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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过来吧!”
太后眼睛一亮,随即喝令士兵不必阻止耶律燕。舒榒駑襻耶律燕跳下马,大步走上前来,手里举着那个包裹。
“得手了吗?”太后露出难得的笑容。
耶律燕用力点了点头,同时将手里的包裹抛到太后脚下,白色的包裹散开露出里面的一个头颅,轻轻滚了几滚,已经变成灰白色的面孔冰冷地面对着太后,瞬间,笑容僵结在太后的嘴角,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感。
“这,这是--”
太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卓玛及时扶住她摇晃不止的身体,匆匆瞥了一眼地上的头颅,立刻尖叫出声。
“大司马!”
耶律燕打了个手势,跟随她前来的士兵立刻扑入太后帐篷周边的军队里,趁着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机会,大举屠杀。而后面也有耶律燕埋伏的人马,得到讯号之后,立刻围了上来,周围陷入炼狱般的屠杀场。
地上那个须发皆白的苍老头颅正是大司马完颜烈。
“父--亲!”太后艰难地呼唤着,悲怆的神情涌进她的眼底,瞬间又被仇恨代替。
“耶律家的女儿,你以为杀死了我的父亲,就可以毁掉整个完颜家族么?”太后冷冷地看着耶律燕。
耶律燕默立无声,她身后的一匹战马上还有最后一名战士没有下马,他缓缓摘掉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所有人都很熟悉的面孔。
“不错,完颜诺吉,你和完颜烈都不能代表完颜家族,是你们自己太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擅自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整个家族之上。”他用平缓有力的声音做出了威严的裁决。
太后的身体竟然有些战栗,她指着那个人颤声道:“你,你不是已经--”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那个黑暗的角落,那名出没无常的暗夜使者已经消失了踪影,恐惧爬上她的心头,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已经是被狼神大人的幸运无情抛弃的女人。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萧轩宸的嘴角露出一贯惫懒的笑容,“狼神大人似乎眷顾我更多一点,我还活着。御风侍卫长,何必这么急着走,你难道不想留下来喝一杯我们吴阳奉客的热茶吗?”
“御风已经完成使命,必须马上回去将情况禀告公子。”黑暗中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
萧轩宸微微一笑,这两个人显然已经达成过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自己完全不知道。太后这才明白,自己的每一步已经在他人的算计之中,而自己却茫然不知,从那个暗夜使者来到吴阳跟自己见面开始,所有的计划已经无声铺开,这一场输局实在是输的心服口服。
“就算你把我和我父亲都杀死了,可是你还是不能毁灭整个完颜家族。”太后固执地说道,仇恨完全蒙蔽了她的眼睛,喷出愤怒之火,恨不能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毁掉。
“完颜家族还有控制着吴阳国最强大的军队,我们还有‘虎贲营’,还有战神完颜璟和他麾下五万名士兵。‘虎贲营’和‘鬼刃狼刀’的交锋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斗。”
太后的情绪已经失控,她激动地推开卓玛,试图走近萧轩宸。耶律燕立刻拔出长剑,对准她的胸口以作警示。
萧轩宸对此不屑一顾,他森然笑道:“我已经说过,你和你的父亲并不能代表整个完颜家族。你真的以为完颜家族会背叛吴阳国吗?你错了,背叛我和吴阳国的只有你们而已,你们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而看清形势的人才会获得最后的利益。”
太后骤然停下脚步,她吃惊地看着萧轩宸,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力地摆了摆手,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轩宸并没有顾忌她的感受,他微微昂起头看着落满繁星的夜空,继续说道:“杀死你父亲的人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从今以后,完颜家族的继承人就是战神完颜璟,外面的战争跟吴阳没有关系,那只是你们完颜家族在做最后的清洗。”
“这不可能!”太后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声音低哑,吐字艰难,“谁都知道你杀死了完颜璟的亲侄子,而那个侄子人人都传说是他自己的私生子,他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这是在拖延时间,你这是在混淆视听!”
她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最后已经近乎疯狂的在咆哮,中间还夹杂着可怕的笑声。
萧轩宸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吁了口气,道:“谁说我杀死了完颜璟的亲侄子?”
“是完颜璟亲口说的……”太后嘎然而止。
如果说连御风都跟他有过某种交易,那么谁能保证完颜璟跟他没有达成过默契呢?这么说,这场计划在三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眼前这个男子年纪轻轻,平时玩世不恭,然而其心机实在是……
太后眼前一黑,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身边的卓玛含着热泪急切地呼唤着她。
萧轩宸调转马头,临走之前,他与耶律燕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十分恭敬地抚胸垂首,这是一种臣服的表示。耶律燕目送萧轩宸离开,她平静地找来两名士兵,解开自己的腰间的布带,指了指昏迷中的太后和呼天抢地的卓玛。
“她是吴阳的太后,应该有一种很体面的死法。”
萧轩宸缓缓驱马前行,他向南而行,夜空依旧深沉,此时,南边边的天空正闪烁着一颗明亮的星辰,耀眼的天狼星正默默地守护着沃兹拉大草原。
一切都结束了么?
萧轩宸的目光继续向东南方向看去,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过了黑暗,更是越过了无数的崇山峻岭,山林草原,来到那座绵延起伏的祁连山脉。他似乎看到了那里厉兵秣马的军队,一排接着一排,一行连着一行,潜伏在整座山脉之间,漫山遍野,无穷无尽。
他很清楚,自己所有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错不得,那位虎视眈眈的盟友,他可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的步子,只要有一步稍微露出破绽,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挥兵北上,兵临城下。
即便现在他已经掌握了整个吴阳的局势,却还是能感受到锋芒在背的威胁感,那种感觉似乎更加迫切了。
庄魅颜回到王庭的地宫中,心惊胆战的苏娜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春菊嘴快,连忙问道:“王后您这是去了哪里?奴婢都快担心死了,苏娜姑姑说你觉得闷得慌,出去透透气,怎的去了这么久!鬼格斯将军和鬼不离队长他们出去找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这外面喊打喊杀,到底是怎么了?”
春菊素来心直口快,再加上她跟庄魅颜的情分非同一般主仆,因此一股脑把自己的担心全倒了出来。庄魅颜默然不语,在石床边和衣躺下,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雪鸢则谨慎许多,一边服侍着她躺下,一边小心地劝说道:“王后平安回来就好,外面的事与咱们什么相干,喊打喊杀都不过是男人的事。王后想必累了,好生歇息一下吧。”
春菊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却被雪鸢强行拉了出去。苏娜走在最后,她忧虑重重地看着庄魅颜的背影,最后叹了口气,抬手按下机关缓缓关上石门。
累了!她真的累了!
她合着眼却和睁着眼没什么两样,总有些凌乱人心的景象出现在脑海里。
耶律燕的长剑破空袭来,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眼前只是一黑。黑暗是真实的,她的感觉还在,很快她醒悟到,对方只是熄灭了帐篷里的烛光,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帐篷,她听到耶律燕在外面发号施令,集结军队。
可是帐篷里还有一个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在,他们的呼吸慢慢重合。有力的手臂,温暖的怀抱,她的身体没有颤抖,她的心始终沉在最底层,没有惊讶,没有感叹,也没有欣喜。
他骗过她一次,就会再骗第二次,第三次,甚至会永不停滞的骗下去--因为他觉得他需要,只要他需要,那么,每一个人,每一样物品,包括他自己都不过是庞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任由驱使。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她任由对方拥抱抚摸,毫无反抗。她的漠然让对方有些害怕,拥抱更紧。
“你听我解释……娘子,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整个经过我都会说给你听……你听我说,我跟耶律燕只是在……”
“我可以走了么?”她疲倦地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瞬间他爆发了,近乎粗鲁地捧起她的脸,当他的指腹滑过她的肌肤时,她马上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身体不能自抑的颤抖起来。他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控制了自己的冲动。
“对不起!娘子!”他的声音充满懊恼,也充满无可奈何,“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求你给我一个答案。”
她轻轻垂下头,低声说道:“为什么你不可以给我一条退路?连他远在千里都会给我谋一条最后的退路,而你却一定要逼着我向前走,就算前面是死路一条也不肯让我回头。”
那个温暖的怀抱变得僵硬起来,冰冷渗透到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她很轻松地就可以挣脱他的怀抱。
离开之前,她听到那个男人用很低沉的声音问道:“一定要这样才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么?”一定要这样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么?
她一定要逃走么?
萧轩宸注视着面前的石壁,紧紧闭合在一起的石室大门丝毫没有敞开的意思,真相已经大白,可那个女人还是坚持留在这里,所有人的劝说都不管用,她固执地不肯出来。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萧轩宸很清楚不管自己在外面等候多久,那个女人始终不会原谅自己。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
现在真相大白,吴阳国的子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完颜烈和他的女儿前太后完颜诺吉一手策划的阴谋,他们妄图谋杀国主,陷害王后。
春菊和雪鸢更是焦虑不安,她们每次进去侍奉王后,都会旁敲侧击地把这些消息说给王后听,但是庄魅颜始终对此保持沉默。国主已经展现过罕见的耐心--作为一位王者,他原本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问心无愧的,为了国家,为了子民。
在春菊等人看来,国主对王后的恩宠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王后就算生气,也要有个限度啊。国主每天过来,总是在石室的门外站一会儿,时间长短不一,只要是得了空闲他就会过来,看着那个男人默默站在那里,倒像是个面壁思过的僧侣,形单影吊。
春菊躲在角落里,同情地打量着萧轩宸的身影,片刻她又把头缩了回来,小声哀叹道:“我们的好王后,这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啊!凡事也要有个度,国主毕竟是一国之主,老是不待见他,这算哪一出啊!他们毕竟是夫妻,总不能跟仇人似的一辈子不见面吧。再说,外界有传闻,贵族家都在打听这件事情,挤破了脑袋想把自己家的女儿送进宫服侍国主--就算是做奴隶也在所不惜。”
“万一,这万一有哪个女人趁虚而入,那岂不是糟了。”
春菊思前想后,摁耐不住想要过去帮国主哀求王后两句。国主每次过来总是一言不发,若不是她们故意在王后面前说三道四,恐怕王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雪鸢拉了她一把,嗔道:“好丫头,知道你是心疼主子,不过这事儿啊,咱们还是别搀和为好。国主若是有心纳妃,王后是否回心转意都不会影响他的决断,我觉得呀,咱们王后并不是反对他纳妃,别看上回耶律家的大小姐那件事情王后跟国主闹得挺凶,其实仔细一琢磨,只怕是内有蹊跷。”
“咱们王后知书达理,通晓世情,你们不觉得那几天她的行径有些反常么?怕是故意为之。雪鸢倒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我们说到底不过是外人。”
一番话说得春菊似懂非懂,她皱眉道:“内人外人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国主和王后这份情缘来之不易,望狼神大人可怜他们,千万不要让他们俩分开。”
一边说着,她一边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虔诚祈祷。
雪鸢也叹了口气,道:“是啊!希望他们都不要辜负了彼此,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心结也是一样的。雪鸢只盼着国主和王后他们俩千万别重蹈王爷和王妃当年的覆辙。”
苏娜缓缓摇头道:“王后心里的结只有她自己解得开,因为那个结就是她自己系下的。”
就在她们躲在石壁之外的角落里窃窃私语时,鬼格斯和鬼不离也在不远处远远望着国主的背影。
“好吧,哥哥。这是我最后的一袋好酒,今天又输给你了。”鬼格斯长叹道。
他跟鬼不离打赌,王后今天一定会见国主;鬼不离则觉得王后可能永远也不见国主了。
“瞧着吧,明天王后一定会见国主的。”鬼格斯很不服气。
鬼不离耸了耸肩。
“要不我们还接着赌,就赌……”
酒已经输光了,鬼格斯皱着眉头努力思考自己还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可以拿过来赌,平常东西哥哥可不会看在眼里,他拿来做赌注的酒可是王后亲自酿的,那味道令人无法忘怀,可惜以王后目前的心情来看,他很久很久再也喝不到了。
鬼格斯正在努力思索,他忽然警惕地扭头,逼视着身后悄然出现的一道身影,低喝道:“谁?”
“是我!”
沉缓而低沉的声音透露出一股威严之意,那个女人说话的神情越来越像一个男人了。鬼格斯打量着耶律燕,她穿着黑色的武士软甲,腰挎长剑,如果不是头上还绑着精致的发辫,那么她的外形也跟男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我要见他!”耶律燕的眼睛直视萧轩宸。
鬼格斯阻拦道:“国主说过任何人不得打扰他。”
“我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禀报,必须要见他。”耶律燕沉声道。
她秀眉微挑,斜睨了鬼格斯一眼,那种轻蔑的眼神差点让后者拔出自己的弯刀跟她对上了。鬼不离及时阻止了自己兄弟的冲动,他冷然道:“耶律燕将军,我可以代为转达。”
耶律燕抿紧嘴唇,故意大声说道:“国主,祁阳山送来一封密报,军情紧急,请国主尽快定夺!”
