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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墨门在盛京的据点之内。
墨门的据点位于盛京城郊的一座山脚之下。墨门行事低调，往日里此地向来是门可罗雀，可今日却有六位穿着锦缎罗裳的年轻女性一同地来到此地。
为首的两位女子皆带着一位侍女，其中个子较矮的身着黄色襦裙，面庞尚且稚嫩，天潢贵胄的血脉却为她的眉宇之间增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另一个女子身着月白色长裙，气质优雅娴静，面上总是端着温和的笑意，此二人正是昭玉与叶冰裳。
在四人的身后，身着夜行衣的玄乙时不时会用好奇打量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那个一身红衣，面容隐藏在帷帽之下的女子。她已经从子规口中听说了这位来历不明的邪修，所具备的强悍功力和探听情报的高超手段。
向来不会虚言夸大的子规，对七苦的描述简直可谓神乎其神，让包括玄乙在内的一众玄羽卫都感到无比好奇：按照此人先前的自述，她只是一个长于乡野，从小被宗门中人虐待的邪派修士，又是从哪学来这等通天手段？
六人立于山门之前，须臾后大门缓缓自动开启。身着干练长衫的墨者们站作两排列于山门之前，向六人投来谨慎而好奇的窥视。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对镜片，镜片后的双眼向众人投来明亮而锐利的目光。
“墨门巨子车回，在此见过九殿下，见过叶大小姐。”老者上前对众人抱不卑不亢拳行礼，其声如洪钟，腰板挺直，有如一株苍劲松柏。在他的身侧，一众墨门中人整齐划一地抱拳行礼道：“墨门墨者，在此见过九殿下，见过叶大小姐！”众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响彻整个山谷，令人不禁为之侧目。
昭玉点头微笑道：“免礼。本宫虽身在宫闱，但对墨门在江湖的侠义之举亦是有所耳闻，对墨门‘兼爱非攻’的理念亦是心底叹服。以本宫的一己之见，蛟龙不应困锁溪水滩涂之中，九天之上才可令其大展宏图。江湖和乡野无法让墨门的诸位全力施展出自身的本领和才学，本宫有意让墨门走到台前，发扬各位所掌握的知识，并以此扬名立万，救世济民。”
墨门的老者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垂首言道：“良驹也需伯乐赏识，墨门能得殿下青眼，为我等之幸事。日后墨门也必将为朝堂，为殿下殚精竭虑，在所不辞。”
昭玉笑言道：“我听说墨门研制出了一款威力惊人的火器，不知本宫今日能否有幸领教其风采？”
“当然，殿下请随我来。”
众人来到校场之后，趁着墨者忙着装弹的功夫，巨子向昭玉和叶冰裳等人详细解释了火绳枪的原理。
“......我们会将火绳浸在特制的溶液之中，使其能被火苗快速点燃。因为此刻引药锅的盖子已经关闭，所以不用担心火绳的火星引燃引药造成走火。”
众人皆是聚精会神地聆听其讲解，不久之后，装弹的墨者高声向着众人所在的方向喊道：“已经装弹完毕，随时可以发射了！”
巨子闻言露出笑意，双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对身侧的墨者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位墨者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里面盛放着六对棉絮：“还请诸位以此物堵住双耳。火绳枪发射之时其威势有如惊雷，有了此物，诸位贵人便不会受到惊吓。”
除了摆手拒绝的厉鬼冰裳之外，众人皆是从善如流地戴上耳塞，她们心底的好奇和期待也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巨子见状便对校场上的墨者打了个手势。青年墨者熟稔地将枪扛至肩头，对准了校场中心标靶上悬挂的铁甲。
“呯！”
众人只听见一声轰鸣响彻云霄，定睛往校场中心一看：那刀枪不入的铁铠之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焦黑洞口贯穿了它的前胸后背，场中墨门中人无人对此表露出丝毫惊讶之情，只是一同上前麻利地帮助自己的同伴清理火孔和引药锅。
而昭玉和叶冰裳等人皆是被这一击的威力震得当场愣在原地，久久不发一言。昭玉沉默良久，口中不由得喃喃道：“‘其发也，如挚电光，其鸣也，如惊电之轰，闻者莫不掩耳。’未曾想到，尤钧给我的关于火绳枪的报告竟是所言非虚。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在夸大其词。”
