掌纹和足迹。不仅仅在库里查,我们把县局储备的一些积压案件,没有入库的掌纹和足迹都看完了,确定这人没有前科劣迹。”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刘翠花被杀案的现场,都留下了可以认定同一的足迹。”我沉吟道,“刘翠花、査淼被害案中,发现了有价值的掌纹,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证实,这些足迹和掌纹都来自同一个人。”大宝说。
“怪不得小羽毛会让你一起前往,就是为了让你帮她看指纹和足迹啊。”我说,“可是,林涛不是更厉害一些吗?”
“嘿嘿。”大宝说,“你们不是得罪她了吗。”
“既然捷径没有走通,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我问。
大宝说:“小羽毛说,足迹和指纹,虽然不能成为捷径,但也一样是关键证据。我们现在准备从摩托车查起,足迹和指纹作为甄别依据。”
“查车?”我瞪着眼睛说,“一来,一个县该有多少摩托车!你怎么查?二来,你怎么知道凶手的摩托车一定是在车管所登记过,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们不是挨个儿查。”大宝说,“小羽毛断定凶手是通过网络,用某种特殊手段和A系列专案的凶手联系。既然是杀人,也不会在自己家里上网。”
“你们想从骑着摩托车去网吧的人查起?”我说。
“聪明啊老秦。”大宝惊呼一声。
“聪明个屁啊。”我说,“那也是大海捞针好吗?”
“啊?”大宝说,“我觉得这方法还行啊。”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去网吧找摩托,捺指纹,不会打草惊蛇吗?”我说。
大宝说:“小羽毛说,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打草惊蛇不是三十六计之一吗?这种挑衅警方的凶手,是不会害怕警方的,也不会害怕打草惊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师父把办案的权利交给了你们,我也不干涉你们,我们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虽然对于陈诗羽和大宝的“愚公移山”充满了疑虑,但是总算联系上了他们,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来。
一早起来,发现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来得有点儿早,却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在心情稍好的时候,来一场大雪,真可谓锦上添花。
我收拾妥当,准备去办公室向师父和林涛通报小羽毛他们情况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我的一个师兄打来的。
这个师兄并不经常联系,虽然也是公安法医,却是铁路公安。铁路公安处也有刑警支队,支队里也有法医岗位,负责处理铁路沿线的案子。他们会经常看到卧轨自杀的案例,各种惨不忍睹,各种支离破碎,但确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因此,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般没有过多的接触和交流。
所以,这一大早就接到这位师兄的电话,我还是蛮疑惑的。
“师兄好,好久不见,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师兄说:“早晨,铁道上发现一具裸尸,我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你们帮忙指导指导。”
“裸尸?”我说,“性犯罪?”
“不不不。”师兄说,“一个男性,只穿了裤衩。”
“这大冬天的。”我说,“不会是精神病路倒吧?你们铁路公安处一般处置的都是这样的啊。或者,是被火车撞了?”
“没有,那条铁路沿线,从昨天下午5点到今天上午11点,都没有火车经过。”师兄说,“尸体也没有被火车碾压的痕迹。准确说,尸体上连伤都没有。”
“伤都没有,是好事啊。”我说,“不可以排除命案吗?”
“我觉得不太好排除。”师兄说,“这人身上干干净净,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汉,他在冬天光膀子,这还是有疑点的。”
“那你们按程序给我们总队发邀请函。”我说,“我和林涛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医工作,给我最大的铭刻,就是好奇心超强。只要“疑点”足够“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个真相,誓不罢休。
冰天雪地出现场,可真不是个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铁路沿线,而不是荒山野岭。
韩亮的车开到了一处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铁路,四周已经被警戒带围起,警戒带的一旁摆着一个牌子,写着:“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在此办案,请绕道行驶。”
我下了车,紧了紧领口,环顾四周,都是白雪皑皑。虽然雪下得并不大,但是铁路附近人迹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经被白雪覆盖。
我们顺着台阶走到了铁道旁,见几个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盖了大部分的尸体旁边拍照。
“你们来啦。”师兄看到我,很是高兴,脱下手套来和我们握手。
我点点头,说:“怎么回事?”
师兄指着身边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说:“这是老八发现的。清早,他例行检查他管辖的路段,发现这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雪,于是他走过去推了推,发现人是硬的,显然早已死去。所以,就报了警。”
老八是一个黑瘦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制服上写着“龙番铁路六段”。
显然,他是负责本路段巡查的铁道维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这个男人,因为长期从事体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显得精气神儿十足。即便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季节,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个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间系着一个工具袋,工具整齐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个明格里。他走起路来,这个袋子随着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着。
“这玩意儿不轻啊,天天带着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间的工具袋,拉近关系似的关心道。
老八笑了笑,说:“吃饭的家伙儿,从来不离身。”
“那你说说,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吧。”我接着说。
“早晨5点,我按巡查流程在这一段检查铁轨。”老八说,“走到这里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什么物件在铁路中间,当时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么人来破坏铁路。当时天还黑着嘛,所以我赶紧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个人形啊。我把物件上盖的雪抹掉,居然是一个人,还光着膀子!我以为这是存心寻死的,就推了他一下,发现他已经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尸体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没有现在多。”老八说,“毕竟这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准确地说,也就是一小层浮雪吧,因为光线不好嘛,所以才没有看清。”
“毕竟是雪地,这里有足迹的吧?”我转头问师兄。
师兄摇摇头,说:“我们接到报警后,就赶过来了,当时地面也有一层雪了,可是,尸体旁边,还真就是一点足迹都没有。”
“他自己的也没有?”我问。
“没有。”师兄肯定地说。
“要不要那么夸张。”林涛缩着脖子说,“大雪封地,走到这里,还不留下脚印?飘的吗?鬼吗?”
我笑着拍了一下林涛的后脑勺,说:“写小说呢?什么大雪封地,尸体旁边不留脚印?”
“这不是很好的题目吗?”林涛嬉笑着说。
我说:“雪地尸体旁,没有脚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种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尸体就躺这儿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后来下的大雪覆盖了之前的脚印。办案不是写小说,哪里有那么多玄乎的事儿?”
