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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幼时加入楚家军,蒙军中焦武师教诲,才学得一身武艺。武师数月前跟随老将军战死沙场,留下一双未出阁的女儿,叫我们大家照顾着。”
“属下看到画像时,便想起了武师的小女儿,与那画像中人,少也有七分相似。”
他说不下去,凉溪也听不下去了。
军属啊……没了一家之主,对这个时代的家庭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也就是楚家对烈士家眷向来分外照顾,方方面面都安排得极周至,那些死了顶梁柱的一家老小才能继续生活。
没了爹爹,自己还要被送到仇人身边去……凉溪于心不忍,但她送出去的美人对聂郎若有这样的深仇,她就没后顾之忧了。
聂郎这一世有几乎完美的皮相,他神秘莫测,强而不狂。他现在年纪还小,再过个三五年,魅力倾世,这世上没几个少女扛得住。
送去一个美人,万一人家真心相爱了,凉溪就想死了。少了一个棋子不说,她知道聂郎喜欢怎样的女子,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点什么,且敌在明她在暗。如果连这点优势都没了,如果聂郎跟防狼一样的防她,逼得他们只能用黑火药跟手榴弹对炸了,她怎么办?
合成系统并没有说明书,也没有萌萌哒的指引小精灵,一切都靠聂郎自行摸索。在他那将要被她改变的一生之中,聂郎摸索出了什么,凉溪一清二楚。可现在她不敢确定。
聂郎有这样的金手指,他万一合成出什么暗杀圣器,凉溪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必须是个没志气的败军之将,那才有机会。
这个美人计,宁可不用,她自己不能招人怀疑。所以她给属下下令,让他们找到人之后不准惊动,就是因为凉溪想哪怕是人为制造,她也要造出来一桩仇怨。她送出去的棋子,绝不能背叛!
现在有一个如此完美的人选。父亲死于鬼岛兵枪下,焦武师的小女儿,除非她失了忆,昏了头,否则她不会倒向聂郎。她还有杀父之仇,还有活着的娘亲与姐姐。
“此女如今在何处?”凉溪撇下心头不忍,不提那些家国仁义,她要活命!
“正在玉城。明日会随军前往苍城。”
“将她们一家都带到将军府来。”
“是。”
王府中,岐王整夜未眠。圣旨一直在他胸前,最尊贵的旨意,写着最屈辱的妥协。明日天一亮,军队撤退后,他这个驰国王爷,要大开玉城城门,迎进弹丸之地降生的妖孽。
岐王自己也不知,他指骨都已经被自己握痛了。
聂郎手段诡异,他什么心思都生不出。明日也不知能否活着走出玉城,若能存一息,来日必报此奇耻大辱。若生还无望,定要跟楚河商量一番,哪怕同归于尽,结局也好。
将军府中,凉溪也整晚未睡。焦武师的家眷来了,妻子老得厉害,似是被丈夫战死的消息给打垮了。两个女儿正是豆蔻妙龄,步子紧跟着母亲,心中畏惧,却无慌乱。
大女儿也是清秀佳人,相貌上却远不比妹妹。两人都有一双脉脉杏眼,姐姐只有眼睛长得顶好看,妹妹面部整体五官,却都跟那双大眼匹配。
的确是有七分像。剩余那三分,两分可以靠打扮。至于最后一分……有些差异,未尝不是好事。
母女三人对凉溪既敬且畏,进了屋连头都不敢抬。到被引至凉溪身前,才怯怯看了一眼。确定人没错后,马上大礼参拜。
驰国第一场惨败到如今也没有很久,母女三人都在为焦武师守孝。她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鲜艳的点缀,身穿素衣,面容清瘦憔悴。她们跪在她面前,凉溪的话就在牙齿边,在每一颗牙齿那里都转了一圈,才从口缝中溜出。
“您快快请起!”凉溪亲自扶起焦武师之妻。将军一条手臂还伤着,她不敢过多推拒。顺着凉溪的手起身,连声“不敢”之后,虚虚坐在椅边。
“本将今夜有一件事,要请您的女儿帮忙!”
