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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访先把叶卿背到医院,帮他挂了号,自己坐在外面点了根烟。
旁边抱孩子的大娘迷迷糊糊睡着,脑袋挂在他的肩膀上。
周访先没动,一根烟就在指尖渐渐地燃尽了。
倏然想起刚刚菜园子里的小孩,兴许是在他飞奔来时的路上就走散了。
他没有多想,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等叶卿的家人来。
周访先有点困了,他皱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时不时看一看时间。
十点半。医院仍然闹哄哄。
不久,叶卿的妈妈石清悬赶到,身后还跟了个年轻的姑娘。
远远的一眼,周访先就认得清楚,叶老的外孙女,严禾。
依稀记得小时候冬天一起堆过雪人来着,后来便很少能说上话。
哪怕只是隔了几个楼层的距离,也很少会看见她在外面走动。
刚洗了发的严禾青丝落在肩膀上,清淡的发香散了一路。
她对上周访先的视线,淡淡地停留两秒,平静地移开了。
“阿姨。”
“访先。”
周访先起来,将抄在裤兜的手拿出来,和石清悬打招呼。
“还没放假?”石清悬看他拎着校服。
周访先说,“明天期末考试,考完放。”
石清悬拉着他问情况,周访先回想起叶卿跟小孩在菜园子里那一出,也没仔细交代,只说可能是着了凉。
他几句话说完,石清悬见时间也不早,怕耽误他休息,道歉了几句便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没关系的阿姨,既然您在这里我就先回去了。要是叶卿没事了您通知我一声就行。”
“哎,行,你回去吧,别耽误明天考试。”石清悬拍拍他的肩膀。
“嗯。”
严禾待在门口,偷瞄一眼说话的少年,赫然看到他从衣袖里渗出的鲜血。
周访先将手里的校服外套套上,遮掩了那一抹红色。
他猜想,长大了的严禾,兴许因为练舞的时间太多,才渐渐地跟他们大院里的孩子疏远了。
可是走过她身边时,那股熟悉的香味又闻得人心里一暖。
周访先觉得这样的她有点眼熟,像谁呢?
像以前看过的动画片里的角色。
《犬夜叉》里的悲情少女桔梗。
路过她的时候,周访先伸出舌头,“略”了一声。然后淡笑,笑得玩世不恭。
严禾抱起双臂,“流氓。”
他把双手重新塞进裤兜,走远了。
做完放射检查,石清悬进了诊室,向医生询问病情。
冷酷的医生摘下口罩,在纸上写下——“伤寒并发症,急性胆囊炎。”
他把笔帽一揿,递过去一张入院通知单,“先带他去五楼大厅挂水退烧,还得住院观察,去后面那楼服务中心缴费办手续。”
一听住院,石清悬有点着急了,“急性胆囊炎,这个病要怎么治?难治吗?是不是大病?要不要做手术?”
“不是大病,不会有生命危险,就是很疼。你儿子目前的情况还算好,不是很严重,没有发现结石,暂时只需要输液消炎,吃点抗菌药和止痛药就行。”
石清悬闻言,放心地捂住了胸口。
叶卿垂着眼,沉默地坐在一边。
月光皎洁,笼着他的半个身子。
妈妈拧着眉毛说,“你啥时候跑出来的,你爸都不知道?”
“他睡了。”叶卿平平说道。
“我单位忙的要死你知道吗,我前脚刚进摄影棚后脚电话来说你儿子快不行了,你知道我心里多急吗,你知道我这儿一走要是那头没人接替今天电视台会损失多少钱吗?”
尽管压低了声音,石清悬仍然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叶卿一直没有吱声。
一方面因为身体原因,一方面他不想忤逆父母。
石清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心里去,“我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乱跑,别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别跟你那几个到处撒野的哥哥一起玩——”
严禾听不下去,在旁边插了句嘴,“叶卿这么大人了,舅妈你少管他,他可是男孩子。”
石清悬对严禾说话态度好转一些,“苗苗你别管,你看他这么大人他能做什么事?”
