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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安确实在飞船上小憩了一会儿,但他没好意思大喇喇靠在宁白肩膀,只是倚着椅背闭目养神。
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宁白把他叫醒。
楚安揉揉眼睛,看看窗外陌生的星球,刚要问宁白接下来的行动安排,一抬眼,看到宁白的头发,忽然愣住了。
短短一段航程,宁白的头发竟然完全变了样子。
原本浅金色的短发全部染成了灰褐色,如同宇宙中随处可见的陨石的颜色,只有在光线下还能微微看出一丝像以前一样的金属般光泽。
“你……染了头发?”楚安站起来,忍不住伸手抚摸宁白额前的发丝,“是染的还是假发?”
宁白温声回答:“军用伪装剂。以前当普通士兵执行潜伏任务的时候会用,后来大多用机甲作战,就很少用了,所以您没见过。”
“很……神奇。”
即使是知名作家楚安也很难用一个准确的词汇描述他现在的感觉。
平日里金发白肤的宁白冷艳脱俗,出身贫寒却自带睥睨天下的高贵气质。
现在这个一头灰发的宁白不再显得那么端庄尊贵,却有一种前卫大胆的风情,同样让楚安移不开眼睛。
他用指腹捻了捻宁白的发梢,然后拿到眼前仔细观察,没有在自己的手指上发现一丝一毫掉落的颜色,心中啧啧称奇。
宁白却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解释说:“是光学变色,不是化学染料,所以不会有脱色的情况。但伪装时间只能持续十六个小时,过了时间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他们视线对上,楚安眨眨眼,“好看”两个字在唇边滚了一圈,碍于机舱里还有其他朋友同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宁白却像懂了他的意思,轻声道:“谢谢您。”
飞船徐徐降落在K34星球简陋的星港。
从这个编号就可以看出,这颗星球比K12更为偏僻荒凉,命名时间更晚。
眼前这个星港只容得下个位数的飞船停靠,而即使是这样,除了他们带来的这一艘,星港中也看不见其他飞船的影子。
一行雌虫雄虫走下舷梯,当地的守官立刻迎上来。
“伊洛先生,欢迎。”
楚安知道这位守官就是这个小小星球的行政首脑,但即使伊洛提前联系过,这位一星之长竟会亲自来星港迎接,想必是对于他们这些K12的访客十分欢迎,急切地想要达成合作。
看来事情会比较顺利吧。楚安在心里想着。
只见伊洛像模像样地跟那位官员寒暄:“守官先生,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商贾民夫,竟劳烦您亲自来接,诚惶诚恐。首先请允许我代表K12的总督先生向您致以问候。总督先生听说我要来,特意托我给您带了一份礼物,这是我们K12的工厂中刚刚生产出来的高品质红茶,请您笑纳尝鲜。”
来自总督的礼物是红茶。
在K12,到底是谁爱喝红茶,不言自明。
此地的守官战战兢兢地把礼物收下,然后把伊洛一行考察团迎上低空飞船,送到了市政厅。
比起K12,这里的市政厅也显得寒酸,唯有接待伊洛他们的会议室花团锦簇,明显是专门布置过。
大家各自就坐,伊洛左右看看,直言不讳道:“桑特团长今天不在吗?”
守官的表情不太自然,解释说:“呃,桑特团长今天有例行训练。”
楚安与身边的宁白对个眼色。
伊洛沉吟道:“既然桑特团长不在,守官先生,我们要不要等团长回来,再……”
“投资方面的事情您直接与我沟通就好。”守官急切地说,“从法律层面,桑特团长只负责军事守备,像社会治理和经济建设这些并不是团长的权责范畴,这些您肯定是清楚的。我们K34这里……毕竟和K12情况不同。”
守官有些紧张地抚摸着伊洛送他的红茶盒子,眼神扫过楚安宁白他们一行随从,稳了稳心神,又补充道:
“我也不怕您笑话,确实如您所想,桑特团长在我们这里的威望很高,说话管用……比我管用。
但团长的性格太刚正了,如果让他来见您,保不准直接在星港就把您抓走了。伊洛先生,请您千万别见怪,您也了解,团长他就是这么个性格。”
伊洛和楚安他们全都笑了。
守官愁眉苦脸地看着伊洛,恳切地说:“我说这些,是想让您相信,K34是真的需要您的帮助。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虫族,我不想看着我的故乡越来越荒芜,变成宇宙中一个萧条的孤岛,最终消失在星际历史中。我昨天跟团长谈了一整晚,已经说服了他对我们的商业合作网开一面。”
伊洛点点头:“您和桑特团长都心系军民,只要是对这里的民众真正有好处,我相信,哪怕让团长再背处分,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唉,说起这个处分,”守官发出一声哀叹,“团长受了太多委屈。”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说说合作的事?”伊洛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资料,在空中展开光脑屏幕,“按照我们这边的方案,首先是建设一个新的药……”
然而守官打断了他:“伊洛先生,要不要从这个红茶聊起?”
