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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卻讨还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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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啸起风摇,殿中几十支火炬劈啪作响。越过笼阴人影望去,在大殿另一头,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朝天金锁”谈剑笏蚕眉蹙紧,紫膛阔面上虽无表情,额际却有汗光,显然心思也转到了同一处。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羇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朗吟声里“渌水琴魔”魏无音跨过朱漆高槛,手拈长鬓,一双斜飞凤目迸出精光,眼角深痕如刻,密逾蛛吐。身为指剑奇宫硕果仅存的“无”字辈长老,那头银发乌鬓的异相正是修为深湛的证明,堪与背后的焦尾乌桐琴并列“渌水琴魔”的两大特征。

    另一边的角落,几十名身披缟素的道人怒目相对,露出悲愤的神情。领头的中年道人一袭飘逸宽袍、环肩半袖,腰系犀角玉带,足蹬饰珠银履,鹤氅之下金织彩绣。

    虽作道士形制,却像是宫观壁画里的羽化神仙。随身更有八名杏衣道僮簇拥,手捧香兽经卷、长短木匣等,排场远比身为水月停轩代掌门的许缁衣讲究。中年道人眯起一双湿润漆黑的大眼睛,捋须冷笑:“魏老师好深厚的内力!琴魔之名,威震东海,果非幸致。等会儿滥杀四门无辜的大凶人来了,还须倚仗魏老师神功,一力击杀!”魏无音置若罔闻,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环视场内,当者无不悚然。道士群里年纪较轻、修为尚浅的,被他锐目一扫,身子不禁微晃,霎时间竟有些足酸脚软。

    琴魔来回扫了几遍,冷冷一哼,径向许缁衣颔首:“代掌门既来,烦请代为问候尊师,就说老夫年衰体迈、剑艺凋残,杜掌门出关之后,烦请尽早前来印证,免生遗憾。”

    许缁衣淡淡一笑,却未接口。那中年道人被他晾在一旁,面色倏寒。但也不过一瞬而已,旋又冷笑。

    “魏老师这般避实就虚,莫不是理屈了罢?”东海四大剑门之中,除水月停轩一家尽是女子,极少参与斗争之外,指剑奇宫、观海天门都是长踞东海百数年的势力,明争暗斗,无日无之,恩与怨俱是一笔烂账,算也算不清。

    若非还顾忌着埋皇剑冢的老台丞萧谏纸,冲突早已爆发。埋皇剑冢虽列剑门,却是朝廷派在东海的司礼机构,负责统筹天子东巡祭天诸事宜,正式的名称是“东海道行司礼台”内设台丞一名,同内台令史正三品,台内连副台丞、秉笔、院生等都领有品秩俸禄。尽管江山易改,历朝历代为节制东海道,始终都保有“东海行司礼台”的机关设置,只是江湖人不理庙堂的繁文缛节,一律管叫“埋皇剑冢”

    谈剑笏身为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怎么说也算是东海武林同道的父母官,一见场面要僵,赶紧缓颊:“我有一言,二位且听。

    正是妖刀苏生,重又为祸,今日才请各家前来。按我家台丞的估算,今日妖刀必现身于此,少时还要请诸位齐心戮力,共止魔氛。”魏无音闻言转头,眯眼一瞥。

    “萧老台丞今日没来?”“这”谈剑笏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台丞尚有要务,不克前来。”

    魏无音一拈须茎,漫声道:“三十年前妖刀乱世之际,东海四大剑门、两大铸号、五岛奇英等莫不受害,牺牲无数,才将妖刀消灭。老夫与杜掌门等寥寥故人,苟活至今,可不记得当年萧谏纸有预知妖刀出现的本领。”

    他凤目一睁,迸出精芒:“莫说妖刀已灭,就算真又活转过来,萧谏纸几时与妖刀混得精熟,知道今日必来此间?”

    谈剑笏哑口无言,一时答不上话。魏无音冷冷一笑,移开目光。“谈大人,你若不知,自好回转白城山,唤萧谏纸前来!我那劣徒失踪许久,中间有些小人污言构陷,说他行凶杀人什么的。

    若教老夫知道是谁将小徒藏了起来,又或设计他不能出面自白,老夫绝不善罢罢休!”那中年道人眯眼哼笑道:“魏老师不必指桑骂槐,我观海天门若想与沐四侠过不去,犯不着赔上十二条人命。

    我听说妖刀中宿有妖蛊,持用者莫不迷失心性,魏老师的爱徒必是持了妖刀,才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沐四侠若然有知,想必也是痛心疾首,魏老师不妨大义灭亲,也好为令高弟保住侠名。”魏无音倏地转头。

    “阁下东一句“伤天害理”、西一句“大义灭亲”倒似我徒弟已坐实罪名,却不知目证何在?”

