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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198章拯溺救焚
便在人人以为今日的梳拢拍价将在庞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间展开时,一个清朗激越的声音蓦然响起:“我出一万两。”众人大惊,循声望去,竟是那始终不发一语的小石头。原先道他不过凑凑热闹,孰料想,其志也不小。
刘茵一怔,紧咬嘴唇,直觉周身冰凉。她与小石头是有婚约的,起先遇到他着实觉得欢喜,只当冥冥中自有天意。何曾想及,与他盘恒至今,没有半点未来夫婿的亲热举止那也罢了,如今却当着外人面前,出万两天价拍卖一位青倌人。似此作为,漫说他眼内有没自己的半分存在?倘若再听之任之,只怕刘家的颜面和自己的尊严,今日俱要在此处丧尽。
情思深挂的小女子原就多愁善感,想到万分委屈处,眼睛一酸,几欲落下泪来。不过她生性坚强,容不得旁人见笑,竟自在旁强忍硬捺。
这时节,台上的胜施自是惊喜交集。原以为此生再无与他欢聚之刻。不想,否极泰来,天公作美,他竟大廷广众之前高声喊价念及此,纵然她久历欢场,饱练世故,也情不自禁的羞涩赧然。心儿甜滋滋的如飘云端。望着小石头的无俦俊颜,适才尚觉那么遥远,此刻竟似触手可及。
欢喜之余,压根没去想他为何蓦然拍价?但忖,即便在他身边做牛做马,做婢做奴,也比在世间任一处地方来得快活。
小石头喊罢,迳直卓尔不群地长身玉立。
有些人与他并不熟矜,见其雍荣闲雅,风度翩翩,显然也是世家公子。好奇之余,交头接耳,向知道的人探询。这时节,当属五姐笑得最是欢畅。眼眉儿弯起,几成元宝状。万两天价出售一位青倌人的初夜,寻欢阁自开张起,尚未有过。
王彦昌等几人也向小石头诧异地看去。寻思,他如今可不是先前风流世子的身份,而是当朝权高位重,盛极一时的王爷。世子的时候,放诞不羁,轻世肆志也没人会多说闲话;可若是成了一军之帅,又是当朝重臣,似这般跅弢不拘的逐花追艳,明日定让御吏参奏上本。
他们与小石头交往,诚出于家族需要;但也不无敬佩之意。无论是文采抑是武略,均有仰望高峰之感。否则,当日小石头遭正道之人围攻,他们也不会通风报信的为其求援。疑惑不解里,三人更是佩服由衷。暗道,赵兄真乃性情中人也。为一知心,率而喊价,丝毫不为世俗所累,似此潇洒风流,真该好生学上一学。
然而三人也知道小石头与刘茵的婚约,沉吟间,下意识地朝她那里看去。
“哈哈没想赵王爷身为朝廷重臣,依旧是裘马轻狂,征色选美,不改风流之好啊!佩服,佩服”
庞家公子忽然侃侃而言。
当日王家烧尾宴上,他数度纠缠刘茵,同时与小石头也有过一面之缘。尽管赵刘两家的秦晋之约实由仁秀帝一手缔结。但他何敢憎恨皇上?于是,对这位夺己钟爱的年轻王爷,当真是忿怨难当。今晚的梳拢大会,他与邴占元一样也是志在必得。原本此人眼界甚高,望遍京都,不过刘茵堪入他眼。自胜施在寻欢阁挂牌,办了数趟文会,他在朋友的力邀下勉为其难地参与了一次。
自那次,便对胜施惊为天人。
一腔失恋悲痛,转化对胜施的满怀喜爱。眼看成功在即,这位心目中令自己极尽痛恨的情敌,居然再次横插一杠,着实教他惊怒交集。气急之下,全然不顾庞家已今非昔比,而眼前这位可是当朝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震北王爷。忍不住出语嘲讽。
小石头也不答话,向他冷眼地看看,随即愧疚地望向胜施。脑海里闪过与她交往的一幕一幕。寻思她原是个洁身自爱的好姑娘,被自己无意中逼迫如是,说来当真负她甚多。
他是满怀歉意,胜施是柔情万千,目光相接,均感恍若梦境。
瞧着胜施泪水涟涟,再想及初见她时,何等绝世独立,孤芳自赏;刻下却要献媚奉妍,讨好厅里那些故作潇洒倜傥的狂蜂浪蝶。便愈感内愆,情不禁地移步过去,柔声道:“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这一句平平常常,朴实无华,在于他来说,不过是致歉;入在胜施耳里不啻于天纶妙音,万分甜蜜。娇躯一颤,脚步踉跄,大红喜衣遮掩不住她的无比激动,喜极之余,只在台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此,便知这位红极一时的青倌人胜姑娘显然与风流王爷早已相识,不定另有一段断金零粉的风流韵事。当下一个个伸颈竖耳,冀能获悉其中详情。这下,刘茵愈发悲不自禁。瞬时间,不知该继续留此还是夺门而去。
旁人是好奇,或嫉妒,或欢喜,但说道心情复杂,又最为忐忑的莫过于五姐。
胜施被逼到今日地步,说来,皆她私下弄鬼,若非她暗底里揣掇汴梁商贾,拒绝聘用那些密探。胜施决计不会出此下策。思及万一教王爷察觉内里跷蹊,只怕少东家也保不住自己。想到这严重后果,任她平日口齿伶俐,猝惊之余,也是口舌俱僵。原先的喜悦心情,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再有。直呆站一旁,愣愣地望着眼前一幕。
与此一刻,原本盼望看出好戏的其余公子们自闻得庞家公子所言,也明白了小石头的身份。不由为那庞家暗捏一把冷汗。在场人里十之五六均是官宦后裔,耳闻目睹焉能不知如今的震北王,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之,庞太尉在洛亲王兵变时被叛军诛杀,庞家固未衰败,但与以往相比,终究不及许多。眼看庞家公子居然想和震北王争爱,心想他未免是螳臂当车。
就在人人皆默,又各有思量际。
忽然,大厅外喧哗一片。跟着,一阵拳打脚踢之声。不须臾,由外闯进一位英武男子,手中尚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青锋剑。堪入门,便对台上的胜施喊道:“胜姑娘,无须着慌,我这便来救你。”说话间,门外又进来数名不服输的剽悍护卫,叱喝着挥刀而上。
这人晒然一笑,轻振剑刃,剑花簇拥,连绵似行云流水,朵朵翻飞;瞬息之间,全身上下寒光闪耀,刃影如虹。直闻得一阵“砰呤乓啷”的交兵声,跟着是断金戛铁之声。
大伙一看,那寻欢阁的数名护卫竟已刀断手空。识货之人大吸冷气,他们明白,寻欢阁的护卫,可大多有着江湖二三流的身手,普通的剑客别说以一对多,纵然一对一的拼斗,也难保能胜。几个爱才之人,目泛异彩,盯着那位试图武力救美的少年英雄。
五姐这时也醒将过来,瞧着好端端的梳拢会被人砸成这般模样,当真忿懑难当,大喝道:“住手”
那人闻声止剑,只是寻欢阁的护卫们也被他点了穴,愣愣地伫在原地,动弹不了。
五姐道:“这位公子夜闯我寻欢阁,不知有何见教?”说着,眼角余光瞥及胜施满脸焦急。敢情也是熟人,顿然更生怒火。暗道,这骚蹄子果是惹祸精。好端端的先惹得赵王爷与庞公子为她争风吃醋,时下又来一个弄刀舞剑的。瞧势头,杀人放火都大有可能。
自问汴梁城里有头有脸,家世显赫的贵公子,无一不识。眼前这位闯进云雨台的青年,英挺俊秀,武艺高强,然多半不是什么贵胄公子。囿此念,满脸肥肉紧紧板起,登成一副鸠颜狼顾之相,凶泼到了极点。
那人收剑背后,朗声道:“我来此乃为搭救胜施姑娘而来。”答得是五姐,眼睛却看向胜施,眸子里尽是无限深情。余裕,他发觉胜施的美眸并未望向自己。愕思间,顺势而顾。当发现宛若玉树临风的小石头时,不禁失声喊道:“石王爷”
自他进来,小石头便觉诧异。何以雷霆会为了胜施独闯寻欢阁?素闻他只晓军旅之事,平日不曾踏足青楼半步。难道说,由长安至汴梁的途中,他与胜施有了私情,抑或二人已订终身?既是如此,胜施又为何应允此趟梳拢。他在旁,一直百思不解。直到雷霆脱口唤了。方笑道:“雷大哥,好久不见。没想你会为了胜姑娘夜闯云雨台,小弟当真佩服。”
大伙闻听这家伙竟与王爷相熟,心想多半无甚事了。另边厢的五姐也急忙敛起凶颜,改而一团和气,笑眯眯地瞧着雷霆,就像适才一幕根本没发生过。或者,是她预先安排好的娱乐节目。
见到小石头也在此处,雷霆情知胜施已无危险,搔搔首,尴尬道:“早知你在这里,我就不必来了。”
小石头道:“要来,要来,你若不来,胜姑娘又怎生知晓你的一腔爱意?”
“嘿嘿”雷霆羞窘的笑笑,拿眼偷看胜施。见她一身喜衣,嫩颜淌泪,虽无以前笑语欢颜时的万种风情,但不知为何,心下愈生爱怜。
当日来汴梁的途中,他便对胜施目成心许,一往情深。奈何其母激烈反对,又因胜施另有牵挂,待他始终发乎情、止乎理,浑没半点爱慕流露。于是,也惟有忍痛割爱,俟到汴梁,便两相分手,从此再未会过一面。
前些日,听到胜施将在寻欢阁举办梳拢大会。起初尚感不信,之后,四处求证,方知确然不假。这下他才心急如焚起来。在其眼里,胜施是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洁莲,断然不会应允如此羞人之事。左思右想,都觉此举必是无奈,不定教人逼迫所至。
可惜,雷家当日离开长安,是由天牢出来,家中财产皆被楚王封禁。在汴梁的这些时日,全赖震北王府提供,可以说,一草一纸均姓赵。他何尝又能为了解救胜施,而向震北王府需求大笔的银两?无奈之下,索性单人只剑,打算救出胜施后便与她远走高飞。又琢磨着,反正自己初来乍到,汴梁城里认识自己的也不多,想必总不致会累及父母。况且,父母有震北王府的保护,谅也没甚人敢擅动。
听到小石头的前一句话语,刘茵眼睛一亮,暗道,他拍出万两天价,莫非不是为己,却是为了眼前这位仗剑之人?同样,胜施惊愕半晌,怔怔地看着他,心下浮起与刘茵一样的念头。
这时,王彦昌哈哈笑起:“这位兄台既与赵兄认识,想必里面定是一场误会。来来来这里坐下。”
雷霆一抱拳,还剑入鞘,顺势出指解了几名护卫的穴道。五姐挤着一颜谄笑,走到跟前,道:“少东家说得是,公子请入席。”
项猛爱武成癖,见雷霆刚才那几招剑法,使得出神入化,鬼神难测,心下大是钦佩。待他近前,更是热络倍至,仿似多年未遇的至交,毫无初会时的陌生。雷霆也是爽性人,瞧他热情,自也与之大肆侃谈。
庞公子蓦道:“原来王爷做了两手准备,一旦拍价不得,便动手硬抢。嘿嘿果然是风流种,多情辈。”
小石头好生失笑,回道:“庞兄异想天开了。本王既来,就有斩关夺隘的决心。纵然你百般阻扰,也是枉费。”此言说得甚是豪气。
厅里其余人闻得,无不暗忖,这王爷不愧是领兵打仗的,即便嫖个妓也是开口斩夺,闭口关隘。又见庞家公子兀自没有罢手之念,不禁为他求神拜佛,暗道,这厮怪不知趣的,明明逊人一大段,偏偏在那强作硬撑,当真死了也算活该。
小石头记得庞太尉在世时,便对自己继任王爷之位,碎嘴碎舌,反对多多。虽然人死灯灭,犯不着念仇,但对庞家仍无丝毫好感。况且这位庞公子时时刻刻冷言冷语,一字一眼极尽嘲讽,即便他胸襟开阔,不记前恨,也不禁忿然。
眼见二人言磕字咻,有孕火将爆之危。
王彦昌向五姐使一眼色。
五姐笑道:“如今最高价是由赵王爷出的一万两。请问,诸位公子还有谁出价高过赵王爷?如若没有,那么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赵王爷了。”话音甫落,庞公子接口道:“慢,我再加一千。”
大伙皆怔,心想这位庞家公子莫不成犯了失心疯,竟与炙手可热的赵王爷大唱对台。
“我出两万。”小石头跟道。
这下,厅里犹如炸开了热锅。一个个面面相觑又是交头接耳。须知,先不说二万两白银梳拢一位青倌人是神州有史以来的最高价。且说赵家在大周名声如是响亮,一来是赵家几任家主热血卫国,戍守边疆;二来素传他们清廉自守,从没贪污舞弊之事。即便那拙政园的修建,据说当年筑到一半,眼看入不敷出,即要停工。是先帝取出内帑,这才完了工程。
现今的赵王爷为了区区一夜春宵,居然出此天价?委实教人不可思议。还真不愧他往日的风流之名。
又有人想,世传赵家家主向来两袖清风,但见今日赵岩之事,想必他们不从商业,但军费上必有克扣,否则,安能让他这般花费?然也有人见王彦昌与小石头共坐一席,心道,他与寻欢阁的少东家谊属好友,谅来这价是出了,暗底里,多半是没人收的。
庞公子便抱有后一种想法,恼羞成怒之余,连王彦昌也恨上了。一脚踢开身旁的凳子,朝小石头一席之人,嗔目而瞪,随即拂袖而去。这刻间,有人暗说他是不自量力;也有人思忖,只怕以后庞赵两家的梁子就此结定了。依目前的实力看来,此场争斗,庞家十九必输。
人人心存臆想时,五姐呵呵笑道:“好好,那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赵王爷了。想必大伙都没异议吧?”
台下人鼓掌轰应,算是为小石头喝彩。
五姐又道:“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爷,请移驾吧。”她在边上谄媚地笑着,希望小石头过去搀起胜施的素手。这一刻,刘茵眸子汪汪,听着厅内人的喧哗,又望着明明是自己的未来夫婿,偏偏要和另一位身穿嫁衣的姑娘牵手。心潮起伏里,再也忍耐不住。
霍地站起身来,数步间夺门而出。
“茵姐姐”小敏惊讶,跟着也追将过去。只在起身刻,狠狠地瞪了眼小石头。
小石头一怔,继而省起刘茵何以如此。不由暗暗一叹。心道,自己在前世欠乏女人缘,好不易遇到一个,还是位害人的蜘蛛精。殊不知,今生倒好,一个连着一个,且都是那么温柔善良,观之可亲。
唉自己何德何能竟有此殊缘?摇摇头,唏嘘一声。看看台上的胜施,回头对王彦昌道:“王兄,胜姑娘身世可怜,遭遇凄惨,说来,在下实没攀摘之思。这样吧,今日我赎胜姑娘回府,需银几何,你改日到敝府来取。”
王彦昌笑道:“赵兄说得那里话,胜姑娘原就是自由之身,她想去那,尽可自便。”
小石头一怔,没想胜施仍是自由身。回头看看,又叹一气,心道,她应允此趟梳拢,必有别因。此刻不是探询的时刻,还是待回到府里再说。
思忖间,意识里传来蚀阴的怪笑声:“小子,你事也完了。该轮到我了吧!”原来之前刚拍价的时候,小石头迟迟不语,正是要他稍候余裕。这会见小石头事情办完,他也忍耐不住了,不等回应,便自行占据了肉身。小石头尚未及答话,直觉一股庞大的意识能袭来,虽想极力压抑,却睏意倦倦,眨眼便即昏睡过去。
与此同时,王彦昌等人并不知小石头意识已改,只在须臾间,竟觉他气质全改。若说先前是澹然飘逸,那此刻便是霸气凌人。
蚀阴适才在意识海里听得清楚,知道眼前这些人均是小石头的朋友,也晓得台上那位稍有姿色的人类女子就是那臭小子意欲搭救之人。嘿嘿一笑道:“既然这样,台上的小妞跟我走吧。”他跟着小石头这段日子,情知他女人忒多,大有招架不过来的趋势。琢磨着,臭小子吞噬我好多魂能,尽管不能再要回来,但给你惹些麻烦,教你头疼难耐,终是桩大快人心的事儿。
他话音甫落,厅里人一片哗然。
这家伙说话的口吻那像是素来风流,怜花惜玉的赵王爷,简直就是一地痞流氓。
大伙窃窃笑语,指指点点。胜施在台上愕然半晌,心下更是哭笑不得。周遭的舞伎乐工也是忍俊不禁,失笑出声。
蚀阴又道:“小妞磨蹭什么?速速换过衣裳,这就跟本公子回府洞房去。”
五姐与小石头相处不长,并不知其为人生性,只当行伍出身的均是这般。忙道:“胜姑娘,别看了,还是快些准备,免得王爷着恼。”
胜施臻首轻点,又看看小石头,见他说起话来趾高气扬,一副旁若无人的嚣张样子,与往日所见大异其趣。一时好气好笑。款款走下台去,到了厅后。其时,小旦正侍侯着。见她进来,笑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胜施羞赧,问:“喜的什么?”
