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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鸾宮。
“……大魏立国以来,几时见过这样的妃嫔?成日里像个街溜子似的到处乱蹿,连个宫女都不带在身边,前日抢了妾的点心,到头来连个歉都不道,逮也逮不住,真真岂有此理。”
这几日夏洛荻满宫殿地乱窜,时不时跑到别人宫里找有年纪的老宫人说话,等主位的嫔妃来了她便走,一副可疑行径,叫后宫里的嫔妃惴惴不安。
毕竟谁没干过些拈酸吃醋的亏心事,以夏洛荻的名声,她们总怕被她捞住什么把柄。
于是这一日,部分受不了了的妃嫔便聚在扶鸾宮里请皇后娘娘管管这昭嫔。
“婧嫔,别人能抱怨,你就算了吧。”灵妃何氏品了口茶道,“那赋雪楼嬿嫔找陛下要了多少回了,你看陛下允了吗?一盘金乳酥换一座赋雪楼,这生意换我,都要倒找昭嫔些银子。”
婧嫔撅起嘴把脸扭到了一边,旁边的嬿嫔绞着手帕心里直发酸。
那赋雪楼可真是个好地方,马上便要到冬天了,待陛下一来,布置个雪中独舞慰君心,圣心岂不在握?
她只恨被抢点心的不是自个儿。
“本宫眼下精力不济。”蓝后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轻浮着小腹,道,“德妃最近忙着帮太后张罗百叟宴,也顾不上处理你们这些闲杂小事。至于昭嫔……她所办之事,大多是经了陛下授意,本宫也管不了。”
此言一出,下首坐着的嫔妃们大多露出了些许酸溜溜的表情,小声嘀咕了起来。
“却不知她是如何入了陛下的眼,连德妃娘娘都未曾有过的宣政殿奉驾,倒让她抢了先。”
蓝后笑吟吟地看着她们,道“陛下的口味一时一个样,昭嫔得宠是她的本事。本宫常说,女人得知道自己美才是真的美,总盯着别人只会落个四不像,一个个挂着个苦瓜脸,待那西陵公主一来,你们岂不是更难,届时朝哭到夜,夜哭到朝,莫非能将陛下哭回来吗。”
对啊,最大的问题,那北明珠要来了。
众嫔妃如梦方醒,现在盯着夏洛荻根本就没有用,那北明珠的传说太多了,什么世间只要长眼睛的男子看她一眼,命都愿意给她云云,各种邪乎的说法都有。
这不得行,不管为了什么,她们都有义务保护我方陛下。
“行了,本宫也乏了,若不想留下来用膳,就都散了吧。”
灵妃起身道“臣妾扶娘娘去休息。”
外面一大片莺莺燕燕听到要留下来用膳,纷纷老老实实地各自回巢,蓝后被灵妃搀扶着回寝宫,道“众汉妃之中,独你是个最清醒的,该说是你天性清冷呢,还是该说你本就不在乎陛下的荣宠呢。”
灵妃道“何家世受皇恩,能得陛下垂青,臣妾已是得天之幸,不敢有所奢望。倒是皇后娘娘,听闻您时常夜中惊眠,倒要保重凤体。”
“喔。”蓝后道,“原来你也听说了?”