祁阳山!
鬼格斯眉心一跳,鬼不离微微抬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是他们吗?动作好快呀!
萧轩宸终于转过身,缓缓走了过来。
“密报呢?”
耶律燕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国主,密报已经呈到您的帐篷里,还有送信人也在那里等您。”
萧轩宸面色微变,向鬼格斯和鬼不离挥了挥手,三个人快步走出地宫。
耶律燕却并没有跟随他们一同离开,她等看不到萧轩宸背影的时候,才拍了拍手,从暗处出来几个手脚敏捷落地无声的黑衣战士,他们在耶律燕的示意下,蹑手蹑脚靠近石室,耶律燕缓缓启动机关。
片刻之后,苏娜她们说够了闲话,又探出头来张望,通道里已经没了空无一人,国主他们已经走了。春菊和雪鸢说笑着准备过去服侍王后,两人来到石室门前不由吃了一惊,石室大门洞开,而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王后人呢?
眼前蒙着的黑布被人解开,嘴里堵着的布块也被拿掉,获得自由的庄魅颜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四周空旷,高大的殿堂,还有围在旁边的石块。这个地方有些几分眼熟,庄魅颜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终于清醒过来。
这里不就是王庭之上的殿堂吗?这里是作为审判用的空间,难道说,审判?庄魅颜皱起眉头打量着高台上的那个人,今天的审判官不是大司空耶律大人而是她的女儿耶律燕。旁观席上也没有人,可以说整个大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庄魅颜,你不是一直在等待一场审判吗?这场审判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有点迟了。”耶律燕威严地宣布道。
庄魅颜平静下来,她一手抚摸着腹部,微微昂着头望着耶律燕。
“想要判我死刑?现在还不算太迟,只是怕你没有这个资格。”
耶律燕自信地微笑起来,道:“以前我是没有,不过昨天我已经正式接替父亲的位置,成为吴阳国的大司空。”
庄魅颜面色微变,她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吴阳国虽然不像无双国那么保守,但也绝没有开放到可以同意一个将来会成为异姓的女儿来继承父亲的权力,管理整个家族,更不会允许她参与到整个国家的政务中来,这听起来非常荒诞,更像是一场儿戏。
但是庄魅颜又对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毫不怀疑--那个男人的行径从来都是出人意料的。
“那么你--”
耶律燕猜到她心中的疑惑,淡然笑道:“那么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正式的婚约,我绝不可以嫁给任何男人,更不可以育有子嗣,我必须保证在我死后可以完整地把权力交还到家族手中--这就是我交换的筹码。”
“也就是说耶律家族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有可能进入他的后宫,而我耶律燕永远没有那种可能了。”耶律燕补充道:“其实我有机会选择的,他说权力和宠爱我只能选一样,我想我永不会后悔我的决定。”
望着那个女人高傲的嘴脸,她似乎是在跟自己炫耀她的成就。
庄魅颜会心地一笑,她的笑容多少有些嘲弄的意思。这份笑容落在耶律燕眼中难免有些不舒服,她厉声喝道:“你笑什么?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杀死你,因为我现在有这样的权力,我有权宣判你的罪名--就算他来了也不可以对抗律法,这个古老的律法是狼神大人制定的,没有人胆敢违抗。”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耶律燕,你很早就想杀死我了,从你认识我的那一刻你心里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你不敢。”庄魅颜平静的望着耶律燕。
“我知道你跟他已经认识很久了,他很赏识你的能力,这一点从他不断地提拔就可以看出来。他如果有心纳你为妃,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包括我在内,你是一个很骄傲的女人,所以有些事情你不敢去赌。”
这句话刺中了耶律燕的要害,她霍然起身,手摁住了腰间的长剑。夕阳的光透过石柱的间隙投进王庭,给这座宏伟的建筑染上一层暗红的血色。萧轩宸用最快的速度冲进王庭里,他没想到耶律燕胆大至此,竟然利用军情紧急的借口把他调开,独自审判庄魅颜。
他听到庄魅颜失踪的消息,立刻展开全城大搜捕,只是他却忽视了这个最显眼的地方--他没想到耶律燕会堂而皇之地违抗他的命令把人带到王庭,不经他许可就开始审判。
这样的审判是无效的,但是这不是重点,万一,万一……
他不敢想象下去。
当萧轩宸看到审判席前那个娇小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他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娘子,你没事吧,她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伤害你?”萧轩宸不顾一切地把她搂在怀里,惊慌失措地查看着她的身体。
还好,还好,她没事。
“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一个骗局?”庄魅颜轻轻说道。
萧轩宸身体一僵,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能微微垂下头。
“如果我说我毫不知情你会相信吗?”
“你让她来跟我解释,你们的计划,你们的谋略,所有这一切,我已经知道了。”庄魅颜面无表情。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上一次我问你的那件事情,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的话温柔而平静,这不再是冲动的责问,而是心平气和的等候。
“好吧。”萧轩宸温柔的拉住她的手,“跟我来,我给你答案。”
夕阳西下,两匹白马沿着荒芜的沃兹拉大草原缓缓前行,迎着太阳的余晖,马上一男一女两名骑士的身影越拖越长。马儿悠闲地迈着步伐,不紧不慢,偶尔还会停下来啃几口地上的杂草。再往前走就是光秃秃的索拉山,赤红色的石头山在夕阳的照耀下像着了火似的。
萧轩宸缓缓驱马,两人并肩而行,他的手里握着两匹马的缰绳。
“你要带我去哪里?”庄魅颜忍不住问道。
他们离开温阔尔,纵马狂驰一直来到索拉山脚下,夕阳沉沉欲坠,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你问我可不可以给你一条退路,我想告诉你,退路我有的,如果你说走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陪着你。”
他们在一堵巨大的石壁面前停下,萧轩宸在石壁的某个位置上摸了几下,石壁无声地融开了一个黑洞。庄魅颜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堵墙壁明明光滑无物,为什么那家伙凭空点了几下就可以开出一道门,这,这,根本就不是人的力量。
庄魅颜仿佛第一次认识萧轩宸,她吃惊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原来他有很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她的惊讶在萧轩宸的预料当中,他已经踏入那个黑洞里,里面是异乎寻常的黑暗,仿佛一片虚无,萧轩宸回过头向她伸出手指,微笑着示意她跟自己一块儿进来。
庄魅颜犹豫着握紧他的手指,小心地迈动步伐。
世界忽然消失了。
庄魅颜踏进这个黑洞里就发现这里并不是普通的石洞,这里什么都没有,前后左右,还有上下,只有黑暗的虚无,甚至连洞口都消失了。她的心立刻恐慌起来,这种黑跟她见过的黑夜的黑完全不相同,这里是绝对黑暗,连一丝光都没有,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不敢乱动,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臂。
幸好感觉还在,她能够触摸到他的存在。
“别怕,这里很安全,只是没有光线。”萧轩宸安慰她。
“这是哪里?”这件事情的发生完全超过了她思想的承受范围,这太诡异了,没有开口的石壁会自动溶出黑色的洞口,里面竟然是一片虚无。
这个男人是谁?他到底是谁?
“小白。”庄魅颜忽然挣脱了手指,胡乱摸着身边的男人,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嘴巴,鼻子,眼睛……最后她牢牢搂住他的脖子,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就算抱着他也好像他消失了一样,她忽然感觉到从没有过的难过,只能越抱越紧。
萧轩宸顺从地弯下腰低着头,让这个小女人可以顺利地触摸他的身体,她踮着脚尖用力搂着自己的脖子,勒得可有点紧啊,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却还是幸福地笑了起来。
冰凉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脸颊,那个小女人在他的怀里抽噎起来,越哭越厉害。
“小白。”
“小白,你在不在?”
她的声音充满恐惧,萧轩宸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连忙柔声回答道:“我在这里。”
“是你么?”绝对黑暗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萧轩宸拥着她,她的身体终于不再抗拒他,而是很顺从地贴近他的身体,他小心地吻着她的额头,眼睛,脖颈……最后是嘴唇。
一番缠绵之后,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现在相信了吧,我就是你的小白。”萧轩宸托着她的脸,轻轻说道。
视力在这种地方等于零,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他们都不可能看到彼此。
“这里是什么地方?”庄魅颜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人类对于黑暗有本能的恐惧感,她也不能例外,只是有他陪在身边,她的心里略微有些安全感。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这里是一个时空浮隙,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算了我们不说这个。跟在我身边就是绝对安全,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来,我们先坐下,你听我讲一个故事,有些地方一定超过了你的思维想象力,我只能保证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解释。”
这个故事或许有点长,但是庄魅颜愿意听他讲下去。
我是一个时空程序员,这个名称代表了什么,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我并不是属于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就好。我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来到你们这里,我想我的仪器出了一点问题,我不得不在你们这个野蛮的时代住了下来。
作为一个在时空之间来回穿梭的人,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上一次我在一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时光滞留了两个地球年时间,我很喜欢那个地方,而且我在那里学了很多很有趣的东西,比如说,我教你跳的那个舞蹈。
不过相比之下,我更迷恋这里。
因为只有这里才会遇到你。
“……就是这样,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时空,去别的地方生活,那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没人会认识我们俩,没人会知道我们的来历,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我们三个人,还有小家伙。”萧轩宸用大手罩住庄魅颜隆起的小腹,温柔地憧憬着。
当他说完了这些话,发现那个女人没有回应,这也让他有些不安。
“你不喜欢离开这里?”萧轩宸试探着问道:“还是你对我准备的退路觉得不满意?”
沉默片刻之后,庄魅颜迟疑着开口道:“其实……我没弄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不做这个国主和王后,去过平常人的生活?”
萧轩宸微微一笑,道:“你这样理解也可以,我们去过平常的生活。”
“你真的舍得这个国主之位?”庄魅颜有些不敢相信。
他费尽周折谋取地位,谋略机关无所不用,岂是说丢开就能丢开的?
“取舍之间只要娘子一句话。”萧轩宸轻声说道。
“你又在骗我。”庄魅颜忽然生气地捶起他的胸口,怒道:“什么取舍之间,分明是要我做千古罪人。就算我任性胡闹,也不能--”
她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话,她有些气愤地盯着那个家伙,虽然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仍然能够想象出那家伙脸上得意的笑容。
似乎,中计了。
庄魅颜大悔,闷声不语。
萧轩宸强忍笑意,不太放心地摇着她的身体说道:“娘子,你怎么不说下去了,为夫可从来没觉得你任性胡闹。娘子英明神武,乃一代贤后,本国主意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多亏娘子苦口婆心,舌灿莲花把本国主说的心服口服,日后必定洗心革面,争做一代贤主,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这家伙就是标准的无赖性情,稍微放松一点就会乘虚而入,满口胡言乱语,一点正形都没有。
庄魅颜本来不想理他,被他一番说辞说得忍俊不止,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坏死了!你这家伙。”她嗔道。
听到这句熟悉的责备,萧轩宸心中泛起阵阵甜蜜,他知道这道坎就算被他迈过去了。
“是是是,我坏,天底下数我最坏了。我折磨得人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我把人折磨得每天喝闷酒,我赌气把人关在门外,说不见就不见,求也没用……”
“哼!”
萧轩宸有些委屈地把剩下的牢骚咽进肚里,忐忑不安,生怕她又再闹别扭。
“你自己做错了事,还有理了!”
“是是是。”他迭声道:“是我错了,那天我不该……酒后无德,我……”
道歉的话特别难于启齿,他一向口齿伶俐,到这时竟然结巴起来。
“知道就好,本来在孩子出生之前我并没有原谅你的计划,不对,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原谅你,还是不对,我--”庄魅颜眼珠一转,沉吟道:“算了,既然你也承认是自己酒后无德,作为补偿我要惩罚你。”
娘子要出气,小白自然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任凭娘子处置!”
“没收作案工具!”
“啊?!”萧轩宸大惊,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弟弟”,心中大叫不妙,“这也太残忍了吧?娘子!”
“只是不让你喝酒而已,那有什么残忍!”庄魅颜不满地说道。
萧轩宸松了口气,点头道:“罚得好!罚得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庄魅颜毕竟是女人,虽然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可她还是对黑暗有种莫名的恐惧,老是呆在这个不清不楚的地方她心中非常不安宁。
“那好,我们回去吧,你先把眼睛闭上,等我说睁开再睁开。”
萧轩宸拉着她的手,庄魅颜顺从地闭上眼睛,她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移动,只觉得眼前忽然出现光亮,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透过眼皮带来的明亮感。
“慢慢来,现在试着把眼睛睁开,要是受不了就继续闭着眼。”萧轩宸用手绢绑住她的眼睛,这样有助于避免光线刺激。
庄魅颜感觉到他把自己抱上马,透过手绢模糊能看到一些景象,山边沉沉欲坠的太阳仍旧挂在那里。她微微有些吃惊,扯下手绢,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太阳。没错,刚才太阳就在那个位置,他们俩个人进去至少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为什么太阳的位置一点也没有挪动?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困惑地看了萧轩宸一眼,后者一手抱着她,一手抖开缰绳,大喝一声。
“驾!”