小旦在长安便已服侍她,二人朝夕相处,焉会不知她的心愿。笑道:“小姐的夙愿了了,岂不贺喜?”
“贫嘴!”胜施笑骂。心窝却觉甜滋滋,乐滋滋。
小旦道:“小姐,你快更衣。门外金大哥他们正等着恭喜你呢?”
胜施道:“他们怎么来了?”为了这些原本手下的生计,她决定不再单纯的卖笑。只又怕他们不允,前时便设法骗开。小旦一滞,神色尴尬。
胜施恍然,道:“是你告诉他们的?”
小旦点点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会出现这般喜事,所以所以”她怕小姐被不喜的男子糟蹋,早早便把胜施今日会办梳拢大会的事告诉了那些密谍们。
瞧她期期艾艾的模样,胜施胸中顿暖,一笑道:“算了,你也是为姐姐好,姐姐不会怪你的。”
换好衣裳,步出门外。三十余名原先的大周密谍均跪在门外。看见姿容绝色的胜施出来,当先一位瘦高个大声道:“属下金环禹恭喜小姐。”
胜施示意小旦扶他们起身,随后眸光在他们脸上掠过,直过半晌,有些语声哽咽地道:“诸位,谢谢。”她自然知道,他们候在门外,无非为了自己。若见有人不入他们的眼,或者是个胜施极其不喜的人拍得她的初夜,这些忠义汉子铁定大打出手。
便在这会,五姐一摇一曳地步来。见着偌大动静,拿起绢帕捂嘴笑道:“喔唷,胜姑娘,今儿个可是你与王爷的大喜日子,怎弄得好像要出去杀人似的。”密谍们皆一身黑靠紧身衣,虽不露兵刃,竟也杀气腾腾。凭她的眼力无须多问,心下已是明明白白。当即思忖,幸喜是王爷拍得,看这阵仗,这群平日吃白食的家伙不定就此掀了我的寻欢阁。
又道:“胜姑娘,话说完了没有?王爷唤我来催了。”
“嗯!”胜施颔首。想到待会便是自己与小石头的洞房夜。不禁又是担心,又是期望,心儿七上八下,不觉怔怔地想痴了。又闻五姐道:“胜姑娘,今儿洞房依理该在本阁才是。不过王爷吵着闹着非要回府。姐也没法子,委屈你了。”
胜施摇摇头,示意不委屈。心想,单须他要我,别说王府,纵然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一起。
待行到门外,只见小石头恰与王彦昌等人道别。
门边停着一辆红绸结带的双骏马车。瞧她出来,蚀阴手一挥,道:“小妞上车,磨蹭什么?”大伙闻此语,又是噗嗤笑出。胜施粉颜全红,心下羞恼得无以复加。暗道,他是怎么了?是不是故意寻我开心啊?不觉上了马车。身躯刚进半,猛省起一桩事来,回头看看金环禹等人,道:“王爷,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你也识得的。不知可否同去?”
蚀阴那管这些,实际就想耍耍小石头,大声道:“一同去,一同去,有吃有喝,少不了。”
密谍们大喜,深知只须跟着这位震北王爷,别说生计有了着落,日后不定还能光宗耀祖。金环禹带头,俯首叩拜,三十余人齐声道:“多谢王爷收留。”
蚀阴嘿嘿一笑,眼珠子转转,道:“谢我做甚?谢夫人去。”在场人悉数目瞪口呆。胜施更是羞得面红耳赤,啐了一口,慌不迭地躲进了车厢去。密谍们想捧腹大笑,无奈主子在前,放肆不得。当即陪着干笑数声。
眼看诸事完毕,蚀阴拳一抱,对王彦昌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
王彦昌几人忙不急还礼。见他儒衫飘飘,偏是装出一副山大王的豪爽,肚内里的肠子早是笑得打结。均想,平日看赵兄一本正经,不料竟这般诙谐。蚀阴接过寻欢阁护院牵来的马儿,手刚挂上缰,那马闻着气味不对,心下着实害怕,顿然咴咴长嘶,前蹄蹦起,乱踢乱踹。
蚀阴用劲一扯,道:“小子,老实点。”马儿被他轻轻一拉,差点趴在地上。只听他又道:“小子,鼻子挺灵的。嘿嘿”话罢,堪想上马。那马儿四腿一伸,居然赖在地上。蚀阴一愣,笑道:“小子耍赖了。算了,算了,既然见我怕,今朝饶你一遭。”说着,放落缰绳,跳上马车,坐在车辕上,对车夫道:“跟我回震北王府。”
待马车远去,王彦昌几人面面相觑,余裕后突然哈哈大笑。邴占元更甚,抚着肚子,笑弯腰。其间,独有雷霆遥望车影远去的地方,默默无语。
一路马车驶得飞快,不须臾,便到了震北王府。
其时,天色已晚,王府大门已合。金环禹上前轻轻叩响。无几何,一青帽家丁启开门扉,朝外望望。刚想问话。蚀阴坐车上大觉不耐,喝道:“望什么?本大人回来了。”家丁注目片刻,登然慌张地打开大门,弯着腰道:“王爷恕罪,小的们不晓是你老人家回来。”
蚀阴摆摆手,道:“别介,没事儿。”家丁们瞠目结舌,不知该怎生回话。密谍们倒好,路上早已适应。旋下赶着马车进了府邸。不过片刻,静谧的王府顿时喧阗起来。神君等人闻得王爷回府,无不诧异。他们知道,单须过了戌时,那肉身便由不得小石头做主了。且看天色,明明将至亥子。愕思间,一个个披衣出门,望个究竟。
众人到了庭院,只见除了小石头之外,尚有三十余位黑衣汉子以及一辆披红戴绿的马车。
蚀阴瞧及他们,磔磔磔怪笑道:“你们别用那惊叹的眼神看着。本大人这是为臭小子带个老婆回来。”
“你”神目想问话。姜神君扯扯他,越众而出道:“前辈不是王爷吧?”
蚀阴阴笑道:“你看不出来?”
“喂,你在闹什么啊?”龙儿不知何时,与冰清等女一起走将出来。见了蚀阴便劈头盖脸地问道。
蚀阴面色一缓,笑道:“小妮子,这么晚还没睡呢?打扰你了。”他与龙儿大有缘分,或许是同属龙族的缘故,又因这片空间的龙族严格说来,还是他当年在诸神大战那会,创造出来的。因此,每当遇见龙儿就有一种面对自己女儿的奇异感觉。
龙儿拖着他,带到一旁,询问缘故。蚀阴也不虚言,当下逐一说明。只是他话声响亮,固是悄语的行为,在场人无不皆闻。
众人听得马车里居然是小石头花了二万两白银,在寻欢阁买来的一名青倌人。无不傻眼结舌。广智顾及自家女儿的心思,扬声道:“前辈,这玩笑未免开大了。本教教主素来洁行自爱,岂会去那烟柳之地?我看是你想栽赃陷害罢?”
“放屁!”蚀阴喝道。走到密谍身边,拉过金环禹道:“不相信,你便问问他。”
金环禹等人早已听得糊涂,那还说得出话。此刻,即便马车里的胜施也觉今晚之事,实在太过诡异。适才拍价的明明是自己心中的个郎。怎半天后,到了王府,却全然不是?再看那蚀阴分明是小石头本人,竟在这里又完全否认自己不是。饶是她聪明绝顶,也自心神恍惚。
如是说了半晌,谁也弄不明白。
姜神君忽然大声道:“好了,此事只须王爷明日醒来一问便知。咱们在这里也不用多加争执。”
大伙颔首。
蚀yīn道:“不错,不错,这事惟有那臭小子说得明白。”说着,对龙儿道:“小妮子,车里的是你家少爷未来的老婆,你带着去休息。还有”指指三十余名密谍,道:“那些家伙,你便一并安排着吧。”用手合合嘴巴,道:“本大人有些睏了,先回房去了。”话罢,留下满地呆如泥塑般的人儿,自顾走了。
大伙望望,姜神君道:“龙儿,既然前辈已经这样说了,那就辛苦你了。”飕的一下,逃的比来快。龙儿一愣,刚想侧头问别人。只见天罗教的天王和长老们,用不亚于神君的速度,相继溜走。不过眨眼,场中只剩下一辆马车和三十余名密谍。
龙儿叹了一气,道:“我还真是苦命。”看看金环禹,道:“你们跟我走吧。”
金环禹跟在龙儿后头,瞧着那婀娜生姿的修长身段,暗道,王爷果不愧是我朝的第一风流才子,固然一个小小的丫鬟,论姿色竟也丝毫不逊小姐。沉吟间,对今晚的古怪,着实觉得不可思议。便道:“姑娘,王爷”
龙儿回过头,瞪着眼道:“别叫我姑娘,也别叫王爷。记住!”
金环禹愕然。过了一会儿,龙儿也觉自己说话太过没有因头。便道:“第一,我是王爷的丫鬟,可不是王府的丫鬟,所以,你得叫我小姐;第二,王爷是白天叫的,晚上,你尽管叫喂好了。”说着,加快脚步。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说,金环禹愈听愈是糊涂。叹一气,想,人说公侯府邸深如海,原来里面的人也这么难以搞懂。
正文第199章干坤混淆
是日没到辰时,小石头意识复苏。睁眼一看,竟睡在自己房中。怔了余裕,掀起被褥,欲待下床。忽闻门外,有人问道:“教主可曾起床?”
又听门外丫鬟道:“禀天王,教主睡得正香,不曾醒来。”服侍他的丫鬟已悉数换成摩天峰的女子,因此,广智也不怕她们外传。
听问话人是广智。小石头便知他定有要事。即道:“广智天王,我已醒来,你可有甚要事?”
广智道:“教主,今日正有朝会,您看地牢里的那两位是否一并解决?”
小石头一愕,继而明了。他所说地牢里的二人,无非便是仁秀帝与洛亲王。心想此事总须解决,若这么拖着,也非好事。便道:“好罢,你们且准备着。”想起昨儿街上那家珠宝店的事。琢磨着,待朝会结束再说。此刻也没恁多时间与他们细谈。
在丫鬟的服侍下,一番梳洗,行出门外。
却见姜神君、广智、多闻、神目及一干天罗长老均候在外间,而洛亲王司马润也已被人押到。
寒暄数句后,低头打量司马润。
只见他乱胡拉杂,面目不清,嘴巴里更不知疯疯颠颠地说些什么。不禁唉叹一声,寻思,瞧他这般可怜,究竟要否要按计划行事?再想起初遇此人时,那是何等潇洒倜傥,多情风流,如今妻子被污,儿子被杀,遭遇之悲,实属可怜。
沉吟间,广智看出他心思,忙道:“教主,此事已然势在必行。况且,玄佛二门的僧道高手业已群集长安,只待诸事停当,便向本教大举肆伐。倘若咱们不及时掌控住大周政局,只怕”
话未完,言外之意,小石头明白得很。惊道:“玄佛二门已联起手来?”
广智点点头,道:“就是这几日的事。原想禀明教主,但”
小石头颔首,心知自己也是堪堪回来,又掺上蚀阴这档子事,他们即便想禀告,自己也无这闲暇听。朝众人看看,颔首道:“照原计划就是。”说着,大踏步走出府门,再不看司马润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忍,下令释了。
迎着朝阳,一行人十数骑直奔禁宫。
宫门吱吱呀呀地堪堪打开,十数匹快马吆喝着驰了进去。一小太监怔愕,问边上另一太监道:“这伙人是谁啊?怎么胆大如此,竟在皇宫中横冲直撞?”
那太监伸指于唇,示意他噤声,又悄声道:“他们是震北王的人。皇上早已下令,震北王可以随意在宫中驰马奔行。这些事,咱们管不得。”跟着道:“瞧为首那人,年纪轻轻,蟒袍着身,多半是王爷亲临。”
小太监点点头。震北王功高盖世,皇上更数度在金殿上赞赏不已。即便深宫里的太监也晓得这可是位大红人,万万得罪不起。
今日是小石头自出使金陵以来的首次朝会,同时也是几番大战之后,第一次商讨大周未来走向的会议。他既心情亢奋,又自忐忑。情知朝中几位大佬尽管早在洛亲王兵变时,被广智趁势尽戕。然毕竟总有几个漏网的忠君之臣。此番朝会便含敲石问路之意。
旭日冉冉升至大殿一角,红霞辉映殿前广场。
一名黄门太监,在殿阶前长鞭飞舞,高声大唱朝会开始。百名文武列成两队徐徐进入金銮宝殿。刚站一会,又一太监扬声唱到:“皇上临朝,百官叩见。”
仁秀帝身着直衮式团肩双龙袍,头戴宝石玉冠冕,脚上是足踏山河朝阳靴。在众多太监宫女的前呼后拥下,缓缓走了出来。小石头凝目而视,心知眼前这位仁秀帝实为通臂假扮,再看他做作十足,一板一眼,无不大有仁秀帝的举止在内。不禁大感佩服。
百官叩首,通臂上座,右手虚抬,轻声道:“众卿平身。”落座后,边上执拂太监,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小石头列班而出,道:“启奏皇上,今叛逆司马润已擒,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通臂故意装出欣喜态,屁股半离座,乐道:“哦!?那叛贼已擒获?哈哈快快带上殿来。”瞧他做作极佳,小石头又一阵暗笑。回道:“遵旨。”
过一会儿。两名膀大腰圆的宫内侍卫押着司马润进殿。其时,朝中百官窃窃私语。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嗔目扼腕。要知当日司马润叛乱,除六司首座尽诛外,有些品轶高的官员,也未幸免。眼下殿中官员均是新选提拔,有些更与蒙难的臣子,沾亲带故,甚至是嫡系血脉。亲见杀父杀兄的仇人,即便他们手无缚鸡,竟也攥拳咬牙,恨不能上前咬上两口。
这当儿,司马润早已神智不清。突见金碧辉煌的大殿及那蟠龙绕梁的紫金大柱,不由愈加疯狂。先是呆呆的望着龙椅出神,随即瞧着通臂假扮的仁秀帝摇头晃脑,最后忽然放声狂笑起来。只是自始至终均未说上半句话。旁人只道他是无话可说,然殿上的天罗教之人,均知他是被广智制了哑穴,除了哭或笑以外,再无其它法子表示他的意思。
礼部侍郎王彦俊蓦然站出道:“皇上,此贼罪大恶极,证据确凿,依微臣看已无审讯必要,只有明正典刑,方能大快人心。”他父亲也在当日兵变里遭难,对司马润实有寝皮食肉之恨。话音甫落,和声者此起彼伏,比比皆是。
大周国法,三品以上官员,无论所犯何罪皆要经三司会审,才能最终定罪。似司马润这样的皇族,就算是叛变,照规矩也须三司会审后方可问斩。然殿上官员自见他起,无不嚼腭搥床,恨入骨髓,惟想尽速斩杀此獠,何尝还有待审的心思?
