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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呢,就一个小小的处长,没有日进斗金的暴富,却活得滋滋润润,无忧无虑,隔三差五有人请,出外考察旅游是公款。只要不跟王处长那样贪,一辈子平平庸庸却快快乐乐,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样吧,老同学,中午有个饭局,别人请的,又推辞不掉,咱好好聊一聊,喝会儿茶,等电话来了,一路去赴宴。怎么。跟你大老板身份不符哎呀,饭桌上给他们讲讲政治中心的事,也让他们开开眼界。”
“我就不搅这潭浑水啦。告辞。告辞。祝老同学步步高升。”许俊岭努力地控制自己低落的情绪。妈的王处长。他的数万元打水漂了。他得赶紧跟西北各省的连锁店联系,让他们尽快抛出手里的电脑。
要是他们亏大了,许俊岭的本就收不回来了。连连通了七个电话,他们个个叫苦不迭,像昨夜下了一场霜,每个人都挺不起腰杆,抬不起头了。
坐咖啡厅一隅,看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许俊岭的心里乱得像一团烂麻,连去哪里也说不清楚了。商战的残酷比硝烟弥漫的真枪实弹要恐怖得多啊。不就经历了一场感情和家庭的变故嘛,可等想到要大干一场后,才发现自己跟唐诘?
可德里的主人公一样可笑。上北大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就不具备商战中的起码要求,可自己堂而皇之投巨资经营起了电脑。像月亮有亏有盈一样,我国任何事情,最先干的都是受益者,后面蜂拥而起的就很难预料是盈是亏了。
应该说,电脑公司开局确实不错,有培训人员、有技师,买方很乐意接受,也使许俊岭狠赚了一笔钱。
可惜自己缺乏对电脑软件开发前景的足够认识,缺乏整个的全局的把握,才落得今天“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状。现在回想起来,杜雨霏最初的分析切中要害,而刘朝阳不遗余力地资金支持,又介绍客户,完完全全张开了口袋,是让许俊岭往里面钻。
他开始时就是有备而来,每一步却都走得无懈可击。要不是他沉不住气,公开跳出来,许俊岭人头落地还对他心存感激呢。许俊岭十分后悔没有听进去杜雨霏的市场分析,也没有提防曾是情敌的刘朝阳。
事实上,天魔一开始,那笔交易就是一个诱饵。没有诱饵和铺垫,许俊岭怎么会不顾一切地“统吃”呢。残鳞败甲满天飞。独处一隅空流泪。
一种沮丧、孤独逼压得许俊岭不知如何是好时,手机响了。杜雨霏破天荒火急火燎地给他打了手机,传递的信息也是毁灭性的“商州来电话。你母亲上吊了。”“我的天。”
仿佛有人给了一闷锤,许俊岭只觉胸口一悠,眼前漆黑一片,接着,什么都看不见了。“几位”咖啡厅的生意十分地不错,有大约三、四人坐在了邻桌。许俊岭坚信失明是因为急火攻心,是暂时的。
他装模做样地坐在桌旁,做出许多假象迷惑屋子天南海北的食客。他把手机摸着放在右侧桌面上,呷了口咖啡,就又做出沉思状。左手促着额头,努力地闭上眼睛,右手在桌面有节奏地敲着。
“秦始皇陵看兵马俑吧。”早许俊岭进来的一对年轻人,大概是旅游结婚的,男子要去看兵马俑,女的好象有些不愿意“天气这么冷,还不如看唐朝的宫舞去,听说那是刚兴起来的,全是唐装、唐乐,给人一样强盛的感觉。手放开,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女的一定把许俊岭当成明眼人了。“到了西安,不去看世界第八大奇迹,太亏啦。”男的说“到哪儿去的话,给你买双藏靴穿,好几百元哩。”“哟嗬,我一个大活人,不值一双藏靴啊!”女的嘴上说着。