“覆盖是不可能的。”林涛说,“这雪这么小,还都不是干雪,不容易存住。我觉得吧,就是下雪前尸体就到这儿了。”
“是啊,我同意,这个对于案发时间的推断还是很有帮助的。”我说,“查一查气象台,昨天晚上是几点钟下的雪。”
说完,我穿戴上勘查装备,走近了尸体,蹲下来观察。
尸体上的雪已经被法医清扫,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尸体完整地暴露在我们的面前。从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条三角短裤。和师兄说的一样,这个人的皮肤很细腻,很干净,就连头发都非常干净。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肤,甚至都没有搓下来污物。
很显然,这个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汉,他有着很好的清洁习惯。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衣着,按照法医的常规判断,我们最先要怀疑的,就是冻死。”我说。
师兄点点头,说:“这也是我们之前认为的,可是,并没有任何冻死的依据。”
冬天,法医会出勘很多冻死的现场,现场的尸体几乎都会表现出一个特有的特征——反常脱衣现象。冻死者在死亡之前,因为冷热中枢的麻痹,会出现炎热的幻觉,从而开始脱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然后死去。
而这个现场,显然不存在反常脱衣现象,现场四周并没有发现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裤也妥当地在身上穿着。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肤表面也没有鸡皮疙瘩,尸斑颜色也不像冻死者那样鲜红,更没有冻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这一切,都证实,死者并不是被冻死的。
我再次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尸表,没有明显的损伤,我说:“虽然没有损伤,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但也确实不是冻死。如果是死者没有穿衣服,就这样跑来现场,一来死者的脚掌会有损伤或泥迹,二来死者皮肤上会有冻伤或者鸡皮疙瘩。”
“肯定不是冻死的。”师兄说。
我皱着眉头,继续观察着尸体,沉吟道:“那么,究竟是怎么死亡的呢?猝死?”
尸体平躺在两条铁轨之间,呈仰卧位。死者的双肩虽然没有铁轨宽,但是双侧的肘部搭在两条铁轨上,导致他的头部和背部中央并没有着在铁轨之间的枕木上,而是异常诡异地悬在两轨之间,就像是体操运动员用双肘支撑着地面,让背部离地一样。
“注意到这个没有?”我伸手探到了尸体的背部,说。
师兄点点头,说:“尸僵的状态挺诡异的。按照常理,应该是双肘高于身体,背后着地才对。”
“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死者死后12小时,尸僵完全形成以后,才被移尸至此。”师兄说,“这就是我觉得有疑点的根源所在。刚才都是凭直觉,你这一问,才不自觉说出了直觉。”
“不仅如此,还能说明死者死后,一直处于仰卧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说地板或者床。”我说,“所以他被移动到这个高低不平的铁轨上的时候,就呈现出了一种让人感觉很不正常的姿势。”
“既然有人移尸,那么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涛说,“当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尸,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个案子,一个老头嫖娼的时候,心脏病突发猝死,暗娼店怕担责任,就找人把尸体抛出去了。哎呀,这个案子,不会和我说的一样吧?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后心脏病猝死,被人扔这里来了?结合死者的衣着什么的,想想看,还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师兄说,“我们这条铁路的附近,人迹罕至,如果要抛尸,等于跑出了很远。我觉得,如果是林科长说的那样,完全可以就近找个地方抛尸,没有必要抛出这么远吧?”
“师兄的意思是说,抛尸人自觉罪大恶极,所以必须要抛出很远,省得尸体被发现后,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们?”我说。
师兄点点头,说:“我们这样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时候发现了这具尸体,那么11点一到,火车经过这里,会怎么样?”
“火车巨大的碾压力,会把尸体完全碾碎。”我说。
师兄说:“我们火车线路上发现的尸体,大多数都是没有全尸的。状况好的,断成几截,状况不好的,支离破碎。这姑娘是警校刚刚毕业就分配到我们刑警支队技术室的技术员,她第一次跟我到现场,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脚脑浆,然后扔了她刚买的耐克鞋。”
说完,师兄笑着指了指身边一个挎着相机的女孩儿,女孩儿正在用眼角瞄林涛。
“也就是说,抛尸者把尸体扔这里,就是为了让路过的火车来毁尸灭迹?”我问。
师兄点了点头,说:“不过,显然他不是我们铁路上的人,不了解每条铁路的火车经过时间,不了解我们铁路维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阴谋没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们发现了支离破碎的尸体后,又该怎么办?”林涛插嘴问道。
师兄笑了笑,说:“完全碎裂的尸体,法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确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没有办法确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识别的依据。当然,我们的调查部门,也一样会让罪犯无所遁形。”
“那倒也是,毕竟案件的性质,也不一定完全要法医来确定,我们痕检部门也有很重要的职责呢。”林涛说。
“不管怎么样,这起案子,既然确定了是移尸,那么就要查到底。”我斩钉截铁地说,“至少,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他究竟是谁。”
2
初步确定了移尸的行为,我们更加信心满满。通过系统的尸体检验,我们有把握明确死者的死因,从而确定案件的性质,以便于指导下一步侦查工作。
铁路公安处没有自己的尸体解剖室,一般情况下,是使用龙番市公安局尸体解剖室。
尸体刚被抬到解剖台上,我们就用肛门温度计测量了尸体的尸温。
“有问题啊。”我说。
“什么问题?”师兄说道。
“气象台查了吗?”我问,“昨晚几点钟开始下雪的?”