其实天罗众人也有此想法,只怕原有的大周官员不允。此刻闻及王彦俊提出,当真斗榫合缝,大乘心意。
通臂故做沉吟了片刻。殿下官员人人期待,恐他不应。
其间,尤以原有的六司首座后裔为甚。心下均想,若皇上不愿意,咱们今晚便派人潜进牢里,悄悄缢死那贼子再说。就在这会,通臂沉声道:“司马润身为皇族,照规矩原该三司会审”听到这里,百官失望无比。不料,通臂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此人大逆不道,意图窃取神鼎,实该千刀万剐。罢了,朕便违一次例,允了王爱卿的上奏。
百官欣喜无比,人人欢呼万岁。
通臂又道:“午时三刻,由王爱卿监斩。朕领百官亲临,看看这乱臣贼子的下场。”
王彦俊大喜,下跪叩首道:“皇上圣明。”
百官齐齐铺地纳首,大声道:“皇上圣明”
朝会刚散,满朝文武纷纷聚在小石头身边,叩谢不已。谢他终于擒住这位叛国的大贼子,又谢他终于帮自己等人报了大仇。纵连庞家的大公子,如今的兵部左侍郎庞越也上前大表谢意。小石头自是谦逊不已,连道不敢。百官见他权势煊赫的今日,依然谦恭不傲,更是佩服万分。不觉间,也是大为亲近。
午时三刻未至。
禁宫午门之外。
百姓围得是里三圈,外三圈,人人掂足伸颈,朝那中央的行刑台望去。当日叛军作反,城中百姓被乱军劫掠不少,死伤也多,今闻叛王将斩,当真大快人心。其时,广智吩咐天罗下属乔扮百姓,在里面为小石头大做宣扬,说他为擒叛王,如何又如何,又说他在朝上为让皇上当机立断斩杀叛王,又如何誓志上言。直听得百姓热泪滚滚,均道,大周立朝数百年来,就咱们遇到了这么一位有才又有德的贤王。
猛然间,数声炮响,通臂假扮的仁秀帝,全副冠冕,乘銮驾由内宫出。只见华盖执扇,幢幡纛旗,如云盖地;金钺星钺,卧瓜立瓜,起起落落,似那浪潮奔涌;前中央30名手执长柄大刀,威武肃穆;左侧又30名执弓矢,机警谨慎;右首是30名执豹尾枪,英姿不凡;至于銮驾旁,尚有荷戟握戈的侍卫上百名。
见得帝王仪仗,百姓迎拜于道,俯首而不敢望。
通臂下銮驾,由太监扶持,落座于临时搭建的御台龙椅上,右手缓抬。
太监在旁喊道:“众卿平身。”
百姓们与官员一同站起。
通臂理理龙袍,站将起来,干咳数声,道:“今朕失德,令子民旬月前惨遭叛军涂炭,实悔之晚矣。幸赵卿家勇武三军,智谋超群,出使南唐途中,不顾辛劳,亲手擒住叛臣贼子。朕心甚慰。”话罢,又咳几声。把那仁秀帝平日的病症学得似模似样。
官员们与百姓,望着御台边的小石头,又是一阵欢呼叩谢。即便先前将信将疑之人,闻得皇上都亲口证实了此事,那还有疑念?
王彦俊在监斩台,抱拳俯首,朗声道:“皇上,午时三刻将至。”
通臂颔首,道:“爱卿监斩便了。”
王彦俊叩首接旨。回过头,脸上俊气尽去,替而代之的全是恨意和忿怨。
小石头见之,心下喟叹。念及自己为截教大业,牺牲了不少人,这么做法,也不知是对是错?摇头叹息之余,又想,倘要成大事,终须有人牺牲。若六司首座不诛,截教试图掌控大周政权,势必艰难多多。当下也是无语。乜目看向在旁意气风发的广智,寻思,教中尽多的是才智高超,桀骜不驯之辈,这梆人行起事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讲究仁义;日后倒要敲敲他们的警钟,以防他们愈来愈出轨,做出伤害万民的恶行。
王彦俊取出斩字令牌,放在手上掂掂,朝边上的漏计一看,适好午时三刻,杀气腾腾地吼了一字:“斩”令牌扔出,在空中舞了片刻,直跌在地。那俊目里蕴着无尽的忿意和杀气。若非朝廷制度,他恨不能亲自上前替代那刽子手的任务。
“砰砰砰”三声炮响。行刑台上的刽子手搽搽胸前的黑毛,往手心啐了一口,挥起大砍刀,欲待劈下。
“慢”
一声大喝,大伙皆惊。循之望去,竟是仁秀帝开口阻止。
王彦俊怔愕余裕,心怕仁秀帝变卦,突然下旨赦免司马润。忙道:“皇上,时辰已至,若耽搁了,只恐晦气上身。”古时斩杀刑犯,因恐冤魂缠身,是故大多在午时阳光正烈之刻。他之言,无非为了避免仁秀帝另有它议。
通臂一笑,知其心意,说道:“王爱卿尽可宽心,似此贼子,焉有恩释之理?”
王彦俊稍慰,又觉诧然,心道,你既不想开释司马润,又何以在将斩之时出语阻止?
通臂由龙椅上起身,道:“先皇与朕待此贼皆为不薄,朕思来想去,总不明他何以生叛?因而想亲口听他说出缘由。”说着,不待臣子们劝阻,迳顾走上刑台,挥手命刽子手下去。
刽子手叩首,领旨回避。满朝文武及百姓俱感惊讶万分,没想皇上执拗如此。一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时此瞬间,竟无人想起出言劝谏。
通臂蹲下,对司马润道:“皇叔,朕适才所言,想必你也听到了。望皇叔能释朕疑惑。”
司马润五花大绑,兀自张口闭口,似呢嚅又似自语;头首东看西望,压根没有理他的意思。
通臂挪近尺许,已与司马润近若耳语。
出于关心,王彦俊大声道:“皇上,留神。”
通臂回首,朝他笑笑。
与此同时,台下蓦生喧哗,惊声一片。原来那司马润猛地挣断绳索,一拳捣向通臂。两者相距本就毫厘,猝变肘生,旁人根本不及反应。只闻“砰”然闷响,通臂被其一拳击得直飞出去。
事发突然,官员们手足无措,人人色改。周围百姓更是混乱不已。只见数道身影凌空飞起,有的飞向刑台,有的则是跃空接人。所接之人无疑便是通臂假扮的仁秀帝。
广智接住通臂,回身跃落御台。
俄顷间,侍卫簇拥,盾牌密布,顿成铁桶。至于圈内发生何事,除里面人知道外,再无人明白。
另边厢,神目向刑台凌空劈掌。他的天罗斩无坚不摧,何等犀利?别说木制的刑台,固是铁石之物,也难接二连三的抵挡。但见木屑飞舞,又闻噼里啪啦的木架坍塌之声,此起彼落。不过眨眼,整座刑台居然被他一人摧枯拉朽得劈毁当场。
刑台倾倒,烟灰一片,腾腾袅袅,外围的满朝文武和百姓压根看不清楚。
其时,别说少见多怪的百姓,纵是见多识广的高品大员也自目瞪口呆,惊讶有人一双肉掌竟能有此威力。
好不易灰尘散去,场中静默。突然御台圈内传来小石头的惊呼声:“皇上,皇上”闻此声音,官员与百姓,无不大惊。这时,小石头推开侍卫,大声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銮驾升起,一行人抬着“伤体沉重”的仁秀帝慌慌乱乱地进入寝宫。
直到这会,王彦俊才醒起司马润来。忙命人理开乱七八糟的木架,看那企图弑皇的叛贼如何了?过不半晌,一人喊道:“禀大人,叛贼已死。”
王彦俊上前亲自察视,只见司马润横躺在地,身上插满了又粗又尖的木棍,血流不止。如这般情势,别说一个人,即便熊虎之类的猛兽,也无幸理。而且,囿于此人灰尘蒙面,血污全身,他也看不出眼前这人与适才躺在刑台上待斩的那位有何不同?
挥挥手,道:“抬下去,随意拣个枋子(棺材的别称)殓了他。”
手下人接令,自去办了。
小石头等匆匆忙忙送仁秀帝入宫,又传唤太医速来诊治,跟着又通知了刘皇后。诸事完毕后,寻了个空隙,带着天罗众人迳回王府。
入夜,戌时未至。
拙政园的日月轩。
凡天罗首要及姜氏族人均聚一堂。
小石头先自说话:“诸位,今儿事情尚算顺利。大伙辛苦了。”
众人笑着谦逊一番。
小石头又道:“广智天王,仁秀帝之事皆你经手。不会穿梆吧?”
广智微笑道:“教主尽可宽心,那厮被我施了御帝手的独门心法,除能呼吸之外,其余概莫能动。这当儿,纵然扁鹊再世也只有徒唤奈何。”
小石头点点头,意示赞赏,对通臂道:“说起此番最大功劳,当属通臂天王才是。”
通臂忙起身,连道不敢。又说,亏有多闻答允假扮司马润,否则断无如此顺利。
原来,朝会上的司马润虽是本人,但到了行刑台后,却已换了易容后的多闻。待多闻假扮的司马润一拳捣向通臂,神目依计策,用无坚不摧的天罗斩劈碎行刑台。趁灰尘迷眼的一刻,多闻乘势溜出。至于司马润本人,实际早被他们藏在台下。而通臂也是在侍卫簇拥之时,迅速地取下易容,把真的仁秀帝抬将出来。整个计划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确实费了他们不少心思。
小石头夸赞了一番众人。跟着道:“俟明日仁秀帝驾崩,王妃之仇我也算报了。不过,怕只怕有人对我不服,又另生枝节。到时,也难顺利成章的登上帝位。”说话间,想起仁秀帝被广智强行押上御辇的一瞬间,那愤恨喷火的眼神,竟觉惘然。
广智道:“教主,六司首座早已尽诛。放眼满朝文武,除刘丞相外,再无一人可在功勋和名望上与你相提并论。紧要的是,教主与王、邴、项三家的未来家主情笃谊厚,又与刘家有秦晋之约。再加上教主麾下的百万雄师和镇南老王爷的极力支持。属下敢说,单须教主振臂一呼,势必从者如云,无一人敢逆天行事。”
一番话说来,小石头倒没觉怎样,其余人无不双眼放光,脸赤面红,亢奋之极。
胡长老更是拍案而起,大声道:“等教主做了周帝,便能率领大伙铲除玄佛二门,复我截教大业。哈哈”他正笑得高兴,涂长老踢其一脚,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容你大呼小叫的?”
胡长老省起,搔搔头,尴尬道:“教主,属下不”
小石头笑笑道:“无妨,胡长老乃性情中人,我岂有不知之理?”
胡长老感激地坐了下来。
小石头沉吟片刻,道:“夺权之事暂且放下,我另有一事要向广智天王相询。”
“教主请说。”广智恭谨地道。
小石头道:“我昨日途经保康大道,闻一店老板诉苦,说城卫官兵限期他搬迁。不知是何缘故?”
广智一怔,道:“有这事?”
小石头颔首,道:“昨日与我同行的还有龙儿,她也亲耳所闻。那时,我便颇感惊讶。要知咱们将来是要开教设坛的。倘若教倒未开,却先纵人欺负百姓,未免失了民心。须知,百姓似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我等不好生安抚,固然击败了玄佛二门,重振截教,怕也维时不久。”
小石头所说道理,广智焉能不知。肃声道:“此事是属下大意了,请教主责罚。”
小石头淡笑道:“天王为教业劳神累心,有些疏漏,自也难免。只须尽速改过就是,至于责罚,我看就免了。”密室内众人尽皆颔首,无不赞同,对小石头的仁和也愈加佩服。
广智悔声道:“幸喜教主及时提醒,否则,属下的安排里出了大纰漏,尚且不知。当真惭愧,惭愧”
小石头道:“常言说,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天王处事繁多,涉及太广,这也难免。万勿自责才好。”
广智点点头,忽道:“教主,我出去一会,此事及须早办。”
“好。”小石头应了。
过不半晌,广智回来,禀道:”教主,事已吩咐下去。”
小石头点点头,道:“本教振兴在即,有些事看来虽小,却万万马虎不得。譬如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提议的以本教弟子代替地方官员之事。我便觉得大大的不妥。”
姜神君道:“王爷,此事有何不妥?老夫等均怕王爷登基之时,有人从中作梗,于是索性釜底抽薪地更换了他们。岂不稳妥?”众人频频颔首,似对神君之言均为赞同。只因此议并非一两人操办,实经大伙共同商定。
小石头肃声道:“教中弟子自幼舞刀弄枪,心里思虑的始终便是如何练成绝世武艺,又或者如何杀敌建功。平日过得更是大碗酒,大块肉的江湖岁月。试问,让这么一批人去当地方父母官,如何治理得好郡县?又如何心思缜密地量刑理事?到时,苦的是百姓,累的还是百姓。咱们能安稳地看得下去么?”
姜神君摆手道:“王爷说是说得不错,但眼前大事在即,那去管这些琐碎细事?”
小石头沉声道:“那请问神君,百姓的事,咱们该到何时才管?”
姜神君沉吟余裕,道:“至少要等王爷登上帝位,再待铲除了玄佛二门,大局安稳之后再说。”
小石头哈哈大笑,问道:“神君可听过海鸿和大雁的故事?”
神君摇摇头,诧异地望着他,茫然不解他何以突然有此问。众人也有此意,一时全望着他。
小石头道:“海鸿凌空飞翔,扑浪跃潮,可谓鸟中勇士。但它们有个最大缺点,便是喜欢内斗。当它们成群结队时,有些海鸿会为了一片小小的肉屑你争我夺,殊死搏杀。在那时,他们全然没了飞翔时的优雅和美丽。剩下的只有凶残和嫉妒。反之,大雁南飞,互帮互助。看那带头之雁似不断替换,其实,领头的位置最为艰难,不单要承受强大的空气压力,更要用强壮的翅膀扇起风流,撑起那弱小幼嫩的雁。所以,它们每隔须臾便会交换。至于队伍的后尾,因有前面大雁扇起的强烈风流,所以最为省心。因此,那些位置,一般均留给年幼、病弱或衰老的大雁。甚至是疲劳或生病而掉队的,雁群也不忍放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你们说,咱们是该学海鸿呢?还是学大雁?”
胡长老大声道:“自然是大雁,谁去学那海鸿啊?”
这会儿,姜神君等人诚不言语,但眼神凝聚,若有所思。
“胡长老说得不错。”小石头肯定道,继续说着:“人之相处原就是个紧密合作的秩序,便如同雁群一般。若咱们学那海鸿,只管自己生存,妄顾百姓的利益,即便登上了帝位,怕也难以持久,最终,仍旧是重回摩天峰的命运。惟有以大雁的风度,视百姓为自己的一群,想尽法子去帮助他们,让他们安安乐乐。俟时,固然咱们的敌人再是如何强大,相信也终可敌过。”
说完,见姜神君仍在深思。跟着道:“神君,咱们如今是打天下,不是闯江湖。闯江湖,你可学那海鸿,用强大的个人力量拼搏而生存,最终享受无敌的孤独寂寞。但打天下,却需要群策群力。别看单一的百姓很是弱小,不过若把他们集合一起,所形聚的力量,即便大日如来也须退避三舍。”
姜神君思虑片刻,霍然站起,道:“王爷之语,几如醍醐灌顶,老夫承教了。”
这时,广智道:“教主,那胜施姑娘的事,如何说法?”
小石头脸一红,道:“在长安时,胜施姑娘助我甚多,连雷老将军也得益于她的营救。”猛地想起什么,看着广智道:“天王,本座不明,胜施姑娘帮了咱们偌大的忙,她回到汴梁后,你们为何不收容他们,反而让他们流浪街市?”
广智苦笑道:“教主,咱们图谋的事何等隐秘,即便本教弟子,有些事均不敢让他们晓得,像胜施姑娘这等原本朝廷密探的身份,属下没得到教主同意之前,岂敢收容?”