    这一回轮到道人慢条斯理了。他弹了弹指甲,好整以暇的说:“指剑奇宫的“不堪闻剑”与“雨漏更残”两大绝学,都是缓杀慢死、取命于榻的厉害招数,敝门遇袭的十二人里,有七人当场毙命,余者几乎没有撑过三日的”

    魏无音正笑得蔑冷,忽听道人话锋一转:“天可怜见,有一人却幸而得存,为这桩惨案留下了目证。”

    轻轻击掌,身后的俩小道士抬出一张软榻,榻上之人纱布裹头,渗出黑涸血渍,气息几近于无,覆着白布的干瘪胸骨已不见起伏。埋皇剑冢号称“剑史”研考诸门剑艺如治经史,谈剑笏一见那人断息留命的征兆,不觉一凛,抱拳道:“鹿真人,可否让我一观令徒伤势?”中年道人一拂大袖,扭头道:“大人请自便。”谈剑笏趋前俯身,小心揭起白布,只见那人胸前一条宽如食指的伤口,由右肩斜向左胁,伤处皮肉翻卷,那还不怎么怵目惊心,两侧的瘀青却比手掌还宽,被周围惨白的肌肤一衬,仿佛披着一条酱紫色的宽幅绶带。

    这一记砍得胸骨微陷,令心、肺等衰而不死,伤者全身血流趋缓,宛若静脉,正是指剑奇宫的绝艺“不堪闻剑”

    谈剑笏轻抚伤者肌肤,只觉触手寒凉,果是凝血之兆,不由得蹙起眉头。中年道人得理不饶,冷哼:“谈大人见多识广,能否为本门做个公证,看看这断息留命的一刀,却是普天之下哪一门哪一派的手段?”

    谁都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但一时之间又瞧不出端倪,谈剑笏绷一张铁板也似的紫膛国字脸,一径蹙眉苦思,半天都没有答话。

    (派个老实人来,老台丞可真是失算了。)许缁衣暗自叹了口气,出言为他解围。“听说“不堪闻剑”劲到血凝,断脉而不伤皮肉,乃是一门讲究透劲的绝学。”

    她微微一笑,雪肌被素净的乌衣一映,恬静柔美的面容透着空灵灵的冷落。“我见识浅薄,但觉这一刀落手极是霸道,不知谈大人有何见解?”

    谈剑笏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能伤人如斯,何至于弄得这般血淋淋的?依我瞧,这其中必有蹊跷,不妨请臬台司衙门指派干练的仵工与大夫相验,也好查个水落石出。”中年道人负手冷笑:“臬台司衙门天高地远,剑冢山中门庭甚深,这公文往返旷日废时,待得仵工来时,只怕人都死得剩下一把骨头了。谈大人久在公门,这不是同我说笑么?”

    谈剑笏老脸一红,想想他说的也是实话,一时倒也难以反驳。一旁的魏无音始终冷眼以对,此时忽然昂首闭目,唇畔抿着一抹蔑意。“要杀你儿子,何须“不堪闻剑”?”中年道人眉目一森,射出两道如电锐光。

    这中年道人鹿别驾,正是观海天门的四位副掌教之一,人称“剑府登临”在门中的地位仅次于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平时出入都是八僮八侍的排场,颐指气使惯了,几时听得这般狂言?眼下却不露愠色,和颜道:“魏老师所言甚是。这“不堪闻剑”的威能,贫道闻名既久,甚向往之。

    少时沐四侠若来,少不得要讨教。”嗓音温厚,给那双黑多于白的湿润眼眸一衬,更显天真。

    这几句话里隐带杀伐,居然也说得动听悦耳,闻者如聆钟磬。魏无音缓缓睁眼,一一扫视,所目之人无不凛然,似遭剑戮。

    “离宫之时,我家宫主再三嘱咐,让我少造杀孽,勿伤盟情。好在我年事已高,就算偶违圣训,料想宫主也不忍责罚。”谈剑笏见话头已僵,赶紧打圆场:“妖刀祸世,惹出这许多事端,眼下正是齐心戮力的时候。这个”

    却遭鹿别驾一顿抢白:“妖刀三十年前便已灭去,我等都没能亲见,杀人偿命却是此世的公道,普天之下无不凛遵。谈大人说是也不是?”谈剑笏哑口无言,魏无音却一径冷笑。

    “谁敢动我徒儿,须得拿命来换!”“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鹿别驾踏前一步,大袖扬起:“来人,刀剑伺候!”

    约莫半个月前,四大剑门陆续有人遇害。凶手持一柄形制怪异的利刀,断金削铁、来去无踪,竟无一剑能与之相抗。种种迹证所指,这几桩大案似是指剑奇宫“琴、棋、书、画”四绝居末的“丹青一笔”沐云色所为。

    沐云色虽然年少风流,声名却一向不恶,流言传将开来,东境武林顿时哗然。指剑奇宫之主“九曜皇衣”韩雪色最是爱惜羽毛,当下派遣四绝行三的“铭碑破帖”莫殊色前往调查,岂料一去近旬,居然也杳如黄鹤。

    观海天门素与奇宫不睦,此番死了六名弟子,其中还包括鹿别驾的义子鹿晏清,鹿别驾再也吞不下这口气,点齐东海百观数千道众杀上龙庭山九蟠口,欲讨还公道,几乎酿成一场惨烈恶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埋皇剑冢及时派出快马止战,声称三十年前消灭的妖刀重生,一力促成四大剑门结盟,共阻妖刀乱世。今日灵官殿里四派埋伏,为的就是捕捉“妖刀”

    江湖路走久了,会比较相信鬼神但不包括妖魔精怪、鱼龙化现这种荒谬的乡野曝言。若非妖刀之说出自埋皇剑冢的老台丞、正二品金紫光禄大夫致仕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亲笔密函,恐怕只能惹来一阵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