“今天凌晨3点。”师兄说,“一直下到5点多,都很大。”
“5点钟,老八发现尸体的时候,身边就没有脚印。”我说,“说明尸体是在凌晨3点开始下雪之前就挪到铁轨上的。”
师兄点头。
我说:“而尸体挪到铁轨上的时候,尸僵已经很僵硬了,即便是双肘支撑着身体,都没有因为重力作用而改变尸体姿态。”
师兄继续点头聆听。
我接着说:“死者尸僵僵硬,按照尸僵产生的规律,应该是死了12小时左右。也就是说,根据尸僵和现场的情况,死者应该是在凌晨3点之前12个小时死亡的。”
“昨天下午3点钟左右死亡的。”韩亮展示了他的数学才华。
我说:“现在是早晨9点,也就是说,根据尸僵状态,死者应该是死亡了18个小时。”
“嗯,昨天下午3点到现在,18个小时。”韩亮说。
我一边看温度计,一边说,“天寒地冻的季节,尸体温度下降更快,所以计算出来的死亡时间要乘以0.7。如果死者死亡18个小时,那么尸体温度要下降18摄氏度才对。”
“这个我会算。”韩亮翻了翻眼睛,说,“春秋季节,尸体前10个小时每个小时下降1摄氏度,之后每个小时下降0.5摄氏度。如果尸温是19摄氏度,比正常人下降了18摄氏度的话,应该是死后26个小时。26乘以0.7,约等于18个小时。”
“可是,我们测得的尸体温度,是23摄氏度。”我说,“只下降了14摄氏度,春秋天,这样的死亡时间应该是18个小时,而冬天应该就是12个小时多。”
“也就是说,尸体温度下降的速度,比尸僵测定的时间要慢6个多小时。”韩亮说,“那就有矛盾了。如果死者是12个小时前才死亡的话,那么凌晨3点之前移送到铁轨上的时候,尸僵还没在大关节形成,不会以那样的姿势保持下来。”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般死亡时间会有误差,但是不会有6个多小时的误差啊。”师兄说。
“哎,办案件,还是要抓大放小。”我说,“有矛盾也很正常,不能影响我们其他的工作。”
“可是,这矛盾得有合理解释啊。”韩亮说。
我说:“未知的情况很多,不好推测,但是合理解释有很多。比如,尸体死亡后,一直存在一个温暖的环境。”
“有道理。”师兄说,“不过,我们中部省份,几乎都没有暖气,这个天气,室内温度达不到春秋季节的20摄氏度左右啊。这6个小时的误差,而且还确定在凌晨3点之前就移动尸体,移动尸体之前,尸僵还完全形成了,这还是不好解释啊。”
“不管了,还有许多要做的工作。”我说,“现在首要的事情,不是解释死亡时间的疑点,而是确定死亡原因和个体识别。”
死者全身几乎赤裸,所以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身份识别的物件。就连那仅存的一件内裤,也没有任何商标品牌,实在毫无抓手去查。
我们没有放弃,在尸表皮肤上仔细检查,希望能够发现一些可以作为身份识别的特征。同时,也在寻找尸表上的损伤。
“死者的右腰部有疤痕!”师兄叫道。
死者的皮肤很好,也不是疤痕体质,他右侧腰部的疤痕若隐若现,隐藏在皮纹里。要不是师兄眼尖,还真有可能被遗漏掉。
“腰部切口?”我沉吟道,脑子里翻过各种各样的手术术式,“什么手术,是在腰部切开的?肾脏?”
“一会儿打开腹腔不就知道了吗?”师兄简单粗暴。
我点点头,继续检查尸表。尸体表面几乎看不出任何损伤。尤其是颈部、口鼻这些容易遭受暴力的部位,完全看不到任何损伤。唯一的损伤,就是死者的双手手指。
死者双手手指的指尖,无一例外地都破了皮。但是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看到出血。创面白森森的,露着里面淡淡的血丝。甚至有两三根手指的指甲都没了,鲜红色的甲床暴露在外。
“看起来,这些创口很新鲜。”师兄说。
“看起来,这些创口被人擦
拭处理过。因为人死了,天又冷,所以出现了这种白森森的恐怖模样。”我说。
“会不会有别的可能?”林涛说。
我和师兄充满期待地看着林涛。
林涛说:“我小时候听我妈说,有种鬼专门咬人的手指。我们有个邻居,那时候只要一进蚊帐准备睡觉,手指就全破了。第二天刚愈合,晚上又破了。后来那个邻居的妈妈在家里请了佛像,就好了。”
“哼!”我和师兄异口同声地鄙视道。
“真的!”林涛瞪着大眼睛说。
我根本不理林涛,说:“这损伤还真是要注意。虽然损伤轻微,不至于致死,但是形成机制还真是不好说。”
“会不会是凶手知道我们通过观察甲床青紫情况来判断死者有无窒息过程,所以故意破坏了手指尖端?”师兄猜道。
我摇摇头,说:“甲床都还在,损伤的只是指尖。”
“那就很奇怪了。”
“而且,窒息也是不存在的。”我指着尸体,说,“机械性窒息有九种方式:缢死、勒死、捂死、哽死、闷死、扼死、溺死、体位性窒息和胸腹腔受压。从尸体的表象看,除了哽死和闷死,其他都可以排除了。”
“尸体没有明显窒息征象。”师兄说,“甲床正常,口唇正常,眼睑苍白,显然也不是哽死和闷死。”
“我迫不及待了。”说完,我拿刀划开了死者的胸腹腔。
切开死者的肋软骨,拿掉胸骨,掀开腹部的大网膜,死者整个胸腹腔完全暴露在我们的眼前。整体感觉,就是很正常。
一来,排列正常,并没有明显的脏器畸形错位;二来,外表正常,没有任何破裂,胸腹腔内也没有任何积血和积液。
“看起来,不像外伤致死啊,也没有窒息征象。”师兄有些慌乱。
百分之九十九的尸体,在解剖开后,法医心里就对死因有了数。可是,对这具尸体的死因,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一点儿数也没有。
我没有急于掏出死者的内脏,而是对颈部进行了细致的解剖分离,结果和预计的一样,死者的颈部没有遭受过任何外力作用,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我又和师兄一起对尸体开了颅,整个颅脑,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师兄打开死者的心包,取出心脏仔细观察,“猝死也不像啊,一般猝死都是心血管疾病引起的,可是这个人的心脏看起来非常正常啊,连肥大、脂肪浸润都没有。”
虽然很多疾病会导致人体的死亡,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来确证,但是通常这样的尸体,内脏都会有多多少少的变化,比如心脏变大,心壁变厚,等等,都是可以肉眼有所发现,并可以对疾病进行预测的。
我的心里也在打鼓,用手探了探死者的颈椎,看是否为颈部剪切力导致颈髓损伤死亡,但是颈椎也是完好无损的。
“从大体上看,我们是没有找到死因。”我说,“人的死亡,无外乎六种可能。一,疾病,包括衰老死亡,可是死者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保养良好,内脏器官正常;二,中毒,死者食道无呕吐物,也没有常见毒物中毒的尸斑、出血点、瞳孔等变化;三,窒息,刚才已经排除了;四,外伤,也一样可以排除;五,电击死,尸体身上没有电流斑,不符合;六,高低温,我们在现场就基本意见一致,不符合冻死的特征。”
“一个都不符合。”师兄叹了口气。
我说:“别急,也有可能是一些特殊的毒物中毒,或者是一些肉眼无法观察的疾病导致死亡。别忘了,我们还有很多辅助的手段。”
“那我们俩就取内脏吧,一方面送去进行毒物检验,一方面送到方俊杰科长那里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师兄说。
我点点头,开始按照摘取内脏的程序和术式对死者的每一个脏器进行提取。
提取到肾的时候,我在死者左侧的肾窝里摸来摸去,傻了眼,说:“左边没肾!死者少一个肾!”