他拿起红茶盒子努力微笑:“我们这里有适合种植茶树的酸性土壤,之前也曾经有科研机构在这里搞过茶树基因实验,效果很好。听说有一位研究茶树的农业专家带着自己的雌君举家搬迁到了K12,很希望您能为我们牵个线,让那位专家指导我们种植这一类的经济作物。”
伊洛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想不到您的消息还挺灵通。但您就没想过为什么那位专家会放弃大学教职举家搬迁到K12?”
“……”
“他的雌君有严重的精神力疾病,无法接受雄虫的精神力调节,只能服用大量药物维持精神力稳定。K12可以提供平价的精神力药品,如果在虫星,哪怕是大学教授的收入,也无法支撑高昂的药费。”
伊洛散漫地挑着眼角,把他的资料翻过一页,那种凌厉的气势,任谁都再也想不起他是一只被除去了双翼的雌虫。
“当然,”他看了本地守官一眼,“我理解您不想和议会作对的心情,毕竟您还要按月从议会领薪水。您的提议也很好,我们会考虑的。”
守官忙不迭道:“感谢,感谢。”
“不谈建药厂的事了,那就谈谈基建?我是指星间航路方面,这边的星港规模太小了,货运飞船航次也很少,您看,K34能不能配合生产一些机械零部件,方便我们生产大型货运飞船?”
“那当然可以。”守官喜笑颜开。
楚安却觉察出其中微妙的意味。
在伊洛的合作方案里,第一个是药厂,第二个就是机械厂。
目前K12的建设如火如荼,但还没有可以生产大型货运飞船的机械工厂。
如果今后K12连精细化程度很高的远空飞船都可以生产了,那么从技术层面看,机甲之类的武器装备几乎也是不在话下了。
宁白是五代机甲的研发主力,伊洛也是机械设计方面的专家,现在K12的机械工程师和技工都不少,独立生产战斗机甲指日可待。
到那一天,K12的军事实力就绝不仅仅是现在的样子,再次面对虫星的整编部队时,他们或许就可以有一战之力。从K12反攻虫星主星,这个理想就不再遥远。
后来伊洛和守官又聊了些别的。天色渐暗,守官安排伊洛一行用餐休息,打算次日再带着大家实地考察。
当地招待所给每位访客准备了一个单间。
楚安和宁白各自领了一张客房通行卡,在同事们饶有兴味的目光中一前一后上了楼。
巧的是,他们的房间左右相邻。而其他房间,都与他们这两间距离稍远。
楚安隐隐觉得不对,但看着宁白面不改色地走进了自己的客房,他也只好用精神力丝线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很大,设施虽然谈不上尽善尽美,但也做到了相当程度的周到甚至奢华。
楚安在迎宾水果旁边看到了云迪斯红茶的便携茶包,还有一瓶没见过的金色瓶身酒精饮料,似乎是本地的特产。
眼下刚刚入夜,时间还早,楚安正打算去找隔壁的宁白聊聊今天的见闻,他自己的客房门铃响了。
楚安连忙跑去开门,恰是宁白站在外面。
灰褐色头发的上将面色严肃,他走进房间,先把房门锁好,对楚安说:“我们被发现了。”
宁白的理由也正是楚安感觉微妙的地方——
接待方特意给他们两个安排了相邻的房间,还按照宁白的喜好准备了物品饮料。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他们的身份,这种巧合的概率微乎其微。
宁白说:“老桑特素来磊落坦荡,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却没有直接戳穿,应该是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觉得他虽然白天没露面,晚上却可能会过来……所以,今晚,我可以在这里陪您吗?”
