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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裴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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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阿姐正聊在兴头上又被母皇叫去教导一番,等出了宫门,已是掌灯时分。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街边的灯已经亮起来。飘香楼内,李云棠临窗眺望远处的街景,看到路上行人相伴各自还家,生出浓烈的寂寞。今日,压抑已久的思念被皇姐一家和乐的气氛尽数勾了出来,手扶在窗上,双唇微启,自然地念出那个人的名字。

    裴杨,裴杨……

    一遍又一遍。

    她已经两月多未见到他了。这些天她忙得忘乎所以,不是不想见,是觉得没脸见。对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再优秀一些才配得上。所以这些天关于裴杨的,除了每日上报的生活细节,就再无其他。

    那个人的生活和印象中的相差无几,起床、吃饭、看书、弹琴、下棋、睡觉,偶尔会和好友相约聊天,买书看琴,规律得不能再规律。

    这会,他应该在院中弹琴吧。

    长夜漫漫,能听一听他的琴音该有多好。

    名字念了八百遍,终是敌不过思念,李云棠拖着步子来到裴家所在的街道,轻车熟路地闪进后巷。

    “出来。”李云棠小声地开口命令。

    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黑影一个翻身跪在李云棠的面前,季敏借着月光看向李云棠黑亮的眸子,“殿下。”

    李云棠挥手免礼。贴近裴府的西墙,手抚在墙上。穿过这面墙,是一片小竹林,再往东,是荷塘,荷塘北侧再穿过一座石桥,就是裴杨的居所,裴府的构造,她再清楚不过。

    “今日如何?”

    “一切安好。”季敏已经习惯李云棠问出这四个字了。

    “那就好。”

    “殿下可要进去,属下可以担保不被察觉。”

    进去吗?不,进去了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又要被他骂一句登徒子。悠扬的琴声远远飘来,李云棠摆摆手,季敏恭敬地退到一旁。

    倚在墙壁上,望着天边的星辉朗月,婉转的曲调传到耳朵里,李云棠眼前浮现出那人轻抚琴弦时温柔地模样,不由翘起了嘴角。

    一曲《良宵引》被他弹得韵味悠长,起承转合无不安闲舒适,在这静谧的夜里丝毫不显突兀,反而让人好眠。慢挑的琴音掉落在李云棠的心上,焦躁失落得以纾解,疲乏已久的身子一时想要睡去。

    一曲毕,裴杨不再弹下去,拢了肩上的长衫回房。李云棠支起耳朵,可惜再无声响。回想着那人流淌在曲子中的欢乐,李云棠问向季敏:“裴府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

    季敏思考了一会儿,“除了前些日子裴小姐从太女洗马提升到礼部贤人外,并无喜事。不过,今日公子接到了一张帖子,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请帖?这倒少见。“可知是什么人递的?”

    “属下不知,只是……”后知后觉的,季敏突然觉得或许不应该禀报此事。

    “吞吞吐吐地费什么劲,快说。”

    “只是属下看到递帖的人似乎挂着青山王府的腰牌。”果然,此话一出,李云棠立刻脸色发黑。季敏马上找补道:“不过,属下亲耳听到公子叫侍从回了。”

    然而李云棠的脸色依旧不好。

    她岂止是脸色不好,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之所以敢这么长时间不见裴杨,就是肯定他将来一定会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所以才先皇姐之急而后私己。结果她光想着如何在政事上击败李云梓,却忽略了裴杨这一头。上一世裴杨虽是钟情于自己,却不会表达,自己到死时还以为他爱的是李云梓。如果不是听到了他的真心诉说,只怕到现在自己还是那么认为的。现在想来,她和裴杨都爱着对方,再怎么误会也不应该糟糕到那种地步,自己的二姐怕是没少从中动手脚。她一心只想着他的病,却忘了他身边一直有个虎视眈眈的人伺机而动,如果这一世自己再弄丢了裴杨,那她,那她真是枉再为人。

    好啊,好得很!

    她突然发现,这件事比皇姐的事迫切多了。在皇姐出事之前,她得赶紧把裴杨的心定下来,如今她已经等不到两年后他才嫁给自己了。

    模糊的月光下,季敏似乎看到了自家主子张嘴舔舐着獠牙,寒气顺着脊背蹭蹭往上冒。

    殿下,别这样,大晚上怪吓人的。

    李云棠靠墙看着几乎圆满的月亮,眼冒精光。

    “明天,真是赏枫叶的好时候啊。”

    白云寺坐落于一千八百米的白云山脚下,位于京城以东一百里,乘马车来回须一天的路程。相传寺庙落成之时,天降五彩,光照百里,似有神佛降临,此后凡在白云寺许愿的人多能如愿,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每年都有不少信徒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一睹宝寺风采,因此成就了这座千古佛刹。

    从京城通向白云寺的路上景色颇佳,每逢秋至,山上的枫树更是通红一片,远观近玩皆有情趣,文人骚客多至此,或谈诗论艺,或寻觅佳人,总是,白云寺是个拜佛求神、陶冶身心的好地方。