他说的,什么时空,什么穿梭,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庄魅颜和萧轩宸回到温阔尔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鬼不离和鬼格斯焦急地守在城外十里的地方,看到他们俩的身影才大大松了口气。国主和王后这两个人一旦疯狂起来,可真够要命的,这两名属下心里叫苦不迭。
他们回到城门口,远远地看到那里有一队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鬼格斯看了庄魅颜一眼,迟疑地对萧轩宸说道:“国主,那是大司马耶律大人,她跪在那里已经一个时辰了。”
萧轩宸微微颌首,不置可否。
此事可大可小,耶律燕擅自审判王后固然不对,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并没有做出对王后不利的事情,相反还促成国主与王后的和好。不过这毕竟冒犯了王后,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这两个女人的新仇旧恨,真的是算也算不清了。
鬼格斯有些不安,他自己不敢给耶律燕求情,只能朝鬼不离使眼色,希望哥哥能帮他说句话,鬼不离那根木头无动于衷,让鬼格斯恨得牙根痒痒。
“我送你回去。”萧轩宸俯身对庄魅颜说道。
“好!”庄魅颜看都不看跪在马前的那个女人。
等他们走过城门,庄魅颜忽然转头对萧轩宸说道:“你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难道你不怕我放了她吗?”萧轩宸跟她咬起了耳朵,窃窃私语道。
“难道你要杀了她?”庄魅颜反问道。
萧轩宸有些尴尬,挠了挠头。
庄魅颜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你真的应该庆幸,那天晚上你跟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然--”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眸光狡黠。萧轩宸呵呵大笑起来,纵身下马,叮嘱了鬼格斯几句,便向城门外走去。
冬天悄悄来临,但是按照吴阳的习惯,第一场雪还没有降临大地的时候就不算是真正的冬天,可是天气实实在在地变冷了。
帐篷下面升起了地火龙,热浪逼人,她们不得不打开帐篷的门帘释放一些热气。庄魅颜站在空地上,低头费力地看着脚下,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子笨得要命,勉强还能看到脚尖。她觉得自己的样子肯定挺可笑,圆滚滚的肚皮,走路一摇一摆,大概像个大白鹅吧。
刚才想着做些针线活,谁知一不小心线团掉在地上,本想下地来捡,谁知身子笨重,连线团掉在哪里都看不清楚,满地乱转,好不容易瞧清楚,却弯不下腰来捡。她吃力地半蹲着身体,伸手去勾线团。
“哎呀!”雪鸢走进帐篷,迎面看到这个场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起她,“这种事情让奴婢来就好,王后仔细自己的身体。”
庄魅颜笑道:“我又不是病了,江大哥给开的药方到底管用,早就不碍大事,偏你们都蝎蝎螫螫,不让我动这,不让我动那,我都快被你们闷死了。”
“谁闷着王后您了?”春菊笑着从外面进来,嘴皮子麻利地说道:“哎!奴婢刚从外面听了个稀罕事儿,说来给王后解解闷。”
“你说来听听。”庄魅颜微笑道。
“说城南这么一个懒汉,平日里懒得来手都不愿意抬一下,连水都不喝,说喝水还要去解手,怪累赘的。”
春菊说得形象,雪鸢已经笑得前俯后仰起来,庄魅颜也跟着笑道:“这妮子尽是埋汰人,哪有那么懒的人,下面要说母亲给他烙了一个饼挂脖子上,只吃前边懒得转头把自己饿死了吧。”
春菊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今日他忽然从自家帐篷里跳了出来,逢人就喊,看到仙女了,看到仙女了。”
“这是见天白日做梦,魔障了吧。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便是一个痴人,这有什么奇怪的。”庄魅颜笑着摇头道。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那仙女的打扮就跟画上画的一样。”春菊指着帐篷顶上画得狼神图像说道。
狼神图腾除了狼神的狼身之像外,还有男身像,女身像,据说狼神大人的形体变幻无常,时而为男,时而为女,时而为真身显现,他是天生战神,不论男女之像都穿着白色的盔甲,粲然生辉。
庄魅颜并不相信这些鬼怪之说,只当做村野闲谈,一笑置之。随后进门的苏娜听了春菊的描述,微微蹙眉,面色凝重。
“苏娜,一个懒汉白日说梦,你不会也信了吧?”庄魅颜问道。
苏娜摇了摇头,说道:“未可全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狼神大人经常降临人间,以前也是有人见过的。只是传说,狼神大人若以人形降临世间,预示着大战在即,这是要提醒我们吴阳子民赶快拿起武器,对抗强敌。”
庄魅颜听她说的沉重,便将把话题岔开,拉着雪鸢,让她帮自己挑个好看的花样做荷包。
哪知,雪鸢直愣愣地看着她身后,面色惨白,像中魔咒一样,动也不动。
“你这又怎么了?”庄魅颜有几分不悦,不过一个传言,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她再看看春菊等人,都变得表情呆滞,一动不动。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连风声都停了下来,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苏娜正在给她倒一杯热奶茶,连水流的声音也没有。
等等!别说流水的声音消失不见,庄魅颜注意到那股热奶茶的水流竟然凝固在半空,还差一点就要灌入杯中,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流的走势。
恐惧感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心灵,她心有灵犀地回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她又惊慌地扭过头,对面的榻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很突然,就好像一眨眼那个人就凭空出现了。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庄魅颜平静下来,冷冷发问道。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盔甲,她的盔甲很软,那种材质是她从未见过的金属打制的,光彩夺人,粲然生辉。庄魅颜情不自禁仰起头看着帐篷上的图腾,这个打扮跟狼神的女身像真的太相似了。
“我是谁,那并不重要,我只是很好奇你是谁,他就是因为你才破坏整个任务吗?”
那个女人微笑着,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这种目光让庄魅颜觉得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出现实在太诡异了,诡异得完全超过了她的想像力,还有周围一切的静止都是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太吵,静止的时空很漂亮不是吗?”
那女人的微笑让人觉得恐惧,她忽然伸出拇指和食指,捏成一朵漂亮的兰花。
“啪!”她打了个响指。
所有消失的声音瞬间回到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到喧闹,更有些熟悉。她松了口气,环视四周,站在门边的春菊正在帮她熨烫长袍,碳熨斗冒着热气;苏娜已经到好了一杯热奶茶端到她面前,身边的雪鸢似乎从失神中醒悟过来,笑道:“奴婢看王后你选的这幅喜鹊报春来就是最好。”
庄魅颜回过神,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正摁在那副喜鹊报春来的图样上,她倒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又看,帐篷里只有她们四个人,绝没有第五个人的痕迹。
她立刻抓着雪鸢的手,厉声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
她明明记得雪鸢当时是看着她的身后,她确信那时她的身后一定站了一个人,她记得清清楚楚雪鸢的神情非常紧张,隐约有些恐惧,必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她从不相信鬼神,可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庄魅颜手心渗出冷汗,面色苍白,这副神情让雪鸢有些担心,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道:“王后,奴婢一直在跟您一起看花样子,没有看到别的什么呀?您,没事吧!”
庄魅颜颓然放下手,微微喘息,定了定神道:“没事,没事。”
春菊和苏娜也觉得不对劲,关切地看着她。苏娜把奶茶奉到她面前,说道:“王后,喝杯奶茶吧。”
庄魅颜神情恍惚地接过杯子,却瞧见里面的倒影正是刚才那个女子的影像,她吓得大叫一声把杯子丢到地上。
萧轩宸刚刚踏进帐篷,正好碰到那个滚落在地的茶杯,他皱起眉头看着床榻上惊叫不止的庄魅颜,大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张开手臂把她搂进怀里,关切地问道。
庄魅颜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浑身颤抖,半天才指了指上空。萧轩宸和众人仰起头,顶穹除了彩色涂料绘制的图腾之外什么都没有,萧轩宸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苏娜等人,后者纷纷摇头,表示不明就里。
萧轩宸只得搂着庄魅颜的身体,轻声安慰,同时让其他人退出帐篷。
庄魅颜有些畏惧地指着头顶的图案,低声说道:“我刚才看到狼神了!但是,但是苏娜她们都说什么都没看到,也许是我眼花了吧。”
依偎在爱人的怀抱中,她终于定下神,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神情腼腆,显然是为刚才的失态觉得难为情。
萧轩宸却神情严肃,沉声道:“她来了!”
庄魅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到底还瞒着自己什么?北方的冬天果然跟南方不同,初冬刚到的季节里,就刮起了猛烈的风,那风跟南方潮湿阴柔的风绝不是一个味道,铺天盖地地迎面抛来,连一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你。站在毫无遮挡的草原上,你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快就被风吹透,不管你的躯体外面裹了多少层衣衫,那风还是像刀子一样一下子穿到你的五脏六腑,让你连口热气也不剩下。
长空里漂浮着铁灰色的云块,不停变换着形状,越堆越厚,低得快要挨着北方的地平线。长空下的草原上苍草依依,北方遥远的草原深处,一座雄伟的大城孤单矗立,那是一座用坚硬的花岗岩堆砌起来的巨大堡垒,灰暗的颜色与云彩的颜色一致。
“那里就是温阔尔,大草原的心脏。”
披着白色貂裘的端木皓轻轻说道,他站在山坡上,伸出手指隔着虚空描绘着那座城池的轮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御风,本王一直都想亲眼来看一看那座传说中的‘金城’,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恭喜公子!得偿心愿!”御风恭谨地说道。
“你错了,那座‘金城’的大门还没有为我们敞开呢?现在说贺喜未免太早了些。”
“我们无双的十万大军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兵临城下,哪怕它是一座铁铸的城池,不出三天也会崩塌瓦解。无双的战士愿意为您打开一条通往‘金城’的通道。”身后有人朗声说道。
端木皓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他无双的大将军楚易凡,除了他,谁敢夸下海口。
“王爷!”身穿金色铠甲的楚易凡拱手道:“三军整装待发,只等王爷令下。”
端木皓回头审视他的军队,山坡之南,漫山遍野尽是整装披甲的士兵,楚易凡治军甚严,人人肃穆,只听得到风吹着巨大的将旗簌簌作响,夹杂着马匹偶尔的嘶鸣。
端木皓侧脸对御风说道:“唐明那边战况如何?”
“姬三公子刚刚派人送来一封密信,说对方有大事发生,非常诡异。”
“哦?诡异?”端木皓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什么事能让一向最为镇定的姬老三说出‘诡异’这两个字?把信拿来!”
“是!”御风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递到端木皓手中。
片刻之后,端木皓放下手里的宣纸,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带着几分疑惑地笑了笑。
“怪了!御风,萧轩宸此刻到底在不在温阔尔?”
御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在,温阔尔不过是一座空城。萧轩宸带着守城主力到西北边陲与唐明国作战,两地遥隔上千里,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回来,况且姬三公子一向以稳扎稳打的战术闻名天下,绝对不可能让对方轻易回撤。”
“这消息可靠么?”
“绝对可靠!”
端木皓微微颌首,淡然开口道:“传令三军,全速前进,准备攻城。”
兵行诡道!萧轩宸,我知道你一向以诡计著称,那就让我来看一看,你这次的‘诡异’到底又会是什么花招?
战鼓擂动,大军缓缓前行,烟尘滚动,朝着那座孤独的城池移动着,仿佛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巨大波浪,涌动着扑向温阔尔。
萧氏王朝明启元年,冬,在第一场雪降下来的前一夜,国主萧轩宸率兵在西北边陲与唐明国苦战,邻国无双的十万大军乘虚而入,直扑都城温阔尔,吴阳危矣!
兵临城下!
兵临城下!
温阔尔今日兵临城下!
