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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凌志请客了,还奇怪他今天这么大方。走的时候有人提出要算一算账,每人该出十七块钱。有一个人是北影的摄影师,凌志说他在餐馆洗碗收入少,又给大家剪了发,没收他的钱。
讲完了她说:“他收入少,总还有点,我可真的是一分钱收入也没有,凌志他是什么意思呢”许峻岭说:“什么意思,这还不清楚”范凌云着急说:“你讲话讲清楚,不要讲一半留一半。”
许峻岭觉得范凌云真有点糊涂了,怎么女人一染上了感情就失去了判断。他说:“你们的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懂,毕竟很多东西我不知道。”她脸红了说:“都告诉你了。”
许峻岭说:“也许我也讲不到点子上。”她说:“你说就说,怎么绕得这么厉害,我要发脾气了!”许峻岭说:“意思还不清楚,他把你只看做一个一般朋友。”范凌云点头说:“你讲对了,你是讲对了。
游泳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盯着另外一个女的,那种眼神我很熟悉,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许峻岭心中非常明白,事情这么一转弯,就弯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弯回来的可能性很小。见范凌云那不死心的样子,也不好就把话说到绝处。他不敢一脚就踏灭了她的希望,要转弯呢,也得让她有个过程慢慢地转。
许峻岭不理解她这么精明的人,也不是没有过经历,怎么这就犯了糊涂。他说:“如果事情最后没个结果,那是我又害了你。那天我不打电话给你,就没有这件事了。”
她说:“也不知最后会怎么样。就算没结果呢,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怪你,你还是一片好心,我心里明白。
你就把我看得那么不讲道理再说世界上的事,哪里就会那样顺利我的事从来就没顺利过。到加拿大,来之前就受了那么多苦,你是知道的。跟你又是这样,不去说了。
毕业论文呢,又害得我九死一生。下学期奖学金也没希望了。现在又碰到这件事。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苍天呢。
真的有一个天,天它也瞎了眼,也是个势利鬼!也只差神经没断成两截了。真是想不通也得想通,强迫自己想通,总得活下去是不”说着眼泪涌出来,她一只手捂了眼睛,侧过脸去。
手边上有几道眼纹,知道她在拼命忍住泪。许峻岭在心中叹息,似乎也想哭。她手一抹眼睛,转过脸来,扑哧一笑,说:“看我怎么回事,有病吧!忽然就讲这些干什么,也没有用。”
她这一笑使许峻岭心中一冷,一丝凉意掠过了全身。许峻岭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沉默着望了她,心中充满着同情,可这同情中还是没有那种爱怜的意味。他不敢说话,只要有一句安慰的话,她就会放声痛哭,只好呆坐在那里。
她又笑一笑说:“现在讲这些也没有用了。你是知道我的,心里的苦最不愿让人知道,让人知道了有什么意思,有人心里还要笑呢。出了门我就要笑给人看。家里也讲不得,我妈妈会急得睡不着的。憋在心里又太难受了,只好跟你讲。这本来是很奇怪的事,别人知道了,肚皮要笑爆掉了。”
许峻岭说:“关他们个屁事!范凌云你也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处。大家在外面都是一张笑脸,心里的滋味别人哪里知道”她说:“现在最不急的人就是你,钱也赚得差不多了,拿了这笔失业金,领了绿卡,往国内一跑,什么都是现成的,只拿把镰刀去收割就是。”
许峻岭心想:“我心里的苦你哪里又知道,也只差神经没断成两截了。”许峻岭说:“回去这条路人人都可以走,大家都不走,谁的心也可以吞吐天地,最没有志气的是我。”她说:“别人没赚你这么多钱。”
许峻岭说:“你们拿了学位,有面子,回去房子什么都优待,那还不就是钱!”她站起来说:“在这里吃晚饭好吧,没关系,也没有谁来。”许峻岭不敢搞得那么亲近,说:“我回去吃,中午把两餐的饭都备好了,不吃也剩在那里。”
她马上说:“那就算了,再说会儿话。凌志的事你说怎么办呢”许峻岭说:“要说,办也好办,你只当心里没有这回事就行了。”她沉默不语。
许峻岭看她还难以接受现实,说:“要不呢就走一步看一步,看他那边有什么动静。”她说:“要是动静都是不好的动静呢”许峻岭说:“我觉得啊,也不知对不对,我这么觉得,供你参考,我觉得两个人的事,如果对方没那份心思,他再怎么样再怎么好,也毫无意义。
他的好是他自己的好,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其实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这样的事假如轮到了我呢,我肯定是想得通的。她说:“那是的,那是的,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去了。真的是这样,谢谢你解决了我的思想问题。”
果然他们的事就无法逆转。这件事对范凌云的打击,比许峻岭想象的要沉重得多。许峻岭想她是有过经历的人,也三十出头了,却不料她会如此脆弱。在以后的两三个月,她几乎是无法自拔。
她主动告诉许峻岭,每天回到家里,首先是听录音电话,希望凌志还会有电话来。以前晚上睡觉之前总把电话线拔了,怕有电话打扰,现在也不拔,怕凌志的电话扑个空。
好久之后才完全放弃了那种希望。她的脸色憔悴了,说着话的时候会突然若有所思地沉默。她几乎每天打电话来,和许峻岭讨论这件事,虽然许峻岭觉得讨论这种结局已经注定的事没有意义,自己的心情也在极度痛苦之中,但还是耐了性子听她讲,听她回忆和凌志交往的全过程,分析每一个细节,想找出事情突然变化的原因。他把那种“他对你没心思一切毫无意义”的道理跟她讲了几十遍,她每次都说:“是的,正是的,你讲得对。解决了我心里的问题。”
可第二天打电话来还是一样。重复太多次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每次打电话来首先就说:“许峻岭,你别嫌我哕嗦,我只讲几句就不讲了。”
可是一讲总是半个多小时。范凌云的事也使许峻岭想到,这世上有太多的苦难,总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承受着,绵绵不绝正如人类自身。在很多天的犹豫之后,终于决定和张小禾敞开来谈一次,前思后想,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意识到别无选择,许峻岭非常痛苦,有两个晚上整夜不能入睡,抱了毯子坐在床上,又披了毯子起来,鬼影子似的在楼道走来走去,恨不得即刻就敲了她的门和她说个明白,是死是活由她裁决去了。
终于没敲门,却溜出去走了好远,到通宵营业的seven—eleven(7一11)连锁店买了烟来抽。
在黑暗的房子里抽着,吸亮了那个小红点,恨不得就向手上胳膊上扎去。心里这样冲动着又想:“何必虐待自己,没有意义。”
可这样想着烟头就扎在左胳膊上了,疼得一惊,马上用舌头在烫着的地方一舔,濡了点唾液在上面。摸索到那包没抽完的烟,从窗户丢了出去。胳膊上一个点火辣辣的疼,感觉到唾液渐渐收拢,干了,刺痛更加尖锐,心里的痛苦却似乎得到了缓解。
既然是唯一选择,再怎么痛苦他也无法回避。这样想着又有一丝轻松从痛苦中冲破一道缺口,渐渐荡漾开来。要在现在这种有点疯狂的热情中来这样一次谈话,对许峻岭来说非常困难。
对他这样一个人,她竟然能够作这样的投入,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那么多长得还过得去的姑娘都从容地找到了归属,过起了安定的北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