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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方少贤又道:“瞳儿你赶紧回去吧,这看也看了,天牢里寒气湿气都重。再说,我也不想这副样子被你瞧得太久了,我希望我在你心里永远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不是一个狼狈又蓬头垢面的阶下囚。明天…处斩你可千万不要来看,答应我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被关进天牢这么久了,没有沐浴过,更没有打理过,怎么能这样就出现在秋曦瞳面前呢?
想到这层,他的脸因为羞愧而红了个透。
正要往后退开,却被秋曦瞳一把握住了手,只听她道:“少贤,你在我心里当然永远都是个潇洒不羁的少年,最是快意风流的一个性情中人。”
方少贤见她说得一脸诚挚,并没有嫌弃浑身脏兮兮的自己,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反手轻轻握住了秋曦瞳的手腕。
秋遇安第一次的,没有上前阻止这两人的肌肤之亲,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我答应你,我不去看你处斩。此去一别,就是永久了,少贤……”秋曦瞳说着,又哭了起来。
方少贤的语气颇有些无奈:“怎么又哭起来了,都怪我,我可真没本事,总是让你哭个不停。”
秋曦瞳使劲摇头,道:“是我自己不好,我…我可真是没用……”
这样哭了一阵,方少贤突然开口问道:“瞳儿,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这是真的最后一个问题了,以后两人再无相见的可能了,秋曦瞳抹了把脸,点了点头。
方少贤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开口道:“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好,在某一刻,就…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说到后面,他的脸便红透了,声音也如蚊呐一般低了下去。
听到是这个问题,秋曦瞳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只见他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黝黑的瞳孔里印着天牢里的火把,跳跃着充满希望的光芒。
秋曦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吧。
她垂下眼睛,看着方少锋胸口交叠的领子,那里已经有点起毛了。
然后,她抿了抿唇,点了下头,小声地道:“…喜欢过的。”
方少贤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随后,他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道:“在赴死之前能听到这句话,也够了。”
这时,外头狱卒喊道:“二皇子殿下,快些吧!马上牢头要来了,您在里面咱们不好交代。”
“知道了。”秋遇安应了一声。
秋曦瞳看了外头一眼,依依不舍地道:“我…我得走了,你…保重……”
方少贤松开了秋曦瞳的手,点了点头。
这时,方少锋从后头走上前来。
即使穿着长期未洗的袍子,也不曾打理自己,他也还是那样的风度翩翩,“三公主殿下,在下有一事相求。”
秋曦瞳看向他,等着他开口。
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个小香囊递出来,柔和地道:“这个…希望你帮我交给惠姚。我今生与她再无可能,只盼她能找到如意郎君,一生平安喜乐。如果有来世,希望还能再碰面,我…再不像今生这般忸怩不前了。”
他身上跟他弟弟一样,袍脚都已经黑了,头发也纠结在了一起。
然而这个香囊却是干净得跟他有些不搭,似乎还散发着一股幽香。
看来进了天牢后方少锋就很珍惜地将它捂在怀里,再也没拿出来过了。
秋曦瞳打开香囊,只见里头是两颗褪了色的珠子,这珠子被磨得如此锃亮,想来方少锋一定经常将这两颗珠子拿出来看吧。
这珠子秋曦瞳认得,是梁惠姚的珠花上头的。
她那时刚来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饰物十分好奇上心。
她们那年一起去逛女儿节庙会,梁惠姚就戴着这珠花。
后来因为打斗中掉了两颗珠子,她就再也没戴过了,秋曦瞳当时还说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珠花。
原来是被方少锋捡走了。
他是这么的喜欢梁惠姚,抄家的时候都要将这珠花揣在怀里以免被抄家的带走,这一定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吧。
看着秋曦瞳对着那两颗珠子出神,方少锋补充道:“我知道方梁两家的尴尬处境,所以从未踏出一步。如今想来,也不知是表明心意了好呢,还是不表明心意的好。过去的事无法假设,只是在这一刻,我想物归原主。”
“好,我答应你,一定送到姚姐姐手上。”秋曦瞳将那珠花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
方少锋放了下了心,笑了笑又回去后头的地上坐好了。
狱卒又在外头催了一遍,方少贤也催促道:“瞳儿,你快走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出去,千万千万不要来看我斩首知道吗?”
秋曦瞳犹犹豫豫地往牢门边迈出步伐,这一别,可就真的永远都见不到了呵!
方少贤对秋遇安使了个眼色,秋遇安拉起秋曦瞳的手就快步往外走了。
待秋曦瞳的身影一消失,天牢的大门复又关上,方少贤这才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瞳儿果然是很温柔的人,看在我们相交一场,我又要死了的份上,愿意说个谎话来安慰我。”
方少锋转过头看着他,他继续说道:“瞳儿说喜欢过我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看我,她向来就是这样,一说谎眼睛就不敢跟人对视,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吧。”
“少贤……”怕弟弟有什么想不开的,方少锋刚想安慰他几句,就被他打断了,“但是死之前能听到她亲口说的一句‘喜欢’,哪怕是假的也好,是安慰我也好,我也很满足了。”
方少锋笑了笑,道:“我还挺羡慕你的,我…若是能听见惠姚这样说一声,大概也能像你一般满足吧。唉,事到如今说这些儿女情长都没用了,我现在只盼望我们方家在历史上能留下一些好名,让时间来洗刷掉咱们的冤屈。”
直到出了天牢,闻到外头的新鲜空气,秋曦瞳才反应过来,轻声道:“遇安,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方家兄弟了,以及方家上下八百余口人…真的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吗?”
这夜里好像冷的慌,明明没有风,她却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夜里也安静得很,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声音能被风带去很远的地方。
秋遇安静静地答道:“这世间无能为力的事很多,方家的罪名毕竟是谋反,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事。”
秋曦瞳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最近一直在下雨,这天空也是混沌不清的,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明天乌云散去,若是放晴了的话,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但人世间的有些事,有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