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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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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怡安县小河路花田区2号楼602室。

    袁越正站在这里。

    和记忆中里的也没什么差别, 门还是那道铁门,只是更加锈蚀斑驳, 楼道也还是那个楼道,连墙壁上贴的小广告都没什么变。

    怡安县是袁越的故乡之一。

    从小学到初中的九年间,他一直和父母住在怡安县,住址就在602的对面。

    他抬手敲门。

    时光是个打扮庄严的女性,轻轻一晃它繁复的裙角,便将人们晃回记忆的过去。

    22年前, 袁越12岁,上小学六年级。

    县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但父母不愿意告诉他, 还叮嘱孩子不要打听,袁越听话,从不好奇, 老老实实的上学放学,有孩子想和他说悄悄话, 但凡流露出那件“大事”的影子,他也拒绝。

    因为他答应了爸妈, 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

    直到有天下午,天气晴朗,橙红的太阳烧红半边天空, 云层卷起火海的焰, 在蔚蓝中四下游走。袁越正在桌前写作业, 忽然听见一声啪嗒声。

    他窗户外的花台晃了晃,一个巨大的黑球落到他窗外的花台上,又弹进室内。

    像是太阳从天空落下来。

    像是ufo飞进他家门。

    像是他从书本中得知的各种奇幻故事都有了现实的依托。

    而后落入室内的黑球舒展, 他面带胡茬,身材高壮,抹着冷汗,吁着长气。他不是什么奇幻生物,是隔壁的蔡叔叔。

    而他和蔡叔叔的房子,都在六楼。

    袁越看着距离地面高高的窗户。

    蔡叔叔拍拍袁越脑袋,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袁越摇来晃去:“你是老袁的孩子吧?呦,都这么大了,有点瘦,多吃点,长壮实了才可爱。”

    袁越:“……”

    “对了小不点,你没装防盗网,窗户就要锁,不然小偷会光顾,知道什么是小偷吧?拿一钩子勾在楼顶上,自己往底下一跳,蝙蝠飞啊蜘蛛爬啊,刷刷刷,就跑进你屋子里了,然后将你这里值钱的东西一卷而空……”

    蔡叔叔骂骂咧咧。

    “什么破建筑公司,说好的花园凉亭游泳池都没有,没一个跟图纸上一样,违章乱建还想收我们物业费,还说什么为了美观不让我们自己装防盗,我呸,可给你美的,这么美咋不白日做梦,飞上月球,娶嫦娥当老婆?”

    袁越:“……”

    他听不明白,愣愣地看着蔡叔叔。

    “这孩子,老不说话,怎么呆呆的?”

    蔡叔叔没再为木愣愣的孩子耽搁时间,做贼一样左右观望片刻后,开了袁越家的防盗门,悄悄溜走了。

    袁越站在门口,将要关门的时候,他听见对面的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还有蔡叔叔儿子气愤的声音,蔡叔叔的儿子今年四年级,比他小两岁。

    但似乎比他聪明很多,老袁家的那个孩子,反应总比别的孩子慢半拍,别是傻的吧。

    小区里的人都这样背后议论,他听见对方嚷嚷:

    “你们别哭了,那老家伙是个大白痴,破不了案,不敢见你们,跑了!你们呆在我们家里也没用!”

    ……

    此后数天,日子没有什么变化,中途的唯一插曲就是袁越在事后两天跑去找妈妈,问妈妈要了摄像机,都好几天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对突然跳上窗户的大黑球念念不忘。

    如果大黑球再来就好了。

    妈妈建议他以后当记者,记者能把有趣的东西记录下来,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因为他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甚至作文里也写道:

    “我想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能够发现身边有趣的事情;我还想要有一双灵巧的手,能扛着摄像机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而后大黑球再一次跳上他的窗户。

    这回他没能直接跳进来,因为袁越从善如流,每天检查窗户的锁头,除了早晨晚上开窗通风一小时外,其余时间都严谨地将窗户锁牢。

    叩叩叩的连番响动催促着袁越去开窗户,等袁越开了窗,他赶紧跳进来,心有余悸地看着裂出一条缝的木花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还真把窗户给锁了?那万一我要你窗户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爸妈说,有道理的东西都要听。”袁越回答。

    “这倒霉孩子……”蔡叔叔气道,“去去去,打开门看一眼,看楼道里有没人堵着。那些人都是跑来给叔叔送礼的,但叔叔是警察,不能犯错误,所以你悄悄看一眼,有人,也不要声张,回来和我说,明白吗?”

    袁越乖乖点头,但下一秒,他又说:“叔叔骗人,那些人不是来送礼的,她们想让叔叔破案,但叔叔没用,破不了案子。”

    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都泛出了羞愤的亮光。

    “诶我说,你故意的吧,是不是和我家那小屁孩学的?没大没小!”

    ……

    这天下午,楼梯口一直堵着人,蔡叔叔始终没能出去。

    他只好呆在袁越的屋子里,玩着袁越家里的游戏机,吃着袁越家里的零食,还和袁越大放厥词,说了很多关于刑警和破案的故事。

    他的故事里,刑警智勇双全除暴安良,哪怕再微小的一点线索,都是打开真相锁头的关键钥匙,袁越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后来还在蔡叔叔的指示下削苹果剥桔子,这些故事充满了悬疑的魅力,他听得津津有味,浮想联翩。这天下午都很棒。