近百年的太平盛世就这样落下帷幕,事实上在所谓的太平盛世的覆盖下,吴阳国,唐明国,无双国,这片大陆上的三个国家从来就没有真正停止过纷争,只是战火没有绵延到每一个角落,没有绵延到每一个家庭,人们就会淡往那些流血的冲突。
今日兵临城下,惶恐不安的人们终于怀念起自认为平淡无奇的时光,原来那份平淡无奇的安宁就是最好的幸运。
国主的帐篷门前已经被贵族们围的水泄不通,守卫的士兵们不得不拔出长刀,来维持秩序。
“我们要见国主。”
“无双人打进来了,请国主立刻见我们!”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嚣喧闹,一刻钟清闲都没有。帐篷里案几面前坐着的庄魅颜,她眉头微蹙,盯着案几上的一张羊皮纸。案几前站立的是身穿白色铠甲的耶律燕,庄魅颜抬起头看了耶律燕一眼。
“这是真的么?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鬼格斯的信里说的实在荒谬,什么叫做人失踪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下不见了呢!”庄魅颜困惑不解。
他们刚刚接到鬼格斯十万火急的密信,信中十分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王失踪,速谋对策。
看得出来写信人十分仓促,甚至来不及描写当时的情况。庄魅颜她们隔得又远,此时此刻就算内心忧虑焦急,也很难知道真相。
“国主素来足智多谋,这会不会是他迷惑敌人的一种方法?”耶律燕沉思片刻道。
萧轩宸最是擅长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次与唐明国交战也是不得已的举措,按照吴阳的规矩,大雪落地的时候不宜出战,否则会触怒狼神。眼下北风肆虐,随时都可能下第一场雪,因此如果不是唐明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而扎满部因为之前兄弟不和,略起冲突,已经完全不能抵挡唐明人的奇兵突袭,边境告急。
萧轩宸只好冒险带兵出击,迎战唐明国,他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就是想速战速决,最好能在下雪之前解决这场纷争。但是谁也没预料到与他们世代交好的姻亲之国无双国,竟然重兵南下,将温阔尔团团围住,看样子是想把温阔尔一举拿下。
此时,就算是萧轩宸立刻带兵回救,恐怕也来不及了,更别说唐明人虎视眈眈,不会轻易把萧轩宸的部队放走。此时已经是两难境地,更何况鬼格斯还送来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那个男人失踪了。
看来南边的战场情况更加不容乐观,根本不能指望他们回来救温阔尔。
那么,眼下还能依靠谁呢?
庄魅颜与耶律燕双目对视,各自看到对方的焦急之色。
耶律燕毅然转身,道:“我去找完颜璟将军商议对策。”
“慢!”庄魅颜霍然起身,她低声喝道:“此事只能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绝对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耶律燕眉头一皱,她看着庄魅颜的手轻轻指了指帐篷外面,她顿时恍然大悟。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等!”庄魅颜慢慢冷静下来。
“等?”耶律燕苦笑道:“再等下去,外面那些家伙恐怕就会冲进帐篷里逼着你写信给国主,让国主早点撤出西南战场,挽救温阔尔。”
“我知道。”庄魅颜点了点头,她思忖片刻,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把他们稳定下来,跟我们一起等。”
耶律燕缓缓垂下头,她很了解外面那些家伙。他们都是贵族,他们惦记着他们成千上万的牛羊,奴隶还有马匹,他们不想有战争,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愿意跟城外那个叫做端木皓的家伙谈判,用他们的财富来收买他,当然这只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们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战争快点停止,不管用什么方法停下来都行。
庄魅颜缓缓走出帐篷,喧闹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许多双眼睛盯着她。片刻,他们又吵嚷起来。
“国主呢?我们要见国主。”
庄魅颜威严地平伸双手安抚着愤怒的人群。耶律燕微微皱眉道:“国主在西南前线打仗,你们在这里吵吵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去对付城外的无双人。”
有人叫道:“国主已经从西南前线撤回来了,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是不是在西南吃了败仗没脸见我们大家了?”
庄魅颜微微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鬼不离,鬼不离迅速出击,他从人群中把那个人揪了出来,恶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贼眉鼠眼,面目可憎,他有些惊慌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缓缓拔出弯刀的鬼不离。
“你,你要杀人灭口吗?国主掩盖真相,他是不敢出来见大家。”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毫不理会庄魅颜的质问,只是大叫道:“你这个带来灾难的无双女人有什么资格来问我高贵的姓氏。城外的无双军队不就是你引来的么?无双人已经说了,他们是为了救你而来。他们声称他们送来的和亲王后受到陷害,他们是来为你主持公道的。”
人群更加不安,窃窃私语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国主已经回到温阔尔的消息?”庄魅颜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平静地问道。
“连我都是刚刚才知道国主离开西南前线的消息,你是从何得知的,不管说出你的姓氏,因为你的姓氏根本就不是吴阳的姓氏,你这个表演拙劣的细作!”
那人面色微变,鬼不离毫不犹豫地挥动利刃,那人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扑倒在地,咽喉处鲜血直流。
“你们有谁认得这张脸?他是不是你们的兄弟朋友?”庄魅颜厉声发问。
人们仔细辨认着,没有人认识他,骚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好了,你们回去吧。危急时刻诸位应该众志一心,同仇敌忾,以御外敌,而不是在这里做无谓的哭泣。沃兹拉大草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征服的,国主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吴阳没那么容易被人打败的。”
人们将信将疑,如果西南作战的军队赶不回来,还有谁能来救他们呢?
有人在角落里闷声发问:“需要多久?温阔尔在这种攻击之下恐怕成不了太长的时间。马上就要下雪了,在这种时候动用刀枪是对狼神的不敬,我们是否要冒这种危险?或许,我们可以跟无双人坐下来谈谈。”
“你拿什么跟他们谈?完颜雄。”耶律燕已经认出那个人,她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你怕了那些南人吗?下雪不打仗,可是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我们要束手就擒还是坐以待毙!狼神大人一直告诉我,如果有人给我一巴掌,我就要加倍还回去,一直打到那些家伙不敢再来打我为止。”
“如果你们怕了,那就缩回你们的帐篷里,数一数你们的牛羊和奴隶,看看这些财产够不够给你们赎命的。无双人贪得无厌,他们要的绝不是几群牛羊几名奴隶,他们要的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的沃兹拉大草原。”
“现在,不怕死的吴阳汉子就跟我到城楼上备战迎敌。”耶律燕拔出长剑斜指长空。
主战派的气势完全震住了那些闹事的贵族们,许多人悄悄溜走了,还有些热血的青年跟着战士们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叫喊起来。
庄魅颜吁了口气,她知道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温阔尔的处境仍旧是危在旦夕。她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名叫做完颜雄的汉子身上,完颜雄有些尴尬地垂下头。
她绕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完颜雄身边。
“我想去拜见完颜璟大司马,烦你引路。”
完颜雄微微一愣,低声道:“是!”
两个人悄然离开人群,而热血沸腾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萧轩宸失踪了!
那名从扎满部回到温阔尔的士兵向庄魅颜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前方战事一直比较紧张,因为吴阳国倾国之力,萧轩宸带过去的除了温阔尔的主力部队,还有从其他几个部落征集来的联军,实力强大。
唐明国也并非仓促应战,他们却没有预料到对方竟然会倾国之力来攻打唐明,大有将唐明国一举歼灭的气势。可是,唐明国的势力虽然略逊于吴阳国,想要彻底打败一个国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萧轩宸选择的时机似乎不合时宜,他起兵之时就已经是举朝反对,各个部落也非常抗拒这个决定,但是慑于萧轩宸的强势只得勉强跟随。
在萧轩宸的全力进攻之下,唐明国边境已经有沦陷之危,对方的主将是姬三公子,此人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在他的指挥下,唐明国虽然损失惨重,却仍旧勉强守住几个重要城池,不让萧轩宸的大军继续前进半步。
就在今天早上,萧轩宸筹谋许久的一场大决战,他亲自率领鬼格斯的“鬼弓狼刀”与姬三公子对阵沙场。两军尚未开始正式交锋,忽然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
天空划过一道赤白的闪电之光,亮度非常惊人,在场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当亮光过后,人们发现他们的国主萧轩宸消失了。
凭空消失了!
鬼格斯反应最快,他并没有让队伍撤退,而是继续按照原计划攻击敌人。唐明人被这场神奇的闪电震住了,吴阳人的攻击让他们一度溃败,鬼格斯不敢乘胜追击,立刻收拢部队后退三十里,暂时驻扎下来,同时把告急的书信送到温阔尔。
庄魅颜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没有松懈的感觉,她的心里更加沉重。她当然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现在已经是冬天,怎么会有闪电呢?萧轩宸到底去了哪里?这还是不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庄魅颜此刻只能把内心所有的不安都小心地收敛起来,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坐在国主的帐篷里,此时此刻人民需要有个人坐在这里成为一种精神支撑。
“现在全城的人民都知道国主失踪这个事实,事情来得太快,就算没有细作潜入,我们也很难瞒住所有的人。”耶律燕缓缓开口说道。
庄魅颜点了点头。
按照原来的计划,萧轩宸早就算定一旦他离开温阔尔,无双国肯定会趁虚而入,借口对方也很容易找到--不过庄魅颜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会拿自己做借口,倾国攻打一座城池竟然就是为了救她,史笔如铁,红颜祸水这一条免不了要给她记下了。
届时,萧轩宸从西南边界悄悄撤回来,奇兵突袭端木皓军队的后方,不但可以解了温阔尔之围,更可以重创端木皓的势力。
这就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计划很完美,但是具体的操作只能由他来完成,每一步都错不得。庄魅颜能够帮助他的,是给他提供十天的周转时间。
他想再筹集一个足够力量的军队,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时间才能赶回温阔尔。按照计划,庄魅颜只需要稳定人心,按照温阔尔此时的兵力部署,完全可以支撑到十天之后。
事到临头,庄魅颜才知道计划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不过她相信她撑得过来,就像以前所有的危机一样,她最终都撑得过来,她坚信那个家伙一定会回来救她的。他虽然油腔滑调,可是在生死问题上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说十天会回来救她,那就一定会。对此,庄魅颜坚信不疑。
“十天而已,我们撑得住。”庄魅颜喃喃说道。
“但愿如此吧!”耶律燕顾虑重重,她忽然记起一事,道:“王后,您跟大司马商议的怎么样?‘虎贲营’只听从他的吩咐,如果没有‘虎贲营’的两万军队守城,我们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庄魅颜眸中闪过一丝忧虑的神情。
“我已经跟大司马谈过了,他愿意守护自己的家园,只是敌我实力悬殊,如果十天之内得不到国主的消息,他建议我们撤出温阔尔,只留一座空城给敌人,然后我们跟西南的军队会合。”
“无双人肯定受不了北方冬天的严寒,他们的供应补给也跟不上,等来年春天他们人困马乏,而我们养精蓄锐就可以一举夺回温阔尔。”
耶律燕失声笑了起来。
“完颜璟也曾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可他毕竟老了,竟然会有这样的打算。他是怕守城会消耗掉他的实力,他不想拿自己的士兵为国主卖命。”
庄魅颜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只是有些事情当她处理起来的时候就远远没有那个男人的号召力以及魄力,如果此时萧轩宸还在温阔尔,恐怕完颜璟就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能守住十天就好,他一定会赶回来的。”庄魅颜安慰耶律燕。
耶律燕眉头一挑,沉声道:“王后,我要说句难听的话,事无万全,如果,国主不能在第十天的时候赶回来呢?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庄魅颜一愣。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耶律燕抿起嘴唇,沉思片刻,道:“我们应该向其他四个部落发出求援信,让他们派出部队前来增援。只要有了兵马,我耶律燕就一定守得住我们的大草原,绝不会让无双人的铁蹄踏入温阔尔半步。”
“可是,国主说他会带回一支军队。”
“现在的形势很明显,鬼格斯他们的军队不能离开西南边境,唐明人绝不会放他们走的,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他们一定会冒险把鬼格斯他们的脚步拌在那里,不让他们增援温阔尔。国主想再要一支军队,只能向各个部落筹集。”
耶律燕缓缓叹了口气,说道:“王后,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西南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必须留一条退路。”
庄魅颜在帐篷里来回踱步,最终仍旧摇头道:“不!我们没有退路,他就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你想过没有,没有国主的命令,你和我,都没有权力向其他几个部落发号施令,就算我们写了求援信,派出使者前去商议,恐怕他们也很难出兵--完颜璟的想法就是他们的想法。”
耶律燕沉默片刻,缓缓回答道:“愿狼神大人保佑吴阳永昌!”
狼神大人会听得到他的子民们虔诚地祈祷吗?
