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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大寒天的雨往年本是朦胧迷离,可眼前这场暴雨却让李陌一感到震撼和惊叹,在这般的浩然之力面前,人显得如阡毫一般渺小。
他的伤口被雨水冲刷着,皮肉翻开,现出惨白之色,丝丝红迹才刚刚渗出来,立马就会被雨水冲掉。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雨中行走,他已经筋疲力尽,虽然努力紧握着那柄锋利的小刀,可仍旧无法让其颤抖的双手平复下来,他的双掌都被那贼人的单刀割过,伤口其实很深,如今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早已开裂,这种钻心的疼痛,已经让他感到麻木了。
当那道人影冲到面前之时,他看到了那人下巴至脖颈上的伤痕………
果然是完祖一伙儿的人追上来了………
李陌一全然没有退缩,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他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他的再次逃亡,甚至连反抗都很难起到效果,所以当黑衫男将刀尖对着他的心口之时,他果断地放弃了抵抗。
黑衫男见得李陌一垂下双手,那冷峻的脸面却没有丝毫表情,雨水砸落下来,就仿佛砸在一座如如不动的万年石雕上一般。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穿着蓑衣戴着草帽子的人从旁边冲了出来,一脚就踹在李陌一的心窝上,将李陌一如沙包一般踢飞了出去………
“哗!!!”
李陌一落在没脚的水洼里,浑浊的雨水少量冲入他的口鼻,本就被踹的窒息的他,当即被雨水呛着了,整个脸都憋得黑红,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
肺部火辣辣如同火烧一般,他的视界模糊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亡身倒下那般。
李陌一努力想要保持呼吸,可肺部就像压着一座巨山,过得许久才缓过气来,大口呼吸,拼命咳嗽,雨水眼泪鼻涕混着粘稠的红迹涌出来,这种感受比身上的伤痛还要来得强烈十倍……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挤出眼眶,视野也就稍稍变得清晰,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白皙的脸皮,面上明显的双眼皮,赫然便是与黑衫男同行的那个小白脸。
他努力抬起头来,那小白脸却一手指着他,愤然大骂说:“你这卑鄙下作的狗贼,不仅劫走完祖,将我们二人生生囚于棺材之中,眼下还………还将我大师兄害得如此下场………这笔账,今日非得跟你小子清算不可!!”
李陌一知道,这小白脸估摸见到那贼人奄奄一息,怕是将这一切的罪过都强加在了自己头上。
可这小白脸也不想想,慢说那贼人身受重伤,便是他李陌一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李陌一也不打算解释什么,这些人心狠手辣,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残害无辜,李陌一决然不愿与这等人站在同一战线,解释权当是算个多余之语。
李陌一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见得那小白脸挽起袖子,要冲过来暴揍自己,暗暗将小刀捏在手中,只要他敢冲过来,李陌一不介意给他那白脸上留点痕迹………
然而那黑衫男却出手拦下了小白脸,低沉着声音说:“公子,大师兄要紧,无谓跟这狗贼纠缠,还是先带回去吧。”
李陌一总觉得这黑衫男是面恶心善,对他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但他知道小白脸似乎对黑衫男很是看不上眼。
果不其然,小白脸闻言,果然指着黑衫男的鼻子骂说:“本公子做事何时要你这下奴来指手画脚!!”
黑衫男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小白脸出言训斥,他只是微微皱了眉头,倒是小白脸冷哼一声说:“既然你这么心疼这狗贼,就由你负责带他回去好了………”
黑衫男没有回话,只是朝李陌一走了过来,李陌一只好将小刀又藏回腰带里头,而后浑身一疼,便被黑衫男扛在了肩上。
“………哼,先前劫走完祖不说,眼下竟然敢重伤我大师兄,就算我不斩了你,师傅他老人家也要扒了你的皮!!”小白脸恐吓说。
…………
…………
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两个先前没见过的人用树枝和衣衫做了个简易担架,抬着那贼人,边上还有一人撑着一个竹篾编织,如同大龟壳一般的大草帽子,给那贼人遮风挡雨。
那贼人身上盖着一层干燥的毯子,虽然整个身子仍旧颤抖着,但已经恢复了清醒。
见得黑衫男扛着李陌一走过来,那贼人便吃力地招了招手。
…………
…………
李陌一的头低垂着,隐约有些不安之感,微微抬起头来,便看到那贼人绝绝的盯着自己,而后用尽气力抬手就给了李陌一一拳!!
