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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家大院外,董员外已经在门口搓了许久的手了,一边搓手还一边不停的往不远处的路口张望,满面焦急之色。虽然此时才是快到三月的春天,他的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也不顾,随便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了擦汗,原先深蓝色的袖口被汗水蕴成了墨色。
门边除了董员外之外还站着董家的丫鬟下人老妈子,几十个人全都聚在一起,表情跟董员外大同小异,一个个期待又焦急的朝路口张望着。
董员外等了许久,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转头问身边的人:“怎么还没到,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被问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穿着暗红色的衣裳,长的眉清目秀,一副温柔的模样。见到董员外这么焦急,笑着宽慰他:“相公你总是这般急躁,怎么会呢?你不是派了刘管家去接了么?他做事你还不放心么?”
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和妈子也附和了几声,董员外焦急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年纪将近四十,长相却显年轻,中等身材,面白无须,也就是刚才着急的时候皱着眉头,露出了额上的几道皱纹才看出来些年纪。
董员外在等的是他的独生女儿董嫱。
董嫱小名唤作玉枝,是董员外和元配的女儿。当年妻子生玉枝的时候难产,生下玉枝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董员外伤心不已,无法好好照料孩子,正好期间妻妹正在董家做客,便留下来照顾玉枝,后来就嫁给董员外做了填房,就是他现在的娘子周氏。
周氏是玉枝的亲姨母,自然不会亏待了玉枝,而且两人成婚后也没有孩子,就玉枝这一个独苗,夫妻二人对玉枝更是呵护备至。
但是董员外还是觉得亏欠玉枝,因为当年玉枝才十岁便被他送去了城郊的明月庵中寄养,让她小小年纪就离了家,今日便是接她回来的日子。而之所以会把玉枝送走,则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的一桩往事。
董员外其实是个很迷信的人,当年他妻子去世几年之后,一个自称是得道高僧的和尚从董家门前经过,十分神秘且笃定的对他说:“你家这个女儿身子娇弱,需要佛祖保佑才能长大,还是把她送去出家吧。”
董员外大惊失色,玉枝许是出生的时候遭了些罪,的确是身子不好,所以一听这话他就慌了神,可是他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就问高僧该怎么化解。
之所以会有此一问,自然是高僧给了暗示。
高僧捻着佛珠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阿弥陀佛了半天才说了句:“那便把她寄养到寺庙中去吧,常伴青灯,厄运自会消解。”
董员外舍不得,就说自己的女儿还这么小,怎么能送去寺庙那些和尚住的地方呢?然后又很诚恳的道:“大师若是能保我女儿平安长大,我定当年年去贵寺奉献香油,决不食言。”
于是高僧又捻着佛珠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对他点了点头,“那你便等到她十岁再送她去吧,不愿去寺院,去尼庵也可,到及笄之前再接她回来,这期间可要记得每年都要对佛祖表些诚心才是。”
董员外连声应下,又留他吃了顿斋饭,才送他出了门。等一转身看见才几岁大的玉枝,他又不忍心了。
可是玉枝的身子的确是不好,动不动就晕倒。当时已经嫁过来的周氏也是心急不已,说可能是气血两虚。董员外找了许多大夫来瞧,可就是瞧不好,都是治标不治本。终于到玉枝十岁的时候,董员外实在没办法,想到那位高僧的话,还是决定将玉枝送去城郊的明月庵中交给住持师太养着。
玉枝走的那天哭得十分凄惨,董员外的心肝都给揪起来了,但是想到她的身体,还是狠狠心把小玉枝给送走了。
玉枝走的时候是由乳娘带着的,身边还有个同龄的小丫头名唤鹊芽儿。董员外原先是想再派两个精壮的家丁去守着明月庵以保护自家女儿的,可是人家一个尼姑庵哪里肯让男人待着,他只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玉枝刚去明月庵那会儿不习惯,四处乱跑着想要回家,结果在后山摔了一跤,听说后脑着地流了不少的血。董员外心疼的不行,当即就要把女儿接回来,可是第二天就听说她被住持师太给救醒了且并无大碍,这才又放了心。
再过段时间又听乳娘喜滋滋的送来消息,说小姐在住持师太的照料下身子越来越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像以前那样晕倒过了。董员外口中念叨着佛祖显灵,这下完全坚定了把她留在明月庵的心思。
转眼过去五年了,玉枝一次也没回过家,连过年也没有回来过。平常周氏还可以去看看她,可董员外一个男子,实在不好意思常去明月庵。以前他去了一次,被两个小尼姑拦着不让进,只从半开着的大门里远远的看了一眼玉枝小身子端坐着在做早课的背影,就抹着眼泪走了。
所以董员外实际上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了,也难怪他此刻会这般焦急了。
董员外把之前的事情想了一遍之后,心里越发的想念女儿,抬头看了看日头,这都快中午了刘管家怎么还不到呢?正要再次抱怨,就听路口处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他连忙转头看去,果然是自家的马车,原先焦急的脸色顿时变得欣喜起来。
周氏笑着指了指马车,“看看,这不是来了么?总算是盼到了不是?”