夜渐深沉,庄魅颜躺在暖暖的榻上,望着圆圆的顶穹,帐篷里亮着两盏守夜的油灯,借着灯火的微光可以模糊看到白色顶穹上绘制的狼神雄姿。
“狼神大人住在洁白的天国里,触目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白色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星辰,只有一片耀目的白,那里永远温暖如春,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死亡,更没有痛苦,那里就是永生的国度。只有为了吴阳献出自己生命的人,只有心底纯真而赤诚的人,才有机会进入那个神圣的国度。”
“狼神大人有时会乘着闪电而来,他总是伴随着光出现,他的每一次降临都是为了挽救他的子民。”
帐篷外,苏娜正在给女奴们讲狼神大人的传说,吴阳人非常相信狼神的存在。
“苏娜姑姑,你说会不会是狼神大人把国主哥哥带走了,他是不是去了永生的天国?”这个稚嫩的声音属于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苏米亚自从太后辞世,就被庄魅颜接过来带在身边照顾。
孩子的心田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虽然之前苏米亚因为太后的教唆做出了对不起庄魅颜的事情,但是庄魅颜感觉地道,那孩子当时就后悔了。毕竟这都是大人之间的纠纷,跟一个孩子没有关系,苏米亚并不清楚太后的死因,她只知道那位严厉的姨母再也管束不了她了--太后的死让她有一点点难过,却不是特别悲伤,那位姨母并不曾给过她太多的温暖。
苏米亚的帐篷现在挪到庄魅颜的帐篷旁边,苏米亚有时会跑到庄魅颜的帐篷外面听苏娜讲故事,苏娜有很多很多关于狼神大人的传说。
她问的这个问题把苏娜难住了,很快苏娜笑了起来。
“小公主,狼神大人的决定,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国主是狼神大人的宠儿,狼神大人必然对他格外眷顾。”
“那么,国主哥哥一定会带着狼神大人在天国的军队来救我们喽!”苏米亚拍手叫道:“我就知道国主哥哥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是啊!小公主,你现在还是赶快跟你的女奴回到帐篷里休息,在这里冻坏了可不得了。”苏娜用慈爱的口吻劝道。
庄魅颜听到这里,心念一动。
狼神,天国,军队。
一个有趣的念头在脑海中渐渐成型,她撑起身子对帐篷外的苏娜喊道:“苏娜,你进来一下。”
苏娜很快进入帐篷,庄魅颜和颜悦色地向她招手示意,两人低声私语了很久。
“这样能行吗?”苏娜惊疑不定。
“万无一失!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国主不管带着谁的军队,他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庄魅颜坚定地说道。
萧轩宸睁开眼睛。白色,到处都是白色。他吃惊地坐了起来,当他看到周围一片耀目的白色时,心终于沉到谷底。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在一个他最不应该回来的时刻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时空里呆的这么久,差不多六年的时间消耗在那里,时间久的让他已经忘掉了许多东西,比如说他自己的身份。
按照时光程序员的规定,在一个固定时空停留的时间不得超过那个时空的两纪年时间,当然这个时间是针对于固定时空而言,相对于他的现实空间,他的时间只是度过了很短暂的一个时间段。
“你终于回来了!”
面前突然出现的女人并没有让他感到惊讶。
“是你把我弄回来的?”他反问道。
“你违反了规定!”
他冷静地回答道:“我已经向你汇报过,我在探查这个时空的能量可能性时出了点差错,我错过了回来的交汇点,只能等待下一个时光交汇点的到来。”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那个。你在最后一次报告中篡改了一些数据,是想让我们以为那个时空的能量值很低,因此放弃这次任务吗?”
萧轩宸沉默了。
那个女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重新评估了你意外发现的那个时空段,能量值非常完美,你很清楚我们这个世界需要它的能量。”
“因为我们这个世界需要维持下去,就必须要消灭另一个世界吗?”萧轩宸忽然质问道:“你知道吗?你做下的这个决定会让那个世界里所有的生命不复存在过,那里的世界或许跟我们的世界不太一样,那里的科技或许很落后,哪里的文明也许永远进化不到我们这个地步--因为他们不晓得时空的秘密,所以就应该不复存在过吗?”
那个女人的表情变得很是冷漠,她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平静地说道:“你已经把你自己看成是那个世界的一员了,你病了,你的时空错位症病得很严重,我想你需要一名心理医生的治疗。”
萧轩宸深吸一口气,冷然道:“请你立刻把我送回去,我必须回到那个时空点继续我最后的使命--这很重要。”
“你想把那个女人转移吗?你知道这也是违反规定的,而且我们已经决定马上毁灭这个时空段,你如果把那个女人带出来,会破坏时空的连续性,那么我们吸收的能量值会大大减少,我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
那个女人眸中闪过警惕的神情,她缓缓说道:“相对于我们的现实时空而言,其他时空都属于虚幻存在,创造他们的可能是一个错误值……”
“你凭什么断定他们是虚幻的存在!他们是真实的,他们有血有肉,有比我们更丰富的情感,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萧轩宸打断了她的话。
“这种争辩没有意义的,完全没有意义。你不能改变什么。”那个女人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我只是很好奇,那个女人到底用什么方法控制了你的精神,让你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故乡。”
面前的白色忽然消失,露出一些影像。黑夜,宁静的帐篷里,庄魅颜在床榻上半蜷曲着身体,双目紧闭,她的面容明显有些疲倦,看起来非常劳累的样子。明明已经熟睡,可是那个女人的眉头依然紧皱,就算在睡梦中仍旧有些不安宁,双手紧紧揪住被子,仿佛害怕着什么。
“小白,小白……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看到这里,萧轩宸的心如同刀绞,他立刻拉住那个女人的手,厉声道:“马上送我回去。”
那个女人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凶狠异常,难免有些狰狞。
她慢悠悠地说道:“你真的坚持要回去吗?你要明白一点,我不会因为你而停止任务,这个时空将在你离开那里之后的第十一天彻底终结,程序已经开始启动,你现在回去,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只剩下短短几天的时间。”
萧轩宸恳求道:“可不可以放过我们?”
“我们?!”那个女人似乎觉得很可笑,她大笑起来,说道:“你真的病了,你已经把你自己当成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人了。现在终止程序会耗费我们百分之二十的能量,而毁灭这个时空段却可以让我们增加百分之三十的能量,这么大的损失,你总要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萧轩宸抿起嘴唇,他吁了口气,垂头道:“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现在已经是我离开的第九天,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在第十天之前把我送达。”
“你不想救那个世界了?”那个女人好奇地问道。
“我不能救世界,我至少可以去救一个女人。”萧轩宸反而平静下来,他温柔的目光落在画面上那个女人身上。
“如果你救不了那个女人呢?”
“那么世界毁灭的时候,至少我可以呆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那个女人微笑起来。
“好吧,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而且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程序进展。我会把你送过去的,在那个世界毁灭之前,我给你设置了返程路线,你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并且只能你自己回来。”
她用手指碰触白色的地方,露出虚无的黑洞,跟萧轩宸在索拉山的石壁上制造出来的黑色空洞一模一样。萧轩宸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女子微笑地看着萧轩宸,黑洞在慢慢融合,最终消失不见。
那女子转脸继续看着画面里的庄魅颜,她的笑容有点邪恶的感觉。
“唔,忘记告诉他了,我时空传送的计算有时不那么准确。”
半夜,庄魅颜霍然睁开眼睛,她刚刚从一个恶梦中醒来,周身冷汗淋漓,她艰难地抚摸着胸口,再往下就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小白,小白。”她嘴里低声喃喃道:“你究竟在哪里?明天就是第十天了,你会回来吗?”
她昂起头望着顶穹的狼神图腾,立刻跪在榻上,双手合十,默然祈祷。
十日之约,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明天凌晨之后,会不会有一支救援的军队悄然袭击敌人的后方,甚至将他们一举歼灭呢?
高大的城楼上,身穿厚重铠甲的耶律燕俯瞰着远方的土地,远处有密密麻麻的帐篷,还有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弄得整个大草原像是繁星落地,一片璀璨。那是无双国的军队驻地,士兵们正在烤火取暖,此时距离黎明还剩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耶律燕已经整整九天九夜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她在城楼上毫不松懈的巡逻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她耶律燕可不是机会主义者,难道会相信一队虚无缥缈的援兵。
可是,就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那的确是最后的退路。
她没有完全听从王后的命令,她悄悄地派出人马,冒死越过封锁线前往其他几大部落求援。前往刺刺哈儿部,塔塔部的人陆续赶回城内,他们空着手回来了,当他们垂着头站在耶律燕面前时,耶律燕不得不相信庄魅颜的话--她们不是国主,没有力量驱使那些部落。
现在只有前往雅赫拉部的斥候还没有回来,雅赫拉部在遥远的北方,距离最远,而且雅赫拉部跟乞罗部一直不和,只是表面上的臣服,因此耶律燕对于那个部落几乎不抱有什么希望。
那么,真的只剩下一条退路了,那就是奇迹出现。
斥候的汇报表明,没有迹象,大草原上没有国主出现的任何迹象,没有兵马调动,也就是说除非奇迹,那个男人从哪里变出一支强大的军队来拯救这个城市呢?况且那个男人也许真的失踪了。
难道,真的像街头巷尾的人们传说的那样:国主是被狼神大人接到了天国,他是血狼王转世,他会带着狼神赐给他的神秘力量和神秘的军队卷土重来,拯救他的子民,重造温阔尔。
想到这里,耶律燕苦笑一声,她非常清楚这些传说的来历,不过她还是要承认一点,那个女人的这一招,的确能够稳定民心,可是谎言终究只是谎言,传说永远只能是传说,难道他们要依靠这个传说来拯救城市吗?
耶律燕缓缓走下城楼的台阶,今夜看起来很平静,一连九天对方只是围在城墙之外,并没有正式攻击他们,这一点让耶律燕感到很是困惑。
他们在等什么?
当耶律燕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名士兵的惊呼声。
“那里,将军,有人袭击敌营了!”
耶律燕神情大震,快步回到城楼,她站在是墙边举目眺望。真的,敌人一片骚乱,而且不止一处,那条巨大的长龙就好像被人拿着矛在它身上乱刺,它笨重地扭曲着身体来回躲避。火光越来越大,地方的营地显得格外清晰,袭击者点燃了他们的帐篷,站在城楼上似乎都能听到对面传来的嘈杂声。
越来越多的士兵围在城墙上,他们神情振奋,甚至爆发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国主!国主!”
耶律燕望了一眼东面地平线上已经泛白的天际,第十天了,奇迹终于出现了吗?黎明将近,无双大营的帐篷里仍旧是灯火通明。端木皓站在铺开的作战地图前,默默端详着。御风守在他身边,他不敢随意打断这位摄政王的思考,只能选择沉默。
第十天,黎明到来的时刻,就是他们围困温阔尔的第十天。
北方的气候实在是太寒冷了,特别是晚上,许多士兵甚至不愿意在帐篷里睡觉休息,而是选择守在火堆旁烤火取暖,非战性伤亡的数目直线攀升,再这样等下去,不但士气会被磨损掉,还可能酝酿出更多的可怕事故。
许多士兵已经开始怀念家乡,私下里有了不少谣传。
御风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座城市围得水泄不通,却始终不肯开始打呢。这样耗损下去,对士气的影响很厉害,北方的气候实在不是他们无双人能够适应的,听军医说,很多士兵得了冻疮之类的病症。这场战争本来就不应该拖得太久,气候恶劣已经不是战争的有利时机,况且再拖下去万一援军来了怎么办?
这些担心御风都不会说出来的,他对眼前这名谪仙一般的绝美男子敬若神明,他死心塌地的相信端木皓,他相信端木皓如此计划一定有他的道理,而这个道理没有必要跟他们讲清楚。
御风一向都是最好的执行者,端木皓最满意也正是他这一点。
端木皓望着沙盘中的那座城池,嘴角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御风,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忽然改变主意,把进攻的命令变成围城?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应该速战速决,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火速攻下温阔尔。”
御风默默垂头,道:“公子的决定自然有公子的道理,属下愚钝。”
端木皓嘴角的笑意更盛。
“御风,你想过没有,就算我们攻下温阔尔,这里距离我们无双国最近的祁阳镇也有上千里,我们攻下它之后该如何来守?”
御风想了想,摇了摇头。
距离这么遥远,光是军队的供给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偌大一片草原根本无险可凭,龟缩在城里,那么来年春天,吴阳人的军队就可以照葫芦画瓢来给围城以待。
“想要驯服吴阳这匹草原上的恶狼,攻击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那公子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把他驯成一条看门的狗。”端木皓微微一笑,却不再继续解释。
御风听得懵懵懂懂,茫然地望着端木皓。
“第一步,我们要让里面的人尝到绝望的滋味。”端木皓没理会御风的茫然,自顾自的说道。
“绝望?现在的情况难道还不够让那些吴阳人感到绝望吗?”御风迷惑不解。
“所谓绝望,就是要把人心里的希望一点一点掐灭,当人们心里还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那他们就不算是绝望。”
端木皓温柔地望着御风,轻轻说道:“死并不可怕,绝望才可怕,死亡只是**的磨难,而绝望才是灵魂的屈服。”
绝望,这两个词在御风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他似乎令悟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帐篷外面起了些喧哗,御风眉头一皱,立刻警惕起来。
帐篷门帘晃动,有人闯了进来,是一名精悍的将士,他仓促抱拳禀告道:“王爷!有人袭营!大将军命属下过来保护王爷的安全,请王爷万勿离开帐篷!”
“哦!”端木皓并不惊慌,气定神闲地问道:“对方来了多少人马?”
那名年轻的将士神情有些尴尬,低声道:“天色太黑,一时不知道对方的人马情况。他们……有些不是人。”
端木皓面露诧异。
御风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你竟敢在王爷面前诳言乱语!”