“彭!!”
李陌一只觉心口处传来一阵钻疼,本就疲倦不堪的身子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你这小子心肠好是阴毒决绝!!竟然丢下我这伤员就独自一人跑路了………要不是师弟们及时赶到,差点就让你小子的奸计得了逞………跑啊,我看你再跑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太过虚弱疲倦,李陌一的耳朵隐隐有些鸣叫声,但还是听到了那贼人充满了愤怨的责骂。
他本想简单解释下,想告诉对方并非跑路而离去,而是为了寻找柴火来救其小命,可看着那贼人的表情和眼神,李陌一只是冷笑了一声,暗说他好像还真就成了农夫与蛇之中的那个农夫了………
那贼人也没指望李陌一会出言辩解,指着黑衫男手上提着的那只口袋,黑衫男当即会了意,便将口袋交给了那贼人。
李陌一吐出一口红沫来,不再去看他万苦救下的那贼人。
这时候,旁边撑着草帽子那人才开口说:“咱们先出了山谷,回去再好生计较。”
那贼人打了李陌一一拳,仿佛耗光了力气一般,只是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在雨中往谷口方向前行。
黑衫男沉默着,没有任何言语,他的身躯壮硕如铁石,仿佛有用之不尽的力气,扛着李陌一就如同扛着一条空布袋那般轻松。
不过见得李陌一的身上仍旧不断流下红迹,他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李陌一能够直起身来,红液不再下行,李陌一这才稍稍止住了红迹。
…………
这漫天大雨也不知何时会停,走了小半个时辰,队伍终于出了这条山谷。
前面不远出现了一座破败的野成山庙,这些人担心那贼人的伤势,也便走进野成山庙,升起一火堆来避雨温身。
此时李陌一才发现,那两名扛着担架的,竟然是身材高大的大龄女子,手脚粗壮,肤色黝黑,太阳穴下颚骨高高鼓起,一看就是身手了得的武力高手。
这野成山庙供奉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塑像早已破败不堪,也看不出个具体模样来,大殿四下空旷且干燥,升起火堆之后格外的温人。
这两名女武者要给那贼人处置伤口,告知众人,那贼人需要清幽环境休整,其他人也就暂时去往了偏殿之中。
…………
…………
黑衫男在偏殿之中生了火,便将李陌一也横抗了过来,小白脸见了却一脚将李陌一踢开,仿佛在踢一条落水的哈皮狗一般………
那个刚刚给贼人遮风挡雨的中年人也未阻拦,他摘下草帽子,现出满头花白的长发,三缕长须,面容清严,很是合矩。
中年人将身子凑近了火堆,烘烤着被打湿的衣袖和裤脚,蒸腾起阵阵白雾,见得黑衫男眉头紧皱,便笑着开口说。
“坦中,我知道你怎么想………但你要知道,虽说这件事情还没弄清楚,但大师兄这番模样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些事儿也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你也应该清楚,这小子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若是让他逮住了机会,指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对待咱们………”
中年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李陌一听得一清二楚,想来这个名唤坦中的黑衫男确实不大像是个恶人,对受伤的自己有些维护,自己先前在马车上也确实对他没有留手,只是当时形势所迫,自己又一无所知,李陌一也问心无愧。
坦中听得那中年人如此说着,只是沉默地低头,而后将李陌一横抗了起来,重新放在了火堆边上,解下身上酒囊来,递到了李陌一的面前。