“啊?!会不会是偷器官的人干的?!”林涛叫道。
“傻啊你。”我说,“科普了这么多年,还来说偷器官的梗?再说了,偷器官可以不留创口?隔空取物?”
“不是有疤痕吗?”林涛说,“不对,疤痕是长好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这个疤痕,针眼都看不清了,应该是三年前的事情啦。难道这个人卖过肾?”
师兄说:“不对啊,疤痕明明是在右侧好吗?可是丢失的是左肾啊!哪有取左肾却在右边开刀口的道理?”
我愣了半天,又伸手探进死者的腹腔里掏来掏去,说:“没有任何手术缝线、结扎的痕迹。这个人天生就是独肾!”
“那右边的刀口?”师兄说完,取出了右侧的肾脏。
右侧的肾脏上有明显的缝合后愈合的疤痕,甚至还可以看到一点点没有被完全吸收掉的缝线。
“果真如此。”我长舒一口气,说,“右侧的疤痕是做肾脏手术的。这是一个独肾人,可惜仅有的肾脏上也长了瘤子,没有办法,不能简单切除,只能进行肾脏肿瘤分离手术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简单切除?”林涛问。
“肾脏位置太深,如果是恶性肿瘤,没办法清除干净。”我说,“对正常人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切除一颗肾,另一边的肾脏一样可以维持身体功能。但是作为独肾人,他不能把仅有的肾切掉,也不能残留恶性肿瘤,所以,只有进行肾脏离体手术。从这愈合的疤痕看,就是肾脏离体,切除肿瘤后,又接回去的疤痕。”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林涛叹道,“器官拿下来装上去就跟玩儿似的。”
“可不像玩儿似的。”我说,“据我所知,这样的手术,只有那么一两家医院能做,成功案例也不多。”
“这个人等于是劫后余生啊,可惜余生再遭劫。”林涛说,“可惜了,可惜了。”
“我看到的,可不仅仅是可惜。”我神秘一笑,“既然有这么好的一个个体识别方法,为什么不马上派人去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呢?”
林涛猛地一惊,说:“对啊!我马上就去通知铁路公安处侦查科!查三年前,肾脏离体手术成功的人!”
“等等。”我叫住准备往外跑的林涛说,“等我们看完死者的耻骨联合以后,可以更加精确地锁定目标。”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取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简单分离软组织后,大概估计了死者的年龄。因为做过大手术,虽然死者保养得很好,但是从耻骨联合看,他只有31岁,和那副看起来接近40岁的面孔不太相符。
“去吧,肾脏离体手术成功的人,30岁左右。”我笑着对林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去通知侦查员了。
把脏器逐个取下、登记、拍照、固定后,我们分两路,把检材送到了省公安厅的理化科和法医科,进行毒物化验以及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
虽然我们都贴了加急的标签,反复嘱咐要尽快出结论,但得到的答复是,最快也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出结果。
对于死者身源的调查,需要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进行,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案件因此暂时被搁了下来。
在送检完毕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未尽事宜。
“走,去现场附近那个铁路段的维修工办公室。”我和韩亮说。
“怎么?还要找那个报案人了解情况吗?”韩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
“对。”
一路无话,我们的车开到了一幢红砖小楼的楼下,楼房的大门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龙番铁路六段。
老八正跷着个二郎腿,抱着个茶杯,坐在电脑前悠然自得。见到我们三个走进门来,赶紧站了起来,说:“各位领导,还有事吗?”
“记性挺好啊,还记得我们。”我笑着坐到他旁边的木质沙发上,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有何贵干?”老八问。
我指了指他腰间的工具袋说:“我就是对这个东西比较感兴趣,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八不假思索,解开系在肚脐下方的锁扣,把工具袋递给我。
这是一条普通的皮带,皮带的中央挂着一个工具袋,工具袋上并排排列着数个明格,每个明格里都插着一把工具。
如果把工具装在包里,拎在手上,显然没有这样挂在腰间方便。
我在几个工具上扫了一眼,直接拿出一把类似钉锤的锤子,问:“这是什么?”
老八说:“铁路检修锤啊,最重要的一把工具了。”
这个锤子是木柄的,锤体是生铁质地的,非常坚硬厚重。锤子的一端是个方方正正的正方形锤面,而另一端则是一个类似于锥子的形状,在锥子的末端,变得非常尖锐。锤面和锤锥两个部分的连接部,是一个圆形的锤体,锤体连接着木柄。锤体的侧面有个凸出来的标志,上面是一个四分之三圆,下面是“⊥”,构成一个铁路的标志。
A系列专案中的三名死者以及宝嫂的头部损伤形态,在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
我一边摸着检修锤的各个部分,一边说:“棱边,锥孔,半圆。”
林涛在一旁看着我奇怪的表情和动作,一时有些蒙。突然,他醒悟了过来。
我转头看着林涛,和林涛异口同声道:“一模一样!”
“你们铁路检修人员用的检修锤,都是这样的?”我问老八。
老八一脸迷茫,说:“咱们这条铁路线几千检修工,检修锤都是统一配发的,当然一模一样。”
“谢谢。”我兴奋极了,转身告辞。
“你是说,A系列专案的凶犯,是铁路检修工?”在我们重新坐回车里的时候,韩亮说道。
我点点头,说:“真是了却一大块儿心病!我一直都搞不清楚致伤工具究竟是什么!今天看来,就是这个检修锤无疑!”
“可是,你是怎么想到的呢?”林涛问。
我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我在出现场的时候,看见了老八腰间的这个东西。我就想到了宝嫂被伤害案中,那个大衣柜内侧面的划痕。”
“我想起来了。”林涛说,“当时我们还在想,为什么凶手躲在大衣柜里,会在内侧面用什么硬物剐划,而且剐划了那么一大块!”