那名将士咽了口唾液,跪地道:“属下不敢诳语,御风侍卫长,您听,外面这些嗥叫声就是他们带过来的家伙。”
他们屏气凝神,外面隐约传来阵阵野兽的嗥叫声,御风不由面色微变,抓紧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他厉声道:“这是狼群,冬天恶狼最是凶悍。王爷,我出去看看。”
端木皓微微颌首,后者立刻大踏步走出帐篷。
温阔尔被巨大的热情紧紧包裹起来,人们满怀希望地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的混乱,很明显是他们的援军来了。四周都起了烟尘,无双人也被这种突然而至的袭击弄得晕头转向,很快他们就吹起了号角,集合军队与来者混战一团。
混乱中,有一小支队伍穿过无双军队的包围圈,快马疾驰向城下赶来。有人眼尖,已经看到那支队伍扛着的旗帜上飘舞着三只脚的金乌,立刻兴奋地嚷道:“雅赫拉部,那是雅赫拉部的旗帜,我们的援军来了!”
耶律燕也看清楚那飘扬的旗帜,雅赫拉部是草原上唯一不敬奉狼神的部落,他们只敬奉太阳神,他们认为太阳里住着三只脚的金乌,那就是太阳神。当她看到那小队人马的时候,她非但没有露出欣慰之色,相反眉头皱得更紧,面色凝重。
站在她身边的完颜雄也露出兴奋之色,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们要不要出城迎战?我去跟叔叔说,援军来了,不如我们迎出城去大战一场。”
“不可!”耶律燕断然道:“开城门把雅赫拉部的人马迎进来,任何人都不许出城交战,违令者军法处置。”
完颜雄面生怒气,他的职位没有耶律燕的职位高,而现在叔叔又不在城楼上,按照军职高低来说,耶律燕才是的最高指挥官,他憋了一肚子气也只能领命行事。
好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温阔尔很快被这个意外的喜讯吵醒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希望之光。
援军终于来了,温阔尔有救了。
人们迫不及待地围在王庭的外面,焦急地昂着头,等候消息。尽管人们知道王庭里商议的事情是非常机密的军情,是不可能透露给他们的,可是人们仍旧不愿意离开,因为,那里面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庄魅颜此时坐在国主的位置上,那是一方巨大的石块,完颜璟,耶律燕,还有几名大家族的首领围坐在她的下首,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一名少年将军,他穿的服饰有些与众不同,一身大红,像火一样红,像血一样鲜艳。
庄魅颜默默注视着那名略微有些腼腆的少年将军,她认得那孩子。是的,前来救援的是个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龄,肤色略显苍白,纤弱的身形裹在巨大的铠甲后面显得格外单薄。血红的嘴唇微抿在一起,神情倔强,那孩子面对这么多人难免有些紧张,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湖泊般清澈通明,微微眨动了几下,他看了看庄魅颜,忽然挪开目光,脸上闪过一丝羞涩。
这就是那个大树下的少年,他喘疾发作的时候恰好被庄魅颜撞见,救过他一命,直到现在庄魅颜才知道他的身份--雅赫拉部族长唯一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雅各布。
雅赫拉部因为信奉火红的太阳神,所以相信红色会带来幸运,这一点跟吴阳人也不一样。
“你是说,你是自己来的吗?”耶律燕开口问道。
雅各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孩子不太喜欢说话,庄魅颜比较了解他的个性。其他人则被他矛盾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
“又摇头又点头,你到底是不是自己过来的?你们雅赫拉部的军队呢?”耶律燕皱眉道。
“军队?没有军队。只有我和我的伙伴们。父亲……父亲说没有国主的命令他是不会让雅赫拉的勇士离开雅赫拉的。”雅各布的声音越来越低。
在场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耶律燕却有所预料似地叹了口气,她瞥了完颜璟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似乎也不感到惊讶。
“那么,刚才是谁袭击了无双大营?就凭你们几十个人恐怕没办法做到吧。”耶律燕继续问道。
雅各布腼腆地笑了笑。
“我们在途中遇到了草原上的朋友,一群饥不择食的饿狼,我们设法把它们引到无双人的阵营里--那群愚蠢的无双人竟然在草原上烤马肉吃,香气让狼群发了狂,我们才趁乱闯了进来。”
原来如此!人们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被解开了,同时,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也就是说,没有援军,根本就没有什么援军,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王后,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你答应过的援军呢?”完颜璟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交头接耳的贵族们被这位老将军的威严镇住,立刻停止了窃窃私语,共同把目光投到庄魅颜身上。庄魅颜立刻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缓缓吐了口气,平静地抬起头,逐一望去。
“国主,一定会回来的!他绝对不会抛弃他的国家,这里不但有他的国,还有他的家,这两样东西他都不会舍弃的。”庄魅颜坚定地说道。
“那国主现在在哪里呢?”完颜璟直接切中要害。
庄魅颜只能默然无语。
耶律燕打了圆场,道:“不如,让我们问问狼神大人,让他来裁决吧。”
耶律燕示意大祭师开始祷告。
一番仪式之后,疲倦的大祭师缓缓睁开眼睛,温和地说道:“狼神大人说,国主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那你再问问狼神大人,这一仗我们会不会赢?”
大祭师再次闭上眼睛,片刻又睁开,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得到神灵的启示。这在人们中引发了小小的震动,狼神大人抛弃他们了吗?每一次战争他都会跟他们站在一起,无论胜败都会站在一起作战,而吴阳任坚信,只要狼神大人与他们站在一起,胜利就一定会属于他们。
“我们是不是应该暂时撤离温阔尔?”完颜璟忽然发问道。
大祭师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每个人都能从他扭曲的面孔上看到自己内心的恐惧。
“黑,很黑,有光,还有血……很多很多的血,这是……”
大祭师霍然睁开眼睛,他的额头渗出汗水,满脸惊恐地望着庄魅颜。看到这种情形,人们更加怀疑神明的暗示跟这个无双的女人有关,人们联想起她第一出现在王庭时的情形。“她会带来一场战争”,神明的旨意果然是正确的,当初真的不该把她留下来啊!
“神明让你看到了什么?”完颜璟问道。
大祭师仍旧摇了摇头。
“黑暗,只有无尽的黑暗。”
“够了!”完颜璟拍案而起,他厉声道:“这还用解释吗?狼神大人分明是在说继续留下来的话只会陷入无边的黑暗地狱,为了我们吴阳国的未来保存希望,我们必须离开温阔尔,只要我们的战士还在,明年春天照样可以把城池夺回来。无双人千里迢迢而来,不可能守住这座城池的。”
“我们怎么走?”庄魅颜反驳道:“外面为了十万军队,一旦我们走出去,没有了城墙的庇护,我们只能被动挨打。我们的军队这样少,怎么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撤退呢?”
完颜璟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她,终于轻蔑地大笑起来,其他几名贵族也跟着狂笑起来。庄魅颜感受到莫大的侮辱,她默默忍受着,场中连一丝同情的目光都没有人投给她,耶律燕选择沉默地垂下头,无人知道她的心中所想。
“我什么时候说要带着平民离开了?平民和奴隶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王后,如果你同意撤离温阔尔,那么我就有办法保护你的安全。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你不是国主,你只是王后,国主不在的时候你更没办法替代他行使权力的。”
完颜璟说完之后根本没有考虑庄魅颜的感受,而是望着那些贵族们,沉声道:“国主不在,情况危急,我们只能冒险使用这个办法,为我们吴阳留下一线生机。同意我完颜璟的人请举起你们的右手。”
贵族们纷纷举起右手,庄魅颜绝望地看着这些人,最后,坐在完颜璟身边默不作声的耶律燕也看了看庄魅颜,迟疑着把手举了起来。庄魅颜缓缓闭上眼睛,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是无力左右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贵族们陆续散去,场中只剩下耶律燕站在自己对面。
“我们都知道,如果没有援军,完颜老将军的做法是正确的。这样才能为吴阳保存实力。”
“可是平民,老人,还有孩子们怎么办?”庄魅颜喃喃道:“任他们自生自灭!这太残忍了!把他们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啊!”
耶律燕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不得已之计。”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庄魅颜失神地喃呢着。
有一名士兵慌慌张张闯入王庭大殿,他红着眼睛喊道:“攻城了!无双人开始攻城了!”
耶律燕和庄魅颜同时起身,她们俩对视一眼。
“奇怪,端木皓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攻城?他好像很笃定我们一定不会有援军来似的,他怎么会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耶律燕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然后匆忙离开大殿赶往城楼。
大殿里只剩下庄魅颜自己。
其实是庄魅颜以为是只剩下她自己了,所以当她听到一声很轻咳嗽声时,不由愣了楞,转头看去。被她忽略的台前空地上还站着那名红衣少年,他的脸涨得通红,摁着胸口用力咳嗽着。
“你没事吧!你的药呢?”庄魅颜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咳咳!”那孩子摆了摆手,吃力地咳嗽了两声,勉强压制下去,“王后,我愿意陪着你守护温阔尔,你不走我就不走。”
那孩子眼睛明亮,目光真挚诚恳,庄魅颜感动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过来?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来的。你父亲做的没错,没有国主的命令,他的确不能出兵。”庄魅颜温和地说道。
那孩子的脸更红了,他垂下头,半天才说道:“那天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吃了蛇龙果会对身体不好。我想跟你解释的,可是,可是……那天下午父亲派人过来把我带回部落里--我本来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听说温阔尔很好玩,所以,所以我……”
雅各布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语无伦次绕糊涂了,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
他是偷偷跑出来的,他不是故意要害她,他更不是害怕责任才会不辞而别的……
周围忽然变得很寂静,雅各布缓缓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面前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只有他自己,他自己傻傻地站在大殿深处。
“我真的,我只是想说,对不起!”雅各布昂起头望着顶穹的狼神图像,喃喃自语地说道。庄魅颜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身边服侍的人只有雪鸢和春菊。她觉得十分疲倦,这几天的忙碌已经超过了她的身体负荷。雪鸢帮她脱下外套,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让她感觉到一阵松懈与舒适。
“王后,奴婢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雪鸢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庄魅颜本来在眯着眼睛打盹,微微一笑,道:“你说吧。”
雪鸢有些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帐篷里只有她们三个人的时候,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奴婢知道您这些日子受累了,奴婢瞧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是这些吴阳人他们知道感恩吗?王后为他们付出这么多,他们会记着吗?”
庄魅颜缓缓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但说无妨。”
雪鸢忽然跪了下来,这个架势把春菊吓了一跳,茫然看着她,庄魅颜却不吃惊,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丫头。
雪鸢鼓起勇气,叩首道:“王后,这句话不该奴婢说,可是奴婢知道自己非说不可。事情至此,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王后不能一点也不为自己打算。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万一,万一国主不能回来了,那王后您以后怎么办?这个大草原,这个温阔尔还有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中那份忐忑已经彻底抛开,雪鸢抬头看了看庄魅颜,后者默然不语,似乎是默认了自己的观点,她便继续说了下去。
“王后,我们毕竟不是这个国度的人,不管我们怎么努力,终究无法得到最大程度的认可--他们始终不会把我们看做是真正的吴阳人,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就是无双人。现在两国交战,暂时他们不会为难王后,那是因为他们也不确定国主是否能够回来,如果国主一旦长时间不能回来,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那时候恐怕王后您和您的孩子就会有危险了。”
春菊听着有些焦急,插嘴道:“你在胡说什么?雪鸢!咱们王后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王储,不管怎么说,那就是下一任的国主,这点他们不会不承认吧。”
雪鸢无声一笑,笑容苦涩。
“这就是奴婢想说的最重要的一点,按道理应该如此,只是我们在吴阳国无根无凭,谁会帮助您呢?王后!”
庄魅颜透了口气,沉声道:“谁能帮助我呢?”
“奴婢们自然是愿意帮助您的,王后,只是奴婢们的力量不足以跟那些贵族抗衡。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助您,但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得到他的帮助?”
“哦?是谁?”庄魅颜眉头一挑。
雪鸢深吸一口气,道:“王后难道真的忘记自己的故乡吗?人不可无根,那里就是王后最大的力量源泉啊!”
庄魅颜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我跟他合作?”
“是,王后英明!”
“呵呵!”庄魅颜失笑起来,“可是我现在还有什么筹码跟他谈判呢?就像你说的,我这个王后已经有名无实,一旦国主真的不能回来……”
庄魅颜深深叹了口气,此事触动情肠,让她几乎不能自抑。
“王后,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您最大的筹码。别忘了,他是无可替代的王储,也是这个国家里最有资格成为王的人。”雪鸢倒是胸有成竹。
庄魅颜想了想,向春菊询问道:“春菊你说呢?”
春菊愕然,她已经被这些讯息震惊了,茫然无措。被庄魅颜点名问及,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婢,奴婢一切都听王后的,您说要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奴婢永远跟着您。”
庄魅颜缓缓垂下头,低声叹道:“雪鸢你说的也是实情,只是我如今身在城内,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如何能跟他见一面呢?”