“嗯!”小石头点点头,心想也是。即道:“我相信胜施姑娘不会出卖咱们,何况,有些事,咱们可以瞒着,不必让她知道。现今,暂且让她住在王府吧。还有,她原先的手下,均是经过多年训练的精英密谍,你可以去收编一下,先派在外堂,留待他用。”
“是!”广智接令。心下却道,女儿啊女儿,不是爹爹不帮你,实在是天意难测。唉
原来他刻意不去收容胜施,絮果兰因皆为冰清着想。他见胜施容貌绝色,比女儿不知强胜多少,而且,又经过密谍训练,甚能掌握男子的心理,对把握他人的喜怒哀乐,特有一套。似此人物,自比雷家两位单纯的女子,胜过许多。
眼看教主即将成帝,俟时三宫六院铁定佳丽成群,但围绕其身边的如果单纯一些,凭女儿的绝世才智自然不惧。可万一换成了胜施这样的危险人物,那便糟糕透顶了。说来,他这么做,也是私心作祟。另外也有一份刻意赎罪的心思。当年因为冰清脸上的胎记,他对女儿着实不喜,之后,在长安分舵,眼看女儿将亡,方是唤醒了他的父爱。所以,目下对冰清他也就抱着要特加宠爱的念头,以弥补当年的罪过。
正文第200章前径溟蒙
夕阳西坠,红霞遍天。
便在小石头在王府密室与大伙开会的同时,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仆仆风尘由太原城赶至太行西麓的涅水扎营安寨。只见寨营上方一面大大的“郑”字大旗随风猎猎,呼扬招展。
中军营帐。
众将会议之后,郑恩回到寝帐,正待歇寝。突然“啪”的一声,显是有人扔进一粒小石子。郑恩猝惊,大声道:“是谁?”霍然起身,掀帏而出。帐外护卫闻声四望,不见有人,回道:“禀将军,无人来过。”
郑恩沉思余裕,甚觉古怪,寻思,适才那粒石子分明有人故意丢进,何以不见人踪?索思不解下,返身进帐,蓦见一黄眉老僧赫然站在榻边。
“师傅!?”郑恩失声叫起。
帐外护卫闻得将军惊声,登想拥入。幸郑恩思起师傅既是悄然潜进,必有隐秘事商谈,否则大可堂而皇之的通报入内。连忙道:“没事,无须进帐。”护卫闻之,重新肃站。
黄眉老僧呵呵一笑,道:“乖徒儿,越来越有轩昂之度了。”
郑恩脸一红,赧赧道:“师傅又来取笑弟子。”话罢,挠耳抓腮颇显稚憨。他自幼蒙师傅抚养,见师如见父,即便年近而立,竟也不自禁露出平日罕见的一面。
黄眉老僧笑着坐下,招招手,要他坐于一旁。随后正色道:“徒儿,你可知为师今日前来,实有大事与你商榷。”
郑恩慷声道:“什么商榷不商榷,单须师傅吩咐下来,弟子无不照办就是。”心想,自己原是孤儿,若非师傅慧苑大师收入门下,并传授武道技艺,自己是生是死姑且不说。然师门之情,实可谓义山恩海。妄论些许小事,固是肝脑涂地,九死一生,也难报效其万一。囿于此念,此言说来,铿锵着力,情乎诚恳。
慧苑和尚微微一笑,对徒弟的表现很是满意,也极为欣慰。想起临来时,峨嵋金蝉真人尚道,这位徒弟受周帝重用,恩遇殊荣,富贵无比,难保不会冷颜待己。不禁嗤之以鼻,心想,我佛门弟子受佛祖慈光普照,心地仁和,岂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妄顾师恩,泯灭人性?
郑恩候了半刻,始终不闻师傅说话,瞥眼望去,只见他神色丰富,表情古怪,也不知思虑什么?提醒道:“师傅,师傅”
慧苑回醒,笑道:“为师想起些琐事哦,对了,徒儿,此番你挥师围攻太原,威逼汉皇割地降周,为师还未及恭喜你呢。”
言起这茬,郑恩大为欣然。此役可谓是他生平最为得意之事。八万大军穿越太行,倏然降临太原城下,直吓得汉国朝臣人人惶恐。就那围而不攻的三日里,仅收到的投降信笺足有百封。上至汉国尚书,下到太原商贾,甚至汉皇族里也有人想暗通款曲,私下投诚。且这些人条件不多,唯一要求便是城破之日,能保得身家性命即可。
器满意得里,郑恩也未忘,眼前这位可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说来,自己如今的一身荣光,皆赖他恩赐。若非如此,自己这会尚不知在何处乞讨求活。谦逊地道:“师傅过誉了。此番战事能成,委实离不开奚军师和众多将领的辛劳,弟子何敢居功?”
慧苑颔首,道:“徒儿不骄矜,不气满,是对的。然过分谦逊,未始不让人以为是虚伪。”
郑恩恭谨地道:“师傅之言,弟子牢记心中。”
慧苑摆手,要他不必这么拘束。沉吟须臾,又道:“徒儿以为,四国争雄里谁家最有可能一统八纮?”
郑恩愣了片刻,道:“师傅所问,弟子倒未想过,但不敢不答。只是言来若有缺失,还望师傅莫要笑话弟子。”
慧苑微笑着点头,道:“但说无妨。”
郑恩朗声道:“要说四国里面原本最有机会一统神州的,只怕除了秦国以外,再无他国有此实力。可惜的是,秦皇遽崩,储位高悬,内讧之余,国势顷颓;反之大周虽先有蓝田之败,再有京都兵变;但震北王勇冠三军,凭数万军不仅救出被围的数十万周军,更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汴梁叛军。是以,大周元气尽管稍有损伤,可并未至伤筋动骨的地步。再说南唐,看似政清人和,实质民病政蠹,暂不说帝皇昏聩无能,单是文官懦弱,武官怯战,便可预知其运不久。”
慧苑眯着眼,听得正带劲,忽见他不再继续,问道:“四国里面,徒儿只说了三国,何以独漏大汉?”
郑恩笑道:“什么大汉?只是弱汉而已。数日前,弟子仅凭麾下数万甲士入汉境,如入无人之地。其国势可见一斑。似此国家,有何能力与大周争雄?”
慧苑哈哈笑道:“徒儿果有长进。原本你由千甲将军,升至领万大将,为师尚替你愁心,如今看来,纯是杞人忧天了。”
郑恩道:“师傅夸赞了。其实弟子所说,均是奚军师所教。平日,军师常为咱们这些领兵大将剖析天下大势,听得多了,即便懵懂不解,终究也能领会少许。”
“奚军师?”慧苑疑道。适才就听徒弟提过这人,只是未领教过厉害,也未上心。如今听了郑恩的叙述,再加上他能把平日大大咧咧的一位粗豪汉子教成这般细心谨慎,可见此人果有本事。思虑余裕,陡沉声道:“徒儿,如果为师要你助秦,是否愿意?”
郑恩猝愕,目怔口呆地望着慧苑,心下万千思绪,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慧苑浑不顾他的诧异,继续追问:“徒儿,你可愿意?”
一连问了三遍,久久之后,慧苑有些着恼,适想拂袖怒去。郑恩开口:“师傅,能告诉弟子,是何原因么?”
见他眼目红红,铁塔般的身躯居然颤抖瑟瑟,慧苑大觉不忍。心道,若非宗主法旨,又有各门同道的意思,为师何尝想逼迫于你?唉叹了一气,道:“徒儿,难道你在周境这么久,都没发觉,周国已被魔人操纵了么?”
“魔人?”郑恩脱口道。
慧苑道:“要说魔人,第一个便是你适才所说的那位勇冠三军的震北王赵岩。为师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他便是天罗魔教的当代魔宗。而且,此人甚有谋略。他不同前几任一样,意图称霸魔道,迳顾与无极岛或刀庐争斗不息。反而与那两大绝地邪派联起手来,暗中操控了周国。妄图用朝廷的势力,打压我们这些正道。最可恨的是,昆仑一脉竟而大上其当,时下更有与我们分道扬镳之势。迫于无奈,我们正道惟有联合起来,助秦灭周。如此方有可能挽救天下大劫。否则,天将不天,地将不地,纭纭众生将陷入魔道孽海,沉沦不生。”
一番话直听得郑恩咂舌不已。寻思,师傅之说,未免危言耸听了。自己拜弟,出身忠良世家,幼承庭训,文武双全,诚非弸中彪外的大雅君子,却也文雅洒脱,学识渊博,堪称人中骐骥。悬壶济世,救驾蓝田,禁暴诛乱,所作所为,泽万民,功朝廷,那一桩是邪魔之道?如此人儿,师傅竟要说诛杀?一时教他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瞧他有一笑置之的势头,慧苑斥道:“郑恩,莫非你以为师傅所说,均是作假?”
“不、不弟子那敢?只是”郑恩惶恐,但仍想为拜弟辩解一二。
不等他说完,慧苑道:“无须罗嗦,师傅只问你,为师要你办的事,你是否答允?”
“这”郑恩委决不下。一边是重如山的师恩,一边是广如海的友情,孰轻孰重当真教他头疼不已。为师恩毅然助秦,从此与拜弟沙场攮血,互决生死,固非所愿;然要他为友情,弃师恩于不顾,更是枝末生根,决计不能。
难、难、难他宁愿冲云破雾,或者上刀山,下火海,也比面临这难煞人的抉择,要好得多。
适才他是诧然惊起,此刻呆呆地坐下,脸上满是落寞之色。
他生来狂放不羁,向往的多是那豪气干云之事。纵急流当前,也决计不退,誓要乘风破浪,斩将夺旗。固毁家破身也自无怨无悔。孰料想,今日竟遭此天大的难题。这不是勇敢无畏便可解决的,也不是不屈不挠就能迎刃而解的。倘若时下求神问卜便能有雾释冰融的万应灵丹予他,包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立即虔诚地下跪。
正踯躅不决下,慧苑继续追问道:“难道你为了大周连师门也不顾了么?”
“不不”一连十余个“不”字。由响至轻,最后,居然只见唇动而不闻声响。
可见慧苑所说,着实教他痛苦无比。死命地扯了把头发,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思绪茫然而无措,压根不晓如何回答。适此两难境地,他知道闪烁其辞的就虚避实,抑或是轻描淡写的离本徼末,均没可能。眼下恩师分明存有要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心思。
思虑良久,猛然抬头,说道:“师傅,假如弟子随你回山,终身侍佛呢?”
“不行,要你回山有何用?现下师门需要你奋勇地在周军里反戈一击,击碎魔教的阴谋。如此,你才算是我华严宗的弟子。不然,宗主已经下令,若你不允,便收回你的武功,并逐出门墙。”慧苑痛心疾首地道。
郑恩是他打小看大的,更由他亲手抚养*,授技艺,教智慧,传他人生至道。在其眼里,早超出师徒情分,委实不啻于亲生嫡子。此刻,见到郑恩的痛苦表情,他心里也不好受。但想起宗主那严肃的眼神和决然不容的口吻以及各门道友的淋辞漓语。何尝敢有半点松口纵释之思?心下一个劲地道,乖徒儿,万莫怪为师狠心,实在是情不饶人。
撒手不管的路径也被恩师截断,郑恩心伤无限。直是好半晌,方喃喃地道:“师傅,此事来得实在突然不过,容弟子好生想想,想想”
翌日清晨。
小石头走出房外。在院里随意活动了下筋骨,又默默存想了会儿太素心境典。万余字的奥义缓缓在心头流过,洗涤着烦躁的心灵。自当日在雷府后的池塘里,颖悟太素心经,这已是他养成多日的习惯。纵然眼下功力尽失,灵气全无,对于脉络和经络之间的诸种关连,印证不了。但他总想,无论如何,这样的寰宇顶尖心法,能多默诵几遍,终比临时抱佛脚得好。
早练结束,信步朝众女所在的花园行去。前日领回胜施后,因昨儿事情缠身,直至现今尚未去探视过。寻思,来者是客,自己作为主人,总该表现些应有的礼节。况且,他也惦记着雷家老小。尽管广智说过,一切安排妥当。然在珠宝店和地方官员尽换天罗弟子一事上,他嘴上不说,心下难免有了疙瘩,琢磨着,百听不如一见。还是亲自去探望一下,来得比较宽心。
先到了竹雅轩。这里是冰清和雷璺的居处。堪堪临近,陡聆琴声悠扬,隐隐尚有美妙歌声,传入耳内。脚步放快,心道,今儿冰清好雅兴,居然清早便在奏琴。穿过圆月门洞,只见诸女居然皆在。
雷璺白衣白裳,坐于亭中,素手柔拂,曲弦琤琮,优美轻盈的琴声便从她皙皙十指里柔和地飘送出来。身前置一炉檀香,袅袅绕绕,清馨芬芳。
冰清仍是鹅黄色的百褶大袄裙,婀娜娉婷于一株桂花树下,身子轻靠,口绽舌送,轻轻地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水乡小调。音脆声婉,如莺簧百啭,呖呖可听。另有胜施着彩色霓裳,扬袖起舞,曲旋徊转,颤颤然柔曼缠绵,巍巍然凌空恣意,两袖飘飞间几似乘风欲去。
至于,雷倩和龙儿则在旁磕着瓜子,悠然而自得。
如这般优游闲适的和美一幕,小石头不忍打扰,径直在旁静静等候。
待一曲甫毕,小石头鼓掌喝彩,道:“弹得好,唱得好,舞得也好”又看看雷倩和龙儿,笑道:“吃得也好。”
适才诸女皆沉妙境,是故根本没曾察觉他的到来。被他一阵大叫,不由悉感一惊。见是他来,顿又人人羞涩,
一时竟无人上前答茬。特别是龙儿和倩儿更觉羞愧,只是倩儿最是性直,瞧着几个姐姐们都不说话,便跃到小石头跟前,道:“石大哥,你既然说都好。那我问你,三位姐姐到底好在那里?”
小石头一笑,道:“好你个小妮子,原是想考考我。”
雷倩嘿嘿地笑着。
小石头沉吟余裕,即道:“先说璺儿之曲,繁促如激浪,复叠似流云,如浮云飘涌之在太虚,因风舒卷,万态千秋,不失自然之趣。可当一个好字?”
雷倩点点头“嗯”了一声。闻此语,雷璺也觉欣然,眉儿弯弯,喜不自禁。
小石头又道:“再说冰清之歌,情辞宛转,浅语俱深;唱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尤其临近结尾,鼻发异鸣,嘤嘤成韵;予人一种微风余音,靡靡猗猗的回味。如此出神入化的歌功,难道赞不得好字?”
能得个郎赞誉,冰清芳心甜甜,恨不能再展歌喉,好让他听得入迷,闻得出神,从此再不远离自己。
“赞得,赞得”雷倩嬉皮笑脸地答道。
小石头伸指,刮她下琼鼻,再道:“最后便是胜姑娘的霓裳舞了。高髻长袖,足点凌空;任情婉转处,有乳燕翔飞之妙;绵延徐逝处,又有霞虹掠势之奇意;仿佛风烟俱净,水天共色。引人入胜而觉至美,浑若天成不觉意远。实教人赏百遍亦感不够。这样的舞蹈,千言万语唯归纳一字就是好!”胜施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夸奖自己,顿然间,几日来的苦闷,悉数尽杳。只觉若能天天听他讲此蜜语,纵然跳死累死,也是心甘情愿,享受至极。
“呵呵,原来石大哥拍起马屁,这么厉害?”雷倩心直口快,想啥说啥。况且,适才的三人表演,她只觉还算悦目,但说心旷神怡,远没臻此境界。因为她是边磕瓜子,边观赏,又自心不在焉,总念着小石头,何曾领略其中之妙?是以,觉得小石头之语,委实夸张得厉害。
小石头脸一红,道:“你说马屁就马屁吧,我也没话说了。”
雷倩道:“石大哥,你动气了?”
“没,怎么会?”小石头哈哈笑道。
雷倩嘻嘻道:“我就晓得,石大哥是诚挚君子,胸襟开阔,待人和善,岂会生我这小女子的气?对不?”