“显然是无意剐划,而且作用在衣柜内侧面的,还是一个比较宽大的硬物。”我说,“如果凶手腰间也系着这么一个工具袋,坐在大衣柜里面,稍微一动,工具袋就会在大衣柜内侧面留下损伤痕迹了。”
“可是,你这么直接来找老八,就不怕老八就是凶犯?”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我可以确定,他不是。”
3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都在A系列专案组里布置着工作。
我重新演示了用犯罪地图学框定的龙番市地图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密集的住宅区。然后,我展示了从老八那里拍来的铁路检修锤的照片,以及宝嫂头部和三名死者头部的损伤照片,进行了对比。
即便不是法医技术人员,看到如此鲜明的对比,也可以认定,这种形态的工具,就是犯罪分子作案时的凶器。
“这种铁路检修锤,是特种工具,所以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我说,“因此贻误了战机。既然我们发现了这种形态的工具,就要从这种工具查起。”
“这种工具,网上买不到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这工具是铁路部门统一配发的,所以能拥有这种工具,而且有在腰间系工具袋习惯的,必然是铁路维修工人。”
“感觉这是一个踏踏实实的职业啊,怎么会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这就需要破案以后,才能揭晓答案了。”我耸了耸肩。
“龙番市里及市郊,有二十几个铁路段。”一名侦查员一边查阅相关资料,一边说,“估计铁路维修工人加在一起有数千人,怎么查?”
“确实,铁路维修工人是不少。”我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地图,说,“但是家住在这个住宅密集区的铁路维修工人,可能就不多了。”
“明白了,调查这个区域内所有从事铁路维修工作的人员,以及有可能获取这种特种工具的人员。”
“毕竟涉及另外一个案犯,所以不能打草惊蛇。”赵局长插话道,“先采集具备条件的嫌疑人的影像、背景、习惯等,回来进行分析。如果有条件,就采集他的DNA进行比对。”
说起来简单,但即便只限于方圆数公里的区域,排查起来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社区民警可能会掌握常住人口的基本信息,但也不可能掌握每一个人的职业。更别说在这个密集区里,有大量租住人员,给排查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趁着天没黑,各自回到家里养精蓄锐,准备下一轮的征战。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涛就来到了厅里的物证检验实验室。理化检验的结果和我们猜想的一样,并没有检出任何可疑的成分,也就是说,可以排除死者系中毒致死。那么,我们对于死因的鉴定依据,就唯有法医组织病理学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方俊杰显然是熬了一夜,红肿着双眼走出了组织病理学实验室。
“怎么样?”我满心期待。
“很纳闷。”老方垂着脑袋说。
这三个字就像一把大锤,锤得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说?”我急着问。
老方说:“在组织进行脱水的时候,我看了你们送过来的案件资料。确定死者是在冰天雪地里,对吧?”
我点了点头。
老方接着说:“首先,这个人是健康的。”
“健康?”我问,“这个人应该是得过肾脏恶性肿瘤的啊。”
“切得很干净。”老方说,“从目前的切片来看,没有发现残留的肿瘤组织,但是从肾脏的大体来看,还是可以看到曾经有过手术的痕迹。我相信,这一点你们也做出过判断了。”
“是的,这个作为我们查找尸源的一个主要依据。”我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个人的内脏,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老方摇摇头,说:“可以完全排除疾病致死的可能。就连冠状动脉狭窄都没有。”
“心、肝、脑、肺、肾都没有问题?”我追问道。
老方说:“不仅如此,胰腺、肾上腺什么的,都是正常的,是一个非常健康的人,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健康许多。”
“那……那死因会是什么?”我一阵眩晕。
老方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个想法,但是只做参考啊。”
“快说,快说。”林涛迫不及待。
老方说:“这样吧,我先来说说我经过一夜工作,对死者各个器官检查后的发现。脑组织是没有外伤,没有血管畸形的,但是小脑存在一些问题,浦肯野细胞肿胀,核溶解,细胞数目减少。”
“这是什么病?”林涛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发现没有意义,很多问题都会导致。”我摆摆手,打断了林涛的追问。
老方接着说:“心脏没有器质性疾病,但是心室存在扩张,心内膜下有一些条纹状的出血。”
我皱起了眉头,林涛一脸茫然。
老方说:“肺脏、肝脏倒是没什么,以淤血水肿为主要改变;我觉得肾脏比正常人要略大一些,肾小球毛细血管和间质血管有明显的扩张。肾上腺髓质增生。”
“那很正常啊,这个人的肾脏不是有问题吗。”林涛又忍不住插话。
“如果肾癌已经康复,就不应该还存在这样的改变。”老方解释道。
“你最后告诉我的,是骨骼肌的组织病理学改变,对吗?”我问道。
老方微笑着点头。
“骨骼肌横纹消失,肌纤维溶解、坏死,肌浆凝聚成嗜酸性颗粒。”我说。
老方继续微笑着点头。
“什么和什么啊?”林涛说,“你们在说暗语吗?我一句也听不懂。”
“这不太可能吧?”我摸着下巴说。
老方说:“咱们心有灵犀,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纳闷了。”
“喂,你俩能不能说人话?”林涛说,“死因究竟是什么?解剖的时候,你不是说中毒、窒息、外伤都可以排除了吗?现在老方又排除了疾病,你怎么知道死因是什么?”
“你说的四种是常见死因。”我说,“我当时还说了另外两种。”
“我记得,我记得。”林涛翻了翻眼珠,沉思一会儿,说,“还有电击嘛,也排除了,还有什么高低温嘛,你不是也排除了吗?”
“我只排除了低温致死,却忽略了中暑死。”我幽幽地说。
林涛张大嘴巴愣了半天,说:“高温?冰天雪地里中暑死?”
“一般中暑死是很难通过法医学检验来直接判断的。”老方补充道,“排除了其他死因,结合我们之前说的那几个特征,基本可以判断死者就是中暑致死。你说的这个现场环境,也是我们俩觉得纳闷的原因。”
“指端破裂,踏雪无痕,雪地热死,这……这……这也太恐怖了。”林涛缩了一下脖子,“不会真是鬼上身吧?”