见得此状,小白脸又要发难,他涨红着脸,朝坦中骂说:“你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傻了!!不饥先生刚刚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坦中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固执地提着酒囊,李陌一瞥了小白脸一眼,没有再迟疑,接过酒囊就咕噜噜大灌了一通。
这年月大多是酿制的米酒,度数很低,入口清淡柔和,后劲却很足,虽然烧酒技术已经很成熟,但寻常百姓还是喜欢米酒的口感。
李陌一早已饥渴,这米酒一经入腹,整个人都恢复了大半元气,便朝坦中点了点头表示多谢。
那小白脸又要发话,却听那个不饥先生开口说:“北卡你也稍安勿躁,书某人也来说句公道话,刚才若非是坦中,怕是你要在这李陌一手上吃亏了………”
李陌一闻言,不由抬起头来,看了这书不饥一眼,后者意味深长地淡笑着,显然看到了李陌一将小刀藏在水里,伺机刺击小白脸的意图。
坦中也是一阵沉默不语,只低着头,显然他也是知道了李陌一的意图,才过去扛起李陌一的。
小白脸闻言,脸上颇为不屑,却又不好顶撞书不饥,只是低声嘀咕说:“就凭他?这狗贼如今连条哈皮狗都不如,还如何伤我?”
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他鄙夷李陌一的眼神之中,还是隐约多了一丝的警惕。
书不饥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李陌一的腰带,既没有出言点破,也没有迫着李陌一交出那柄小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任李陌一如何扑腾,都弄不出丝毫小水花来。
而此时的大殿之中,两名女武者已经清理干净伤口,正打算给那贼人敷上特制药散,那贼人便吩咐说:“我的蝉袋里头有封活散,你们拿出来用上。”
其中一名女武者点了点头,就去翻那口袋子,可当她打开袋子之时,表情却有些呆滞。
“大师兄………里头………”
那贼人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说:“怎么了?”
那女武者探手进去,抓出一小撮草绒般的干燥木屑等引火之物………
…………
…………
破成山庙外的大雨终于还是停了。
书不饥与小白脸到破成山庙的大殿之中探望了一番,确认那贼人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这才决定继续赶路。
坦中的几番维护之下,小白脸也没再为难李陌一,当那贼人再度见到李陌一之时,他的眼中也少了一些敌意。
虽然他与李陌一曾以命相拼斗,李陌一也毫不地道地将他当成垫背,可当他发现自己的皮袋里头装满了引火之物,发现李陌一并不是跑路,而是带着伤势冒雨出去,想方设法生火来救他之时,他对李陌一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这或许便是生生打出来的相识吧,李陌一挟持了他,他虽然憎恶李陌一,可当他发现,李陌一又不免万苦施法救他之时,他就会很容易对李陌一的整个人产生改观。
对于那贼人的心中变化,李陌一自然全数不知晓,如今他基本上弄清楚了士子沉船一案的来龙去脉,剩下的只有查出幕后那人………
解决了这桩事情之后,先在立陵城中重新竖立一个全新身份,至于今后之事,且继续下去………
…………
…………
在查案子这行当里头,有个“动机为王”的说法,作案动机也是破案的至为关键的一个要素,如今李陌一已经确定对合中呈下蝉毒的乃是完祖,那么就必须要考虑完祖下蝉毒的动机了。
李陌一对蝉毒了解不多,但从先前宁可玄的症状来看,蝉毒似乎有着不短的潜伏期,也就是说完祖即便对合中呈下蝉毒,也可以不用登上那艘游船。
可完祖最终还是登上了船,这也就说明,除了对合中呈下蝉毒之外,完祖应该还有别的意图,如果只是单纯给合中呈下蝉毒,那么提前下蝉毒便是,出现在士子的游船上反而要增加自身的嫌疑。
那么完祖上船的另外一个目的又是什么?