好一阵子过去了,扶鸾宮里到底还是传出了闹鬼的流言,宫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议论,暗地里没少关注。
灵妃垂眸道“臣妾自不信那怪力乱神之事,何况此地乃大魏地坤之风水所在,自有皇气庇佑,岂有……”
她说了一半,忽然看见寝宫中间的水池“咕嘟”一声冒出一个巨大的水泡,紧接着不知哪里传来窃窃私语的怪声。
蓝后淡然道“偶尔就会这样,晚上吵得很,没想到白天也开始了。”
灵妃瞪大了眼睛;“莫不是地基摇动所致……”
咕嘟咕嘟,水池不断涌出气泡,同时水位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降。
漏斗形的水池底随着水泡浮出,一些破碎的人声也越来越清晰。
“别~夹~我~头~发……”
这声音诡异至极,断断续续、如泣如诉,让灵妃头皮直发麻。
“皇后娘娘——”
她正要喊人来护驾,却见蓝后摆摆手,侧耳细听了一番,叫道“金雀,把宫门关了,让小宫女们都待在宫女所里。”
屏退了所有人之后,灵妃道“娘娘这是……”
“等吧。”
蓝后好整以暇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那里,等了一阵,那怪声越来越大,水里的气泡也翻涌得越发剧烈,直至最后,形成一个漩涡,漏了下去。
灵妃诧异的目光里,一阵机括声响动,整个水池的底部下沉,露出一个通道口。
那邪恶的怪声越来越清晰,灵妃紧张得望去,等待着那里面的怪物露出头来……
“呼……我就说那块砖必有问题。”
夏洛荻顶着一头微微潮湿的乌发从池底的洞里冒出头来,一眼瞥见了皇后和灵妃,脸上诧异了片刻,道“见过皇后娘娘、灵妃娘娘,恕妾眼下难以行礼,不知可否把妾拉上来?”
灵妃震撼不已“你这般胡来,就不怕被陛下知道治罪吗?”
夏洛荻无言地看向下面,没等她说什么,她就被轻飘飘地丢到了池边上坐着,接着灵妃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也上来了。
“……”
封琰也着实没想到这条通道是真的通到了扶鸾宮,而且还是直达皇后的寝宫。
这要是真有个什么刺客,借这暗道出来,封瑕岂不危矣?
“没有你要找的尸体,朕叫人把这条密道封起来。”封琰说完,他待在这儿场面也尴尬,直接离开,“朕别有公务,你们自便。”
“恭送陛下。”
直至夏洛荻将封琰送走,灵妃才如梦方醒“你……陛下……你们这?”
“娘娘勿慌,今日同陛下游藏珠殿时,误打误撞发现了一条密道,想到先前扶鸾宮闹鬼的事,如今看来也是有人在密道里专程恐吓皇后娘娘所致。”
夏洛荻再详细解释了一番,灵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也跟着下去了,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皇后?”
“我想。”夏洛荻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再过几天,就可以揭晓了。”
……
中秋佳节,炀陵满城桂子飘香。
没了宵禁,城内外连夜中也是一派上京气象,朱雀大街前,宫门大开,地上铺满红毯,摆好了宴席,以待京中有名望的老人赴宴相聚。
而城楼上亦备好了台椅,左右两侧是王公大臣,而正中央则除宗室后妃外,专设一座,以待太后驾临。
开席之前,大臣席位名望最高的李太师看了看太后身侧副席的位置,他孙女德妃李白霜正坐在那里,四处操持着宴会进程。
“李太师。”有个老臣低声道,“德妃娘娘不愧是世家出身,这般复杂的场面也能操持得行云流水,乍一看竟已有凤仪。”
李太师捋须道“慎言、慎言,德妃娘娘仅是操持宫中之事,城下这百叟宴,乃民间所办。”
“听说,这是王尚书家办的,这场面不错嘛,倒比前年那皇商办的气派多了。王尚书,你也说句话呀。”
这深秋的天候,坐在后面的王尚书还不停地擦着冷汗,事如其所料,宫里的采办听了风声,擅自揣摩上意,以为是宫里的婧嫔娘娘吹了枕边风,便将办百叟宴的程仪直接内定给了王家,甚至还把操办的预算都提前给他翻了倍。
如果皇帝没发现这件事的话,王尚书少不得要捞一笔的,但如今天子眼皮子下面操持这宴会,反倒是浑身不自在。
正说着,便见一列宫女持着琉璃宫灯、五明长扇簇拥着太后自城楼后登上,城下赴宴的老人顿时山呼“千岁”,一番歌功颂德后,便落座开宴。
“太后娘娘,有此百叟祝愿,您必定福寿绵延。”
身侧的女官说了句吉祥话,崔太后却微微发怔。
这皇城之中,她曾盛宠加身,也曾跌落谷底,彼时那些笑她者、恨她者,可曾想到今日是那个重明庵里的废人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崔太后感慨地笑了笑,扶着女官的手起身。
“走,下去与民同乐。”
这是百叟宴的固定仪程,皇帝不在,便由太后下了城楼,向那些受邀至此老人的敬酒问候,以示天家亲民。
历代王朝皆崇尚以仁孝治天下,到场的老者要么是文坛名宿,要么是公认的孝廉,能被邀集于此,于他们也是无上荣耀。
“这位是荆夫子,乃儒家大学,供养百名战乱孤儿,中举者不知凡几。”
“这位乃是三王乱时的‘独臂百夫长’李校尉,曾肩扛灼木,为百姓于北燕乱军中杀出一条生路。”
“这位是罗夫人,她造的百丝织机,如今是朝廷织造最好的良器。”
崔太后不禁动容,一一为这百名老人斟满了酒,回望皇宫,心潮澎湃道——
“今日能有此盛景,全赖诸位肱骨之力,予共诸位满饮此杯,愿福泽万民,愿王朝昌盛!”