她又转向叶卿,“你能照顾好你自己吗?你能保证再也不生病吗?你能保证外面那些脏东西那些细菌不跟着你回来?”
“你说话!能不能?!”
严禾按住她挥舞的手,“你别骂他,他疼着呢。”
石清悬把她推开,“你别拦我,你让他说!!”
叶卿沉下声音来,“不能。”
“不能你就好好给我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石清悬把怒火发泄完了,去给叶卿拿药瓶。
她走远的脚步声听得叶卿心里不舒服。
身体里面疼痛作祟,咬碎了牙都止不住的疼,化作额头细密的汗水。
严禾扶着叶卿站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麦丽素。
叶卿疑惑地看着她。
“心诚则灵!”严禾双手“啪”的一下合上,“这是仙丹,姐给你偷来的,包治百病。”
“……”
他吐得毫不迟疑。
——
医生得了闲,坐下来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门被缓缓地推开,门缝里伸进来一颗小脑袋。
大眼汪汪的小月牙在屋里环视一周,看到盯着她的医生之后,吓得捂了一下心脏。
然后她拍拍胸口,大胆地走到那个医生面前。
医生觉得她可爱,笑眯眯地问,“你看什么病呀小朋友?”
她怯怯地说:“大夫您好,请问胆囊炎是什么病?”
“胆囊炎就是胆不好。”
“那……把我的胆拿出来我会死吗?”
小月牙以防别人偷听,悄悄地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我以前听说,器官坏了可以在别人身上割一点点拿去用。我可以给刚才那个哥哥一点点我的胆,虽然……虽然我胆很小。”
“我想帮帮他。”
“好不好。”
医生问她:“为什么要把你的胆给别人?”
“因为他给了我新衣服。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干净的衣服。”
干净的衣服,带着春天的馨香,温暖干燥,包裹着瘦弱的身体,帮她熬过漫长的冬夜。
医生笑了笑,不忍心辜负她的好意,“好。”
深思熟虑过后的小月牙做了这个打算,医生也同意了,不过他说,得要得到叶卿的同意。
可是小月牙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叶卿商量。
上了五楼,找到正在挂水的叶卿,等他妈妈去办手续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叶卿抬眸,将她瘦弱的模样揽入眼底。
他太累了,累得不愿意说话。刚刚抬起的眼皮瞬间又落了下去。
小月牙问他:“你生病了吗?”
“嗯。”
“听说生病很疼。”
她用力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害怕弄脏眼前精致的人儿。
擦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捏起叶卿的食指,对着他抽过血的针眼“呼呼”吹了两下。
抬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这样还疼吗?”
少年清晰的筋脉像河流在骨骼微现的手背上蜿蜒地游走。
感受到小月牙嘴巴里凉凉的气流落在肌肤上,他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有些失神。
一个流于女气的男孩,眉眼清秀。
看人的时候没有男孩子的野蛮,倒充满了涓涓细流淌进心底一般的温和。
“呼呼。”
“不要吹了。”叶卿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不疼了。”
小月牙有点恍惚地僵着手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回去。她乖乖点头,“好。”
不要吹了……是不是嫌她脏呢?
小月牙用肿乎乎的小手蹭了蹭鼻子,有点失落地垂着脑袋,抠着手指。
她很想抬起眼睛看看他,可是不敢。
她很害怕被嫌弃。
坐了很久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每天都会洗手,应该没有那么脏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叶卿,刚刚上来一点底气,在对上他的眸子的瞬间就消失了。
小声地嘟囔,“只是可能会有一点点细菌……”
阿花姐姐明明说过,受伤的地方,只要给月牙吹一吹就不疼了。
可是那个哥哥,还是好疼的样子。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默默地起身离开。
她踩着地砖的中间线走,走得十分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摔了一跤。
小月牙爬起来,捏捏自己摔痛的手心,走进了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