    李云棠上辈子也没少往白云寺跑,一部分是为双亲社稷祈福,多数的时候还是因为裴杨。裴杨生有不足,幼时一直住在白云寺调养。后来每逢疾发,都会送往白云寺调养一阵。去山上的路,李云棠闭着眼都能找到。

    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收拾了一番,满头的乌丝半簪半披在后背,露出一段玉肌脖颈,朱红的双唇柔软莹润,乌黑的眼睛聪慧灵动,齐腰的绣花襦裙衬得她身材挺拔又婀娜,浅绿的外衫上一支半开的粉荷从腰间绣到下摆。全身上下除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再无一点装饰。真真是摇曳生姿色,顾盼有神彩。直看得一屋子的小侍面红耳赤,心动不已。李云棠还是不太满意,火红、玄色镶金边的衣服穿多了,突然换成如此清新俏丽的少女衣裙,现在感到严重不适应。太不庄重了。但看到满屋子侍从害羞又激动的样子,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裴杨,终是忍下了换衣服的欲望上了车。

    路上的风景真是美不胜收,引得同行的司琴频频挑帘,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咦?”司琴睁大眼睛再次仔细看了一眼,立即回头迅速把帘子盖上,不安地看向自家公子。

    耳边突然清净,裴杨从书本上抬头,乖乖坐着的司琴笑得谄媚,“怎么了?”

    司琴讨好着坐过来,殷勤地递上茶杯,“公子,你看了这么长时间书,来润润口。”

    裴杨合上手中的书本,接过喝了。犯错之前献殷勤,是司琴用来减轻处罚的方式,错有多大就有多殷勤。裴杨摇摇头,多少年了,一点儿没变。

    “说吧,刚刚看到了什么?”

    “公子你饿不饿,司琴特意备了飘香楼的碧玉糕,你尝尝。”

    看着眼前盈盈的一碟翠绿,裴杨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伸手拈了一块吃了,沉声道:“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司琴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这才乖乖招了,“公子,我刚刚看到了二殿下的车马,”看到公子果然皱起了眉,双手频摇忙补充道:“不过我立刻就把帘子放下了,殿下应该没看到我,不会知道这是公子的马车的。”

    裴杨听完后不禁扶额,这个二殿下,为什么老盯着他不放呢。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裴家的嫡子身中奇毒,不能生养,她一个皇女偏往他身旁凑,真是想不开。

    “我问你,昨天我让你回了二殿下的帖子,你是怎么回的?”

    司琴觉得特别委屈,这二殿下神通广大地弄清了公子的行踪,又不是他告诉的,公子你这样怀疑我可是会寒心的。

    “我按公子吩咐的回了啊,我说我家公子明天要去白云寺还愿,不能陪殿下游湖赏枫……”还没说完就对上公子渐渐压低的眉,司琴赶紧闭上嘴。他真不是故意的,都是那个送帖的人的错,他当时说公子有事不便前往,那人就问他是何事,他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

    “公子……”

    裴杨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全怪司琴。只要有心,随便打听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会知道他的行踪。如今也只有盼着二殿下真是来白云寺有事,并且没认出司琴。

    然而天不遂人愿,耳边传来鞭子的抽打声,后面的马车超过裴杨的,在前方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李云梓清脆的声音。裴杨无奈,只好下车打个照面。

    “裴杨见过殿下。”青衣的男子眉目清朗拂帘而下,瘦长的身子透着病态的柔弱,让人忍不住心疼。

    李云梓见状立即挥袖免礼,亲切地伸过手来要扶起他却被轻轻地躲过,一时尴尬地开口:“在下今日特来为母亲父亲祈福,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裴公子,真是荣幸。”说完漏出洁白的玉齿,眉目含情地朗声一笑,衣衫随风而动,鬓间金钗微摇,自有一派风情。

    李云梓的父君曾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盛宠不衰的袁贵君,所以皮相上比李云棠还要胜出几分,是三个姐妹中长得最好看的。站在近旁的司琴一时看痴了,耳根脸颊烧的通红。

    二殿下长得真好看呐。

    这笑声传到裴杨的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打心眼里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言语间听李云梓故意避开身份,想必是微服而来,白云寺路上人多眼杂,也就顺着她的说法往下寒暄。

    “不敢,能在此处遇到小姐,是裴杨的荣幸。白云寺向来灵验,定能成全小姐的一片孝心。”

    李云梓看着远处高山远景,笑道:“白云山好风景,上完香后,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公子一同游赏?”

    “自然。”

    就在两人站在路边相互寒暄的时候,一辆素朴的马车遥遥而来。

    “吁……”

    墨九拉紧缰绳稳稳地停住马车。车厢内,李云棠看着道边立在一旁有说有笑的两人,早已醋意翻涌。于是掀帘探身而出,装作意外的样子笑道:

    “二姐,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