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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下)
素素看着窗外夜色已渐渐沉了,而张翠山依旧不见过来,知晓必定被爹爹灌了许多酒,也不必再等他,又见母亲面上神色倦怠,忙叫了无忌和无双过来,对老夫人道:“妈!反正我已经回来了,待明天再让无忌和无双与您说趣也是一样,不急今晚这一时。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服侍您歇了吧!”
老夫人听了,也实在困了,便点了点头。
素素和李怡清服侍了老夫人歇下,彼此道了晚安,这才带着无忌无双前去休息。
老夫人所住的正堂的后面便是紫微堂,一跨进自己在家时的闺房,素素便愣住了。屋檐下挂着的是一个制作粗糙的竹木风铃,似乎历经了多年的光阴,已经破败了,似乎风一吹,便会散开来,抚上风铃的竹片,果然可以依稀看见模糊的紫薇花的刻痕,这是素素当年自己学着制作了挂上去的。
外间正中的红木圆桌上放着一套青花瓷的茶杯;里间的卧房用圆润透白的东珠做的门帘隔了开来;牙床是素素从小便睡惯了的黄梨木的雕有麻姑献寿的拔步床;八宝阁上堆放着地全是素素当年行走江湖时从各地收集而来的小玩意;转去侧间,便可以看到右侧的一面书架,架上的书已奇谈怪志,小说话本居多;对面是一张书桌,桌上还放着一张她当初临了一半的《兰亭集序》,旁边的端砚上架着一块磨了一半的徽墨,笔架上挂着三支大小不一的白玉笔。
一切都还是她走时的模样!素素心中感慨万分,手轻轻抚上桌案,却是光纤顺滑,纤尘不染。
一旁的女婢道:“自大小姐失踪后,这里的一切,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叫人碰。都是老夫人亲自前来打扫,谁劝阻也不听。老爷也经常过来看看,不过却是只在书桌前坐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有时一坐便是好半天。”
素素轻点了点头,女婢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无忌见素素眼中泪光闪动,忙拉了素素的手道:“妈,您怎么了?”
素素笑着道:“没事,妈是太高兴了。”
无忌又道:“妈!咱们以后经常来天鹰教见外祖外祖母,好不好?”
素素一愣,知道这孩子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心中欣慰,忙擦了眼泪,道:“好!以后咱们常回来看看。”
无双在一旁欢呼道:“好啊好啊!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和阿离表姐一起玩了。”然后又跳起来,扯着素素的衣角道:“妈,妈,咱们下次过来的时候吧孙悟空它们也带上,好不好?阿离表姐看到一定很开心。”
无忌在一旁撇嘴道:“我看是你比较开心。带过来,你自己照料,我们可不管!”
无双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道:“我管就我管!谁稀罕你帮忙!”
素素听了,忙戏谑道:“哦,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我们可不理会啊!”
无双见母亲这架势,果真似要甩手不管一般,顿时急了,忙摇着素素的手,撒娇地道:“妈!妈!”
无忌笑着上去将她拉开,道:“妈逗你玩呢!你哪次不是自己逞强,却又要我们替你收拾烂摊子,咱们哪次当真不管了?”
无双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见哥哥这般说自己,心中有些不快,想要反驳几句,但又想到哥哥说的全是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素素笑着牵了他俩去了隔壁的客房,道:“不早了,先去睡吧。”
许是一路奔波,当真累了,俩人很快便睡了过去。
素素这才出来,刚吩咐完婢子去厨房煮碗醒酒汤来,便见殷无福扶着张翠山进了院。
张翠山已是满面通红,眼神迷离,素素接过张翠山,又问殷无福道:“我爹爹和哥哥可是也都醉了。”
“大小姐放心,教主和少主那里自有人照料。”说完朝素素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素素扶着张翠山进屋,想要将他放到床上去歇着,谁知,张翠山突地抱紧了她,双手搂过她的腰,将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
张翠山满身的酒味扑鼻而来,素素皱了皱眉头,方要推开他。张翠山已吻上了她的唇,口中酒的芳香与辛辣之气传递过来,素素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门外女婢突地敲门道:“大小姐,醒酒汤送来了。”
素素吓了一大跳,忙使劲推开了张翠山。张翠山一个站立不稳,跌在了床上。素素怒瞪他一眼,忙整理了身上被张翠山揉乱的衣服,开门取了醒酒汤进来,却发现张翠山已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素素气得直跺脚,无奈地将他扶起来把醒酒汤强灌下去。又替他脱了鞋袜,帮她盖好被子。自己却躺在一侧,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一阵清扬的箫声响起,素素一个激灵,下床披衣,朝着箫声寻来,却在紫微堂旁的梧桐院前停住了,梧桐院是燕回在天鹰教的住所,进还是不进?素素思虑良久,听着他箫声中苍凉哀戚之意,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要来,逃不过。总要面对的,择日不如撞日。
素素吸了口气,走至院内,果见是燕回站于梧桐树前,黯然吹箫。
听到来人脚步声,燕回也不做反应,待一曲终了,这才转过身来,对素素道:“表妹!还没睡吗?”