小石头朗声笑道:“你说我是马屁,依我看你才是马屁呢。呵呵”“不来了,石大哥老笑话我”雷倩蛮腰娇转,尽显少女之天真稚爱。
旁边几女也自笑起。过片刻,冰清忽道:“石大哥今日蓦来,喜色满面,究竟是何缘故,让你心情恁好?”说话间,下意识地瞥了眼胜施,止不住酸意盎然。要说她心眼小喜欢呷醋,那决计是胡说;但要说她对一位二万两高价买回来的胜施视若无睹,却又未必。一位深陷情海的少女,任她才比天高,遇着如此情形,也难免有些捻酸。
小石头道:“也没什么原因,只是看见你们都安好,又这么高兴,自然心情愉朗。”说着,猛发现冰清脸上的胎记淡去不少。若说原是黑如漆墨,此刻仅是一圈小小的黑晕而已。诧道:“冰清,你的脸”
冰清由桂花树下走出,道:“我也正想问你呢。自打练了那睡梦心经,每日里总是脏不垃圾,害我一天要沐浴多次,否则,根本不能见人”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而且臭得要命。”雷倩不甘寂寞,在旁插口。
“哦!?”小石头走至她身边,道:“我看看”华夏自古便有男左女右之说,是故,无论医家抑是武道也悉依这规矩行事。小石头伸出三指,握住雷倩的右手,静静探查其脉络内真气运行。须臾,笑道:“倩儿,不错嘛,你的睡梦心经已颇有火候。”说着,又到冰清跟前,同样抓住她右手。
过不半晌,道:“你们放心,这是正常现象。要知道,睡梦心经可是我二师傅的独门神功,又是修道界里数一数二的炼神心诀。一旦修炼,初步便是濯污澄骨,次层就是洗筋伐髓,俟至最后,浊气尽消,清气蕴脉,你们人人均可脱胎换骨,身轻气灵。到时,再服用我予你们的灵丹,保准是春颜常驻,长青不老。”
雷倩喜不自胜,她的心诀是由冰清代传的,那时可没跟她讲这套心诀一旦大乘,会有恁多好处。此刻听来,当真雀跃不已。喜滋滋地吊住小石头的脖子,道:“石大哥,真有这么灵么?”即便平时大大咧咧,但一位素来美丽的少女,蓦闻自己可以青春常驻,其心之愉,自不待言。
“当然,我骗你做甚?”瞧她喜颜如花,小石头也为之失笑。雷倩得到确切答案,双臂一张,在原地旋匝三圈,足蹈手舞地道:“那我以后要天天练,时时练”乐极之下,形态举止倒与适才胜施的舞姿相若,只是她身材娇小,又爱穿紧身的劲装,虽无云霞柔曼之妙,却有精灵飞空之神扬。
高扬的手臂,不盈一握的蛮腰,让她胸前尤为圆兀,令人情不自禁思起纯真与性感,天使与魔鬼的诠释。
雷倩舞了会儿,忘了动作,索性停下,又缠上小石头的脖子,就如一只小袋熊挂他身上,腻滋滋地道:“石大哥,你真好,你知道么,我都高兴死了。”吹气如兰,热馨可人。再加她自小习武,论身材丰腴,几不下龙儿,这么贴将上来,教小石头好生尴尬又自心跳。
“好了,看你乐成这样,也不怕石大哥笑话。”雷璺温柔沉默,平日就较诸女都要来得庄重,确有大姐姐的气派。待见小妹这般腻人,一怕小石头着恼,二恐胜施见笑,忙即出言阻止。雷倩闻声松开双手,不过于此瞬间,却悄悄轻咬了下小石头耳阔,迅疾红着脸,自去与龙儿嘻嘻哈哈打闹去了。
小石头心荡片刻,寻思,小妮子愈发开放了,其大胆程度几可与龙儿相比。正呆呆出神。胜施笑道:“王爷原来有这么厉害的养身秘诀,不知妾身可否有幸修炼?”
小石头一愕,道:“当然。”他是下意识地回答,但说出之后又不禁暗暗懊悔。心道,二师傅传我时,虽未说禁止外人学练,但这么随意乱传,似乎太过。思忖间,待见到胜施眼开眉展,笑靥绽放,与适才一人愀然独伫的伊戚风情又自不同。
暗想,胜施姑娘能为国家甘抛清名,又为我受偌多委屈,而无半点抱怨。其高风亮节,委实教人钦佩,即便传了她又如何?
心碍既去,神色顿缓,微笑道:“只是我也没恁多空暇,不如就由倩儿或冰清代为传授。”
胜施道:“妾身能得王爷恩遇宠赐,已是喜之万分,那敢打扰王爷。”其实,她练功是假,试小石头之心是真。要知她常年身历青楼,纵无男欢女爱之事,却也深得其中三昧。适才雷倩的言止,不过稍稍辨味,既知那所谓的睡梦心经必是小石头的女人方可修炼。故此才会贸然一问。不料,小石头无意识的回答,却恰中无意即有意。如果他那会微微思虑余裕,只怕胜施也没如今这么高兴。
这当儿,小石头最关心的莫过于冰清脸上的胎记。他内心尽管从不把那当回事,然也明白,这块胎记着实是冰清心中的一根深刺。也不说话,拉住冰清的细嫩柔荑,行到雷璺奏琴的亭下。一前一后在石凳上坐下。道:“冰清,你脸上胎记突然淡化不少,依我推断,必是睡梦心经的功效。不过,暂时还不能确定,我再为你细细把脉。”
冰清嘤咛一声,算是应了。
被他当众人面前,紧紧地拉着手,实已到她极限。她虽也算是江湖女子,终归没有雷倩那么开朗。
小石头诧异地看她一眼,见其脸儿红红,羞涩满面,不禁费解。常言道,医者父母心。现下,他便是怀着此种心思,可没半分绮思遐想。不过见她若是,又觉手心握处,细嫩轻滑,如玉脂腻细,又似绵絮柔弱,顿也情潮泛起。
静静心,定定神,深知诸女均看着,若这会因感而有甚暧昧举止,铁定教她们笑话个够。伸出三指轻轻捏住冰清的腕脉,细细聍诊。
过不半晌,呵呵笑道:“冰清,恭喜你了。没想到睡梦心经还有这么个好处。”
众女茫然,他之言,忽而贺喜,又忽而心经,究竟想表达怎么个意思,仍未听明白。
与此同时,小石头也察觉自己因为太过欣喜,所以有些言不尽意。忙道:“怎么说呢若仙人的的身体像是缩小的微型宇宙,那么我们这些凡人的身体就等如是天下的江湖和山岳。而冰清脸上的那块胎记,便似是一条江湖的出海口。由于江湖刚刚形成时,遇上一种不可知的变故,以致湖道淤塞,不能畅通。所以,胎儿浊气不得泄散,常年累月之下,便淤积一处”
“哦!我知道了,冰清姐姐脸上的胎记其实就是浊气不散的缘故。对吧,石大哥?”小石头为冰清查脉,雷倩与龙儿便也围将上来。此刻,就是雷倩在旁娇滴滴的扬己露才,生怕别人以为她笨似得。
小石头一笑,道:“倩儿说得不错,就这么个理。”又道:“原本依我的思路,是想用药物疏通,但此脉络连贯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以及任冲二脉和阳跷脉。就如那皂丝麻线,复乱磐错,万绪千头,倘若药物分量过重或过轻,均有益棼之危。所以,我才不得不慎而重之,始终不敢下此决断。不想,冰清自修炼了睡梦心经后,体内渐生灵气,又因洗筋伐髓之故,全身经脉均有了排浊之用。如此一来,她脸上的胎记已不必依赖药石,便可自行消去。你们说,这岂非大喜之事。”
“不错,不错”雷倩首先雀起,抚掌而笑。在旁的雷璺和胜施也忙着为之贺喜。亲耳闻见困扰自己多年的漆黑胎记终要消失,冰清也难维静宁心绪,欢喜不胜下,不禁神思恍惚。
他们不知道,也幸亏小石头传授的是睡梦心经;如换成别的修真功法,在无师尊长辈的维护下,像冰清和雷璺这样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一旦修炼,势必危险多多。说轻些,铁定有走火入魔之危;说重些,十死十生,毫无生机可言。
须知,此门心诀源出先秦大贤黄石公。此公目睹春秋战国之乱,耳目所闻所见皆是饿殍遍野,众生嗷嗷之水深火热。情不禁投身军戎,期望开创大一统之帝国。无奈,世事难料,命运捉弄,每在信心十足时,总遭不可预测之变故。
悲苦之余,终觉一人之力难以挽救天下苍生。于是,索性开目闭心,随缘驱惑,久而久之,因远离尘世,竟视万相入般若,心劫自解,身入梵乘,证大自在觉。
如此,他不禁诧异万分。昔日,孜孜兀兀,日夜参究,期望修道有成,偏生事与愿违。
时下以解脱之心,视一切如虚妄,倒臻上乘境界。他不明白修道是该怀仁心,还是冷酷面对世间万物。难道看着众生受苦,也须抱一颗不染之心,无见无闻,无梦无想。若真如此,那原本赤洒洒的稚子胸怀,岂非均成了酷裸裸的寡薄心旌?
囿此惑念,闭关苦思十年。
修心了道,生死轮回。
于白昼轮转三界六道,于黑夜梦回前世来生。
至最后,尝遍一切顺逆境遇,方知世间万道浮沉,惟赖自身切愿不退,力行不息,才可涉苦海度众生。若执迷一念,终难有光净世界。至此,无牵挂、无嗔爱,彻悟彻证,法门大乘。与此同时,更创下这入门极易,成就却至乘的睡梦心经。一旦修炼,心性空净,神识寂澄,断无凡尘念惑再扰。实为修道界中最易上手,又最安全的上乘修炼法门。
说来,也是他们福缘深厚,命不应劫,否则,那会小石头若一个头脑发热,传了什么截教的太素经或阐门的太始录,此时早有一连串的灾难和苦痛等着他了。毕竟修道不是练武,尤其高深的道法和心诀,需要修炼人用心去感悟,特别在伊始阶段,切不能有一丝半点的疑思烦念;而冰清等这样深陷情海,又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儿,也惟有睡梦中修炼,才最为保险。
笑闹一阵后,诸女也均晓得睡梦心经实非寻常法诀。要知,先前小石头传授时,别说一套养身修道的心法,纵是随意予片草木,她们必也惜之若宝,爱不释手。现再闻修炼心经确有恁多好处,诸女均想,今晚临寝前势要好生琢磨琢磨。
雷璺蓦道:“石大哥,不知刘副将的后事办得如何了?”
猝闻她提起此事,小石头神色一黯,叹气道:“刘副将忠心可嘉,严于职守,似这般诚厚汉子,这丧事定要办得隆重才行。我已吩咐过几位长老,让他们一切按伯爵礼操办。”
“伯爵礼?王爷,这不逾制了么?万一”胜施不识刘副将,又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是以这会儿就属她神志最清。生怕小石头此举触怒皇家,当即出语提醒。而且,她私底下早已小石头的人自居,自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个郎因为操事不慎,而惹下大祸。
小石头摇摇手,道:“胜施姑娘,你有所不知,刘副将之死皆因为我。若不能让他的丧事风风光光,它日想起,势必汗流浃踵,无颜做人。”
胜施转而望向诸女,心盼她们也能劝止,却见人人颔首,无不赞同小石头之语。不禁讶然。但又不免暗自钦佩。心道,这才是真正的笃厚君子。即便为一小小副将,也勇于承当,甘愿冒讳出头。胜施啊,你梦萦魂绕的不正是这样一位挚诚郎君么?念及此,再无异议。迳用佩服而多情的眸光注视着小石头,那眼神有多缠绵便有多缠绵。直看得小石头一阵心悸。
惶惶恐恐地说不得几语,便借口陪雷氏姐妹去探望父母兄长。二女由他作陪,自然欢欣,那有不愿之理。在雷家受了一番隆重招待后,小石头留下二女,自个儿先告辞而去。他心里还惦记着仁秀帝的事。
正文第201章仁秀龙驭
离了诸女,小石头往密室走去。想听听今儿朝中可有甚大事,特别是仁秀帝如何了?刚到门口,广智出来,一见他便道:“教主,你来得正好,属下正有要事禀报。”
小石头点点头,看着他。
广智道:“属下刚接到宫中密报,仁秀帝今早卯时不到,驾崩于乾清宫。皇后下了数道密旨,传五大世家的家主入宫。尤其另有密旨,给刘家的老丞相。”
“那咱们呢?怎么没有?”小石头不经意地问。他知道广智前次趁洛亲王叛乱,早在宫中密布暗探。这段时日,别说皇后传旨宫外恁大的事体,即便皇后今儿吃的什么膳,或又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也是清清楚楚,一无遗漏。
广智道:“属下说得就是此事。照皇后单单传召五大世家,却丝毫没有知会教主的举动,依属下判断,里面必另有蹊跷,不定有算计教主的心思。”
“哦!?”小石头一怔。道:“莫非仁秀帝死前,有了什么透露?或者”
“不会,仁秀帝是属下亲手制的穴道,决计无虞。属下在想,会不会前些日属下等急于操控朝局,让众多教中弟子出仕,以致让刘老丞相有了警觉。”
小石头蹙眉思虑须臾,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忽又道:“不对啊,就算有警觉,可他们也无证据?凭我眼下的地位权势,断无不召之理。”
正说着,一位天罗弟子假扮的家丁,急促促地奔来,道:“王爷,宫里有公公传旨来了。”
小石头一愣,望望天时,已近巳时。寻思,汴梁即便再大,可从皇城至震北王府,也决无走四个时辰的道理。这许时辰里,必然有了其它事发生。思忖间,广智道:“教主,看来刘老丞相已进宫了。且和皇后也谋出了计策。眼下这道旨意,多半不想打草惊蛇而已。”
得他提醒,小石头豁然而明,适才的疑虑顿然畅通,道:“天王说得不错,咱们确须提防着些。”
二人边说边走,在王府大厅接了皇后懿旨。其意无非是仁秀帝驾崩,盼震北王尽速进宫主持大局。打发走了传旨太监,二人小议片刻,小石头装戴完毕,直奔皇城而去。
到了禁宫外,由太监领行,一路到仁秀帝的寝宫乾清宫。其时,宫外侍卫密布,气氛肃穆,尤其衣甲鲜亮。见此景,便知仁秀帝驾崩一事,尚未传开,不然早已阖宫尽素了。
太监把小石头引到乾清宫的养心殿,通报之后,便让他自个儿走入。
入得殿内,流目顾盼,里面已有甚多人,分两排站列。前方有一层薄帘,摇摇晃晃。旁人看不清,但小石头何等样人,即便失了功力,运聚不起法力,这眼神也是无人可及。稍一凝目,即见端庄清秀的刘皇后正坐中央。旁边,还有刘茵与小敏陪着。
当即微有诧异,琢磨这小敏究是何等身份?刘茵是皇后胞妹,此刻皇后失了丈夫,作为妹妹的她陪着在旁,合情合理。可这小敏即非官宦儿女,又非宫中嫔子,何以也在旁相伴?不及多虑,看了下左右。只见除王彦俊等有品轶的世家家主外,邴占元,项猛这两个暂无一官半职的年轻家主也列于一旁。
当然,最值得留意的就是坐于左首的那位耄耄老者。
脸形清矍,蚕眉蒜鼻,花白髯胡直垂胸前,虽不时的咳嗽数声,颤颤崴崴,但眼目瞥来,锐利有神,予人一种仿似洞悉一切的睿智。无庸多问,这位必是朝中元老、当朝丞相刘伯雍。
不过,这当口,皇后在前面的帘子后坐着。无论如何,这第一礼都总得向着她。下跪叩首,大声道:“臣赵岩参见皇后娘娘。”
适时,刘皇后正用丝帕拭泪。她与仁秀帝情笃谊厚,也算恩爱有加。尽管仁秀帝出征归来,对她冷淡不少,然念及以往深情,依旧恸不欲生。闻得小石头之语,强忍泣咽,轻声道:“赵卿家免礼。”跟着又道:“赐座!”