“哈哈哈哈……”老方被林涛滑稽的表情逗乐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你的鬼神说,站不住脚。”
“你有什么看法?”我没有理睬林涛的迷信,继续征求老方的意见。
“高温致死,主要有两种死法。第一,日射病,第二,热射病。”老方如数家珍。
“什么射?”林涛问。
老方解释道:“比如一个人在烈日下干活儿,太阳照射头部时间过久,就会导致日射病而死亡。比如一个人在高温、高湿的环境下时间太久,身体周围温度太高,就会使得身体的体温调节中枢功能衰竭,汗腺功能衰竭,最后因为水和电解质缺失过多,体内电解质紊乱而导致死亡,这就叫热射病死亡。”
“那这个死者应该是什么射?”林涛问。
“应该问,这个死者是什么病!”我拍了下林涛的脑袋。
老方说:“死者颅内病变不严重,身体皮肤毛孔张开,从这两点来看,确定不是日射病死亡,是典型的热射病死亡。”
我默默地点点头。
“不过,热射病多见于炎夏,目前这环境确实有点儿让人费解。”老方说。
向老方告辞后,我拉着林涛赶往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的专案组。一路昏昏沉沉,我们赶到时,一屋子人早已在等待我们的结果。
“怎么死的?”师兄见我们进门,开门见山道。
“热死的。”我也开门见山。
会场沉寂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师兄笑着看着我,意思是并不相信。
“我没有说笑,死者确实是热死的。”我一本正经。
“热死的?”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牛支队长说,“匪夷所思啊。”
“从法医的角度,可以确定死者就是中暑死。”我说。
会场又是一阵议论。
“指端破裂,踏雪无痕,雪地热死,这……这……这也太恐怖了。”林涛心有余悸,又重复了一遍他内心的恐惧。
“是啊,林科长说的,句句在理。”牛支队居然支持林涛的说法。
“是啊,句句在理。”我笑着说,“这三句,少了哪一句,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这三句凑在一起,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显然,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何解释?”牛支队问。
我说:“我们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就明确死者是死后12个小时被移尸到现场的,而且移尸的时候,现场并没有下雪。这个观点,我们在开始就确定了,现在更加确定。既然是雪前移尸,自然会造成踏雪无痕的假象。”
“嗯,解释了其一。”牛支队说。
“既然是移尸,那么死亡的环境,就不是冰天雪地。”我说,“死亡的现场环境应该是很热的。我们在尸检的时候,曾经算过死亡时间。用现在的尸体温度判断死亡时间,无法解释移尸时已死亡12小时,无法解释移尸时还没有下雪。简单地说,尸体温度下降得比正常的要慢。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热死的人,尸体温度下降缓慢;第二,热死后,死者被存尸的地方温度比较高,也影响了尸体温度的下降。上述的一切,就造成了雪地热死的假象。”
“可以解释其二。”牛支队说,“但是,这个季节,就是非洲也不至于热死人吧?如果在别的较热的地方热死,尸体怎么运来?铁道?”
“不不不,显然不会移动那么远。”我说,“如果是自然环境下被热死,就不是命案了,行为人没有刑事责任,为什么还要几经周折去移尸?”
“不是自然环境。”牛支队低头边记边说,“你的意思是……”
“不是自然环境的意思,就是有一个人造环境,即便室外冰天雪地,这个小环境里依旧可以温度非常高,湿度非常高。”我说。
“桑拿房。”几个人异口同声。
“对。”我笑着说,“如果这个桑拿房是带门的,而且门可以从外面锁上,那么死者就会被困在桑拿房里,无法逃脱。如果他身感不适,想尽量逃脱,就会用手抓门,自然会留下指端的损伤。慢慢地,死者丧失意识,身体大量排汗,体内水电解质紊乱,最终致死。因为环境地面的潮湿以及死者大量排汗,指端损伤附着的血迹会被冲刷浸泡,显得苍白恐怖。死后,尸体处于高温环境,尸体温度下降很慢,从而造成尸体温度和死亡时间的矛盾。综上,也就造成了指端破裂的现象以及死亡时间的假象。”
“完美地解释了其三甚至其四。”牛支队拍了下桌子。
“我们查找尸源的工作也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师兄说,“根据尸检得出的结论,我们寻访了两家医院,就找到了疑似的人员,经过今天凌晨的DNA检验,已经确定死者和疑似人员父母存在亲子关系。”
“哦,死者的父母都找到了?”我问。
师兄点点头,说:“死者叫司马俊,30岁,企业老板。”
“有钱人?怪不得保养得那么好。”我说。
师兄说:“死者没上过什么学,18岁就出来打拼,挣得千万家产。在26岁的时候,因为间歇血尿,他被查出患了肾癌。同时,他也得到了非常不幸的消息,他是独肾人,癌肿就长在他唯一的肾上。后来,司马俊倾尽所有,找到了一家医院,进行了肾脏离体手术。”
“一个手术,要倾尽千万家产?”林涛问。
“这种手术,全世界也没成功过几例。”师兄说,“加之他急于变卖家产,所以无形中损失了不少。”
“拿钱能买回了命,多少都值。”我说。
“你真傻,你咋不去当医生?”林涛嬉笑道。
师兄接着说:“司马俊手术后,非常注重身体保养,但是因为没有了原始资本,所以他现在在干民间借贷的活儿。”
“民间借贷?”林涛说,“就是从甲的手里借钱,谈1分的利息,然后把钱借给乙,要2分的利息,从中间拿这1分的利息?”
“一点儿都不错。”师兄说,“不过他胆儿大,用每月2分的利息拿钱,5分的利息放贷。”
“这是高利贷啊!”林涛说。
师兄点点头,说:“因为他给的利息高,所以吸引了数千万的资金额度。”
“这样就比较麻烦了。”牛支队从侦查的角度提出意见,“这个人的借贷关系过于复杂,我们不可能把每个和他存在借贷关系的人都查一遍。”
“当然不用。”我笑着说,“需要杀人的,肯定是和他有大额度资金来往的人,而且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应该很有钱,自己家里有桑拿房,或者就是开澡堂子最近停业过的。你们想想,总不能去公共浴室里杀人吧?”
“有道理!”牛支队赞许道。
“而且,桑拿房是带门的。”我说。
“哪个桑拿房不带门?”林涛继续奚落我。
我挠挠头,说:“好吧,桑拿房的门是可以从外面锁上的。”
“这个倒是不多。”师兄说。
“不过。”牛支队说,“我市辖区内桑拿房颇多,自带桑拿房的豪宅也不少,万一和司马俊存在资金来往,又具备桑拿房条件的人不止一个,这怎么去甄别呢?”
我笑着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说:“鲁米诺啊!既然死者拼死扒门想出去,而且在指端都留下了那么多损伤,这个桑拿房的大门边沿,自然也会留下潜血痕迹,用这个试剂去显现,然后提取检材进行DNA检验。一个被害者的血遗留在桑拿房里,我想,这个凶手怎么抵赖都是不可能的吧!”
