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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天子点名,羊安一个激灵,他虽内心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忙出班作揖,一边心思急转。天子诏自己上朝似乎非为此事,而此刻让自己作答,又无异于架在炭火之上,却是不知天子此番是何用意。
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忙整理思绪。
刘宏见羊安许久不言,道:“羊侍郎何以一言不发?”
羊安此时已有定计,施揖道:“陛下恕罪,臣方才一时难以抉择。”
刘宏不紧不慢道:“哦,那此刻可有计议?”
“启禀陛下,臣以为南阳不可封,却又不得不封。”
邓盛性格刚烈,闻言,道:“羊侍郎欲左右逢缘不成?”
刘宏哪能听不出邓盛言下之意,却不理会,问羊安道:“哦?羊侍郎何意,不妨说与众卿家听听。”
羊安朝刘宏作揖,道:“臣方才闻诸公议,只觉,若以黎民计,封南阳洛阳往来交通,大为不便。太尉、司空,心系黎民,胸怀天下,又忠于君国,实为我等楷模,微臣心中佩服。”说着他又先后朝邓盛、张温作揖。
邓盛见状冷哼一声,随意拱手。张温则还作一礼。
羊安继续说道:“然洛阳地处中枢,阡陌交通,往来行商络绎不绝,而南阳又近在咫尺。若不封锁道路,万一洛阳遭疫,则有侵袭全国之患。故臣以为,若以天下计,不但要封锁往来洛阳道路,更要断了南阳往临近州郡的出路,如此则大疫可控。两权相害取其轻,臣虽心有不忍,却是无可奈何之举。另南阳大疫虽发月余,所幸陛下与诸公应对及时,此时尚未及扩散,臣请陛下速做决断。所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羊安说的有理有据,刘宏听了若有所思。邓盛却道:“竖子之见,愚不可及,若封了南阳,百姓断了生路,岂知不会生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刘宏一听个乱字,心中却又打起鼓来,忙道:“羊侍郎?”
却见羊安沉思片刻,谨慎答道:“太尉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下官拜服。臣以为南阳可封,但不可弃,朝廷亦不可毫无作为,冷眼旁观。”他其实一早便想到后果,故作不知便是给了邓盛台阶,让其自言顾虑。
邓盛闻言,接到:“那以你之见,朝廷又当如何作为。”
“禀陛下,臣以为疫者,首在防,其次控,而后治。所谓病从口入,朝廷可下令南阳乃至全国百姓禁食生食,喝生水,生则有邪,邪盛则发疫。”东汉流行的几场大疫又被概括为伤寒,用现代医学解释,就是急性肠道传染。羊安努力的用通俗易懂的话语继续道:“为防口口相传,可令疫区减少出行。”
羊安说道此处,朱儁突然插道:“此时正当农忙,若要减少出行,怕是不成。”朱儁本是出身寒门,最识民间疾苦。
羊安忙道:“若出门,则须以绢纱遮掩口鼻,右车骑以为如何?”
朱儁想了想,道:“甚善。”
“不过这绢纱平日需用热水烹煮,再以皂角清洗,至于这皂角嘛,则要多赖朝庭援助了。”东汉生产力相较落后,还不具备使用一次性绢纱的能力。
“何又为控?”邓盛见羊安所言条理清晰,料其对自己方才发难早有准备。他久居朝堂之上,又怎会看不出羊安用意,此刻语气倒是缓和不少。
“控者,其一,是封禁南阳,断绝外界往来。其二,凡疫区病患须与常人隔离医治,病患家属亦须隔离观察。其三,可令各郡县严查近期往来南阳者,一旦查实,亦同家属一并隔离观察。”羊安侃侃而谈到。
“羊侍郎所言,虽施之不易,却也非不能。然邓卿所虑尚存,若严控之下,南阳生乱又当如何?”刘宏顾虑的是南阳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魏郡。
“禀陛下,夫百姓所图者,不过温饱,何不免南阳一年税赋?朝廷再援以钱粮,如此南阳可保无虞。”
羊安话音方落,司隶校尉冯方阴阳怪气道:“侍郎一番言论,最终仍脱不开个钱字。”
“冯卿勿急,切让羊侍郎言罢。”刘宏打断冯方,又问羊安道:“药石难治疫疾,侍郎以为这治又当如何?”
“臣闻南阳张初(张伯祖,张仲景师傅)善治风寒,然其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实难力挽狂澜。何不诏四方医者往南阳会诊,以助其力?正所谓:三个臭皮匠…”羊安几乎脱口而出顶个诸葛亮,却忙改口道:“厄,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羊安言罢,却见殿中百官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细细咀嚼,天子刘宏面色如常。曹嵩却道:“早闻羊侍郎博学多才,胸怀锦绣。今日一见,果有治世之能。须臾间便罗列种种,其中奇思妙想,老夫着实佩服。”
“大司农过奖了,实不相瞒,前几年大疫,下官便在家中如此施为。今日不过适逢其会。”羊安嘴上谦虚,心里却想:古人的智慧未必低于后人,然而后人在面对具体事件时的见识及应对能力却是古人无法比拟的。而这一切皆源自于数千年历史沉淀下的经验。
“然,如冯校尉言,这皂角、绢纱、粟米、药石,羊侍郎所提庄庄件件,都离不开个钱字。而朝廷此刻,却拿不出半个子儿来援南阳。”曹嵩先扬后抑,不仅把羊安拉出思绪,似乎还结结实实给了他现实的一巴掌。
幸好羊安早就料到朝廷缺钱,故并不以为意。只是细思极恐之下,不禁抬头望向了天子。
方才他于殿中指点江山,看似游刃有余,引领群臣思路。实则他亦隐隐感觉到自己被一张大手暗中推行。此时曹嵩再提钱字,结合前番天子打断冯方的举动,这才让羊安恍然大悟。他并不知道为何天子对自己格外关注,譬如那日光禄寺内,譬如今日朝会。
按他开头想来,天子点名自己,一是发讯号给群臣要重用自己,彼此打个照面,混个脸熟。二来也是在试探自己,在天子、士族、宦官之中何去何从。因此方才他一时得意忘形,知无不言,尽情表现,当然言语间仍只就事论事,而无任何政治倾向。
然而他虽自持摸透天子心思,却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方。所谓南阳大疫不过全是铺垫,今日天子真正目的,恐怕还是个钱字。鬻、捐虽字面意义不同,但置于官爵上别无二致,全凭个人理解。天子许担心重开鬻爵之门引群臣非议,于是将南阳困局、解决希望现于群臣,便是以二百六十万南阳百姓为质,以忠义道德胁迫群臣。
而他羊安不过是天子手中胁迫群臣的利剑,自己今日表现越是出彩,架在群臣脖颈上的利剑越是锋利。难怪自己去岁十月上疏,时隔半年,音信全无,原来竟有此布局。果然是于一众宗室中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或许其不长于国政、军略,但于权谋,自己前世今生相加亦不及其项背。
而接下来天子恐怕便要提及捐爵一事。羊安不禁为自己处境担忧起来,照此下去,自己今日势必又将成为天子冲锋陷阵的长枪,看来一场唇枪舌战再所难免。
想到这里羊安心中一阵失落,还以为得天子赏识。疏知?不过是其手中的一颗棋子。
然而羊安不知道,光禄勋刘宽卧病在家多时,尚书令刘陶迁京兆尹,天子并未曾见其上疏。若羊安晓得今日种种,天子亦是临时起意,随手布局时,不知会作何感想?当然这是后话。
果不其然,天子闻曹嵩所言,沉声问道:“羊侍郎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