听到这话,几根精神力丝线立刻不受控制地从楚安的身体上生长出来,探头探脑地往宁白那边飘荡。
楚安胡乱在空中抓了几下,把那些线头全部抓了回去。
“……我本来以为,晚上你要带着大家开个会,讨论一下手头的工作。”
他说着,再次把身体上冒出来的精神力丝线拍回去,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道:“不开会挺好的,这也算是度假了吧……我们两个结婚之后好像还没有一起外出度过假。”
“雄主……”
楚安抬起手,把宁白染了色的额发卷在手指上摩挲,用手背轻轻擦过宁白纤长的睫毛。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宁白,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要不要试试看,像这样念——楚,安。”
宁白安静片刻,低下头,微微发红的耳廓藏在略长的灰褐色头发下面,轻轻颤抖。
并不拗口的音节,他也曾在其他朋友面前叫过这个名字很多次。
但今天站在楚安面前,他根本张不开口。
“楚……”宁白抿了抿嘴唇,声音越来越低,“楚安……先生。”
“??”
楚安忍不住笑出来,直接张开双臂把宁白抱住,揉乱了宁白的后脑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楚安笑着吐槽,“算了,你怎么叫着顺口就怎么叫吧。”
“嗯。”
宁白在楚安的怀抱中温存了一会儿,然后收到了一条来自伊洛的消息。
“上将,桑特团长来了,他要见你。”
……
宁白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着,又恢复了那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
门铃声响起。
高大而沧桑的老兵桑特站在门口,看到宁白灰褐色的头发,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他很有礼貌地说:“楚安先生、宁白上将,晚上好,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休息。”
宁白侧身请桑特进门,微笑道:“老桑特,请进。时间还早,别拘束,我一直在等你。”
楚安已经泡好了茶,桑特在桌旁正襟危坐,军姿十分端正。
他接过茶杯,向楚安道谢:“我知道上将看不上茶包的品质,但是K34只能找到这种东西了,请您体谅守官先生的一片心意。这个星球真的很适合栽种茶树,如果上将能帮忙发展这里的茶叶种植业,相信您下次再来就可以品尝到更好的饮品。”
宁白不置可否,他坐在楚安身边,看着桑特的眼睛。
“这不太像您会说的话。比起茶,我刚才更想劝我的雄主开了那瓶酒,在我的印象中,那才是您的口味。
还记得十年前那次军事演习吗?演习结束后我们开了一次篝火晚会,您在晚会上千杯不醉,出尽了风头。”
“会喝酒不算本事,你在那次军演上获得了全部比赛的第一名,军衔直升两级,那才真是出尽了风头。”
桑特抬起眼睛,看着宁白灰褐色的头发,目光中全是忘不掉的往事。
“我还记得,潜伏战的时候,你就是用了这种军用伪装剂,趴在几乎没有遮蔽物的砾石阵中,远距离一枪打爆了我的头。我比你大十八岁,当时我看着你威风凛凛地冲在前面,就知道自己和你的差距就像如今K34和虫星主星的距离那样远。”
“砰”的一声,楚安打开了那瓶酒。
“抱歉,我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声音。”楚安用玩笑的口吻说,“既然桑特团长善饮,今晚不妨小酌几杯。桑特团长,宁白从来不跟我讲这些军旅往事,我很喜欢您的讲述,请继续说。”
“谢谢,楚安先生的确像传闻中一样风度翩翩。”桑特接过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金褐色的酒液,一饮而尽,“上将,您瞧,连您与自家雄主的感情都是我们这些普通军雌比不上的。你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得到,我真的很羡慕你。
所以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要抛弃这一切,抛弃属于‘金色雄鹰’的信仰。你既然没有贪污军费,司法必定会还你清白,为什么要背叛呢?你所得到的东西,明明已经是我们穷尽一生也碰不到边的了,你还想要什么?”
宁白笑笑,也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老桑特,你也有一个可爱的雄子,光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我们大家羡慕了。”
“可是,我的雄子……”桑特没有说下去,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因为桑特的亲属只有他患慢性病的雄子,军部担心戍边的桑特叛逃,所以一直把他的雄子留在虫星的疗养院里,不允许桑特把雄子接到身边、亲子团聚。
桑特也曾申请过降职调回虫星,但他在边境的工作出色,对外敌很有威慑力,军部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肯远赴边疆的军官代替他。
况且现在宁白叛逃虫星,选了K12作为据点,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团长桑特愈加重要,上级就愈加不肯批准桑特的调离申请。
“……其实我和宁白都很乐意帮助您,”楚安低声道,“我听说您的孩子病情已经很稳定了,只是离不开悉心的护理照料,如果能接到您身边来,您和孩子都会安心一些,我们可以帮您……”
桑特摇摇头:“军部不允许我将雄子接来,我不会违反上级的命令。”
宁白笑笑:“军部还让你把我抓回去,你现在不是也在和我喝酒聊天吗?”
