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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水河东,永安里巷。
这座宅子已经荒凉倾颓,高墙边荆草疯长,破败的大门上,歪斜地挂着一块牌匾,牌匾已经风化,露出了朽木碎块,依稀能看到个苍劲的“刘”字。
风到这里打了个转,粘着破败的院墙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像是幼童和老人垂死时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的哭喊。
“大少爷,真要进这里面去搜?会不会……”木砚想问没敢问。
“你可以在外面等。”朱季川裹紧了手上的护腕,下马拿着长枪带队走了进去。
木砚赶紧举着火把跟了进去。
影壁前后的竹子倒是长得肆意而苍劲,一根根笔直的指向天空。
转进前院,影影重重的便有很多坟茔,从前院到后院的空地里,整个宅子便是一个坟场。
这是刘少傅的学生们在朝廷还没有给刘家平反时,偷偷的将刘家人葬在这里。
朱季川想到了李昱白,又物伤其类的想到了自己。
自己心爱之人的家人杀死了自己师父一家,和自己心爱之人杀伤了自己父亲……
所以李昱白至今未娶,他是不是也……
咔……
坟包后有动静,朱季川的长枪立刻斜刺过去。
吱吱吱……
有疯狂的叫声和扭动声,长枪上叉着一只没断气的老鼠。
另一只老鼠惊惶的跳起,从一个坟包转向另一个坟包,很快就消失在坟包之中。
坟包上有风干了的供品,还有已经只剩骨头的烧鸡。
……大少爷你知道吧,乱葬岗其实偶尔也有供品可以吃的,运气好的话,有时候还有烧鸡……
木砚:“大少爷,这座宅子里没有,咱还去下一座宅子吗?”
“去。”
一座又一座宅子,直到斜对面那座。
从前厅,到前院,再到正院,然后去了后院,那里有两棵连理树。
枝繁叶茂,树叶婆娑。
此刻没有风,那根斜伸出去的树枝带着树叶却在快速的颤动。
朱季川和禁卫军头领两人快速抢上前去,火把下,只见枝干上还有一滩红色的血迹。
“有血迹……”
禁卫军头领的话没喊完。
咴咴……
突然传来两声马的长嘶声。
咴咴咴……
得儿……得儿……得儿……
尔后又是马的嘶叫声、又是马蹄奔跑声传了过来。
“不好……”
禁卫军头领大喊一声:“快,有人抢马了……”
大家立刻奔向外院,唯有朱季川抬头看看血痕,用枪往墙上一支,纵身一跃,跳上墙头往外张望,有两三匹马狂奔而去,守马之人追了这匹,就顾不上那匹。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似乎有人着灰色衣服伏倒紧贴在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
院门口已经陆续奔出一队人,手持火把,纷纷上马向不同的方向追去。
黑夜中火把四散。
他正要追赶过去,突然见到远处的院墙边,似乎有个纤瘦的黑影一闪,脚步踉跄着往相反的方向跑进了已成坟场的刘府。
他心中情绪如狂浪般澎湃,一时间又是愤怒又是恨极,手持长枪,几个纵跳间咬牙追了进去。
穿过竹林,便到了前院的坟茔堆。
看不到黑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没法喊出名字,但将手里的枪一扫,脚点墓碑,站在坟茔上。
“你跑不了的,出来……”
他的话音没落,一道劲风扫过,竹林那边“科”的一声响。
朱季川舞动长枪,直戳向声音相反的方向。
黑暗中,他的长枪被某个硬物一挡,发出了“叮-峥”的一声吟唱。
一把锐利的剔骨长刀在黑暗中闪动着银光,逼出了一个娟秀的身影。
朱季川满腔愤恨,手里长枪没停,直接挑向黑影的左肩。
黑影就地一滚,发出了一声痛楚的闷哼。
朱季川心里一抖,眼眶就热了,手里的攻势便一缓。
“我问你……”
话没说完,黑影腾空而起,一把剔骨长刀贴着他后撤的长枪往他胸口袭来。
黑暗中,那人莹白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凉薄而……杀意毕现!
犹如暴风雨后又迎来了骤降的冰雪,万物皆停下,景物正崩塌,只有这双眼睛,没有留恋不舍,甚至没有除了杀意之外的任何感情,犹如一把利刃,再次插进朱季川的胸口。
朱季川感觉到了心碎的痛楚。
那人却一歪头,快如闪电的收刀转身向后奔去。
峥……
夜色中有划破长空的弓箭声传来,一柄羽箭插着那人的身影,峥的一声钉进了她身后的一座坟堆里。
朱季川转头,只见禁卫军头领驾着骏马飞驰而来,手里的长弓已拉开,转眼又是一箭,黑暗中不知落入何处。
那人的身影却已经看不见了。
“朱大少小心,”禁卫军头领大喊,“马背上又是件衣服,刺客翻墙往汴水河去了。”
“快追……”
……
提刑司署衙灯火通明。
赵督头没有睡,他正在拿狱卒的供词,有个狱卒站出来告发了,丁二死之前,值班的狱头家中有人送饭过来,在大牢值班房停留了半个时辰,离开后没多久就听说丁二死了。
郑副使也没睡,之前反口的那几个田犇的人,他正在一个接一个的审,李大人的要求是务必拿到真凭实据。
陈南山当然也没得睡,四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了,黑夜即将过去,他要在天明之前安排好能乔装进制香坊的人,忙得很。
在他忙中偷闲去伸个懒腰的时候,眼尖的看到一个贼头贼脑的人偷摸着往提刑司的墙边摸。
“三平道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陈南山喊道,“现在酒馆都没开门。”
三平顿时站直了身子:“不是说京都是个不夜城,五更早市就开门么?”
“早市也不卖酒啊。”陈南山,“快回去睡吧。”
三平讪笑着往回走,边走边嘟囔着:“哎,可得说清楚,我可不是要去喝酒,我就是睡不着瞎溜达溜达。”
陈南山心想:呃,我信你个鬼。
三平看看墙外,依依不舍地回了房,房间的油灯都已经熄灭了,不久之后就传出了震天响的呼噜声,偶尔夹杂着两声三平的梦呓:“这酒多少钱一沽?”
“好酒。”
“再来一杯。”
渐渐地,这梦呓声也听不到了,只有震天响的呼噜声。
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提刑司里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像老鼠一样从房间里溜了出去,又像蠕动的蛆一样从堂前爬过,悄悄的溜到了墙角根,在夜色中翻了出去。
翻墙时,还不小心的被夹掉了一两根山羊胡子。
汴京城门封了,宵禁之后各处都安静了,早市也不允许开,城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神仙嘴里的“女刺客”约摸是谁,他心里是有数的。
是不是哪里有捉拿“女刺客”的动静,他的那个孽徒就在哪?
哎,歹命啦,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像只乞食的大马猴一样四处奔走。
都是孽徒惹的祸。
别人收徒弟能挣钱,他收徒弟是一阵一阵的,一阵子能挣钱,一阵子得小心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搞不好还得搭上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