    唯独等天色晚了,外头的人离开,蔡叔叔也回家后,他的父母回来,问他下午是不是打了游戏吃了零食。

    袁越诚实地摇头,但他也没有供出蔡叔叔,因为蔡叔叔让他保密,谁都不能说。

    于是他被狠狠揍了一顿,好几天走路不太利索。

    ……

    又过了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来堵蔡叔叔了,蔡叔叔也不再通过花台跳进他的窗户。

    他再次见到蔡叔叔,是在小区的大楼底下。

    楼底下的空地上,站着两拨人,一拨以蔡叔叔为首,都是警察,这个小区是警察集资楼,里头的住户大多都是警察,只有他们家,是从外头搬进来的;而另外一边,是小区的物业,物业就是小区开发公司的下属部门。

    袁越听父母议论,这个开发公司的老板原来就是地痞流氓,胆子大承包了房地产,但是流氓习气不改,建房子偷工减料,业主闹还耍横。

    这不是蔡叔叔他们和物业的第一次冲突,但这次冲突尤其大。

    只听一阵汽车长鸣笛,一辆卡车来了,车门打开,整整齐齐几十个穿迷彩服的壮汉从车上下来,站在物业旁边,和蔡叔叔他们互相对峙。

    两方对骂,而后推搡。

    袁越趴在窗台上看了许久,觉得这一幕很神奇,他举起摄像机。

    ……

    后来的事情,袁越又是在饭桌上听见父母闲聊而后知道。

    那天以蔡叔叔为首的警察和以物业为首的迷彩壮汉在短暂推搡之后,冲突升级,变成了一场双方参战人数超百人的群体斗殴事件。

    迷彩壮汉是专业的打手,和警察对上也没落下方,双方都是头破血流进医院,但进了医院后,物业居然反手报警,先告一状,说警察打人。

    事态很严重。

    “唉,听说这次所有参加打架的警察都要严肃处理,全部开除。”

    “怎么处罚得这么重?是物业欺人太甚,业主集体反抗而已,不能因为是警察就不能维护自己身为业主的权利。退一万步说,也该法不责众!”

    “还法不责众,外头报纸都刊登了,标题就是‘警察队伍里的害群之马’,上纲上线第一流,我看就是房地产公司给媒体塞钱了,下午打架,晚上就出报道,谁信!”

    “说来也怪老蔡他们太不谨慎,先动手的肯定没道理……”

    袁越一直听到这里,说话了:“可是先动手的不是蔡叔叔他们,是对面的。”

    爸妈说他:“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袁越:“老师教我们,对不对和年龄大小没有关系,三人行必有我师。不是蔡叔叔他们先动手的,是物业那边的迷彩服先动手,我用妈妈的摄像机拍下来了。”

    ……

    当天晚上,袁越随同爸爸来到警察局,把摄像机上交。

    胖乎乎的警察局长亲自出来,将摄像机拍下的东西看了又看,而后他满脸红光,大力拍了小朋友的肩膀好几下:“你这孩子,有出息,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主持正义了!”

    再后来,蔡叔叔他们都没事了,建房子的老总进了监狱,物业也散了。

    年仅12岁的袁越,成功用一个随手拍下的证据,挽救了多位警察的职业生涯,在事后的庆功晚宴上,大家都很开心,喝得醉醺醺的,只有袁越,年龄不到,只可以捧着杯果汁来回走动,和每一位敬他的叔叔干杯,喝得小肚子滚圆。

    最后他走到蔡叔叔面前。

    蔡叔叔也红光满面,和局长一样用力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可以的,有你蔡叔叔十分之一的风采的,今天的是事情可以让你吹一辈子了!”

    “我不想吹一辈子。”

    袁越仰头看着蔡叔叔。他不想当记者了,从蔡叔叔在一个红彤彤的傍晚跳进他的窗台,生活就变成激动人心的故事,那天蔚蓝天空上蜷曲的火烧云,藏进他的心底,将他想象的未来染上奇幻的色彩。

    “我想当警察,我想主持正义,我想破更多的案子。”

    中午的这碗面吃得实在不怎么痛快,两人吃完之后,都下意识按了按胃部,试图抹去那沉甸甸的古怪感觉。

    而后他们继续工作。

    对练达章过去的了解是第一步,接下去,他们要去调查关于辛永初的事情,辛永初的档案里,他父亲死亡,母亲改嫁,很早就组建了新的家庭。

    他们上门拜访,辛永初的母亲和练达章的母亲差不多,对他们的来到面露不耐,也并不想提关于辛永初的任何事情,只说忘记了,可能也确实早忘记了吧。

    两人并无所获,于是转到去了汤会计家——他们咨询过警局,汤会计的妈妈如今还健在,就住在汤会计死亡屋子的隔壁。

    他们按照警察局给的地址,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有点让人不敢置信,这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个被人遗忘了的芦苇地,杂乱的芦苇丛都长到了人高的位置,而汤会计母亲的住所,就在这芦苇丛的深处。

    想要进去,还得先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一番。

    “这块地一直没人过来开发吗?”纪询打量着前方。

    “因为汤会计母亲不愿意,一定要守着儿子遇害的空房子,说多久都要保留,一定要等到案子水落石出的那天,给她再多钱,再多套房,她都不会搬。一个孤寡老人,要那么多房子,都留给谁呢?”霍染因回答。

    纪询没再说话了。

    汤会计死的时候是四十多,如今二十二年过去了,他的母亲该有八十多了。

    八十的老人,见一天少一天,今天睡下去,不知道明天起不起得来,可能一辈子也就剩这最后一个念想了。

    穿行了大约三分钟的芦苇丛,两人总算见到了屋子。

    就是农村的土房子,还是年久失修那一款,这边塌一块砖,那边漏一点雨,哪怕只是站在外头看看,也觉得危险。

    但房子里还是干净整洁的,生活在里头的老太太,发摇齿松,步履蹒跚,但还是努力地打扫着环境,坚持过好每个还能过的日子。

    “老太太,”霍染因开口,“我是警局里过来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坐在摇椅上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霎时明晰起来,好像朝阳战胜夕暮,她再度拥有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