百名老者纷纷起身相敬。
“饮胜!”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突然扑到了崔太后脚下,大声道。
“苍天在上,天地共见!我韩茉音今日要揭露崔氏幽禁先皇后,窃据后位的大罪!”
“你——”
崔太后诧异中,身侧的郑女官厉声道“禁军!还不护驾!”
韩氏凄厉地大喊“我有先皇后常氏血诏!崔氏构陷先皇后,手上人命无数!今日杀我,明日便要杀尔等!”
“太后,这到底是?”
忽然,刚才一杯酒下肚的老者都不同程度地头晕脑胀了起来,就在诧异间,一个坐在后列的老者倒了下去,七窍流血。
有一个老者厉声疾呼道——
“太后要杀我等!”
“啊?”
城楼上的王公大臣,包括德妃在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喧闹声,纷纷站起来,诧异地看向下方。
“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酒里有毒?”
德妃万万没想到她主持的宴会又出了事,一时间头昏脑涨起来,厉声道“城下宴会是谁负责!”
“是……”掌事宫女环顾了一圈,道,“是王尚书家主持。”
后妃这边的视线纷纷头像了还在抓着桂花糕发呆的婧嫔,后者呆愣了一下,探头看向自己的老爹,只见他已经当场晕了过去,登时傻了“?”
德妃焦心不已,只得派遣了禁军去通报皇帝。
宣政殿距此不远,不一会儿,皇帝便来到城楼上。
“陛下……”
“万事有朕,你带着嫔妃们且回去吧。”
封瑕交代完之后,视线落向城下的崔太后。
看着城下那些七窍流血的老者们,他眼里一如既往地对这个母后抱持着一股疏离。
“母后,这是何故?”
崔太后抬头看向儿子,震怒道“你质疑为娘?”
封瑕却只是看着她,眼中是浓浓的失望,连一句“儿不敢质疑母亲”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崔太后心凉了,在他眼里,她这个当娘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包括为了与先皇后争斗,抛弃他这个先天有残心之症的孩子。
——可她不能不那么做,否则他们两兄弟,一个都活不下来。
韩氏疯了一样,仿佛十几年的煎熬,就在等待这一刻,对着崔太后仇恨万端道“崔贵妃!我有血诏为证!你构陷先皇后换来的太后的位置,你坐得可还安稳?还不释放先皇后,与天下人做个交代!”
“太后无需与天下人做交代。”
就在崔太后孤立无援之时,一个淡然的声音从席间传来。
周围禁军一字排开,将百叟宴围起,而中间的坐席中,唯一一个没有倒下的老者自斟自饮罢,将头上花白的发套一扯,一身熟悉的圆领青天袍,一副熟悉的半尺柔乌髯。
“昭……”崔太后愕然地看向夏洛荻,见她这身扮相,一个“嫔”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夏洛荻起身向帝王长拜,道“臣夏洛荻请公审此案!以昭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