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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岁末,总有忙不完的事。仪风帝也不例外。他与礼部、尚膳监、光禄寺的几位臣子商议元日朝贺的事体,一直说到天蒙蒙黑才散。
内侍冯嘉捧着刚沏好的热茶,笑呵呵的说:“陛下,康王世子巴巴儿等了您一个多时辰。您要是乏了,奴婢这就让他回去。”
仪风帝默了默,道:“宣他进来吧。”
冯嘉应是,退下去传话。
等不多时,刘桐大步走了进来。
正值芳华的少年郎,一举一动皆是景致。两道剑眉微微蹙着,狭长凤眸若星子璀璨。他不着绫罗与绸缎,一袭青碧色麻布大袖长袍随着稳健的步伐翻展飘荡,宛如朵朵浪花。
行过礼,仪风帝赐了座。
不等刘桐开口,仪风帝揉揉酸胀的太阳穴,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先把亲事定下吧。有个人拘着,也能收收心。”
刘桐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道:“四皇叔,我想与您说说姑母的事。”
“阿姐?”仪风帝欠身离座,满面急色,“阿姐出了何事?速速道来!”
刘桐以四句谶语为起始,一直说到信中所言。
“四皇叔,虽说这事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我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吾等忽视,坏了姑母性命。那岂不是追悔莫及?”
说着,刘桐将信交给冯嘉,再由冯嘉呈给仪风帝。
“是是。你说的很对。”仪风帝展开信笺,略略瞟了一眼,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现在离开春也没多少日子了。”想了想,问冯嘉,“伴伴何在?”
明匡净身入宫之后,在内书房读书。他一心要做宦臣,所学与其他内侍不同。当其时,仪风帝从内书房挑了三五个成绩优异的小内侍做伴读。最得仪风帝看重的只有明匡一个。又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以仪风帝称呼他为伴伴。
见此间事了,刘桐起身告退。
仪风帝不允,留他一同用膳。两人像寻常人家的叔侄那样,对面而坐。饭菜并不奢靡,王瓜拌金虾,糟鲥鱼,烧鸭,烧骨,烧香菇,三鲜汤,羊肉水晶饺儿,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炙蛤蜊并两小碗香米饭。
仪风帝心里存着事用的不多,用了几箸便捧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喝了起来。
刘桐自小就喜欢宫里的羊肉水晶饺儿,一碟六个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阿姐尤爱炙蛤蜊……”仪风帝怅然道:“这些年,她受苦了。”
平邑长公主与仪风帝是丽嫔朱氏所出。朱氏貌美,极受先帝宠爱。可惜红颜薄命,三十出头便撒手人寰。彼时,平邑长公主年方十二,仪风帝刚满九岁。
仪风帝口中的“这些年”也包括了姐弟俩于深宫之中相依为命的那几年。
刘桐不好接话,夹了一块骨肉皆香的糟鲥鱼专心致志的吃了起来。
饭毕,撤去残羹,小内侍来报,明匡求见。
仪风帝急不可耐的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虚礼作甚。快传,快传。”
明匡是仪风帝跟前的红人,但他从不恃宠而骄,该有的礼节半点不少。仪风帝常常慨叹“伴伴忠厚守礼”。
“陛下!”明匡进到殿中,眼尾扫了扫刘桐,心尖儿打个突,面上却不显。
饭菜的气味尚未散尽,与茶香搅合在一处,有点冲人。明匡皱了皱眉,暗自纳闷刘桐为何入宫。他是否已经把那四句谶语说给陛下知道了呢?兀自思量的当儿,仪风帝赐了座。
明匡依言坐下,沉声道:“陛下,外间正在风传四句谶语。为了查明此事,臣在宫外多多耽搁了些时候。还望陛下恕罪。”
乍一听“谶语”二字,任谁都要追问一番。仪风帝面色如常,垂首啜了口茶。
明匡的视线瞟到刘桐那里。
“把信拿给伴伴。”仪风帝吩咐道。
冯嘉将笺纸递给他,明匡略略一瞅,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扬声问道:“这……这是从吴大那儿得来的?”东厂密探居然落在刘桐后面,明匡心里有点不舒坦。
笺纸上不过寥寥几个字。明匡一扫而过,暗自想道:那四句谶语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大事应在长公主身上。可又不能凭着这封信,调动辽东的兵马,师出无名啊……
仪风帝看向刘桐,“你与伴伴说说吧。”
东厂打听消息又快又准,这回居然被刘桐占了先机。不止明匡,仪风帝也很好奇。毕竟刘桐是他的侄子,不方便直来直去的问。
刘桐应了声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事说起来全怪我嘴馋。昨儿晚上就惦记着慈恩大街的丁小满豆腐脑。嫩嫩的豆腐脑浇上卤汤,撒点榨菜末,再来一匙辣椒油,那滋味……香的哩……”
仪风帝吞了口口水。
明匡握紧了拳头。他还空着肚子呢。方才闻着饭味儿还不觉着饿,听刘桐这一说,抓心挠肝的想来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外加两根胖嘟嘟的炸油条。
好在刘桐适可而止,“所以我今早上就去吃了,豆腐脑刚落肚,就听见街上小童唱那四句谶语。我挺好奇的,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吩咐底下人去打听,结果打听出了这封信。信上提到姑母,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进宫求见四皇叔拿主意。四皇叔没嫌我大惊小怪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仪风帝大度的摆摆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卓鲁珲比阿姐年长许多,他那些儿子又都不是省心的。说不定就闹出弑父篡位的事体……”
“陛下所言甚是。”明匡道:“陛下何不令辽东总督胡成宗密查。东真国确有异动,也好早做应对。若此事属实,大长公主殿下性命堪忧啊。”
“伴伴与我所想一般无二。”仪风帝满面忧色。
他二人越说越机密,刘桐忙起身告退。
偌大的崇贤殿,灯火通明。
仪风帝此刻心境却如那无月暗夜,寂寂寥寥,戚戚冷冷。默然良久,才道:“伴伴,你说会不会是阿桐故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