桑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宁白,毫不讳言:“我会抓你的。我答应过守官先生,不会妨碍和K12的经济合作,但只要你们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我就会采取行动,将你抓捕。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请您看在我直言相告的份上,不要因为我的抓捕行动影响到两个星球之间的经贸合作,好吗?”
“哈哈哈哈哈。”宁白大笑不止,“老桑特,你比我大十八岁,真不知道该说你迂腐还是天真。经济永远和政治紧密相关,你抓了我,伊洛会当场撕毁一切合作协议,让米卡斯直接开着星舰从K12杀过来,把这个渺小的星球炸成一片废墟。”
桑特仍在据理力争:“我一直以为,虽然我们现在抱有不同的立场,但我们都是军雌,都有着军雌的风骨与品格。我相信您和伊洛、米卡斯都不会忍心让普通平民受苦。”
“桑特,到底是谁在让普通平民受苦?跳出绝对服从的逻辑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你所效忠的东西到底是珍宝还是狗屁。
玷污你我风骨与品格的东西正是这个荒谬的制度,他们用处分书羞辱你,用骨肉分离的痛苦折磨你,利用你的善良和坚忍,把你作为军雌的尊严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不对的。雌虫不该成为奴隶,等级不该成为盘剥的借口,平民百姓辛苦工作一天不该只得到难以果腹的微薄报酬,军队里的晋升应该凭借能力和功绩,而不是靠着家世和关系。”
“宁白,你太过激了。议会确实有不好的地方,但我们不能背叛国家。”
“如果你口中的国家指的是权力机器的空壳,那么背叛又如何呢?我们完全可以制造出更好的机器,让新的取代旧的。”
宁白也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我们真正不能背叛的,是千千万万艰辛求生的普通雌虫和雄虫,是虫星的土地、河流和天空,是这个苍茫宇宙中彼此依靠牵绊的无数星辰。”
“我们真正不能背叛的,”楚安忽然说,“是我们所珍爱的伴侣、孩子、雌父与雄父,是我们的战友、同志、亲朋。
桑特团长,在您的内心深处,您真的认可军部禁止您骨肉团聚的命令吗?您会不会在深夜执勤的时候,看着夜空中明亮的星点,想起自己唯一的孩子。想他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坐在星空之下,眺望着宇宙,思念着他戍守边疆的雌父。”
“楚安先生……”桑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您真的很温柔。我以前看过您的书,您写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爱是希望之源。是这句吗?”宁白抢先说道,“我以前也很喜欢这句,但是楚安先生后来又告诉我,爱也是力量之源。老桑特,空想的希望只能带来虚无缥缈的慰藉,不能带来真实的幸福,幸福要靠我们自己去拼搏,去创造。”
“我……”桑特的语气变得不确定,似乎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只要我抓到你,交给上级,我就一定能把我的雄子接到身边,只要我抓到你,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只有保护所有的虫族,才能真正保护你想要保护的虫。你守护的越多,就越能得到力量。”宁白说,“这是楚安先生曾经告诉我的话,我现在把这些话告诉你。老桑特,在军中,你是我可敬的前辈,在阵前,你是我钦佩的对手。从你追击我们星舰的那一天,我就一直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但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让我想想。”
楚安拿过桑特手中苦涩的酒杯,轻轻搭上桑特的肩膀:“桑特团长,您知道宁白越狱之后为什么要带着战友们撤离吗?如果他当时就在城区里与议会的军队打巷战,按他的实力,也不一定会落下风,对吧?”
“……确实,宁白上将向来对小股兵力灵活作战的战术得心应手,而且他以前在商业街工作,很得民心,相信不少民众都会帮助他。”
“他是为了保护平民的家园,才选择了暂时的撤退。他不想让繁荣的虫星经历战火,变成一片废墟。”楚安看着桑特的眼睛,“和您一样,他也有着军雌的风骨与品格,不愿看到平民因为战争受苦受难。战争都是为了和平,破坏都是为了新生。但如果有不破坏的方式……”
“消耗战?劝降?还是精准打击?”桑特忽然加快了语速,“你们是想……”
宁白把酒瓶中最后一滴酒倒进自己的杯中,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灰褐色的头发正在渐渐恢复浅金的色泽。
“老桑特,你绝对不会把我的战术透露出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