听庄魅颜的语气,竟像是已经认可了雪鸢的意见,雪鸢本来担心她会怪罪自己,看到这个情形,顿时宽心,笑道:“奴婢觉得王爷为人宽泽,他不会忘记王后您的,再见一面固然不易,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后切不要着急。”
雪鸢宽慰了她几句。这是苏娜匆匆走进帐篷,她们就终止了这个话题。
苏娜有些困惑地看着雪鸢和春菊的背影,低声向庄魅颜问道:“王后,外面的贵族们都在收拾东西,已经乱套了。城楼上打得很厉害,不过暂时看来,无双人一时半会打不进来的。咱们怎么办?大司马派人过来问,明日,王后您到底要不要跟大家一起走?”
庄魅颜犹豫片刻,说道:“苏娜,你也觉得我应该离开这里吗?”
苏娜心里也十分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王后。
“苏娜,那么你会离开温阔尔吗?”
苏娜回答道:“我父亲病了,他病得很重,经不起长途跋涉,而且年纪大的老人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故土家园,所以我留下来照顾他,请王后恩准。”
“那你的三个孩子呢?”
“他们?”苏娜有些犹豫,“他们会跟着大家一起走的,我的大儿子已经长大,可以照顾他的弟妹们。”
“家园?”庄魅颜喃喃地重复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凄凉,她轻声道:“苏娜,你说要是有一天无双人打进温阔尔,他们会把我看成是一个无双人,还是吴阳人?”
这个问题同样让苏娜无法回答,苏娜难过地垂下头,她很了解王后的感受,却无计可使,徒然的安慰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彼此沉默。
“我不会走的,苏娜,我会跟你一起留下来。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那些贵族们,我无法阻止他们离开,但这里是我和他的家,他已经走了,如果我再走的话,那么这个家就没了。”
“我要为他守住这个家。”
庄魅颜脸上露出坚毅之色,苏娜知道她的性情,一旦决定的事情决绝不可能更改,苏娜平静地右手抚胸,对这位年轻的王后深深鞠了一躬。
“吴阳会永远记住您的,王后!”
苏娜走后,庄魅颜面色沉寂地望着宽大的帐篷,顶穹绘画的狼神图像默默注视着她。
狼神大人!我千里迢迢来到吴阳,并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啊!
不知过了多久,庄魅颜忽然被外面的一些嘈杂声惊醒,她似乎睡了一觉。这几天她都没能好好休息,现在在这样危机的关头,外面攻城的仗打得热火如荼的时候,她竟然睡了一小觉。
她睡得很不安稳,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外面人群的喧闹声差点让她以为城门已经攻破,敌人进来了,庄魅颜面色苍白,她端庄地坐在榻上,想保留最后一点风度。然而冲进来的人是春菊,她面色愤慨,进门就对庄魅颜说道:“王后,雪鸢她--”
庄魅颜蹙眉道:“雪鸢怎么了?”
春菊又急又气,竟不知该如何说起才好。
身穿铠甲的耶律燕踏进帐篷,白色的铠甲被血污沾染,耶律燕的脸色铁青,冷然道:“王后,雪鸢是奸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庄魅颜并没有吃惊,更没有为雪鸢辩解什么,只是昂起头望着顶穹的狼神图腾,神情有些忧伤。
“哦,我知道了。”
“她用驯化的鸢鸟向城外送信,被人发现了,证据确凿,为了稳定人心,耶律燕只好擅自做主将她先斩后奏。”耶律燕冷静地说道,她并不是来致歉的,仅仅是来陈述一个事实。
如今的温阔尔风雨飘摇,强敌入侵,民众的情绪异常不稳,稍有差池就能引起一场内讧,所以耶律燕采取的措施并不为过。
庄魅颜仍旧望着顶穹出神,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耶律燕悄然告退。
春菊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她唉声叹气地靠近庄魅颜身边,喏喏地唤道:“王后。”
“春菊,这一劫我们是不是逃不过了?”庄魅颜昂着头,眼角隐约渗出水光,“雪鸢毕竟是他的人,恐怕当初他让雪鸢等人跟着我来到温阔尔,就是为了这一天吧。现在细细想来,许多事都有蹊跷。就说上次去请江大哥过来给我看病,也是雪鸢的主意吧,好巧不巧的,江大哥不呆在京城,却无缘无故来到祁阳镇--想必那时他也到了祁阳镇,如此阵仗绝非一日之功,他必早做筹谋。”
庄魅颜长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后。您别想那么多了。”春菊安慰道。
“依奴婢看,雪鸢的话未必没有道理。”春菊期期艾艾说道:“至少有一点,公子他是绝对不会伤害您的。倒是那些吴阳人居心叵测,您留在城里,无双人打进城来,有他护着您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如今国主不在,如果您单身跟着那些吴阳人离开温阔尔,天晓得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雪鸢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警告吗?”
“雪鸢毕竟是您带过来的人,说杀就杀了,未免也太不把您看在眼里了吧。”
春菊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庄魅颜,见她面色平和,只是微微有些疲倦,并没有露出不快之意,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奴婢知道王后对国主一片痴情,可如今这时候,您最要紧的是要保护好你腹中的骨肉。”
这句话点醒了庄魅颜,她下意识搂紧肚子,小家伙似乎感应到母亲的不安,在里面轻轻踢打起来。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庄魅颜一咬牙,转脸望着春菊,目光坚定。
“依奴婢说,王后要是能跟摄政王谈一谈,或许摄政王能帮您想个办法。”
“如今他进不来,我也出不去,那怎么能谈呢?”庄魅颜苦笑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又摇头道:“倒是有一处地方,能让他从城外进来,旁人并不知道那里,最是安全--只是怎么才能跟他联系上呢?”
春菊想了想,道:“奴婢知道雪鸢一共偷偷养了两只黑鸢,他们杀了一只,另一只必定回了巢里,奴婢知道雪鸢养鸟的地方。”
庄魅颜沉吟片刻道:“那好,我写封信给他,你可要仔细些,别让他们给发现了。”
“奴婢晓得。”
天已经黑了,但是这里更黑暗。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除了墙壁上点燃的千年不灭的灯盏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线之外,这里看不到任何其他天然的光线。
这里是温阔尔最隐秘的地方,也是吴阳的禁地,这里是王庭的地宫最深处,这里安睡着几百年前那位伟大的王者,这个国家的开阔者,血狼王。
温阔尔的地下城堡远比人们想象中更宏大,这里是血狼王的陵墓,人们相信把城市安置在这位王者陵墓的上方,那么这位王者的灵魂就会跟他的子民永世生存在一起,保佑着世世代代的吴阳子民,更能保佑吴阳永昌。
庄魅颜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宽阔的长廊,前面是一片暗黑,后面也是一片暗黑。顺着这条通道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城外,而这正是吴阳最大的秘密,除了国主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在出征西南之前,萧轩宸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庄魅颜,他是希望在最危险的时候能够用这条通道帮助她逃过劫难。
然而--
他一定没预料到,她会利用这条通道跟敌人谈判。
庄魅颜温柔地抚摸着明显隆起的腹部,好孩子,别怕,不管什么时候,娘都跟你在一起。
春菊有些不安的张望着,通道实在太宽了,灯盏的光线微弱根本照不亮太远的地方,因此尽管她翘首以待,前面仍旧只有一片昏暗。
过道里隐约传来一些声音,沉闷而有力,墙壁都跟着簌簌作响,灯盏微微颤抖着。
“来了!他们来了!”春菊难以掩饰自己声音里的惊喜。
庄魅颜默而不语。
春菊急忙迎上前去,刚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回过头来到庄魅颜身边,拉着庄魅颜的手激动地说道:“王后,咱们有救了。”
那丫头眼中闪着泪花,嘴角翘起,神情欣喜。
庄魅颜并没有像春菊那么兴奋,她很平静,疲倦地笑了笑。这时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而前面的通道里并没有看见人影。
春菊有些困惑,庄魅颜失声道:“哟!我竟然忘记了,还有最后一道门墙没有打开,他们是进不来的。”
春菊着急地说道:“机关在哪里?奴婢去打开吧!”
“那边墙壁上有个没点亮的狼头灯盏,你看到了么?”庄魅颜指点着。
春菊连忙跑了过去,庄魅颜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问道:“春菊,你好像很着急让他进来。”
春菊愣了愣,笑道:“奴婢也是替您高兴啊!小姐,您跟公子本来就应该是一对天作之合的壁人,您不该来到吴阳,无双国才是您的家。”
庄魅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道:“春菊,其实你跟着我来到吴阳,心中并不欢喜是么?你后悔么?”
“您这是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什么后悔不后悔,春菊是奴婢,就应该服侍小姐,小姐去哪里春菊就跟着去哪里。春菊不后悔!”
春菊竟然不再叫她“王后”,而是跟以前一样称她“小姐”,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庄魅颜心中猛然一动,恍惚间已经有了陌生感。她似悲似喜地发着愣,耳边听到春菊在问她话。
“小姐,奴婢找到你说的狼头灯盏,现在该怎么做呢?”春菊催问道。
庄魅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用力推向墙壁,机关自会启动。”
春菊把手压在灯盏上,用力推向墙壁,只听到一阵吱吱嘎嘎的噪音声,想必是墙体内部的机关枢纽在缓缓启动。
“春菊,这是你自己说过的,你不后悔!”庄魅颜的声音忽然阴冷下来。
春菊回过头看着她,面露困惑。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雪鸢并不是真正的奸细,我们的消息走露也不是她搞的鬼。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是不是?春菊。一直跟端木皓秘密通信来往的人是你,雪鸢只是个可怜的替罪羊。”
“小姐,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春菊吃了一惊,“雪鸢是王府里出来的人,而奴婢可是跟了您多年,从来不敢欺瞒您的?”
“我本来不敢相信的,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我不信。雪鸢她是王府出来的人不假,可她不是端木皓的人,她是姬明月的人,而你,春菊你才是公子的人。”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尤其是“公子”这两个字更是像两颗沉重的石头向春菊压了过来,春菊刹那间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他以前说过,不让我叫他王爷,只可以称他公子,后来我才明白,只有他最亲信的人,才可以称呼他公子。”庄魅颜缓缓说道:“只是我不知道你是从何时起,也开始称他为‘公子’。”
春菊身体微颤,却是一句话也说出来了。
“春菊,你我主仆多年的情谊,竟然比不了一个男人,你好,你好--”庄魅颜的声音惋惜而痛恨,连连说了两声“你好”,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春菊的身体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堆作一团,轻轻抽噎着。
“小姐,奴婢并没有做出对不起您的事情啊!公子说,他一定会把您接回丰安城,他……”
“他来接我!”庄魅颜怒极反笑,道:“你心里想的是他来也能把你接了去吧。”
春菊垂下头,悔恨不已,她痛苦地说道:“是!奴婢知道这都是奴婢的非分之想,公子是何等人物,奴婢就连给他提鞋子都配不上。奴婢不敢奢望公子会对奴婢施以怜爱……奴婢只想能看到他就好,远远的看着就好。”
春菊的声音越说越低,庄魅颜心中恍惚,心中的愤怒也随着消散,怜悯之情顿生。
“罢了!”庄魅颜叹了口气,“事情至此,说那些都没什么意义,他不能过来了--你刚才触动的机关并不是简单的开启门墙的机关--那是一个陷阱机关,最后一道门墙一旦启动,万箭齐发,那边过道里的人不可能生还。”
春菊骇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庄魅颜,仿佛不认识了她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害死公子了!”春菊凄厉地大叫着,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形同疯癫。
庄魅颜有些紧张,后退了几步,靠墙站定。
“春菊,春菊你去哪里?往这边走!”
庄魅颜看到春菊忽然像疯了似的向长廊的深处跑去,立刻喊道:“别过去,春菊,那里的机关还没有完全停止,危险!”
但是春菊头也不回地冲进长廊的另一端,越跑越远,很快消失在昏暗中。
“春菊,春菊,快回来!”
庄魅颜焦灼地呼喊着,但是于事无补,她恐慌起来。
忽然间,她感觉到腹部隐隐传来一阵绞痛,最初还可以忍受,而后越来越痛,痛得让她弯下了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忍不住呻吟起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壁。
好孩子,别在这个时候折磨娘啊!啊……好痛!好痛!为什么这么痛?该不会是--孩子,现在真的你可以出来的时候啊!