两个靠在母亲一左一右,死活也没敢坐的少女愕然对视。见母亲马上立起,一连声的不敢当,她们也马上再次跪下,不知该怎么办。
“东鱼、鲁国、千山城,因美人覆国的例子数不胜数。鬼岛聂郎手段妖异,刀枪不入,兵临驰国,三场大胜,实在令人无力反击。”
“明日,楚家军会退守苍城。朝廷已割让大小八座城池,保驰国一时安宁,却不可保一世。”
“鬼岛聂郎曾有一求而不得之人,与令爱容貌极其相似。明日,王爷与本将会迎他入城,希望令爱能在人群中……”
凉溪讲到这里,母女三人已然什么都懂了。凉溪看到她们的震惊与不能接受,她们应该已经收拾了家当,立刻就会随军撤退,现在却走不了了。
“将军……”做母亲的人嘴皮抖着,不敢说更多的话出来。
凉溪蹲在她面前,不敢看这妇人的眼。打仗、战争,不是她们的事,是她的事。可她打败了,可她打不赢,就只能拖上她们帮忙……真的超级没脸!但没办法!
“将军口中那与鬼岛妖孽求而不得之人相似的,可是小女子?”母亲实在不忍答应,妹妹膝行上前,搀扶住娘,扬着一张甜美稚嫩的脸儿,眼中仍旧畏惧地望她。
凉溪一点头,这女孩竟然笑了。
“若是小女子真能帮上忙,任凭将军吩咐。”
“惜娘!”一直未敢言语的姐姐,抓住妹妹的银色小褂,又立即松开手,害怕凉溪不满,“将军,可能让小女顶替?惜娘还太小了,她……”
“姐姐,你以后还要嫁人,娘还要你照顾呢!娘,您莫哭,就放女儿去吧!去给爹爹报仇!惜娘自恨生成个女儿家,拿不动刀枪,上不了战场。若是将军有法子,能用得上惜娘,小女自当万死不辞!”
还未及笄的小丫头,视线掠过姐姐,掠过母亲,最后定定地落在凉溪眼中。
“好!”凉溪应该高兴,这个字却听不出半分喜。
惜娘答应得干脆,母亲与姐姐走时,却也红了眼眶。一只手抓着门框,看两个又素又瘦的身影相互搀扶着隐没在黑夜里。她们最后一次回头时,她心中甚至有一瞬后悔。
“铃儿,你照我说的,将她打理一番。”
夜色清冷,明日就要割地让权。凉溪大半夜的,在打扮美人。
略略修了眉形,凉溪给惜娘挑了一套颜色粉嫩的衣裙,外罩粉白色薄纱。整体色彩跟聂郎一见钟情时学姐的打扮差不多。衣裙是丫鬟们的,用料不是很昂贵,是中等偏下人家也能给女儿买得起的。
现在已经非常像了,剩下的就是气质。
“若能让聂郎注意到你,你就一定可以靠近他。”铃儿给惜娘编完发出去后,凉溪一遍遍叮嘱她道。
“本将知道,姑娘急于报仇。但若成功到了聂郎身边,你定要牢记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千万不要擅自动手,万一失败了,你这条路就彻底封死,再不能走。本将让你做的,不是杀掉他,而是让他愿意听你的话。”
“是。”
“聂郎不是寻常人物,你骗是骗不过他的。最好在第一次接近的时候,就直接跟他讲明,你是楚家军人的家眷。父亲死于战场,你对他心怀仇恨。可这种仇恨不能太剧烈,本将给你支一招楚家军退守苍城,却没有带上你,对战士家眷照顾不周,你大可以再恨我。”
“惜娘不敢。”
“但你要让聂郎完全相信。你两边都恨,他就会对你放心。你也恨他,可你对他没有威胁,他就不会再防备你。”
“那个他没得到的女子,又出现在世间,聂郎肯定会对你很好。你得时不时拿出你们之间的仇刺他一刺,但不能永远刺下去。不要让他没了耐心,要让他看到你的变化,让他知道你在慢慢感动。”
“嗯,是。”
惜娘只顾点头,但她年纪放在那里,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凉溪说得嘴巴干,一会儿喝了三杯冷水,却依旧不放心。
她在教一个孩子,怎么去对一个男人欲擒故纵。凉溪羞愧地捂着额头,总觉得还有无数话想叮嘱。
“聂郎喜欢大事上柔顺,但平日里要活泼伶俐些的姑娘……”他很受用姑娘们撒娇卖痴,小小不讲理的那一套。
“聂郎身边已经有了数位绝色美女,你不能去和她们斗……”抓芝麻丢西瓜的蠢事不能干。不管何时,都要抓牢男人的心,斗死了所有女人也没有用。
“聂郎身边戒备森严,咱们无法互通消息……”她只能在今晚说一说,以后这孩子只能靠自己,没人帮得上她。
“将军放心,惜娘晓得了。”
夜半子时已过,将军府中,有兵士护送着一个娇小身影走出,迅速淹没在夜色中。凉溪提着心,坐等天亮。
楚氏起得早,或许一夜根本就没睡着。蒋老先生也来得早,凉溪堵住他要讲的话,送他们各自上了马车。
“这一路上,就劳烦先生您压阵了!”
