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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愣在原地,不能置信的看着我,眼神里夹杂着一丝复杂。
“你们是江对面遇龙村的吧?”我冷声诘问。
我们这片山区有江南江北之分,住在黑龙江南岸的叫守龙村,住在北岸的叫遇龙村。
平日里两个村子之间很少来往,同饮一江水,却形同陌路人。
江南说江北的人性子独,心眼多。
江北说江南的人穷,过年都吃不起八个菜,属于互相瞧不上型。
我之所以判定他们是江对面遇龙村的人,是因为现在下着大雪,进山的路都已经封了。
他们当初能狠心把我扔在树林里,肯定不会为了找一个失散将近二十年的孩子,冒着暴风雪步行进山。
但如果他们是住在遇龙村的话,江水结冰以后,从江面上走过来只需要十五分钟。
那对中年男女点了点头。
见他们承认了,我积压在心里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我的亲生父母不仅没有死,他们活得好好的,而且就住在离我仅有几公里外的村子里。
这二十年来,他们有无数次机会与我相认,却迟迟不肯来找我!
还说不是不想要我!
既然如此,现在又为何找上门来?
“说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抬手揩去脸上的泪痕,声调不含一丝感情。
女人看我态度如此冷漠,又掩面哭了起来。
男人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小婉,这件事是爸爸和妈妈对不住你……”
在男人的娓娓道来中,我知道了他们俩本是南方人,男的叫温有才,女的叫付红梅。
早些时候跟着家里老人闯关东来到了黑龙江,在大兴安岭林业局上班,结果刚上了没两年,就遭遇了东北下岗潮。
温有才和付红梅因为是外地户口,首当其冲成了第一批下岗职工。
“我和你妈下岗的时候,刚怀上了你,家里连米汤都要喝不起了。我们大人可以饿着,但是你还那么小,我们哪里舍得让你跟着我们遭这份罪啊……”
我毫无波澜的打断他,“这就是你弃养我的原因吗?不会吧,就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可我那时候还没有断奶,难道连奶水都没了吗?”
女人抽泣了下,哽咽道,“我们抛弃你的确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你在三个月大的时候,突然剧烈抽搐,呼吸困难,整张小脸都憋紫了。我们抱着你去镇上看病,又把仅剩不多的积蓄都给花光了。
医生说你患有先天性哮喘,这病是个富贵病,不能冷不能热,而且还要远离过敏原,否则都有复发的危险。
医生当时问我们打不打算长期医治,我们是想治的,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所以,你们就把我扔到了树林里?”我双手握拳,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在心头翻涌,忿忿说道。
“……后来,我们得知你被林奶奶捡走了,我们也放心了下来,都说巫医也是医,兴许她能够治好你的病……
小婉,你不要怪爸爸妈妈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你应该听说过东北下岗潮吧?那时候满大街都是要饭的、卖血的,还有很多女人去歌舞厅卖身养家,去广东当洗脚妹。
但凡我们能治得起这个病,也不会把亲生女儿往外面扔啊!”温有才痛心疾首的说道。
我紧紧咬着牙,心如刀绞般的疼。
同样是母亲,刘雅芝生了一个那样可怕的怪胎都能抱在怀里,舍不得埋葬。
而我的亲生父母竟然因为治病要花钱,就把我扔在树林中自生自灭!
我对他们只有忿恨与怨怼,生不起一星半点的感情。
如果不是今天温有才说起我患有先天性哮喘,我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得过这种病。
打我记事起,我就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在山间疯跑,并没有任何症状。
现在想来,应该是奶奶替我治好的。
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治好了我的病……
“小婉,跟爸妈回去吧!爸妈这两年做生意赚了很多钱,咱们家现在建起三层小洋楼,条件比你奶奶这里好多了。你跟我们回去,爸妈一定会尽力弥补你的。”说着,付红梅朝我伸出了手。
我却向后避开,朗声质问道,“既然你们早就知道是奶奶捡走了我,这二十年来,你们为什么都没有来看过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接我回家!”
他们的眼神有些躲闪,期期艾艾道,“小婉,不是我们不想把接你回去,是林奶奶不许我们靠近你……
她认为我们当初既然抛弃了你,就没有资格再把你要回去了。
我和你妈前前后后来了三四回,都被你奶奶用拐杖给赶了出去!
还说我们要是再过来,她就拿刀跟我们拼命……”
我闻言,转身看向奶奶,她正站在院里的草药架子后面,穿着一身黑色长袄,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那么孤寂,又那么执拗。
村里的人都说我奶奶脾气不太好,再加上她是神抓萨满,人对未知事物总是抱有恐惧感,平日里很少和她来往,只有遇到事情才会来找她。
尤其是小孩子们,都觉得奶奶那双白瞳很吓人,见了她都躲着远远的。
但我却知道,奶奶有着世上最慈悲的心肠,所以她才会把我当成亲孙女一样,靠卖草药赚的钱供我读书,上大学。
奶奶不让温有才他们来找我,是怕影响到我现在安宁的生活。
而且奶奶的顾虑没有错,温有才他们能抛弃我一次,就能抛弃我第二次,她怎会舍得让我再遭受这样痛苦!
“那你们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是你们两个谁快不行了,需要我去摔盆还是哭坟啊?”我极力嘲讽道。
“小婉,你奶奶年事已高,她不能再照顾你了,但是爸爸妈妈还年轻,能够供你上大学,以后还能送你出国读研究生。
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这样,你奶奶也能享几年清福!
反正我们就住在江对面,你想她了,可以随时过来看她的嘛!”温有才并没有放弃,依旧好言好语劝说着我。
我回过头看向角落中的奶奶,她除了一开始情绪比较激动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用那双惨白的瞳仁静静地看着我们。
只有我能从那双渗人的眼睛里读出依恋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