庄魅颜恐惧地发现,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一阵接着一阵,像波浪一样不断袭来,而且一阵比一阵强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挣扎着扶着墙壁向后方走去,她要回到地面上……必须要回去。
啊!好痛……
庄魅颜额头渗出汗水,步履艰难,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起来,迈出的每一步都痛苦无比,终于她踉跄着靠在墙壁上,双手抱着肚子,大声呻吟起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走来,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士兵,这男人并没有死。她早该料到,区区一个陷阱根本不能置他于死地,而他也绝对不是来谈判那么简单的目标,这一点从他身后数不清的士兵就能看出来--他是想借道进城,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正目的。
端木皓怀里抱着春菊的身体,春菊身上插了好几支箭,眼见已经活不成了。
“春菊!”她虚弱地呼唤道:“春菊,傻丫头,公子……没那么容易死的。”
端木皓轻轻把春菊放在地上,动作轻柔,仿佛怕弄疼了她似的,同时伸出手掌缓缓合上她的眼睑。
“魅颜,你要杀了我么?”他低声问道,“可惜,差了一点点,之前进来的不是我,而是一群战马。”
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生气,即使被她暗算了,他也淡然自若,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魅颜,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端木皓诚恳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的谈判还可以继续,我可以为你保留吴阳国,我还可以把你的孩子捧上国主的宝座,让他受到万民敬仰,而你就是尊贵的太后。”
“这就是……你的条件吗?”庄魅颜勉强笑道,她强行压抑自己的痛苦,坚持说了下去。
“端木……摄政王,你……带着无双的十万大军,来……攻打我们吴阳国,就是,就是……为了帮我把孩子捧上国主的位置吗?”她笑了起来,“你是想,让我为你守住吴阳国吧,让吴阳国世世代代成为无双国的附属国,你看中的是狼神大人赐给吴阳的财富,数不清的金矿银矿铁矿,数不尽的牛羊马匹……还有强壮的奴隶。”
“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庄魅颜讽刺地笑道。
端木皓柔柔道:“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吧。你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孩子,为的又是什么?他生来就是国家之主,注定要做王的,我可以帮助你们母子。”
“太迟了。”庄魅颜摇头道:“太迟了。”
端木皓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墙壁忽然剧烈的摇晃起来,不断有小石子和泥屑洒落下来。
“你以为只有一道机关么?你错了,万箭齐发只是第一道机关,而这个机关一旦启动就不可能停下来,你只要进了条密道,就不可能活着出去的,而我,也是一样的。”庄魅颜冷笑起来。
端木皓眸中露出一丝惊慌之意,他并没有掉头,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跑回来,把庄魅颜抱了起来。庄魅颜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居然会救起自己,连连推搡道:“放开我!放开我!”
“别乱动!”端木皓呵斥道。
他步履匆忙,走廊上方晃动的越来越厉害,头顶和墙壁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来不及了。”庄魅颜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太迟了,机关一启动就立刻返回或许还能赶在石墙关闭之前离开,现在两个出入口的石墙都重新关闭,我们出不去了。”
如果不是孩子连累了她,庄魅颜也能够在机关彻底发动之前离开密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轰隆隆!”
一连串的闷响在地下发作起来,整个温阔尔都能感受到巨大的震动。
城墙上的耶律燕和完颜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他们都明白他们和王后定下的计划已经成功,王后不惜以自己做诱饵,引敌人的首领上钩,现在地宫塌陷,里面的人必死无疑,而鬼格斯的两万军队也摆脱唐明人的纠缠及时赶回了温阔尔的外围,现在反击的时刻到了。
耶律燕拿出一个竹筒,高高举起。
温阔尔的城墙上爆出一团亮光,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破夜空,灿烂的烟花照亮一方天空。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空中已经飘起了片片洁白,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临。萧轩宸站在一片废墟旁,王庭已经倒塌,这是地宫机关启动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无双的端木摄政王已经被永远的关在地宫里,而他的十万大军在吴阳军队的内外夹击之下,大败而归,温阔尔之围彻底被解。
然而,跟端木皓一起深埋在地宫里,还有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
萧轩宸默默注视着面前的石块,他机械性地伸出他的手指搬动着石头,他已经搬了很久了,十根手指头被磨得鲜血淋漓,而他却像完全不知道痛一样,继续做着重复性的动作,搬开石块,扔到一旁,再搬下一块。
整个王庭高出地面整整十几米,即使成了废墟也有好几米高,而地宫则地下十几米,想要把地宫挖开那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难以想象的浩大。
萧轩宸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挖!
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没有辨别事实的能力,他只想要他的小娘子,他就是为了她才不顾一切赶回来的,可是为什么会晚了一天呢?
为什么会晚了一天?
“国主。”鬼格斯满脸担心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已经搬了一个时辰的石头,明明知道这于事无补,而他完全罔顾事实真相。
鬼格斯带着他的两万人军队赶回来的时候恰好是第十天的傍晚,他按照王后的计划潜伏在无双人的外围,等候信号。当信号烟火亮起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国主回到了他们中间,他用力搓了搓眼睛,他没有看错,国主就跟他消失的时候一样,又突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样鬼格斯更加相信,国主是有神迹的“血狼王”转世。
无双军队丢失主帅,阵脚难免有些乱了,而此消彼长,吴阳国有了萧轩宸的引领,士气大振,双方一场混战,吴阳占了绝对上风。无双国的楚易凡毕竟是一代将才,虽然处于劣势,仍然能收拢大部分兵马,且战且退,最终撤离整个战场。
这一战,吴阳大胜。
萧轩宸没有乘胜追击,他迅速驱马赶回温阔尔的城内,他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的娘子,他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废墟,他在废墟之上,她在废墟之下。
萧轩宸起初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茫然地扫视着废墟,他还以为他可以跟她呆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就算注定这个世界将永远消失,从头到尾的消失,连存在的痕迹也会跟着一起消失,那么至少在最后一刻还可以跟她相依相偎,拥抱彼此,温暖彼此。
可是,他连这样一个机会也失去了。
萧轩宸疯狂地搬动着石块。
娘子!不可以!不可以!
这一次,我没有骗你的,真的没有骗你……可我还是来晚了,不是么?
鬼格斯本来想劝劝萧轩宸,可是看到对方拼命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些酸楚,他猛地扔掉腰间的佩剑,卸掉盔甲,跳到废墟中央,也开始搬动石块。穿着红衣的雅各布也加入进来,苏娜,耶律燕……
许许多多人都加入进来,废墟上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在卖力地搬挖着。
一名男子站在画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手指在画面上来回触动着,有时放大有时缩小,最后他把画面定格在萧轩宸身上,他仔细辨认着萧轩宸的面孔,然后回头看了看台前坐着的女子。
“呵呵!”男子笑了起来,“第十天和第十一天这个差别是很大的,你该不会跟我说你只是失误吧。”
女子淡然道:“每个人都有失误啊!难道他没有把故意修正的错误数据传送给我吗?他给我们的世界造成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这样的惩罚已经很轻微了。”
“让我来看看,咦!那个女人还没有死!”男人惊讶地说道。
他把画面推近,只见地宫之下的一个小小空隙里,蜷缩着一个濒死的女人,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庄魅颜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耗尽,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消耗光了。宫殿崩塌的时候,她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呆在一片黑暗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感就开始撕扯她的身体,腹部的疼痛变本加厉,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撕成两半,可是这痛又像一股看不见的绳子,把劈成两半的身体又拉到一块儿,来来回回折磨着,让她痛不欲生。
“魅颜!”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喊着她,“用力,孩子快生出来了。”
这个声音让她略微清醒,她终于记起来了,自己为了把端木皓引进地道,故意假装落入他的圈套,自愿跟他谈判,等他进入地道,她就引发机关。她本来应该立刻离开地道,可是早产带来的腹部阵痛阻住了她的脚步。
那个男人仍旧在鼓励她,庄魅颜心中百感交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生产,而为自己接生的竟然是他。她努力睁开眼睛,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她模模糊糊看到那个男人关切的目光。
“你,你不恨我么?”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那你恨我吗?”端木皓微笑道:“我们彼此是否仇恨,那是出去之后的事情。你总得能活着出去才能知道答案吧。”
“你为什么?为什么啊?”庄魅颜带着哭腔说道。
这个男人总是让人恨不起来,即使她已经知道他曾利用过她,可是他的利用也让人这样心甘情愿,她忽然有些懂了春菊的背叛,如果她是春菊……如果没有萧轩宸……
可惜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如果。
人生的每一步选择都是看似偶然的必然,是命中注定。
“用力……”
“再来,用力……”
“只差一点点了……魅颜再用力……”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有母性的本能在支撑她的意志力,顽强地一次一又一次地努力着,挣扎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可真够倔强,一次又一次抗拒着不肯出来。
庄魅颜屏住呼吸,用尽了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她嘶哑的叫声和孩子的啼哭声交汇在一起,在地下的废墟深处来回震荡着,可是这里终究离地面太遥远,无法传达上去。而地面上的人们还在忙忙碌碌地搬运着石块,他们茫然不知一个新生命已经在他们脚底下的深土里诞生了。
白色的世界里,男人皱着眉头看着画面,他叹息道:“你一定要这么做么?”
“能量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我只是不明白,那只是一个未曾开化的野蛮世界,为了那样一个世界里的女人值得他背叛我们的世界么?”女子愤愤道。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美好时光,这是值得永久性珍藏的。”男子诚恳地说道。
女子无动于衷,继续注视着画面。
废墟上空忽然现出虚无的黑色空洞,一名身穿白色盔甲的战士缓缓降落,周围的人战战兢兢膜拜起来,只有萧轩宸视若未睹继续搬运着石块。
那名战士拍了拍萧轩宸的肩膀,说了几句话。在他的脚边,渐渐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垂直地直达地下,而人们都听到一个孩子微弱的哭啼声,人群不由爆发一阵狂呼。
“狼神大人庇佑吴阳!吴阳永昌!”
那名战士忽然昂起头,盯着天空,女子微微皱眉,她知道那家伙明白自己监视的角度,只见那家伙冲自己眨了眨眼,然后说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剩下的是你的事情了。”
女人迟疑起来,她看着屏幕上已经开始闪烁倒计时。
十,九,八,七……
萧轩宸顺着倾斜的石洞爬了下去,一直爬到那个女人身边,她的眼睛已经无力地闭上,柔软的身体有些冰冷的感觉。她身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一个男人趴在她旁边,已经昏死过去。萧轩宸有些费力地扒开端木皓的手指,从他手里抱过用半截衣裳胡乱包裹的孩子,萧轩宸张开手臂把孩子和那个小女人一块儿搂在怀里,用力地,用力地抱住。
娘子!我来了!
现在我们都在一起了!你说过,有人就有家,对我来说,有你才有家。
……五,四,三,二,一。
掌控一个世界生死的手指停留在一个指令键上。
系统在机械性的重复着:“是否确认撤销毁灭指令?警告!撤销指令损失能量在百分之二十以上,警告!……”
手指微微抬起,最终还是落下。
屏幕眨了一下眼睛,闭上,睁开,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五个月后,春天再次回来了,沃兹拉大草原上牧草已经开始疯狂地生长起来,漫山遍野的绿色,生机盎然。
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缓缓推着木轮椅而行,轮椅上的男子白衣胜雪,绝美的脸庞上神情淡然。
端木皓虽然从地宫里捡回一条命,但是他的腿被大石压住,终于双腿不保,这一生都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
“就送到这里吧!”端木皓缓缓开口道:“再送下去就到了我们无双的境内,我们下一次见面可能就是敌非友了,如果你后悔把我送回去,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萧轩宸大笑起来,道:“不错!我应该考虑一下,也许该把你这位无双摄政王永久性囚禁在温阔尔,趁机向你们无双国勒索点贡品之类的东西。”
端木皓微笑道:“最好的贡品就是我们无双的美女,你要多少本王就可以给你送来多少,省得你后宫空虚。”
“你们在说什么后宫空虚?”庄魅颜从雪鸢手里接过哭闹不休的小家伙,然后追问道:“什么进贡美女?你们在商量什么?”
“咳咳!”萧轩宸咳嗽两声,比划着远方的土地说道:“这个美女……其实我跟端木兄在商讨咱们儿子的人生大事,端木兄说他们无双国美女多多,可以任他挑选。其实我以为,无双国最美的一名女子已经被我骗到手了,我儿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我幸运,因为无双国再也找不到比娘子更美丽的女子了。”
“胡说!”庄魅颜又羞又窘,满脸通红。
萧轩宸看着她窘迫的姿态,心中爱怜,便将她揽入怀中。此时,端木皓已经让御风推着他缓缓远去,雪鸢苏娜等人也知趣地远远避开,诺大的草原深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四周一片寂静,萧轩宸和庄魅颜并肩躺在柔软的牧草里,这里的草就和当年祁阳山的茅草一样柔软,风依旧绵长细腻,晴空如洗的蔚蓝,云朵是狼神大人放牧的羊群,悠然自得地缓缓移动着。
萧轩宸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像,环抱着胳膊正盯着他们看。
“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知道你并不怀念我。我想我也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十秒钟后这个时空会永久性封闭,你再也不能回来了,同样以后也没有人能随便跳出来打搅你们的生活,永远都不会了。你欠了我一个特别大的人情,我损失的可不仅仅是百分之二十的能量……只能如此了……”
影像模糊不清,闪动不止,最终消失不见。
“谢谢!”萧轩宸长长松了口气。
把脸埋在他臂弯里的女人闷声道:“你在说什么谢谢?”
萧轩宸把她拥得更紧,低声笑道:“我是说,谢谢你能在最好的时光里跟我相遇,既不早也不晚,一切都刚刚好!”
庄魅颜依偎在他身边,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