叶冰裳轻声道：“如今在我军之中，也并非所有兵士都能穿上精良的铠甲。而制造一个足以抵挡火绳枪的子弹的坚固甲胄所需的成本，或将远高于这把枪和它的弹药。它发出的声响足以让血统最优良的马匹惊恐失措，将它的主人甩下马背。若是此物能在战场上普及开来，刀枪剑戟主宰沙场的时代，或将彻底终结。”
叶冰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这等强大的武器，在上一辈子若是能在盛景两国内战爆发之前在军中推广开来，盛国的历史恐怕便不会以这样一个荒诞的方式落下帷幕，包括她在内的许多人的命运也能随之改变。
可惜的是，前世包括她在内的盛国权贵，无人认识到火器的重要性。而墨门曾经历过朝廷的打压，对中央向来抱以抵触和警惕的情绪。盛国就这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一个改变命运的节点擦身而过，便最终陨落消亡。
昭玉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道：“冰裳所言极是。此物的实战能力，已经远超我们对它的预期。倘若将此事禀明父王，他一定会为此龙颜大悦。若是盛景两国必有一战，士兵们有此利器相助，定将战无不克。”
她露出好奇的神色看向巨子道：“墨门当初开始研制此等威力巨大的武器的缘由，究竟为何？”
巨子手抚长须，笑眯眯地回答道：“是为了自保，殿下。”
昭玉和叶冰裳：“......啊？”
“这并非是戏弄诸位贵人的戏言。墨门行走江湖，时刻谨记祖师的教诲，无论身处何地 都不忘行侠仗义帮扶弱小。也正因如此，墨门在江湖中树敌颇多。”
“我们的敌人之中不乏武功高强之人。墨门创立的初衷并非是为了追求强大的武功和长生大道，虽说门内也有着自己的修炼之法，但墨家门人大多是不具备灵根的凡人。为了得到更强大的力量来保全自身，数代墨门中人皆致力于研制强大的武器。利用爆炸时会产生强大推动力的火药来发射弹药从远处攻击敌人，便成为了我等研制武器的思路之一。如今看来，这确实是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
叶冰裳转头看向厉鬼冰裳。纵使帷帽遮住了她面部的神情，叶冰裳也能隐约感知到另一个自己的大致心绪。在火枪发射之后，她并未从心湖中，感知到另一个自己表现出多少惊讶和意外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疑虑。
而这点疑虑，也在巨子的话音落下之后，消散了不少。
就在此刻，厉鬼冰裳忽然抬起头来言道：“这把武器的威力确实十分出众，然而在我看来，它还有两点可以改进的地方。”
“其一，它装弹所需的时间较长，在战场之上，火枪手必须要在他人的掩护之下清理干净枪管和药室，随后要经历多个步骤的装弹过程，才可再度点火发射。在局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这样的空隙很有可能会给敌军带来喘息的机会，并借此扭转战局。”
“其二，火绳点火之时的火星有可能会暴露我军所在的位置。倘若敌方拥有较强的侦察能力，或是有修士能借助强大的法术对我军进行远程打击，我军便可能在射击之前受到来自敌人的致命攻势。且若是恰逢连绵阴雨，火绳受潮便可能导致它在战场上失灵，届时我军便可能因此在战场上受挫。”
“而针对这两点，我觉得可以通过改进点火方式的法子来改良此物。”
红衣女子噼里啪啦地说完了这一通后，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露出了有些呆滞的神情。而当她从袖口中拿出两块燧石之后，众人的表情便由呆滞演变成了错愕。
就连墨家巨子都不由得愕然道：“这位...姑娘。您已经...想到改进的方法了？”
“是的。”两块燧石碰撞了一下，随之迸发出两簇明亮的火花。厉鬼冰裳看向墨家巨子，平静言道：“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用一块受击便可点火的燧石，来代替火绳，如何？”
一个时辰之后，墨家巨子毕恭毕敬地带领着一众墨门弟子，恭送众人离开了此地。
厉鬼冰裳的思路得到了墨门中人的采纳，并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若非还有贵人在此，他们怕是会拉着她留在此地继续详谈火绳枪的改良方法。这群颇具傲骨的饱学之人，也因此事对昭玉一行人表现出了远高于她们来时的敬重之意。
与叶冰裳一行人笑着分别后，昭玉钻入马车之内，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无踪。她挑起帘子默默注视着载着那辆叶冰裳主仆和那位红衣邪修的马车驶离此地，一双眼睛古井无波。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冷哼一声道：“古怪的家伙。”
