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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书院是上京城里名气最盛的书院,院长杨付梓曾任先皇的太傅,自先皇去世后,便自请卸任,后被白山书院请去做了院长。
这些年,入朝为官的进士多出自白山书院,且不提远的,只近十年内,就出过三位状元。
因此,上京城内但凡是有心科举的家庭,无一不想将自家的孩子送进白山书院。
书院主要分三个年级,分别为童生班,秀才班,举子班。
其中又以举子班最受人追捧,无他,举子班每年都有院长及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一同押题,押中的概率极大,可以说,若是进了举子班,就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官场。
当然,与之相对的,能够靠近这白山书院举子班的,本身也并非寻常人物。
首先这第一点,必须是各地乡试中名列前茅的,才有资格叩开书院的大门;其次,还必须有有身份之人的推荐,最后,经由书院先生的考核,方能进入这仅仅数十人的举子班。
至于秀才班和童生班,若非特别优秀出众的学生,那就只能是王公贵族,朝中大臣的孩子才有机会入读的了。
而且,和举子班免束修和学杂费用不同,秀才班和童生班的束修费就有些贵了,普通的寒门子弟,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而今,江府的三个孩子,江星羽于去年刚刚考上院试,如今在秀才班就读。
江良才和江信仍是童生,就读于童生班。
因着各自背后的家世和背景,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班,却已然形成了各自的团体。
比如王公贵族们聚在一块儿的世家子弟,还有家风严谨的清流一派的儿子,江良才便是自诩清流一派出身的立志要通过科举入仕的江家子弟。
而在这其中,唯有两个人的位置尤其尴尬。
江信自不必说,他是个哑巴,便是江家的嫡长子,也没人看得上他,平日在书院里别说是同窗,便是上课的夫子也基本上只当看不到他。
一个哑巴,纵使学问再出色有什么用?又不能入朝为官,更何况这江信的学问也就平平,这样一个哑巴,平白占了书院的一个名额,夫子是怎么看他怎么不喜的。
而另一个人,便是此次盗窃案的“受害者”,陆无量了。
陆无量原也算的上是官家子弟,父亲寒门出身,考了许年多才考中进士,入了二甲,被江南布业大商钱老爷榜下捉婿。
一朝登入庙堂,又有如花美眷在旁,可谓是春风得意,此生无憾了。
可大约是太过得意了,待他入了礼部任职,又将家中妻子接回京城,由岳家出资将他儿子送入白山书院,一切准备妥当,抬着钱家女儿入门做平妻当天,竟是一个激动,死了。
死在了他最快意人生的一天。
钱家女儿才刚入门,这丈夫就死了,她自然不可能为着这不相干的女人和孩子花费心思和钱财,直接便又带着自己的嫁妆回了娘家。
陆无量和母亲一块儿将父亲灵柩带回老家守了三年孝,受够了老家里那些整日里攀上来只想着要好处的亲戚,催着母亲便回了京,想要继续在白山书院读书。
好在钱家人还算厚道,没有把当年出了银子购下的宅子也收回去,可也只剩下一个宅子了。
因着才入朝为官没几天,又没什么功绩,这陆大人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因而自然也不会有人还记得帮扶一下这对可怜的母子。
虽然书院并没有抹了陆无量读书的名额,可昂贵的束修费用还是要付的。
为了供儿子继续读书,他母亲将当年相公考中进士后得到的那些赏赐全拿了出来,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将儿子送了进去,又过上了和以前供丈夫读书时一样的生活,拼命地做秀活儿来补贴家用。
只是地点从老家的县城,换成了京城。可京城里的绣庄何其挑剔,她在县城里还算得上出挑的绣工放到这里来就不值一提了,能拿到的工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母子两个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城里,只守着一座大宅子,孩子还要读书,可想而知生活过得有多窘迫了。
别说是那些世家公子,便是清流一派的子弟,也看不上陆无量这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明明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丝毫不体恤母亲的辛劳,非要留在书院里,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就这样,江家的哑巴江信,和一穷二白的官家子弟陆无量,就这么有意无意地被众人给孤立了。
江信倒是还好,反正在江家的时候,他过的也是这样没人搭理的日子,都已经习惯了。
可对陆无量而言,这样的孤立就有些让人受不了了。
可他不想离开,已经读过整个大沥朝最好的书院,如何能再忍受回到那粗野之地找个不知名的书院就读呢。
既然如此,便是不能忍也只能忍下了。
陆无量努力装作自己不在乎,努力地读书学习,希望能靠自己的实力,得到夫子的夸赞,靠自己的实力像他的父亲一样,入朝为官。
可再怎么努力,书院的束修还是要交的,他的学问并没有好到足以让夫子免去他的束修。
家中还有多少银钱,他心里是有数的,明年的束修费用,他母亲也是真的交不起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江信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守孝三年回来,以前的同窗早就换了一批,不过江信的名号,江家那位哑巴大公子,他在离京前也曾听过。
说来上天也真是不公平,明明他才学能力这般出众,却即将就要因为贫穷而失去读书的机会;而江信,明明是个连话都说不了的废物,却偏偏能在全国最好的学院里读书。
读书……真是可笑,他读的了吗?
