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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如鸢刚从第二届万物盛开大会里忙完脱身出来,一身金红的长裙被草原的风吹得飘荡洒脱。
那娇艳稍显锐利的姿容此刻神色凝重,胸腔里的愤怒正在迅速云集。
宁如鸢翻身上马,正准备策马速速离开去找他。
侄女宁珊月手里拿着信笺,死死拽住自己姑姑的缰绳:
“姑姑您别冲动,您好好跟掌印大人说,大人一定是有苦衷的!”
宁如鸢冷道:“放手!”
姑侄俩急切的声音,被草原呼呼的风声给卷飞,声音湮灭在一阵青草浮动的天地之间。
彼时已是天启帝天澜十二年,宁珊月年十五岁,宁府一直发来消息命她速速回京。
太子裴昀还有三年,天家就得为他选立太子妃了。
按照往常的规矩,太子年满十六,多半就会大婚。
宁家这次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宁珊月的身上,绝不做侧妃,要做就做嫡出的太子妃,那将来便是大周皇后。
宁珊月躲到北境好几年,在自己姑姑的庇护下,一直没有回去。
宁府送来许多东西哄她,正是由于跟宁府来往的契机,被宁珊月无意间发现了万掌印的秘密。
“姑姑,掌印大人也是一片好心,您别又朝人发脾气啊!”
宁珊月担忧的看着自己这位性子依旧泼辣的姑姑。
这万掌印对自己姑姑的确极好,她的理解是,曾经的主仆情,加上知遇之恩,这万掌印对自己姑姑好也是在常理之中。
宁如鸢将缰绳扯回自己手中,从包裹里将披风取出来,罩好在身上,随即垂眸下来:
“我不朝他发脾气,我直接打上他府门去!”
飞马扬蹄,一骑绝尘,宁如鸢从依兰草原上离开,直奔万长安在北境的临时居所。
赶了两日的路,宁如鸢从马上翻身而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万长安,你给我开门!”
万长安身边近身伺候他的太监隋明,是个身形清瘦的小个子,听见宁如鸢的这动静便浑身一抖。
咬了咬牙,还是将府邸大门给开了:“宁娘子,督公在书房呢。”
宁如鸢将马鞭扔给他,正想往里边走的时候,却忽的停了脚步,问:“督公?升职了?”
隋明知道万长安升职了,但面容上并未有多少欣喜:
“嗯,升了。督公大人现在不仅统管稽查司,受皇命恢复东厂部门,皆由大人统管。”
这几年,万长安行事狠辣的恶名早已在朝堂上传开,那诏狱里的恶魂的仇人,其中一半都是这万长安。
万长安是直属皇帝的心腹臣子,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他。
奈何北境这几年攀升太快,有些官员初心不在,
万长安被特派于此来协助鹤兰因处理北境事务,捉拿贪官,以及无为之官,好为皇后在北境行事扫清障碍。
宁如鸢继续往书房方向走,门一推,
便看见那似冰雪雕刻一般的清瘦男子正伏案在书桌前,手里拿着药瓶在抖药丸子出来,那披肩的白发已经再也找不出一根乌丝。
他垂眸下来的鸦羽散开,遮住一半的眼帘,看不清里边暗云流动的神色。
此刻他听见动静抬眼,那细长的眉眼阴柔沉郁,鼻梁有些泛青,白玉一般的唇透着一股无力的苍白。
宁如鸢盛怒之下走过去就将万长安手里的药瓶子给砸得稀碎:
“别吃了万长安,你是没脑子吗?居然吃这种药,它会毒死你的!”
万长安的视线从地上滚落的药丸子上收回,语声平静:“谁告诉你的?”
宁如鸢站在他桌前,双手撑着身子,怒道:
“若不是宁家寄来的东西被送错了,送到珊月那里去了,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我弟弟竟然私底下为你寻禁药。
我就说这几年,你的白发为何越长越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原来都是这药害的。
快让隋明去叫大夫,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她最近就是觉得很奇怪,万物盛开大会自己累得如此够呛时,他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往常只要万长安人在北境,就没有自己找不到他的时候。
后来她才知道,原是他没等到宁府的药,身子又撑不住了。
他吃禁药身体中毒,宁家弟弟又给他找来缓解的药丸子,维持身体的基本力气。
万长安细细眉眼扫过自己松散下来的白发,伸出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白发,神色更阴沉晦暗了。
他起身绕过书桌,身子缓缓蹲了下来,伸手剥开那碎裂的瓷片去捡药丸子放在嘴里。
宁如鸢见了眼睛一瞪,抬脚就将那些东西踢了老远:“不准再吃了,听见没有,会死的!”
万长安似乎聋了,又蹲着去捡其余的药丸子。
宁如鸢提着裙摆又给他踢开,万长安一手攥住了她的脚:“让我吃,万一有效呢?”
这让太监变成男人的药,吃了好几年了,有人说要吃十年,有人说要吃二十年,
他不知道还药多久有效,可是只要有希望他就得去试试。
若上苍怜悯他,身体恢复了,他便不用一直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她,而不敢靠近了。
宁如鸢甩开自己的脚,身子没站稳,一脚便踩在了万长安捡药丸子的手背上。
万长安拧眉却不曾动怒,只是闷哼了一声。
宁如鸢赶紧蹲下来牵起他的手背拍着灰尘,那手背都已经有些泛青了,这毒恐怕早已浸入骨髓里。
她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踩痛了没有?”
万长安猛的缩回自己的手,即便是简单的肢体接触他也会心慌紧张。
万长安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宁娘子身份贵重,怎能摸太监的手。”
宁如鸢站起身来,语气有些责怪:“你都从掌印升职为督主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官家小姐,何必那样拘束与怕我?”
万长安穿着墨色的浮光锦长袍,那宽大泛着光晕的长袍似乎不是穿在身上的,而是架在身上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的身形。
那药会令人消瘦,令人乏力。
他站起身来退后三步,挺立的背微微勾着,还跟从前在宫里伺候宁如鸢时一般,卑微默然:
“您在长安心中,依旧是主子。”
宁如鸢转身坐在软榻边上,还没说下一句,万长安就连忙走过来给她倒茶:
“新泡的老枞水仙,还是您从前喜欢的口味。”
依旧如从前,宁如鸢吃什么口味,他就吃什么口味,总是会备一份。
宁如鸢接过那茶抿了一口,恍然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在钟云宫的时候。
那时候的万长安是自己身边的掌事太监,那时很是毕恭毕敬的伺候人。
白日给她捏腿,夜里给她按脚。
可如今的万长安已是手握大权,杀伐狠绝的督公大人。
白发黑袍,朝堂上有人说他一人便是黑白无常。
可他对自己依旧是从前的样子,细心,耐心,脾气极好。
宁如鸢那点了嫣红胭脂的眸子,光锐利而夺目,冷道:
“万长安,这几年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难道真是为了一场主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