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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峻岭忽然觉得她今天有点失态了,有什么话吞吞吐吐不敢说,吹毛求疵找这些小事来拖延。
她嘴唇又微微张合几下,轻轻咳嗽几声。许峻岭看着那嚅动的嘴唇,心想:“我刚才还吻过的呢,这会子怎么这样陌生”这样想着许峻岭心里幻现出一些图画,嘴唇也动了一动,似乎感到了一点温润,又把舌头伸到嘴唇之间,夹紧了,又用力缩回去,反复几次。他终于忍不住了,说:“要讲什么只管讲,反正是要讲的。”
她眼睑轻轻垂下,避开许峻岭的目光,很费力地说“那我也只好说了。”许峻岭说:“你讲。”她两眼逼视着许峻岭说:“前几天你说你要回国去是不是最后的决定”她背书似的说得飞快,好像稍一停顿,下半句就会被卡住似的。
许峻岭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谈这个问题。许峻岭说:“这是下最后通牒了吗”她说:“你平时也还算直爽,请你今天也别拐弯抹角的,问你呢。”
许峻岭说:“张小禾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种响当当硬邦邦的话来呢”她盯了许峻岭说:“问你呢。”
许峻岭说:“问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过了这半年一年再说。”她说:“那天你说再想想再想想,想了这几天想出什么想法来没有”许峻岭说“我原来想想想总会想出一个想法,想来想去暂时还没想出来,也说不定想到明天又出现了一个好机会。”
她说:“你那天说的是对的,不会有奇迹。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今天晚上再也不要吞吞吐吐含含糊糊,把事情说个水落石出。越陷越深,害了两个人呢,特别是我。我已经被你害了。”
许峻岭说:“这样讲我怎么承受得起怪我今天太放肆了吗”她指头指了胸口说:“这里,这里!”许峻岭说:“你跟我回去不行吗回去会要了你的命吗”她马上断然地说:“不行,绝对不行!
什么都行,只有这一点不行。我跟了你什么都行,只有这一点不行,你偏偏要逼我这一点!就这样回去了,我怎么向家里交代”许峻岭说:“小禾你想想清楚,你首先要交待的那个人是你自己。
你也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人,以为北美有多么光明的前途等着你吧!那么多厉害的人,也就是那个样子。
范凌云比你怎么样,也还不是那个样子。人家的社会随随便便让你出了头,他们是傻瓜吗你以为加拿大的钱是个好赚的东西!”她说:“孟浪你说的全部都对。
要是我只是我自己,我就听了你的话,跟你走了。至少我得到了一点,我自己结婚没有勉强自己的心,没有要自己的心妥协,这太难了,一百个里面也不知有几个没有。这对一个女人就是幸福的一大半了,我不懂吗我不愿自己幸福吗可我自己哪里又只是我自己!为出国我奋斗了两年多,工作也丢掉了,这都不说。
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朋友也要笑我,家里也要骂我。
我家里一封信两封信要我在这边生根呢,我姐姐正等着我把她弄过来呢,到现在男朋友也不敢找,都二十七了!摸着良心说句话,是你你会回去吗你摸了自己的良心说一句!”
许峻岭歪着头说不出一句话,似乎什么都想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大脑中茫茫然乱糟糟无边无际的一片空阔。她催许峻岭说:“问你呢,是你你会回去吗”他说:“是的。”
她说:“是的什么,你说清楚。”许峻岭说:“张小禾,你今天晚上好厉害啊。”她说:“惯用的伎俩又来了,又转移话题,今晚我偏不跟你走,要问个明白。先不说厉害不厉害的话,只说回国去是不是你最后的决定”许峻岭说:“都把我逼到死角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说:“是呢,我们俩这事就错了,白认识这一场了。不是呢,我们俩的事就太对了,我一生也就这样甘心了。”
许峻岭说:“就有这么严重”她说:“那依你说呢本来我跟你也没事,我没打算这样,开始是想有个能说话的朋友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
许峻岭说:“你后悔了,你心里后悔了。”她说:“那要看你。”许峻岭说:“后悔你还来得及。
本来我就配不上你,连我自己也没有信心。你要去嫁个有出息有钱的,我没出息,我从心里承认了自己没有出息!”她说:“你说这样的话,狠心狼!”说着突然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扑到许峻岭跟前,头顶在他胸前,双腿趁势跪到地毯上,伏在他膝上痛哭,双手拼命摇着他的身子,仰脸望着他说:“给我一点希望。
我也理解你,只是你为我作一点牺牲也不行吗我心里又少不得你,我人又不能跟你回去,我这心都撕成一片片的了。”说着又把头埋下去,伏在他膝上呜地哭。
一会儿许峻岭膝上就是一片泪痕。她哭一会儿身子就抖动几下,他的身子也随着一颤一颤的。他拍着她的背又摸着她的头说:“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大家都再想想。”
她抬起头,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许峻岭,可怜的模样叫人心疼。她说:“又是再想想,你已经想了这么久,我都没有信心了。”又退到凳子上坐了,掏出手帕擦着眼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别笑我,我激动了。”
许峻岭说:“什么事也不急这一时,来日方长呢。”她说:“来日方长我不觉得,要快点把问题解决了才好,才安心。”许峻岭说:“两个人都想一个星期吧。”
她说:“就听你的。”许峻岭说:“说不定到下星期你就想通了。”她说:“说不定到下星期是你想通了。”
许峻岭心里想:“天啊天啊,这件事到底还是错了。”和张小禾结识,许峻岭一直想着是人生美妙的一笔,心中暗自得意,现在却分外地沉重了。一个星期很平静地就过去。那几天张小禾对许峻岭还是亲亲热热,没事一样。
这种亲热使他非常不安,她并没有想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她莫名其妙地生气,烦躁,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好的迹象,那样就预示着她在内心已经开始退让,她生气,烦躁,是想使自己作出的牺牲被他理解,在情绪上有所弥补。
可惜她对许峻岭还是一如继往。在那个星期里许峻岭把自己跟她留在加拿大的可能性仔细考虑了一遍,还是否定了。
那样他将在精神上飘泊终身,一想到这一点他就不寒而栗。在那个星期里,她有几次询问似的瞟许峻岭一眼,他也微张了嘴,把眼珠转了上去反问她。
于是两人都笑,也不点破。到了那个白天气氛有点紧张起来,许峻岭说些俏皮的话,她反应也是懒懒的。吃了晚饭她把调羹往碗里扔得“哐”一响,说:“说吧,到时间了。”
许峻岭说:“怎么说呢”她生气地一拍腿说:“一听口气就不对。早知道就会是这样的了。”许峻岭说:“呆在这里我是不情愿的,我活不惯,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她说:“活不惯的人多了,慢慢大家也习惯了,没有像你这样过了三年跟三年没过一样的。我也知道你对我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许峻岭说:“不为了你真有个像样的前途我也会放弃了,为了你呢我不把话说死,可我总还要有条路走才行,总不能就东拼西凑找点事做就这一辈子,人总共加起才一辈子呢。”
她说:“说来说去,你还是先考虑自己,后考虑我们两个人。”许峻岭说:“也可以这样说吧,可是如果我把这个话对你说呢”她沉着脸,微噘了嘴说:“知道你说话好厉害,最会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