陆无量心里鄙夷,愤懑,埋怨,也因此,开始逐渐关注这个仿若透明人一般的同窗。
关注的时间越久,陆无量就发现,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被众人排斥在了圈子之外,孤零零的一个。
不知不觉间,陆无量在嫉恨江信的同时,又对他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他开始接近江信,开始通过夫子在课堂上讲的知识和江信交流。
一开始,江信对他的接近有些警惕和疑惑,可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孤独寂寞,也渴望能和其他人一样,又可以交心的朋友。
渐渐的,江信对他卸下了防备。
他发现对方的偏科有些严重,明明是最难的算术学得很扎实,可最容易的政论和诗词,尤其是诗词,江信所作的诗词就像是不开窍一般,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不过这正好,他的诗词可是连夫子都会表扬的地步。这样,他就可以借此为理由,与江信互相补习,一同进步了。
江信并没有怀疑他的说辞,很快便和他成了朋友。
是的,朋友,至少江信是这么认为的。
江信会在下学的时候,笑着等他一起出门,在政论和诗词上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会写纸条询问他,甚至在看到他身上打的补丁后,会以答谢他辅导功课为理由送他衣服。
这在江信看来,就是朋友了。
可陆无量却从来没把他当朋友,他嫉妒江信的出身,从一开始,他接近江信就是有目的的。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江信其实长得很好看,性子也很好,而且很聪明,再难算术题从来都难不住对方。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却因为哑疾,成了他一个人的……
朋友?
不,不是朋友。
陆无量笑了,他享受着江信的讨好,在看到江信只能和他一个人交流着又微妙地升起一股快意,他完全可以占有江信的一切。
江信的聪明,江信的钱财,江信的所有,都可以是他的,只要他再更进一步。
他并不觉得江信会拒绝,他们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以他为主导,而且他知道,江信太想拥有一个朋友了,他绝对不会想要失去自己这个朋友。
所以,他一定不会拒绝自己。
可是陆无量失败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失败了!
他花了身上仅剩的银子去买了那块玉佩,特意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江信告白,一切都是刚刚好,可是江信却拒绝了他!
一个哑巴,一个除了自己没办法和任何人交流的哑巴拒绝了自己的告白!
他凭什么?!他不过是自己呼来唤去可以随意利用的一个废人,他有什么资格拒绝自己!
那一刻,陆无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再也忍受不了难堪和愤怒,甚至没等那个哑巴再拿手比划,就匆匆离开了原地。
他狠狠地砸烂了自己的书包,泄愤般地踢着地上的花草,无能地狂怒着发泄自己的怒火,却冷不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看不出来啊,我们家那个哑巴大哥还挺会勾引人的,明明都是个哑巴了,还能有人看得上他跟他告白呢,啧啧啧~”
陆无量猛地一惊,转头看向来人,心彻底沉了下来。
虽然大沥朝龙阳之风盛行,可到底为读书人所不齿,而今他在书院里向同为学生的江信表明情意,若是让书院的夫子知道了,定会将他赶出书院,那他就彻底没机会了。
一时间,惊惧和绝望涌上心头,离开书院,又得罪了江家,他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然而令陆无量没想到的时候,旁观了这一切的江星羽并没有将他告发的意思,反而还笑意盈盈地走上前:“陆无量,听我弟弟说,你最近正在为明年的束修发愁啊。”
江星羽的弟弟,江良才,因为庶出的身份向来以江星羽马首是瞻。
他知道自家哥哥一直很嫌弃江信这个废物,觉得留着这个废物在书院读书就是丢人现眼,因而一直想把这个废物赶出书院,甚至赶出江家,让所有人都知道,以后江家的嫡长子只有他江星羽,而不是那个哑巴废物。
因此,在江星羽升到秀才班之后,江良才就一直很尽责地盯着江信,也是他第一时间发现江信和陆无量这个穷鬼走的很近。
这就让江星羽很不高兴了,虽然陆无量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破落户,可江信那个废物居然交上朋友了,这种废物凭什么交朋友呢?
怀着这点不爽和破坏的心思,江星羽溜溜达达地到了童生班,没想到就撞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看着陆无量告白失败后无能狂怒的模样,江星羽第一时间就确认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即便在心里嗤笑一声。
废物就是废物,还以为自己真的交了个朋友,没想到却是踩进了一个粪坑。
也对,虽然是个废物,好歹也是他江府的嫡子,而且他母亲当年带进江府的嫁妆,就连他都眼红,更何况是陆无量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穷鬼呢。
想到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江星羽皱了皱眉,又看着陆无量的愤怒和不甘,蓦的勾了勾嘴唇,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能够让江信身败名裂,让父亲把江信彻底赶出江家,一劳永逸的主意。
想到这里,江星羽对陆无量笑得更友善了。
*
江信站在书院门口,望着巍峨的山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他跟那些每日都回家休息的同窗不同,因为家里人都不欢迎他,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住在书院里。
正巧他也不想面对那些同窗,便先和阿福去了学院的宿舍。
学堂里只有他留下的几本书,没什么好拿的,倒是住宿的地方,有他平日一个人待着时雕刻的小玩意儿。
虽然父亲说他这是玩物丧志,但是他真的很喜欢雕刻,并没打算把那些小木雕都扔在这里。
然而,江信已经刻意避开了书院的人,可大概是运气不好,还是让他在踏进童生班的时候碰见了熟人,还是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的熟人。
“江信?”看到江信的陆无量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