话音甫落,太监端上锦凳,置于右首。
小石头留意到,满堂人里惟独刘老宰相一人安座,其余世家家主均站着。若自己落座,未免显得狂妄,且也大违礼制。忙道:“臣不敢,臣还是站着回话。”刘皇后未想他这般遵仪,愕然余裕,道:“既然卿家执意,便随你了。”
与此同时,刘伯雍忽向他微微颔首。小石头忙抱拳还礼,显得诚惶诚恐。再怎么说,他与刘茵已有婚约,刘伯雍既有丞相之位,又有太师之尊,紧要的还是刘茵的祖父。作为未来孙婿的他,行晚辈礼那是决计少不了得。
刘伯雍咳了几声,道:“诸位,既然赵王爷来了,那接下来,咱们便该谈谈皇上的丧仪如何操办。”
众人颔首。
小石头却道:“老丞相,我等年轻识浅;何况皇上遽崩,就如失了主心骨一般。此刻是惶恐不安,何尝拿得出什么主意。不如全由老丞相安排,我等照做就是。”虽不知刘皇后为何最末一个传召自己,但依迹象判断,必对自己大有忌惮。
皇帝丧葬,六司皆动。俟时,不管宫内宫外以及兵备财政,均以丧葬之事而从。况且,皇帝遽崩,新君未立;谁若取得丧葬大权,谁便是目前大周国权势最大之人。说他不想,那是全然作假。甚至可说,殿中之人无不抱此念头。可惜,论名望,论地位,除刘伯雍外实无第二人再选。
他与广智商榷的便是,除宫中禁卫随时待命外,又另行调派城卫军及震北军,暗中封锁九门。然后他自己到宫内,一切照忠良之臣来演。凡对皇后有利的皆遵,若无利的则反对。二人揣测,以皇后及丞相为首的刘家此刻只是心忌,怕自己与洛亲王一样拥兵造反,至于证据相信是半点也无。
而且,不至最后关头,谅他们也不敢弄出什么花样。毕竟他手掌军权,即便有人谋反,至多就是小打小闹的数百人而已。在对方没有高手的前提下,己方任选一人,都能教对方的谋划,彻底破产。
于是,他这会的主要任务,便是造成一种他赵家完全与刘家、司马家共同进退的迹象。让他们消除疑心。其间,最紧要的是,仁秀帝一死,他司马家实已绝种,且依通臂假扮仁秀帝的这段时日,皇后决计没有怀上龙种的可能。所以,只要取得刘家的信任,再得到刘伯雍的支持,自己压根不用兵变,便能登上皇位。除非满朝文武决定,取消大周国号,全国投降西秦,不然这皇位无疑逃不出他的掌心。
刘伯雍朝他看看,道:“诸位悉是我大周的俊彦,更是我大周未来之栋梁,皇丧礼仪,老夫虽懂一些,却也不敢一手包揽。诸位有甚建议,还是说出得好。否则,万一老夫的安排出了什么茬子,诸位岂非要大骂老夫?”
众人均道:“我等不敢,一切按老丞相说得办就是。”在场人里皆是几大世家的家主,诚然年轻,比不得刘伯雍那样老谋深算,但也是原先的老家主一手栽培出来。其智慧谋略端非等闲。听了小石头之前的谦语,他们少加思虑,即明其意。此刻,那敢与刘伯雍争什么葬礼大权。
突然,帘后的刘皇后也道:“老丞相,既然满朝文武均一致赞同由您主持大局,本宫看,您便不用推辞了。”
刘伯雍起身,道:“遵娘娘懿旨。”接着,又说了一番,诸如死亡是人生的自然规律,活着的人不必为死者过分悲伤;又道虽是帝皇丧葬,但目前各国虎视眈眈,切不能大肆操办,定要从简从薄,尤其不可殃及百姓的正常生活之类的话语。
他之所言,尽管不是人人赞同,却大合小石头心意。尤其从简从薄四字,让他暗自欢喜。一来,仁秀帝与他有杀义母的大仇,要他全心办理丧葬,自是妄想;二来,念叨着皇帝丧葬,一般均须臣子陪灵;若在以往,倒是无惧。如今,自己每到戌时,便身不由主的昏昏睡去。万一蚀阴乘机添乱,搅出什么事来,无疑麻烦至极。
是以,刘伯雍堪堪说完,他便大点其首,深表赞同。
这么一来,固然有少许人不同意丧葬从俭,然见当朝的文武二巨擘皆是此意,也唯剩阿谀的份了。于是,就在二人一搭一唱的势头下,太监、宫女,奉命而出,照刘伯雍的嘱咐去办。
待事说毕,小石头出语安慰了皇后一番,接着又对刘伯雍道:“皇上驾崩,累老丞相辛苦了。”
刘伯雍深深看他一眼,道:“老臣世受皇家恩宠,只要四肢尚能动弹,这原是应该的事。不过,以后还须王爷多多襄助。”
小石头忙即谦语,连道,单须丞相吩咐,自己无不遵办。
半晌后,太监捧来数套素衣,众人一一穿戴。遂跟着刘伯雍至梓宫(即灵柩)摆放处。
斯时,满朝文武已大多在场。这些人面容哀戚,穿孝戴白;又有无数宫内太监到处挂帖素布素纸。放眼看,只见满宫“琼花玉树”遍地“霜雪生寒”当真是素芍吐悲意,白云含哀情,无论尊爵高官,抑或殿台楼阁,悉数沉浸在悲哀气氛中。
小石头随百官,在梓宫前,叩了三首。起身时,多数官员已然号啕大哭,大放悲声。刹那间,纵无惊天地,泣鬼神之势;却也呼天号地,愁云毕集。有些较为恶心的官员,竟而涕泗交流,眼泪鼻涕满脸均是。小石头对仁秀帝只有愤恨,此刻自然哭将不出。
移步少许,避至角落。顾目打量,只见邴占元也在身旁。这会儿居然泣涕如雨。
正讶然他对仁秀帝竟怀如此深情,悲痛伤心,一至若斯。陡见他哭天抹泪间,朝自己眼一歪,嘴一斜,做一大鬼脸。
这下,几乎让他忍俊不禁。幸念及目下大伙均在恸心流涕,自己万万不能笑出声来,忙即强自忍住。
百无聊赖了大半日,至晌午,百官用过饭后,又是一场嚎啕大哭。小石头听得蹙眉攒额,远远避将开去。心道,昏君倒得人心,死也死的这般风光。又过一会,汴梁百姓终于知道仁秀帝驾崩的事儿,无论老幼妇孺,纷纷行至皇城外,伏地恸哭,声震禁宫。事后,他听人道,据说那哭声远传数十里之外。
遭此场面,他对自己的弑君行为,不禁心存疑念;琢磨着,自己这么做,对大周的百姓究竟是好是歹,当真值得商酌。转念又想,事已犯下,再行懊悔,也是徒劳。何况王妃何等温柔贤淑,又是忠良之孀,竟惨死他手,此仇不报,天理何在?与其思虑对错与否,不如将来多做些利国利民的大益事,倒是来得应该。
心碍一去,精神陡振,继而在旁静静地注视着一切。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接下来,便是百官陪灵。
小石头身为当朝一等王爷,决计缺少不得。无奈何,惟有遵命从事。待闻得需陪三日灵堂。小石头愕然瞠目。暗道,这也算是从简从薄?懊恼地看看仁秀帝的梓宫,又忖,罢了,你鸩杀我义母,我又弑你,说来,你我已是两不相去。如今,作为臣子,守你三日,也算还了你当日封王之恩。
当下,老老实实地半跪在旁,学着旁人一样,干嚎数声。诚然他已打算守灵,然念及自己一到晚上,便神智尽失,肉身悉由蚀阴做主,又不禁惶惶恐恐。寻思,那家伙倘若故意捣蛋,为自己惹些祸事,或者与什么人争吵两句。待自己醒来,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势必大大的吃亏。
想到这里,大是头疼。可惜这会,广智等均在宫外,乏人商榷的情形下,竟也只得硬着头皮等下去。
时近半夜,云遮朗月,天穹黑沉沉的一片,竟连星光也无。
梓宫旁,百官哭了一日,疲倦不堪,多数恹恹欲睡。至于小石头,神志昏睡,早由蚀阴的意识主宰其肉身。不过,蚀阴虽然桀骜不逊,但也知道事有轻重,何况,他与龙儿极为谈得来。前次龙儿央求他不要再为小石头增添麻烦,他已应允。这会,颇是遵守信诺,直在旁盘膝坐着,默默地调息运气。
便在这时,一人潜至他身旁,用手轻轻拍他肩膀。连续几下,蚀阴理都不理。那人忿极,索性用力一推。蚀阴故意晃了下,睁开眼,却是一美貌的小姑娘。其实,他早知道有人接近,只是没想及会是小敏。
当日在寻欢阁,他神识醒来一刻,适好见过小敏,也知道她与小石头似乎不大对盘。
便道:“喂,你推我做甚?”心想,这小妞好像练过些本事,不会想来教训臭小子吧?只可惜,眼下偏是我做主,倘若不还手,任她揍上一顿,旁人不知缘故,只道我蚀阴大人连个人类小女子也斗将不过。唉可惜,可惜,如果她白日来寻茬,却该多好。那会,臭小子毫无抵抗力,我再故意不加防御,岂不可以让那小子大大地吃顿苦头。
他正大叹可惜际,小敏一瞪眼,凶巴巴道:“死色狼,跟我走。”
蚀阴寻思,瞧她模样,还真是想来揍那臭小子。站起身,悄悄跟着小敏行出门外。穿过数道回廊,至一花园。
小敏霍地回头,看着蚀阴,道:“说实话,若非皇后姐姐求我,我本不愿来叫你。不过,我刚才路上想了好久,假如就这么带你过去,好像太便宜你了。”
“那你想怎样?难道想杀人?”蚀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此处花木扶疏,石径幽弯,周遭更无人影,再者云厚月黯,夜色深深,当真是杀人灭口的不二之处。心道,这小妮子不会真想杀人吧?
“哼!”小敏重哼一声,眼眉倒竖,道:“杀你又何妨,你逃得了么?”她对小石头素无好感,前有禁宫偷窥之事,后有寻欢阁出高价狎玩胜施的过错,可以说,小石头若无王爵在身,只怕她早已寻上门去。在其眼里,小石头就是龌龊的代言词,妄生了张英俊面孔,实质肮脏到了极点。
蚀阴哑然失笑,寻思,就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人类女子,也想杀我堂堂的龙神大人?即便我能力大折,你也是赖蛤蟆打哈欠,不知天高地厚。思忖间,瞥见小敏那苦大仇深的凶悍样,不禁为之好笑。心想,那臭小子也不知干了些什么得罪人的事,竟让个小姑娘这么生气?想到有趣处,也不说话,直是双目凝望,上下打量。
他被禁锢于昊天宝镜上万年,除前番曾与小石头谈过些话外,之后便是一而再的元神斗争。其激烈之度虽不及万年前的众神大战,其间凶险却也不差分毫。如今,小石头得了伏羲遗留下的玄生能量,潜力之厚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心知肚明,自己的魂能早晚有一天,会被那臭小子悉数吞噬。前些日,自己原本还有十二时辰的清醒时间,时隔不久,而今至多只有十个时辰了。他主宰肉身的时间越来越少,便预示自己的魂能被小石头的意识吞食得越多。
想到自己的魂能,一旦被臭小子彻底融合,自己也就成了无意识的能量。到时,别说天外天,纵然九天十地内也再无自己的丝毫烙印。叹了一气后,心道,以往只晓打打杀杀,如今的我,也仅剩下一个去岱宗的愿望了。却不知龙儿与臭小子说了没有?
他只愁云惨雾了片刻,依旧兴致盎然地看着小敏。
寻常人遇到这般有死无生的危境,铁定会自怨自艾,或者愤恨世上一切;然而蚀阴毕竟是天外天的大神,可以为一时的贪欲迷神须臾,也甚至能为家族荣耀残杀无辜;但在暮景残光之际,竟置生死于度外,隐隐然具有一种感悟,那是看破万物的大觉识。生寄死归之余,心澄神明,淡然无畏,竟无半点怨天尤人之念。
直想,与其整日价算计着,毋宁潇洒的活上几日。这也是当日他在林中与龙儿和颜相对的原因。并且,一时兴起,传龙神心诀于她。这会遇着小敏蛮横无礼的态度,并不着恼,迳自笑眯眯的叉手抱胸。心想,瞧你这丫头,到底想如何?
说实话,他此刻的笑容,与小石头的坦诚挚笑,相去甚远。饶是面目相同,可内里骨质一变,显在人前的几如欠揍似的淫笑。紧要的是,小敏本就存有成见,认为此人相貌堂堂,实质里纯粹就是衣冠禽兽。不然,岂会偷偷摸摸地私闯皇后寝宫,又在寻欢阁当着茵姐姐的面,与别的女子眉来眼去。
眼看他闻着自己的威胁后,仍是一副优哉悠哉的可恶之笑,当下是怒从心中起。
手掌作刀,直朝蚀阴当胸劈去。这一掌刀,毫无花俏,旁的女子练剑习刀,许会耍上几招花式,或是上挑下撩,以显功夫精湛。她却不然,完全是以坚破硬的刚猛招式,尤其她身为女子,掌刀中蕴涵的真息,偏偏是焚热如火的阳刚之气。可谓怪到极点。
蚀阴见她出手之威,暗自赞许。寻思,无怪小妮子这么狂妄,依这样的实力,在人类中,算是三流高手了。他久未履世,所见所闻也多是小石头、姜神君和四大天王这等宗师级的巨匠。还道如今的人世,仍和他那会一模一样。却不知,依小敏的功力,尽管未臻宗师级别,实质离绝顶流的高手,已然不远。否则,当日小石头也不会被她一刀惊走。
他一边忖思,一边双脚无故的浮空寸许,随劈来的破空刀劲向后飘移。说来,他眼下这一式身法,学得还是小石头的龙行八法。不过,那模样毫无潇洒可言。极像一具僵尸,手不动,腿不弯,除身子随劲飘移,竟连衣衫也未动上丝毫。
小敏一刀劈空,暗自钦佩,心道,死淫贼的身法倒不错。不过,她着实愤恨小石头,前日在寻欢阁就有挑战的意思,若非刘茵临时离去,那会她便开口了。刻下一刀无功,反而激发蛮劲,手掌一回一挥,又加三分力。只听见“哧啦”一声。火红色的刀罡划破夜空,宛若由天奔腾而泻的火流星,拖曳着优美的弧线,曲尽其妙地向蚀阴撞去。
这会,她心下很是得意。前一刀偷袭,被蚀阴避开。极不相信,他能始终浮空飘移。琢磨着,这一刀若不让你流些血,或破块皮,姑奶奶这些年的焚阳刀诀便算白练了。说实话,她也不是蛮横到底的人儿,念在小石头终究是朝廷赐封的王爵,又与茵姐姐有婚约,心下并没杀意。只打算,好歹借机教训一下,让他从此循规蹈矩,不再辜负茵姐姐的爱意。
殊未料,她对付的不是小石头,却是当世仅存的创世大神;何况,就算是小石头,这一刀定也避得开去。
蚀阴依然未还手,兀自照着龙行身法向后滑移。鼻中更不时地发出“嘿嘿嘿”的冷笑声。
如此一来,小敏几乎气得吐血。殊为可恶的便是,你退也就退了,他偏偏脸上笑容依旧,带着那一丝揶揄调侃的嘲讽,而且他举止懒散,没有半点搏斗的气势;面对的仿佛不是吞吐凶险的刀罡劲芒,而是自己对他的爱抚作弄,他只是在极力躲避自己会对他造成的一些搔痒。
念及此,倍感气苦。
她是一位当世武学大宗匠的掌上明珠,自小由父亲悉心传授,门中同年纪的师兄师姐,无一人是她对手。长久以来,虽不自视过高,却也认为,自己是同龄人里最厉害的一个。原道,所谓的大周第一勇士,只是百姓吹捧出来,想来至多也就马上功夫厉害些,何曾想及,自己连攻两招,他能在纯粹闪避的情形下,毫发无损?实在,令她不可思议。
蛮气一上,也不管人家是在谦让,还是无法还手,竟自愈战愈勇。
一刀连着一刀,招招竭尽全力,火热的真气裹着犀利的刀罡,凌虚破空,刚劲威猛;大起大落间,居然丝毫没有防御的念头。由于宫中皇帝新丧,侍卫均被调去守护乾清宫,二人在此劈里啪啦的大打大闹,竟无人赶来。
蚀阴瞧得又气又笑,暗道,小妞真真不知趣,自己分明让着,她却安之若素,简直把自己当成她学武的靶子。寻思间,忽发奇想。身子猛地一顿,挺胸凸肚,不但不再后退,反而向小敏发出的刀罡迎将上去。
“啊!?”小敏失声惊呼。她明白眼下这一刀,几乎蕴着自己十成十的功力,妄说血肉之躯,纵是铁石之物也须裂成几断。没想到死淫贼竟冲将上来,怎生是好?