“马上部署侦查!”牛支队很是兴奋。
“那我们明早见!”我如释重负。
4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泡在龙番市公安局的A系列专案组里。专案组的电话不停地响,放下去的各组侦查员不时地汇报回来消息。
当然,能够引起我们注意的,只有个别好消息。
“发现某某某铁路维修工在现场区域附近出现”“确定某某某维修工租住在某栋某号”“确定某房屋的主人就是铁路维修工”之类的。
整个下午,信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居然有十几名铁路维修工人居住在我们框定的范围之内。
下一步,就是收集影像、资料的阶段,并且对这十几个嫌疑人进行进一步的甄别和筛选,以便于缩小甄别范围。
眼看帮不上忙,我和林涛只好满怀希望地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涛相约在龙番市铁路公安处见了面。
和我们预测的一样,案件已经破获了,师兄和我们叙述了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师兄说:“排查工作进行到昨天下午,就有嫌疑人浮出水面。一个叫司马强的老板,和司马俊是远房亲戚关系。据说,司马强曾经找司马俊借了一大笔钱。借完钱后,一直拖欠利息,司马俊想方设法找司马强要利息,但也不敢轻易和其翻脸。司马俊只要一和别人聊天,就会说到司马强的事情。”
“为何不敢翻脸?”
“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司马强可能涉嫌有组织犯罪活动。”
“黑社会?那为什么司马俊还敢借钱给他?”
“嗯。据说,司马俊在外放债,主要依靠司马强的势力,别人不敢不还钱。但是当司马强向司马俊借钱的时候,我们猜测司马俊是犹豫过的,也是处心积虑给自己找了后路。”
“怎么说?”
“我们经过排查,觉得因为经济纠纷杀人,司马强是最具备条件的,所以把他作为我们的第一号嫌疑人。后来第二侦查组经过侦查,确定司马强的私家别墅内,有桑拿房。既然几个条件都符合,我们就准备先对司马强动手。昨天晚上,一队刑警和我们几个技术人员,携带法律手续,到司马强家里进行搜查。没有想到的是,这厮居然叫出了二十几号西装革履的手下,准备暴力抗法!”
“胆子这么大!”
“是啊。好在刑警们都带了枪,双方对峙的时候,刑警都鸣枪示警了,这帮不怕死的东西毫不退缩。司马强躲在人群后,居然扬言说中国的警察,枪只是摆设,没人敢用。他一句话引发了骚动,双方开始有了撕扯的动作,一名刑警果断开枪,击伤了一名挥舞砍刀的手下,这才使事态稳定下来。”
“想想看,真是悲哀。”我叹道。
师兄接着说:“稳定了事态后,我们请求的龙番市局的特警就到了,迅速控制了这帮家伙,我们才得以顺利进入现场进行勘查。当时我们的心里也在打鼓,万一人不是他杀的,恐怕还真要接受检察院的调查,看开枪合法不合法。好在血液预实验很快就确定了司马强家桑拿房的门沿上黏附了血液。”
“经过一晚上的检验,是不是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司马俊的血?”我问。
师兄开心地点了点头,说:“有了这个证据,司马强没有抵抗,但是交代的肯定有问题。他说,他请司马俊过来聊天,顺便蒸了个桑拿。后来因为口角,他一气之下把司马俊锁在了桑拿房内,自己则去和手下打麻将,把司马俊忘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司马俊已经死了,所以他只好吩咐手下把人扔到了铁道上。”
“听起来,天衣无缝,他显然是有很强的反侦察经验。”我说。
“司马强坚持否认自己找司马俊借过钱,否认因为债务纠纷要除之而后快。”师兄说,“不过,我们的第三组侦查员倒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哦?有发现?”
“是啊。牛支队在派人搜查司马强家之前,派了一组人对司马俊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没想到司马俊的住处被很多人翻乱了!显然有另一拨人在找些什么。我们第三侦查组的同事对于搜查很有心得,他们居然找到了一个另一拨人没有找到的重要东西!一个大信封。”
“装着什么?”
“装着一些资料和光盘。”师兄说,“后来经过龙番市局打黑队的同事查阅分析,那些东西都是一些证明司马强组织黑社会性质团体的资料。”
“证据?”
“对。司马俊心思缜密,在无法拒绝借款给司马强的时候,搜集了很多司马强有组织犯罪的证据。我们分析,司马强开始赖账的时候,司马俊就以这些资料作为要挟,要求司马强还钱。这一举动,逼得司马强下了杀手。”
“假意邀请司马俊做客,然后把他锁在桑拿房里,逼其交出证据?”我问。
师兄点头,说:“不错,我们分析正是这样。至少,他逼问出了司马俊的秘密住所。我们通过痕迹检验,确定了先一步进入司马俊住处翻找的几个人,正是司马强的手下。这是有力的证据,证明了司马强杀人的动机。”
“司马强打得好主意。”我说,“司马俊以为他有证据,司马强不敢动他。结果司马强这个心狠手辣的人,通过这种方式杀了他,一来可以省去还钱,二来可以销毁证据。”
“司马强应该是有借据给司马俊的。”师兄说,“司马俊住处有一个文件夹封面写着借据二字,但里面确实是空的。那几个人应该把里面的借据全部销毁了。”
“不仅毁了自己的借据,还毁了其他人的借据。”我说,“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怀疑,不做出头鸟。这样的手段,说明他们之前就下定了决心杀人。”
“没关系,现在告司马强故意杀人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师兄说,“不仅如此,打黑队也抽出精干力量来办理司马强涉嫌有组织犯罪的案件,一定要把这个害人精给绳之以法。”
听完师兄的叙述,我和林涛迫不及待地赶往龙番市公安局。我心里清楚,这起裸尸案从昨天上午开始,就已经势如破竹了,破案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两个系列专案,才是我们共同的心病。两个多月来,纵使两个系列专案组的全体人员都呕心沥血,依旧毫无进展。目前的进展,是发案两个多月来,貌似最接近真相的。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希望这个进展不是海市蜃楼。
经过昨天一夜的侦查,不知道专案组已经掌握了什么情况,这是促使我和林涛第一时间赶赴专案组的原因。
专案组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面带倦色,显然是一夜未眠。我和林涛走进专案组,顿时觉得自己昨晚的睡眠简直是一种罪过。心怀愧疚的我们坐到了位置上。
专案组的大方桌中央,摆着一把铁路检修锤。显然,专案组专门着人弄来一把样锤,进行比对。
我把检修锤拿到手里,抚摸着各个特征点,心里更加确信,这就是作案数起,致三死一伤的作案工具。
“经过一晚上的筛查,目前有三个人最为可疑。”赵局长指了指电脑前的侦查员,示意他开始播放录像。
“这是一号嫌疑人,这个人叫林超,33岁,已婚,有一女。好赌,平时行踪诡异,神出鬼没。他的同事都反映,从技校毕业分配到铁路段之后,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因为这个人实在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赵局长一边指着大屏幕上的监控,一边说,“那个穿羽绒服的就是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都贼头贼脑的。”
“不是他。”我说。
赵局长见我一口排除,有些意外,看了我半天,没说出话。而此时,侦查员已经开始在播放第二个视频文件。
“这是二号嫌疑人,总体来说还比较正常。”赵局长说,“这个人29岁,未婚,也没谈女朋友,性格内向,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网络游戏。他原来是龙番工程学院的学生,后来因为作弊,被学校开除。明明可以做一个设计师,最后却成了一名基层工人。经过外围调查,这个人平时与人为善,邻居都挺喜欢他。”
“那他为什么是嫌疑人?”林涛问。
“之所以把他列为嫌疑人,是因为四起案件的案发当天,都恰逢他休息,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时间。”赵局长说。
我盯着屏幕,屏幕里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在来来回回地走。
“下面,就是三号嫌疑人。”赵局长说。
“不用看了!就是他干的!”我阴沉地说道。
我手心攥得全是汗,牙齿咬得都快碎了。我的心中有一团火,此时此刻像是要穿透眼前的屏幕,将那里面的恶魔活活烧死。
“为啥那么肯定?别武断啊!办案不是儿戏。”林涛说,“铁路维修工人就那么小一个圈子,抓错一个,就可能会导致真凶逃跑啊。”
“就是他干的!”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说说你的理由啊老秦。”林涛说,“之前,你也是这么武断地说老八肯定不是凶手,究竟有什么依据啊?”
