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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撞了好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说声“sorry”仍往前跑。跑到教育学院门口他直喘气,也放了心。在门口守了一会儿不见她出来,心想她今天没课,或者刚刚往那个方向去了,晚来了几分钟。
想进去找又怕正好错过,还不如守了大门好。喘过气许峻岭又犹豫起来,见了面跟她说什么呢告诉她自己愿意到北方去开餐馆吗想到这里他没有勇气站下去,心想:“等自己想明白下了决心明天后天再来不迟。”
正想着许峻岭发现她那熟悉的身影在墙角转了过来,他触电似的闪到大门后面,又跑到马路对面去,躲在一棵树后面望着大门。她出现在大门口,许峻岭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树后一缩。她出了门往东走,许峻岭就隔着马路跟在后面。
看着她的身影觉得特别有魅力,有征服的力量,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充分意识到,没有好好的珍惜。一直跟了她到央街,看她进了往北的地铁口。许峻岭横过马路在地铁口停下,望着她一级一级下了台阶走了。
第二天下午许峻岭又去那树后等候,只有看到她的身影才能缓解心里的饥渴和焦虑。一直等到六点也不见人影。接下来两天是周末,许峻岭焦躁着,拿起书看了不到一分钟就丢下,又把书丢在地上一脚踢开,明白了“度日如年”原来是如此传神的一句成语。
心想,既然自己的心情如此强烈,就跟了她在加拿大,又如何呢哪怕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吧,也是值得。
又想,事情还不如此简单,不是自己愿意忍受就完了。他出息不了他怎么面对她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年还行吗即使她不说什么,他能安得下心吗想到这里许峻岭给自己留下来的冲动一个斩钉截铁的否定。
在星期一下午他等到了她,跟在后面走了一段,忽然想看一看她的面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就在马路这边拼命地跑,横过马路,看见一家商店玻璃橱窗的角度很好,就推门进去,斜着身子,眼盯着外面的人行道,在心里描绘着张小禾那忧郁沉重的表情。
一会她过来了,夹在人丛中看不真切,表情似乎很平静。等她过去,许峻岭又跟在后面一直到地铁口。
回去的路上他若有所失,她的表情并不像他心里希望的那么凝重。他在心里骂着自己:“蠢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她信上是那样写,以为她是真的么!”
似乎要她整天痛苦不堪都写在脸上才遂了自己的心。这样赌气着有两天没去,每天忍着过了五点钟,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去也晚了。”
很高兴自己有克制能力,可是那两个晚上变得那样空虚而漫长,深夜了还在心里后悔着自己毫无意义的倔强:“难道她会把心中的沉重时刻都显在脸上吗”到了星期四许峻岭实在忍不住了,一大早就计算着今天不去又要等三天了。
骑车出了门又在心里骂自己:“疯子似的跑来跑去干什么,有鬼在招你吧!人家都忘掉你了!”这样想着心里有了点委屈,把单车掉了头回去,可在转过去的那一瞬间又改变了想法,顺势再转过去往前去了。
在央街街口把单车锁上的时候,心里一亮冒上来一个念头:“我今天倒要迎面走过去,装作偶然遇见了,看她怎么说!”许峻岭站在一个台阶上往西边张望,远远见她过来了,就混入人群中走过去。
只差十来步了,他在晃动的人群中看见了她,她还没看见他。许峻岭又没了勇气,想退缩已经来不及,就咬紧牙关走过去,牙齿咬着腮边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差几步要碰面了他忽然泄了气,想着:“还是让她先发现我好些。”
想着把脸一侧,擦身而过,她竞没有叫他!许峻岭又往前走了十来步才敢向后张望,她也没回头,步伐好像是加快了一点。
许峻岭站在那里不动,努力回想刚才在他侧脸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是否亮了一下,却想不起来,整个晚上他反复回忆那一瞬间的印象,想不起来,又去想后来她的脚步是否加快了,也想不确切,最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肯定看见我了!”
于是气愤起来,又感到了一种羞愧,这时似乎确切地记起她是看到了他,而后来脚步也加快了。心想:“不见面才好,见了面又能怎么样,事到如今再说一句话也是多余。”
这样在心里想了无数遍,慢慢也想通了,下了决心不再去。又责怪自己下午的行动太鲁莽,幸而她没有停下。
可到了星期一,许峻岭的决心又动摇了。整个上午他对自己心里那种渴念置之不理,到洗衣店把积下的衣服洗了,又借了二房东的吸尘器吸了地毯,把吸尘器手柄抡过头顶舞着,自言自语嚷着:“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到了下午,许峻岭往东走到唐人街去买菜,一路上心里紧张着,那欲望怪物似的横在心里想绕也绕不过去。他故意走慢些拖延着时间,买了菜回去反正也来不及,想去也去不成了。
在街角一家市场选菜的时候又想:“我这是在跟谁赌气呢,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如果那天她根本就没看见我,岂不冤枉了她”许峻岭又去回想那天的情景,似乎确切地记起她并没有注意到他,脚步也没有加快。
他看着表,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感到一阵剧痛。把一扎油菜在柜台上称了,掏出钱来正准备付,忽然看见街对面一辆公共汽车停了。许峻岭菜也不要了,对收钱的小姐说一声“sorry”冲了出去。
车正准备启动,他闯了红灯招着手在车前横过去,跳上了车,上了车又在心中骂自己:“疯子,神经!”这一天隔得更远看到了张小禾的背影,一直跟到地铁口,看她一级级下了台阶去了,心中似乎安宁了一些,又似乎更加空虚。
晚上范凌云打了电话来,告诉许峻岭离婚判决书已经下来了。许峻岭说:“都一年多了!什么时候到你那里去拿”她说:“你急什么,又不等着结婚!”许峻岭说:“早晚要拿的。”
她犹犹豫豫地说:“这份判决书,是不是一定要用它呢”许峻岭心里一惊说:“不用下次我找个人,那不是重婚罪,要坐牢的!”她马上说:“那你什么时候来拿都可以。”
我说:“你现在还好吧,电话也少了,我就知道还好。”她说:“凌志的事总算过去了,想起自己前一段就可笑,我这样的人还会那样幼稚!自己今天想起来也不像是真的。”许峻岭说:“这些事只要不碰到自己头上人都是清醒的。”
她笑一声说:“这件事还要谢谢你,听我罗嗦那么多。你有一句话对我最有用,既然会失去就本来不属于你,不属于你的东西失去了也不必伤心,这句话讲到点子上了。”许峻岭说:“这是我说的话吗我都忘记了。”
放下电话我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觉得也应该是自己说过的,这时要用来说服自己了。许峻岭心里渐渐平静了一些,不再像瘾君子过一阵就必须吸一口似的,隔几天去那树下守望一回。
心里虽然还期待着一种出人意料的转变,但似乎也已经明白,这件事就这样完结了。许峻岭把注意力转移到回国的事情上去了。如果他愿意呢,明天就可以走。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了:钱。不知什么时候他为自己订下了五十万块钱的目标,这目标一旦确定,就变得那样神圣,赚满了四十九万块钱他也不会死心。好几次他想说服自己,少几千块钱也就算了,就这样等着,拿完失业金就走人。
可是不行,每次这样想了以后又给了自己一个坚决的否定。许峻岭心里觉得可笑,五十万块不是自己定下来的吗,怎么今天连自己改变也不行呢人真的有这么奇怪,虚设的目标竞可以变得如此神秘不可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