实质她原先只想教训下小石头,只是连击不中之下,生了怒气,方是加重了功力。但真到了临中一刻,又不禁骇出心地。可惜这会儿,招已用老,发现又晚,即便想收手也是不及。眼看仅有毫厘之差,不忍见到小石头血冒胸膛的惨状,竟自美眸紧闭,大叫救命。
“噗”仿如木石击中皮革,触手处,说不出的古怪,似软又是硬,耳内更没闻到原先预料中的惨叫声。怔愕之下,睁眼看去,只见那可憎的家伙,居然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
其实蚀阴早看出她是虚张声势,私底下根本不想戕害那臭小子。故此,也没伤她的心思,直打算戏弄戏弄。心想,就留着她,让臭小子烦恼去吧!不过他那自得其乐的笑容,竟教小敏又一阵恼火。忿忿地道:“你别以为本事大了,就可以随意欺负人。”她这回终于明白,对方能以肉躯硬接一刀,那自己万万不是敌手。因此,也不动手了,省去自寻烦恼。
蚀阴笑道:“我欺负你什么了?明明是你一掌连着一掌,我到现在都没还过一招。最后还让你白打了一下,难道,仍不满足?”
小敏为之哑然,想想他说得的确没错,自始至终,是自己在打人,他连手都没动一下。但她生来宠惯了得,即便手上不敌,仍想口头争回道理。嘴一张,刚想说话。
“王爷,你在这啊!奴才找得你好辛苦!”黑暗里,突然来了一位中年太监。
既有人来了,二人自然斗不下去。
蚀阴应了一声,心想,多半是那所谓的丞相遣他来寻,即道:“你这就带路罢。”
“是、是”那太监头前引路。
蚀阴跟上,却闻小敏一声气哼,显然兀自不服,不禁笑她当真好胜。
走不许久,猛想起,此番说是去见老丞相,难保那皇后也在场。按俗世的规矩,那是非得叩拜不可。但自己是何许人?焉能拜他们?当下好生为难,心忖,自己好歹允了龙儿,日后不再与那臭小子作对,也不添他不必要的麻烦,此刻若依自己的想法,无疑会让那臭小子惹上大祸。转念又想,罢了,自己醒着左右也没事做,不如唤醒那小子,让他去拜,免得自己为难。
想到即做,毫无犹豫。
只是堪堪唤醒小石头的意识。始终跟在后头的小敏急走几步,至他身边,道:“喂,瞧你不出,功夫不错嘛!”
蚀阴怪笑几声。
小敏一阵恼怒,道:“有甚好笑的?死淫贼,笑得这么贱。”
小石头的意识刚醒,尚没弄明白其中缘故,忽闻小敏骂自己是淫贼,急道:“姑”没及解释,只听蚀阴传声道:“小子,此趟是去见什么丞相,本大人不与你为难,是故特意唤你醒来。不过,这情你可得记着”
小石头一怔,没想蚀阴蓦然变得如此好说话,与最初相遇时的霸道狰狞,截然不同。疑惑他,会不会又想耍什么诡计?或者,果真是与龙儿一见带缘,此刻爱屋及乌,对自己也不以为甚了。
思忖间,小敏道:“喂,你究竟练得什么武功,居然在本小姐的连番进攻下,毫发无伤?”她出身大宗派,所学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绝世刀技,索然不解小石头年岁也不大,在武功方面居然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让她又是惊异,又是沮丧。倘不问出个所以然,今晚实在无法入眠。
小石头不清楚起因,无法作答;蚀阴却道:“你可知小河,为何可以听到潺潺的水声;而无垠的大海,却反而不见动静?”
小敏茫然的摇摇头。
蚀阴又道:“那我再问你,为何缓流的小河中,只有小鱼;而静默的大海里,偏偏隐藏着大鱼?还有,小河中的鱼,只须稍有动静,便会惊跳跃起。可是,深渊里的鱼,竟而悠闲自在。且一旦河水上涨,小鱼有被冲走之虞;然深渊里的大鱼仅仅摆动鳞片,毫发无伤。你知道原因么?”
小敏愈听愈糊涂,问他武功,那想竟涉及到大海小河上去了。这当口,小石头却是若有所悟。寻思间,自离开伏羲陵后,便始终未有起色的全身能量,竟自颤颤跃跃,大有勃兴之势。
与此同时,蚀阴眯着眼,对小敏道:“你搞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因为你只是小河里的鱼,且是一条小鱼;相反,我是深渊阔海中的大鱼。你我之间,其距之差实非以里计。所以,纵然我为你细细阐述,想来你也弄不明白。”
小敏闻言大怒,以为他是故意贬低自己。刚想斥骂,然见地头已至。无奈强忍,不过,脸上愤然之色,却是显而易见。蚀阴暗暗好笑,心道,臭小子啊臭小子,我答允龙儿,不为你带杀身之祸,但给你添些小小麻烦,倒也畅人胸臆。嘿嘿说着,自顾沉眠。
虽然二者元神之斗,终是他败。但目前小石头的玄生能量尚未完全融合,是以,这当口,他的魂能依旧自由得很。尽管不能作威作福,不过,也是想醒即醒,想睡即睡,比之小石头不由自主的意识,当真霄壤之别。
正文第202章仙神初战
便在蚀阴与小敏在花园激斗的同时。大周硕果仅存的老丞相刘伯雍也正和孙女刘皇后在皇后寝宫轻声的说着话。门外侍卫密布,浑若铁桶。宫内灯火辉煌,只是原先的锦罗绸缎和富丽金壁,悉数由素丝遮挡。摇曳烁辉下,显得肃穆宁静。
整个殿内,除二人之外,无任何一位宫女或太监在旁侍侯。照理皇帝驾崩,皇后也须在旁陪灵。不过眼下时机危急,干系到大周未来的政局安稳,情非得已下也顾不得场面上的事了。
刘皇后坐在凤椅上,不无担心地问道:“爷爷,你说那赵王爷信得过么?”
刘伯雍安坐于她左首下方,捋捋灰胡,道:“信不过那又如何?”
刘皇后一愕。
刘伯雍为她解释道:“眼下局势,司马家绝了后,已无人可以接掌大周江山。如果,咱们不支持他赵岩,难道还去支持旁人?”话锋一转,又道:“也别说,如今满朝文武人人心知肚明,对皇位虎视眈眈者大有人在,只是没一人敢首先站出来而已。他们也考虑到,大周泰半的军权掌握在赵家的手上;且自洛亲王叛乱,咱们五大世家元气大伤,早不比往日那么风光了。也就我刘家,有你又有我,尚能勉强维持一二,其余的多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要他们仗势欺负下旁人尚可,若想掌控天下,却是远远不及。”
刘皇后微微颔首,然而依旧止不住忧心,道:“爷爷,我是怕”
没等她说完,刘伯雍接口道:“你是怕赵家过河拆桥?”
刘皇后臻首轻点,意示确实。
刘伯雍道:“傻孩子,你见过世上有何国家全是武将,没有文官的么?他赵家三代军勋,即便出他一个赵岩,也是风流多才为誉,何曾听过他有甚治国大议?不是爷爷自夸,赵岩若是登了基,它日终须靠我们这梆文臣为他治理。而且,我刘家如今的状况,你也不是不知,自你爹爹遇难,我刘家就和那司马家一样等于绝了后。所以,他或许会提防另外几家,但我们刘家,他是万万不会有异心的。况且,茵儿与他尚有婚约,一旦他登基为帝,我家一门出两皇后,对列祖列宗,也算有了交代。至于传承香烟,老夫早不存此念了。唉”
他之前说得意气风发,然一至最后,也难免唉声叹气,为之唏嘘。毕竟权倾朝野的刘家,一朝在自己手上断了香火,无论怎样,终觉感伤。
刘皇后道:“爷爷说得不错,我明白了。不过,咱们刚提的,到时要他尊我为太后,不知他愿是不愿?我想,他作为一国之帝,总不想上头还有一位”
刘伯雍摇手道:“爷爷说他肯定愿意。”
“为何?”刘皇后诧异地问。
刘伯雍道:“你素来温婉柔顺,又不问国事,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决计不会为了一个虚名,而放弃我刘家的支持。”
刘皇后点点头,道:“但愿如此。”接着,又自恨声道:“只怨我不争气,倘若时下怀了龙种,又何须伤这心思?”
刘伯雍叹道:“要说这也是天意,司马家风光了这么久;赵家一门三代戍卫边疆,可说居功至伟,而今赵岩登上皇位,也算顺理成章的事体。可气的就是,我刘家并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就这样绝了香火?”摇着头,无比唏嘘。
小石头与那太监以及小敏,前、中、后列成一排,徐徐行至皇后寝宫。
到了门口,那太监先自通报,继而哈着腰,道:“王爷,到了。老丞相就在里面等。”
小石头微微颔首,道:“黄公公辛苦了。”原来这太监便是仁秀帝昔日的心腹黄丙炎。蚀阴是不识,小石头却与他打过数次交道,也算熟矜。话罢,推门而入。小敏原也想跟进去,黄丙炎拦住,微笑道:“姑娘,丞相与王爷有要事商谈。郡主在宜秀宫,奴才带你去。”
“不用了。我知道!”小敏狠狠地道,瞪他一眼,又忿忿地望了眼小石头的背影,气呼呼地走了。
小石头入房,举目一看,只见刘伯雍起身相迎,忙上前搀扶,道:“老丞相折杀本王了。”
刘伯雍呵呵一笑,随他到了里间。小石头扶他坐下,又抱拳行礼道:“微臣赵岩参见皇后娘娘!”
刘皇后微笑摆手,要他在旁坐下,又道:“本宫知道王爷辛苦,不过家祖有要事,寻王爷商榷,是以深夜召见,还望王爷莫要见怪。”她素面朝天,不敷粉,不涂脂,着一件素色的宫装;灯火稍稍摇曳,映着眼角旁尚未干去的泪痕,竟有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小石头一叹,心道她是在自己的算计下,成了帝家孀寡。日后,倒要特别照顾,也算稍赎罪愆罢了。身子半离座,恭谨地道:“臣不敢。”打量间,屋里除刘皇后和刘伯雍外,刘茵这会倒不知去那了?诧异,二人究竟有何事,恁急召见。当下就道:“既然老丞相有事,便请吩咐下来,赵岩无不遵命!”
刘伯雍一笑,随后又是悲戚地道:“万岁驾崩,我等作为臣子实在不胜悲痛之至。然古人也说,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若总限于悲哀,而忘国事。一来对不起大周的列代先皇,二也对不起天下的黎民百姓。”说话间,颤颤巍巍地抱拳揖天,以示一片忠诚之心。
小石头道:“老丞相所说甚是,赵岩也是这么认为。”闻此开场白,便知他待会所说,必与嗣立新君有关。旋下话锋一转,道:“丞相有事便请直说了罢。赵岩是领军打仗的,不喜转弯抹角。”
刘伯雍干笑数声,道:“王爷是爽快人。好,那老夫便直舒胸臆了。”轻咳一下,理理思路,即道:“想必王爷也知道,司马家自先帝驾崩,洛亲王这个叛逆被杀之后,实已断宗绝嗣。”
小石头点头,承认清楚。
刘伯雍道:“目前,大周的确到了无君可立的窘境,老夫思来想去,着实难为。素闻王爷才名冠盖,不知有何教我?”
小石头大笑道:“老丞相说笑了。大周国人谁不晓得,老丞相智比天高,即便在我等看来,束手无策之事,单须一到老丞相手上,还不手到擒来,迎刃而解。”他这番以捧带推的话语,说出之后,自己都觉十分满意。
刘伯雍道:“王爷过誉了。不过,老夫的的确确思了个法儿。但想来想去,觉得终须问过王爷才行。否则,老夫断不敢落实。”
“哦!?老丞相既有法子,便请赐教。反正赵岩一切均以老丞相马首是瞻就是。”
“哈哈好、好老夫觉得,司马家既然无嗣可立,倒不如立一外姓人为帝。只须他一心为国,仁义待民,便好了。”
“不知老丞相属意何人?”
刘伯雍微笑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一字一眼地道:“就、是、你!”
“啊!?”小石头在他先前话意里,尽管早有成算,然当亲耳听见,兀自又惊又喜。
“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刘伯雍又道。
小石头沉吟道:“丞相,恕赵岩多嘴,我赵家忠良三代,若这么代而取之,我怕天下百姓议论纷纷,到时,毁了我赵家的百年声誉。更何况,我赵岩一片忠心,只可惜”说到这里,蓦然止口,跟着“唉”的一声,叹了一气,显得分外痛心。言之意,无非是司马家绝了后,实在寻不到人来效忠。
瞧他这样,刘伯雍依然是无动于衷,刘皇后却自感动莫名,泪盈盈地望着他,竟对自己适才的疑心,感到分外愧疚。
过了会儿,刘伯雍道:“王爷对皇上的一片忠心,满朝文武有目共睹;眼下老臣只担心王爷袖手坐视,既然王爷已表心声,老臣倒是放心了。只须王爷按老臣所说的去做,老臣担保天下百姓决无异议。”
“哦!?那便请老丞相予赵岩扼要地说个明白,亦好去我之忧。”小石头站起,诚恳地行了一礼。
刘伯雍点点头,当下便为他说将起来。待话甫毕,小石头沉思半晌,琢磨着,若依他的法子,倒也大善,比之广智原先的安排,尚要有利得多。不过,人心多变,古之向来。他如此帮我,是真是假委实需得斟酌。
寻思间,忽闻一声清脆鹤唳,在宫外响起。其声嘹亮,裂云穿石,时此深夜骤闻,竟有惊心动魄之感;紧接着,猛有人说道:“截教教主石道友可在?”这声音诚不比鹤唳脆亮,却浑厚凝重,广布宫闱。
小石头一惊,抢步出屋。
这当口,宫内的太监以及侍卫,已大多涌至空旷处。
小石头举目而望,只见苍茫夜穹中,赫然有两头雪白色的巨鹤,鹤背上又各骑一人,滞空相候。其时,月朗星稀,云淡风微,蓦见这般情景,别说侍卫和太监,纵然小石头也自瞠目咂舌,愕然不已。
待凝目细睨,来者竟是当日在伏羲陵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悠和晁错两位天师。心下很是怔然。这会,功力尽失,法力悉无,莫说两个仙人,就是随便一个天兵或妖怪,自己也决难抵挡得住。念及此,颇为头疼,更吃不准,这两个仙人的来意是好是歹?
值此静谧深夜,陡有人大声呼唤,禁宫人人惊起。那些陪灵的满朝文武,也自乾清宫走出,循声望去。待瞧清天上景象,一个个怔愕的无以复加。年岁大些的倒沉得住气,年少之人却与那些宫女太监一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许悠与晁错瞥眼看来,地下人头攒动,如蚁蝇簇拥;但凭其强大的精神感应,依然一眼望见了走出宫外的小石头。二人驾鹤俯空,少加飞低。许悠扬声笑道:“石道友,伏羲陵一别,已过旬日,一切安好否?”