“步伐。”我说。
“步伐?”赵局长插话说,“利用步伐来进行个体识别,国际上都还没有认可吧?我们是不是该保险一些?”
“没有得到认可,并不代表不科学。”我说,“比如说测谎技术,也没有得到法庭科学的认可,但是实践运用却是对的多、错的少。”
“我看这个人的步伐很正常啊。”林涛说,“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啊。”
“步伐这个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不知道怎么去叙述自己的判断,“但是我相信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我说不出依据,却固执己见,这让整个会场陷入了沉寂。专案组的侦查员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静静地等着赵局长发号施令。
“这样,目标是二号犯罪嫌疑人景呈祥,外围调查加大密度。”赵局长说,“另外派出一组人,想方设法秘密获取他的DNA样本。”
“不用外围调查了,我参加调查组,即刻秘取他的DNA样本。”我感觉自己的胸口膨胀了,几乎无法再等待一天、两天。
赵局长略加思忖,拍板同意了我的意见。
在确定景呈祥离开家以后,我和几个同事悄悄摸上了楼。
一个同事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用技术开锁的办法打开了景呈祥家的大门。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间公寓,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公寓里的物件摆放得有条不紊。唯一值得让我们注意的,就是那条和老八一模一样的工具袋,整齐地铺放在一个五斗橱上,像被供奉的一尊佛像似的。
工具袋里,也有一把检修锤,被擦得锃亮。显然,想从这上面提取受害人的DNA或者血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们戴上手套,林涛端起相机四处拍照。
市局的韩法医径直去了卫生间,用滤纸在牙刷和毛巾上摩擦,以获取残留在这些物品上的上皮脱落细胞。
而我则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四处观察。最终,我停在一个红木衣柜前,猛然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整齐地挂着一些衣服,但唯一能吸引我的目光的,是一件灰色的呢子风衣。我痴痴地盯着那件风衣,强忍着没有去撕烂它。
林涛注意到了我的异样,走过来往衣柜里看。
“灰色风衣!”林涛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和监控里的一样!他果然就是凶手!”
“确定不是撞衫吗?”韩法医低声说道,“可是为什么凶手每次行凶,都要穿一样的衣服呢?”
“强迫症。”我回过神来,关上了柜门,指着公寓里整齐摆放的诸多物件,说,“你们看,连书籍都要整齐地放成一条线,鼠标要放在鼠标垫子上面的鼠标图案中央,毛巾挂得没有丝毫缝隙,这人有典型的强迫症。所以,他每次出去作案,都要穿这件灰色风衣。”
“那就是说,他今天出门不是为了作案。”林涛舒了一口气说。
韩法医听我这么一说,赶紧走到毛巾架旁,检查自己的动作有没有弄乱那几条挂得严丝合缝的毛巾。
“就是他干的。”我捏着拳头说。
“我这就请示部署抓人。”侦查员说,“DNA也会抓紧时间去做。”
DNA实验室早已准备就绪,我们的检材一到位,马上开始了检验工作。而另一边的侦查组,则派了重兵对景呈祥进行盯防,防止他逃脱我们的监视网。
四个小时的检测时间,简直就是“度秒如年”。赵局长、我、林涛和几个侦查员守在DNA实验室的门口,焦急难耐。即便是夜幕降临,即便是饥肠辘辘,也没有人愿意离开,也没有人愿意放弃第一时间知道结果的机会。
终于,DNA室的检测人员推门走了出来。所有人蜂拥而上,看着她的脸色。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和古文昌被杀案中,遮挡摄像头的那条毛巾上的DNA一致?”赵局长不放心,追问了一遍。
她仍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这么久以来,压在我们这些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被搬掉了。
吃一顿牛肉面的工夫,我们重新回到专案组,景呈祥已经被抓来了。
我和林涛旁听了审讯,可是这个景呈祥除了开口要水喝,居然没有再说过其他的话。
无论审讯人员怎么绞尽脑汁、威逼利诱,直到深夜,都没能让他说出其他的话。
赵局长走到我们的旁边,拍了拍我和林涛的肩膀,说:“证据确凿,谅他也没本事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相信明天早晨你们就可以听到另一个犯罪分子被抓获的好消息。”
赵局长的语气里充满了豪情壮志。
我点点头,说:“赵局长昨晚就没休息了,也要早点儿休息。我们明天早上等着好消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踏实,我满心激动、满心期待,脑海里幻想着另一名凶手也被抓获的情形,幻想着两名凶手伏法的情形,幻想着宝嫂苏醒,和大宝重续婚礼的情形。不足三小时的睡眠,被各种美梦充斥着。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一早传来的,不仅不是好消息,而且是大大的坏消息。
景呈祥在被拘留12个小时后,疑罪从无,被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