是否与其他士子的亡身有所牵扯?
无论如何,完祖眼下都是此案最关键也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而那贼人虽然行事凶狠,但其目的显而易见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师妹完祖,他们防备的对象却是完祖的前雇主——合家。
那么合家为什么要追害完祖?
除了灭口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动机?
完祖登上士子游船,应该是受合家的指使,那么具体是受了合家中谁人的指使?
如果是受合家人的指使,为什么要给合中呈下蝉毒?
完祖不听使唤,下蝉毒害了合中呈,会不会也是合家追害完祖的动机之一?
朵娘和那贼人身上获取的两柄金铜钥匙,又有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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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担心那贼人的伤势,出了山谷之后,他们一行人便登上了马车,快速往师门的方向而去。
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纠缠成一团乱麻,李陌一一路上也是微微闭目,借着养神的空当,不断地抽丝剥茧,在脑中苦苦思索着此案的突破口………
直到抵达了目的地,李陌一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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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祖师门位于立陵城外深山一处土寨里头,师尊也是寨子的寨主,北国临海地域山寨土寨很多,规模有大有小,寨主充当领导者的角色,拥有着绝对权威的话语权,收到消息之后,寨子里的人也全都守候在了寨子外头,将马车接了进去。
李陌一扫视了一番,这寨子里头坐落着不少悬层楼和低矮的木屋,形制外观与寻常屋舍差别并不大,上层住人,下层豢养牲畜。
若是普通的阶下囚,李陌一怕是早就被丢到兽栏里头了,不过李陌一可是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悬缉大犯,又牵扯到了这桩士子沉船一案里头,书不饥等人也就将他一并带到了寨主师尊老爷子的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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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老爷子黑瘦干瘪,给人一种阴险凶狠的感觉,也看不出具体年纪,大概也就五十上下的模样。
他穿着黑布衣裳,头上包着头巾,挎着一柄腰刀,刀柄已经磨得圆润光滑,仿佛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寨子里头的人大都赤着脚,便是老爷子也不例外。
他的面前是一个火塘,里头的余炭迎着风还在忽明忽暗,映照着师尊老爷子的脸,将他面上的神色衬托得更加的威严。
火塘边上是一张竹卧榻,上面放着从李陌一身上搜出的物什,乃是宁可玄赠与李陌一的那张白面具,大寒丫头此时则缩在角落里,手脚上并没有束缚,想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为难。
“李大哥!!”
见得李陌一无事,大寒也是惊喜得湿了眼眶,起身就扑入了李陌一的怀中,失声哭了起来。
她只是个伺候人的小丫头,先是全家遭了灭门,后又历经苦难,此时身陷虎口,将李陌一当成了唯一的倚靠,山寨里头可谓民风彪悍,大多人都是带刀而行,人人如狼似虎,她一个寻常小丫头,每时每刻都是战战兢兢,见得李陌一之后,哪里还顾的左右上下其他。
大寒浑身都在颤抖,李陌一知道她早已怕的失了魂,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合了一番。
正当此时,隔壁房间里头走出一个人来,冲到李陌一的面前,一把扯开大寒。
绝力破空一脚!!
当即就将没有防备的李陌一踹了个嘴啃泥………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之徒!!怎可敢伤了大师兄!!”
这一脚飞踹的速度极速,隐隐有破空之声,打在李陌一的身上也打得结结实实,李陌一下腹部一阵吃痛,嘴角溢出一股温热的鲜红来。
他看着突然冲出绝力踹自己的完祖,只是简单地擦去了嘴角的鲜红,表情冰冷得吓人。
“完祖!!”
师尊老爷子一声沉喝,完祖目现凶光,却还是咬着下唇,退到了一边去。
“你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跟这位李少侠单独谈一谈。”师尊老爷子从来说一不二,众人也就得令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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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