说也奇怪,二鹤滞空,双翅静止,就如停伫在无形的山丘上;故此,站在下方的小石头,未觉狂风拂面。
再看二仙,一个金顶道裳,白髯拂胸,月色下尤显仙风道骨;一个峨冠博带,意态恣肆,晴空里分外潇洒飘逸;瞥目所见,漫天苍穹,似只有如羽雅仙,衣袂飘飞;以明月之朗也难夺其神,以星光之耀也难争其彩。
所乘之鹤,适才伫于高空,倒没觉怎样,现下离得近了,顿觉大如金鹏,几有一翅万里,遮云蔽月,浩大荡然;再者,氤氲缭绕,异香扑鼻,二人头顶又微带元神彩晕。似此奇景异像,举凡望见之人,有谁会当二者仅是寻常来客。
地下人啛啛喳喳,有的说他们是山中出来的有道之士;有的说是遁逸多年的武林异人;也有的说必是灵阙下凡的清修仙人;否则,乘下焉能有此奇通巨鹤?这可不是江湖中人的障眼法所能相较。那些宫女太监,早忘了深宫禁规,一个个翘首踮足,聚成几堆,窃窃私语。
这一刻,没有大小之分,也无上下之别,奇思妙论,层出不穷。
小石头听许悠问起伏羲陵之事,暗自揣测他是不是忌惮当日的八卦珍珑。那棋局嵌天地之气,合宇宙之运,一旦弈动,翻山倒海,倾天覆地,其势之威,实非人力可撼。又想,若非当日自己与蚀阴元神激斗,以致由内爆外。纵然是太上与如来合力,怕也难以阻住神之珍珑的运行吧?他们既忌惮,那我切不可说已毁了。思虑余裕,高声道:“劳仙长记挂了,晚辈安然无恙。”
许悠没问出珍珑结局,终觉难以心宽,又道:“当日石教主勇破棋局,引得天崩地裂,贫道二人是服之又服。不知如今,那副玉枰可仍在教主身上?”
小石头想,他倒拗上了,看来问不出结果,誓不罢休。即道:“说来惭愧,棋局虽破,玉枰却不知所踪。神人玄奥,你我终难揣测。”又是一招言语上的太极推手,许悠傻眼,心道,小子好厉害,每遇提问,无不巧言化解。想来今日是问不出答案了。
说话间,远处连绵宫宇,倏飞来数条身影,如星丸跃动,一个个落在殿顶巅角,高高矮矮,各按方位站定。
小石头不用顾瞥,便知无非是姜神君和天罗四大天王。诚然不惧二仙,但见他们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也感胸中热烫。要说他们怎地会来,实在是二仙的巨鹤太过庞大。掠过天际时,几如两座庞大的飞来峰;再者那鹤唳声,音动九天,汴梁皆闻。守在皇城外的天罗诸人,自然放心不下小石头,当即跟将进来,瞧个明白。
许悠捋须颔首,斜目看了看姜神君等人。心道,小子狡猾,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面色霍地一变,道:“你截教无拘无束,原自快乐,为何千多年后,又试兴波澜?方今天下,邦宁澄清,櫜弓卧鼓,岂不闻金阙谈道德,玉京尝蟠桃。天庭之上更是逍遥自在,然尔等偏偏妄起战端,暗自勾结邪魔歪道,自甘堕落。真教人悲其不顺,怒其不争。可惜又可叹!”他言来慢条斯理,不怎费力,却吐词清晰,洋洋盈耳,实有振聩之威。
底下人无不皆闻。
“哈哈”小石头蓦地放声大笑。
这会儿,文武百官以及宫女太监,闻得金阙、玉京等字眼,大致明白天上那两位的的确确是仙人下凡。就算不是,多半与仙人也是关系非浅。瞧小石头被斥后,居然笑起。直道他过悚之余,竟自疯了。
许悠却没这般良慰心态,叱道:“道友乃一教之主,何也做此悖态?”
小石头道:“我是笑仙长矫语过饰,以诡浮之言,为你玄门涂脂抹粉,遮盖大丑。如此滑天下大稽,我焉能不笑?哈哈”他一笑,天罗诸人跟着笑起。这些人均是绝顶的高手,一起笑将起来,声势着实骇人。
如此一来,皇城外的百姓糊涂了。皆道,明明皇帝死了,宫里人该痛哭才是,怎地深更半夜里忽发笑声。而且还这么大声,简直就是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好奇之下,也均走出屋门,朝皇城拥来。
许悠正色厉颜的责道:“道友有话,直须说出,莫要在那含糊其词。想你截教满身罪愆,固然你有百嘴百舌,却也难蒙世上悠悠之口,湛湛之目,明明之心。”
“是啊,是啊”小石头嬉皮笑颜道:“仙长说得果真不错。你玄门人多势众,又个个身居天庭要职,本教纵有天大冤屈,被尔等颠倒黑白,翻来覆去几下,自也万辞莫辩了。”他闻许悠与那金蝉一样,说不得几句,便大泼截教脏水,心下不免恚怒,是故言来也毫不客气。
“石教主”许悠大喝一声:“休在那花说柳说,谬托虚誉,本教又如何冤屈你们了,你倒是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否则,莫怪贫道施伏魔之大神通。”一番肃声厉言,威风凛凛。
小石头反正抱着背水之心,倒是无惧。然而太监宫女们尽皆惶恐,一时俯仰唯唯,纷纷拜倒。讨饶乞求之声,几乎响遍全城。其间,也唯独那些有品轶的官员,稍微好些。他们虽未曾见过真正的仙人,但见闻方面,毕竟胜过那些从不踏足皇城外的宫女太监,兀自在旁静观其变。
许悠说完,见小石头没回答,依旧从容淡定,倒是颇感佩服。心想,反正今日不是为了断而来,且再让他得意数月。转嗔而笑,道:“好胆识,好心计你我三教源出一脉,今见截教能有你这样的教主,贫道也觉欣慰。罢了,今日我们实为下战书而来,至于旁的,他日战场上便以各自的道行论个分明吧!”“这话说得实在!好,本座接你战书”小石头扬声道。
话犹未完,许悠拂尘轻甩,耀出万点金光。瞬刻间,在黑幕似的苍穹,拼成十二个璀璨生毫的古朴大篆“仲春季,玄鸟至,洛阳郢,你我决。”
十二个大字,在空中闪烁许久,蓦然爆裂开来,连续十二声巨响。仿似烟火散开,无数细微的金光,不自行消散,居然由天泻落,如虹飞霓耀,直向小石头罩去。
众人大惊,深知那莫名光点端非无害之物,失声骇呼者,比比皆是。
便在这时,堪堪入冥的蚀阴猛然感觉到有莫大的危险,袭身而来。他虽是寄主,说来比小石头尤要珍惜这份肉身。意念醒来,神识顿转,察看周遭情势。瞧有人攻袭自己,顿时怒不可遏。他可以对龙儿和颜悦色,甚至也可以对小敏的挑衅,付之一笑;但这无非是一个对龙儿的承诺;而且,龙儿是青龙后裔,严格说,与身为龙神的蚀阴还是同类。所以,他才处处抱着戏谑的心态,应对一切。
然而,眼下许悠发出的万点金光,看着是美妙无比,实质里凶险万分。依其素来之桀骜心态,和当年傲视天地的强大实力,如何可以容忍?
许悠原意是打算试探下小石头的功力,当日在伏羲陵,他和晁错合力,也未攻破小石头身外的无形气罩。此事一直如梗在喉,令他们诧异不解。尽管最好的解释,是因伏羲帝留下的神力所至。但他们商议多次,觉得为保险计,还是探探小石头的功力火候为好。若不然,则务必需要天庭再派仙人下界。
毕竟他二人自使了解劫*后,诚在老君观里修养多日,恢复了些许法力,但比之原先,兀自远远不及。为彻底铲除天下纷乱之因,谨而慎之,那是大大的必要。故此,这一击,其实就是太初玉渊经中的杀招——“一念虚寂”
所谓一念虚寂,讲究念中无念,诚守静心,以虚无化实,以静寂之力破敌。
因此,念力实地里便是精神力。
而太初玉渊经的最大特色,便是修炼念力。昔日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纯以念力迷惑住灵宝天尊,可见太初玉渊经的厉害之处。且许悠与晁错二人,因法力大亏,要他们使些需要能量法力的神通,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眼看金光纷纷,铺天盖地。
间不容发际,蚀阴对小石头道:“臭小子,这两家伙,交给我了。”说着,小石头神识一晕,竟自迷糊过去。
与此同时,蚀阴一声咆哮,身子凌空,双手作怀抱太极式,稍一抄拢,却见那万点金光,顿受约束,点点、丝丝、片片瞬刻凝为无数金色的溪流,潺潺汩汩,九曲归一。须臾之后,他双手一错,把聚成一团的金光,再次压缩为一个小原核。
那金光原就璀璨生耀,再被他如此凝缩聚压,更是光芒炫目。月色之下,半空之处,宛若陡然多了一轮金日,神奇而庄严。金色明辉洒满全宫,直映得众人双目难睁,心叹此生竟有这遭匪夷所思的奇遇。
面对兜率宫的无上绝学,一念虚寂,蚀阴毫无谨慎郑重的心思。
若说到念力攻击,他这位天外天的大神本就是拿手好戏,简直信手拈来,任意而使。别说许悠和晁错,即便当世念力第一的太上老君,也只有甘拜下风,靠边站的份。至于,这招类似太极式的手法,在天外天可是叫做包罗万象。而且,手法诚然相近,其间上下,便神机鬼藏,耐人寻味了。
眼见小石头凌空挡住金光,而且挥洒自若,端无半点支绌之态,天罗众人一阵欢呼。胡长老更道:“诸位,教主厉害啊!连仙人的攻击也抵挡得住!呵呵”广智沉吟道:“胡长老,不可大意。如今是什么时辰?你忘了教主的意识里尚有一位大神居住着么。”
大伙省起,小石头确实说过,他的意识管白昼,那大神的意识管夜晚。照现在的时辰计算,时下轻易地挡住仙人攻击的万万不会是自己的教主。
这当口,许悠与晁错,在半空看得是目瞪口呆。要知那金光,既为念力所化,实质里也就纯粹是无中生有。一般来说,敌方要么同样以念力硬挡,要么闪避,再无第三种法子可言。殊不知,眼前这位截教教主竟能抓拢虚无的念力,且再压缩。当真让他们觉得可怕。
在他们想来,这般骇人的手法,只怕自己的老师也未必有。
堪堪想到压缩,二仙猛地忖道,哎呀,不好那小子岂会无缘无故的压缩念力。
想到这里,何尝还有观看之心。慌不迭地便想逃开。他们深知,那念力虽是自己发出,但万一被对方反击回来,自己二人万无把握接得下来。若不遁走,只恐不死也须脱层皮。
由于不可思议而耽搁了少许辰光,那边厢,蚀阴业已怒吼一声:“别走,尝尝本大人的神念。”
适才许悠发出的念力攻击,外形可谓优美无比;宛若雨丝雾霭,轻盈飞舞,底下数万人无不尽见。
然而,蚀阴反击回去的竟是毫无声息,且无光无影。但论到速度,比许悠的强了不知多少,当真是念起即至。他那头刚说了一字,这边许悠和晁错的身子外,已是金芒万道,氤氲七彩,且不时发出“毕啵毕啵”的炸裂声。
原来,念力攻击居然已至二仙身外的防御罡圈。
三力相撞,登时爆出比刚才尤要美上几分的夺目焰彩。
只见原本净如秋水般的夜空,猝然间像是五色郁勃的湖水倾泻开来,流精玉光,美焕苍穹;整个天际,凝云虚结,月驭星缠;又有斑斓作色,飞翠流丹,当真是风雨含藏,云雷蕴蓄。就如一位天才横溢的画家,突然在黑幕上,泼彩飞毫,随意勾勒,令人意醉神弛,大叹天工刻镂之精美。
下面不懂事的孩子或者年幼的宫女,一个个欢喜不已,只道今夜两位神仙特意到汴梁上空来放焰火。孰不知,防御圈里的二仙,已然额头滴汗,身子颤崴;若非有两头巨鹤驮着,依他们全力防御的势头,其实已经没有半份法力,再驾腾云雾。
二人暗暗叫苦,千算万算,实在没算到这新任的截教教主居然有此恐怖实力?心道,自己二人好歹也是金仙境界,即便法力大亏,但精神念力,却无半点损伤。未料竟不及他一人。如此实力,几可堪与老师一较了。
他们只道自己看差了眼,万没想及,如今与他们敌对的竟是数万年来从未现过踪影的天外天大神。按他们的念力攻击,在蚀阴眼里,未始不与幼儿相若。
要知道,蚀阴与小石头元神相斗,尽管是三番两次的屡战屡败,絮果兰因,无非是二人共用一身。他是客,小石头是主。再者小石头福缘不断,天赋异禀,又有先天上克制他的昊天宝镜襄助,这才造成他好像挺弱的样子。然一旦没有小石头的束缚,固然他现下灵肉不一,仅能发挥原先一二成的能力,许悠与晁错已觉抗之艰难,如仰视伟山,高不可攀。
这会儿,大周的文武百官看得是瞠目结舌。没想本国的震北王竟厉害若斯,连天界仙人也斗他不过。原本尚有蠢蠢之念的野心之辈,自见了此幕,无不暗道,除非赵家绝嗣,否则,这天下断没咱们争的份。只有老老实实的辅助他了。
又是久久,许悠二人愈发气衰力竭,再也抵挡不住,喘着声息,窘迫已极地道:“石教主,我们是来下战书的,可不是来与你决斗的。”
蚀阴一招击出,便始终好整以暇,一副意态闲逸的模样。闻此言,磔磔笑道:“死老头又在那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先出的手,怎又无端怪我头上?”
许悠道:“石教主,我先问你,那战书你应了没有?”
“那是自然,难道,还会怕了你们这梆没用的家伙。”蚀阴嚣张地答道。却不知,这么一来,给小石头惹了番不大不小的麻烦。依他桀骜的性子和狂妄的口吻,与小石头淳朴知礼的敦厚,实在是一天一地,令那些原就认识他的人,不禁暗自咂舌,均忖,王爷骨子里原来这般自傲,我等日后切不可得罪,不然许就是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以上是大周文武的想法,再说许悠也被这番话气得要死。暗自咬牙道,今日贫道且给足你面子,待他日邀齐高手,若不予你番教训,贫道从此不提他如何愤恨,当下又道:“既然教主已经应了战书,为何仍要留难贫道二人?”
“哈哈死老头,伏输便伏输,偏偏弄出一番花样来。罢了,今日饶尔等一遭,改日再与你们好生斗斗。还有,你们要记住,以后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使出这种低级的念力术。实在丢人不过。去吧!”蚀阴说得爽快,放也放得爽快。话一落,念起力释。
许悠与晁错只觉周边一松,适才缚住全身的浑厚压力,顿告皆空。心下狂喜余,望望屹伫于殿顶的蚀阴,当真是惊魂未定,又自面目无光。意兴索然余,再无先前来时的潇洒意态,拱拱手,心惊胆战地拍鹤而去。
但闻鹤鸣清唳,音响九天,直震得底下那些兀自神驰之辈,猝然而醒。举目远睨,随鹤影奔月远去,渐渐杳不可闻,复而不见。
自仙人到来,再到蚀阴一人独抗,最后大笑间败之,委实没有须臾辰光。在满朝文武和那些太监,宫女以及禁卫的眼里,震北王潇洒淡然的身影,却显得分外魁岸,几如一位逆天的大魔神,傲伫殿巅,豪情万丈。一股压倒一切的无匹雄风,令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撼,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其间,两双美丽的眸子在一黝黑的角落异彩涟涟。一个不敢置信地寻思,这就是我将来伴以一生的郎君?另一个则讶然瞠目地暗想,幸亏我刚才没过分惹他,不然咂舌之余,已不敢深索下去。只为自己适才的蛮横行为,觉得庆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