素素微笑着道:“表哥不是也没睡?”
燕回却不作答,转而看着眼前的梧桐,道:“表妹可还记得这棵树?”
“自然记得,这棵树还是咱们当年一起种下的呢!没想到如今都这般高大了。”
燕回听她说记得,竟欣喜起来,道:“是啊!”转而又叹息道:“只是如今,物虽在,人却……”
素素见他失落伤心模样,心下不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言语,张了张口,又无奈地闭了嘴。
燕回却顾自道:“表妹,你可知道,当初听闻你不见了,我有多害怕。我把整个王盘山翻了个遍,出海不知寻了多少次,却始终找不到你。我就怕,你像那次漕运时一样……想起那年漕运之事,我一阵后怕,若是当年我没能及时找到你,那……”说道此处,竟是再不敢说下去,明知如今人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却似怕一说出来便会成真一般。
漕运之事,素素如何会不记得。那年,她才十二岁,瞒了父母兄长私自离家去闯荡江湖,偷偷上了天鹰教手下采买运货的船只,谁知竟中途遇上了漕帮劫货。漕帮人多势众,将她们的船只全给围住,叫她们动弹不得。她那时害怕极了,却不肯落了一丝下风,叫漕帮得了便宜,小瞧了她天鹰教,硬是拿了火把去与那头领对峙,吸引他们注意,叫船上的人趁他们不备跳水逃走。等到算着时间,船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她便一把火烧了整艘船的货,叫他们谁也得不到。
谁知却在自己潜水时被人用箭射伤了右肩,即使她水性再好,又怎能游得到对岸。眼看便要沉在江底,谁知,燕回竟来了,将她捞了上来。
她整整睡了三天才醒,醒来看到燕回守在身边,再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
而燕回见她醒了,这才带着人回转去漕帮,将漕帮的人却都给灭了。
那时,他抱着她说:“以后不管你去哪里都要告诉我,我跟着你。你想行走江湖,我陪你一道就是了。”
想着燕回对自己的好,看到燕回如今的落寞,素素更是愧疚,抿了抿唇,思量半晌才道:“表哥,过去的终归是要过去的。我……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
话未说完,燕回已急道:“不!你没有对不住我!你我本就没有定过婚约,男未娶,女未嫁,你自然有你的选择。何况,你也从来不曾与我表明过心意。为你所付出的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的。”
素素听了,心中更是难受,讷讷再不能言,似乎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戳中他的伤口。
燕回突地郑重道:“素素,他对你可好?”
素素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明白“他”指的是张翠山,忙道:“很好!他待我很好。”
燕回这才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道:“那便好!只要你好,便好!”说着竟突地搂了素素入怀,素素吓了一跳,方要推开他,却听得他道:“就一会,以后我便再不能这般抱着你了。”听着他语气中的黯然,素素的手伸到一半,再无法动作。
果真只过了一会儿,燕回便放开了素素,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对素素道:“夜深了,回去吧!他还等着你呢。”说道最后一句,眼神竟望向了素素身后。
素素一惊,忙转过身去,便看到张翠山立在院门口。
张翠山见他们均望了过来,便也踏步走至燕回跟前,抱拳道:“表哥!”
燕回被他叫得一愣。
张翠山又笑道:“你既是素素的表哥,便也是我的表哥。方才,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是……”
燕回见他前半句说的极为真心,后半句虽有些尴尬,却全然不见恼怒羞愤,惊讶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平静,忙笑着道:“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偷听,只怕也是被我的箫声给吵扰到了。”而后又打趣道:“该是我陪不是才对,竟叫你们都休息不好。已经很晚了,带素素回去吧。放心,我不会再吹箫了。”
张翠山朝他笑了笑,这才牵着素素的手离去。
燕回眷念的看着素素远去的背影,看着张翠山不知与素素低头说了什么,素素便轻笑了起来,面色一沉,方才的失落,悲伤,温和,风度,全然不见,只剩下眼中凛冽的寒光直刺向张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