红衣魔女方才的表现不仅让墨门众人感到讶异，连昭玉等人亦是为此震惊。昭玉一手托腮，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先前对墨家进行探查的时候，有发现他们和这个自称‘七苦’的家伙有任何来往吗？”
玄乙摇头道：“未曾。且方才她提出火器的改进方案之时，墨家中人都是面露讶色。属下观他们脸上的神情，都不似作伪。就连叶冰裳主仆当时的神色也是颇为意外。她们应当也事先并不知晓七苦会在此刻发言。”
昭玉冷笑道：“那她一定事先从某种渠道了解到了火绳枪这种武器，否则她今日为何要事先带那两块燧石过来？”
“机敏的巧思，高强的武功，还有出色的情报探查能力。这个来路不明的七苦，也未免太全能了一点！”
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道：“子规的报告中有提到过，先前的联合行动之中，有一个古怪的灵体曾与七苦一同出现。除了那个灵体，还有如今在与玄羽卫一同行动的那只黄鼠狼精以外，她应当还有别的帮手。”
“试着去查查，她手头掌握着多少底牌。我们对叶冰裳的底细一清二楚，对这个古怪的邪修却是一无所知。如果不摸清她的跟脚，我等难免会在之后的合作中陷入被动。”
“是，殿下。我等是否要终止与此人的合作？”
昭玉摇了摇头道：“她是一把极为有用的利刃，只要这柄利刃不会伤到其主人，我们就不必因噎废食。叶大对此人的信任度似乎很高，本宫便先暂且相信她选择合作对象的眼光。”
与此同时，马车之内。
叶冰裳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厉鬼冰裳方才做出以轻功离开此地的假象，实则早已回到了她的识海之内。
“你......事先知晓火绳枪这个武器？”她在心底问道。
厉鬼冰裳平静的声音在识海内响起：“我通过那个可以观察异世界的空间观测到了此物，在听那个玄羽卫提起‘火绳枪’这个名词时，我本以为只是有着相同名字的不同器物。没想到，居然是同一种武器。”
她知晓异世界中，先进的火器有着何等的威力。可是墨门居然研制出了此等器物，这一事实，却令她感到有些意外。
在异世界的历史之中，火药由华夏古国发明而成。而火绳枪的前身，那种名为突火枪的火器，也是由华夏子民创造出来的。而此物流传到海外之后，那群金发碧眼的色目人对此物的研发进度，却远超中原之人。
盛景两国的官僚体系和政治制度，哪怕放在异世的“封建时代”都可谓相当落后。可是无论是黄婆的织机，还是墨门的火绳枪，在厉鬼冰裳眼中，这些发明创造本不该出现在这个落后的时代。
可它们确实出现了。火绳枪的出现，是因为那些身负内功的武林中人给身无灵力的墨者们带来了生存压力，进而研制出了这种可用以自保的威力巨大的武器。
由此可见，她们所处的世界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落后。
灵机赋予了超凡者强大的法力，让他们得以维持原有的制度和体系，下位者的反抗因此变得尤为艰难。而与此相对的，那群可谓是“仙凡的凡，尊卑的卑”，身处底层受到压迫的凡人，或许也会在此等高压之下奋力为自己找到出路。
而在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是否也有许多有趣而实用的发明创造，被这个落后的时代悄无声息地埋没了呢？
“那两块燧石，是我按照异世界的火器发展沿革，来给墨者们提供的启发和思路。”厉鬼冰裳说道，“可惜我在小世界中看到的那些信息实在是太过零散杂碎，因而我手头并未掌握这些武器的图纸。不过墨门之人并不缺乏研究和创造的能力，他们需要的只是正确的灵感和方向。只是一个小小的启发，也可以帮助他们少走上百年弯路。”
叶冰裳沉默半晌后，轻声言道：“今日你的发言赢得了他们的尊重。日后，你还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小小启发’。”
“是啊。”说到此处，厉鬼冰裳的声音中都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比如说一个活塞，一个杠杆，或者是......一个气缸？”
完全听不懂......叶冰裳长叹一声，神色恹恹道：“真是羡慕你啊......”为何同为叶冰裳，只有你能看到那个多姿多彩的异世界呢？
厉鬼冰裳闻言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她柔声道：“那个空间的大门，想必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对你敞开。”
“届时你便能与我一同欣赏，那个‘美丽新世界’中的所有风景。”
“好啊。”叶冰裳露出柔和的微笑言道:“我会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