其实心里已经同意了。许俊岭极力地把精力往二人谈话上集中,使万绪愁结的心舒展开来,舒展开来。
他甚至想象着咖啡厅外的大街上,已经雪花飘飘了。城市的声音,像一个巨大的胸腔,发出浑浊零乱而交织一起的声音。
他的脑海里,出现飞机在响晴的天空里翱翔时的博大,轮船在浩瀚的大海上航行的辽阔,骑马在无际的草原上驰骋的广袤“这儿有人吗”在他的想象力膨大到了无我境界时,一个柔美甜润的声音,从碧荷红花里传出,许俊岭的眼皮子像恭迎圣母似地拉开了帐幕。
“请坐吧!”许俊岭随手端起冰冷的咖啡。“谢谢您!”穿着红风雪衣的姑娘,粉腮桃红,脖颈围了白兔毛织成的围巾,使许俊岭想起红楼梦里那个出场不多的薛宝琴。只有经历黑暗的人,才真正知道光明的可贵。服务生给姑娘放了杯咖啡后,许俊岭站起身感激地向她点点头说“你慢用。”
到吧台前买单时,也替姑娘结了帐。到汽车站租了辆车回泥岗沟的途中,雪像鹅毛似地下着。过了秦岭隧道,司机就嘟嘟嚷嚷着骂鬼天气,山里的路犯贱,到了商州城就死活不去泥岗沟了。
“师傅,我这是急着奔丧去呢。”许俊岭递过一张百元面币说“帮忙帮到底,啊,我求你啦!”“唉”出租车司机把钱往仪表前一扔,一脚油门,车又出了东城门,一气跑了七十里,从县城擦了个边儿,又是三十多里,到了铺子门集上。
隆冬天正是农闲时,乡下人把赶集当散心观景,提一吊蜡肉,逮一两只鸡,担一担柴禾,实在没东西可拿,便在孩子的书包里装了黄豆,上集换一二斤豆腐回家包饺子吃。
害怕司机再出差子,许俊岭提前神吹一通神仙叶凉粉如何能滋阴壮阳,还能去头火,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接着又讲用香油炒了如何受用。听得司机直流口水,一定要品尝一回龙肝凤胆般的油炒神仙叶凉粉。在讲这一吃食时许俊岭忽视了季节,神仙叶只有春天才可以在山上采到,十冬腊月哪里有呢。
不过,司机显得很高兴,车在雪和泥的路面向前滑行着。道旁倒是有几个烟熏火燎支在石头上的豆腐摊。“神仙叶凉粉不会没有吧”车过了集贸市场的所谓街道,朝泥岗沟开着。“不会。不会。”
许俊岭正在动脑筋,就见前面散落着几柱青烟,在雪国里十分地醒目,连坐在背篓上,蹲在雪地里的吃客也十分地明了。车打了下滑,司机有些犹豫,许俊岭赶紧朝前一指“快了,马上就到了。”说话间,车便停在一个炒凉粉摊前。“是这吧”司机问。
“是。”许俊岭下了车,朝摊主喊“来两碗炒油粉。”摊主卖的炒油粉,是用红薯的淀粉做的,不象绿豆凉粉那么有筋,炒过火就只能刨着往嘴里送了。
司机从省城一气跑了近二百里,呵着凉气接过油粉,二话不说就朝肚里拔啦起来。吃完一碗后许俊岭问“怎么样”“好哇。”“要不要再来一碗”“要。”
吃了油炒红薯凉粉,正遇上泥岗沟的村长。他头摇得不郎鼓似地一拍许俊岭的肩膀说“我没尽责啊,俊岭。”说话间,已泪流满面“都怪那两个碎嘴子婆娘。”
许俊岭知道了,一定是花小苗跟翠翠说了他妹子在红鱼岭惨死的事,母亲受不了打击便生出了绝念。村长一把清涕没甩出去,抹在弯起的鞋掌后说“我派了几个小伙子,在集上买了菜,就等你回来拿主意哩。”说着,看一眼出租车道“沟里车上不去啦,全是膝盖深的雪。”
“好啦,师傅。你顺着来的路回吧!”许俊岭过去给出租车司机发了烟,三百元租费,在省城出发时就给了。
司机像获释的囚犯般高兴,一转身就没了影儿。出进泥岗沟的路上,铺满了杂乱的脚印。路中间由于往返行人的反复踩踏,形成见底的时断时续的羊肠小道。许俊岭的心冰冷透了,就像眼前山沟梁峁被冻结成白茫茫一片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