寅时初,夜是最黑的时候。楚家军开始井然有序地从玉城撤离,凉溪身边只留下了十个人,将军府已空无一人,她便带着这十个人去了王府。
“少将军,那妖孽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今日若必死无疑,还请将军相助本王。”
凉溪到王府也没有什么好做的,只从岐王的口中知道了,他们今天要签协议的地方,是在城中的白渠桥。
场地轮不着他们两个人去布置,去鬼岛大营报信,也不用他们。二人坐到天蒙蒙亮,岐王不知第多少次摸着胸前的圣旨,突然就说鱼若死网则破。
“王爷也说了是妖孽,既非人,自不用人的年纪。”
“那又如何?他130岁,1300岁,又能如何?将军以前可不是如此认命的人,怎得一场败仗就让将军甘心为鱼肉?”岐王倒是硬气的人。
“王爷,楚将军!”未等凉溪回答,岐王府的护卫冲进来禀报。
“鬼岛军队已经全军拔营,赵服领先锋之职,带了一千兵,跟廖使官向玉城而来。约一炷香后,到玉城南门。”
全军拔营……一点儿也不害怕楚家军打回马枪。先锋只带一千兵进玉城……一点也不担心城中有埋伏。
凉溪知道打不过,不敢玩花招,对聂郎这样的信心,也不意外。岐王一口气却堵在了嗓子眼,死瞪着自己那个护卫,呼吸都没有。凉溪怕他把自己憋死,先起身道。
“王爷还是早些动身。臣去南门外,迎一迎这位赵先锋。”
凉溪走了,岐王将自己憋得上气接不上下气。他看凉溪像在看鬼,这般屈辱,谁都可以勉强忍下,只有曾经脾气火爆的楚少将军不能忍!
但今天她说什么?堂堂驰国大将,去迎接一个小先锋踏进她守的家国!
凉溪没有半点傲气地策马到了南门外,留下来陪着她的十名护卫,在后头跟着,自己心中难受,马儿也耷拉着头。
早起开始忙碌的商贩对凉溪行礼,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誉王被捉,凉溪收到信,岐王携带圣旨来到玉城,圣上的旨意,他们多的不知道。
他们倒清楚关外又是一场惨败,但每天饭得吃,活还得做。
来到城外,凉溪已经看到远处招摇的大旗。旗上书一个鲜红的“聂”字,在暗淡的天空中,依旧醒目。
“赵先锋。”
马儿不情不愿向前迎了几步。凉溪端坐在马上,向离她越来越近,那一脸一身的神气活现,莫名使人心塞的赵服先锋先开了口。
没想到凉溪会迎出来,赵服觉得倍有面儿。凉溪胳膊有伤,他也体谅,冲大将军一拱手,乐呵呵地问:“楚将军,多日不见,您的伤可好了?”
他是关心,他是关心,他是关心……
凉溪也一笑,单手松松地拉着缰绳,与好友叙旧的样子,不见半分恼色。
“大夫说了,怕还得两个月,难为先锋惦记着。”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