董员外笑呵呵的点头,一颗心却突然紧张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那辆马车到了跟前,半天愣是没动一下。
充当车夫的刘管家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朝董员外拱了拱手,“老爷,小姐接回来了。”
董员外连声应了,眼睛仍旧一动不动的盯着车帘。
一只手掀开了车帘,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小丫鬟走了出来,朝董员外和周氏行了一礼,脆生生的唤道:“鹊芽儿给老爷夫人问安了。”
董员外点了点头,“好,好。”
鹊芽儿转身掀开车帘,笑着对车内的人道:“小姐,到家了。”
“嗯。”玉枝在里面应了一声,自己掀开帘子探出身子来,众人眼中立时落入一道粉色的身影。
玉枝还梳着双髻,雪□□嫩的一张脸还稍带着稚气,偏偏神情却沉稳的很,一双明眸在董员外和周氏的身上微微扫过,嘴角便露出了笑意。跟在玉枝后面出来的乳娘也给董员外夫妇见了礼,跟鹊芽儿两人先下了车,扶着玉枝踩着墩子走了下来。
“爹爹,姨母,女儿回来了。”
董员外和周氏两人泪盈盈的迎了上去,一个劲的点头。董员外握着玉枝的手,哽咽着道:“我儿,受苦了,如今回来就好了。”
周氏也抹着眼泪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氏经常去庵中探望玉枝,两人也比较亲近,玉枝见她一直掉泪,赶紧从董员外手中腾出一只手去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姨母这是做什么?我爹爹许久未见我也就罢了,姨母不是半月前刚刚去看过我么?快别哭了。”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是,是,不哭了。”
玉枝又是一笑,携着两人朝院中走,下人们都给她见了礼,她皆笑眯眯的点头给予回应。下人们心里都觉得小姐这五年在庵中倒是养成了一副好脾性。
一家三口进了前厅,董员外拉着玉枝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周氏也在旁边坐下,三人便开始闲话着这几年的生活,不过玉枝倒是说的很少,绝大数时候她是笑眯眯的听着董员外和周氏两人说。
乳娘和鹊芽儿将玉枝的东西都搬回了她的住处放好,回到了前厅待命。几人又闲话了一阵之后,一个下人走过来向董员外禀报说午饭已经做好了,可以开饭了。董员外吩咐在花厅开席,便拉了玉枝出门朝花厅走去。
周氏在一边笑着道:“玉枝回来了,咱们就得准备她及笄的大事了,再过几天可就三月三了,耽误不得了。”
董员外笑着称是,转头问玉枝:“女儿啊,你知道文家的事情吧?”
玉枝神色一顿,随即又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女儿听乳娘提过,但是那时候年纪小,也没放在心上。”
董员外点了点头,“是啊,这门亲事是你祖父定下的,当时可还没你呢。等你过了及笄,就要准备嫁过去了。”说到这里,他眼中又有了泪光,“可怜我的儿才刚刚回来,又要离家了……”
玉枝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与文家的婚事是祖辈定下的,她自然只有接受的份,只不过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忐忑和不安的。
周氏见这爷儿俩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赶紧出言宽慰两人:“文家可是大户人家,文老爷外放为官,听说很得势的。玉枝嫁的又是长子嫡孙,只有享福的份,快别这副表情了,给别人瞧见还以为我们不愿意呢。”
玉枝回过神来,扶着董员外笑了笑,“爹爹,姨母说的是,您还是不要多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会好好的。”
董员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临进花厅之际又问了玉枝一句:“爹爹给你请的那位老师教你的女红学的如何?”
玉枝笑的腼腆,“女儿自认还不算差,老师教的极好,女儿不敢懈怠。”
董员外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啊。”他拍了拍玉枝的手背,“过了及笄就是大人了,我家女儿可算是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玉枝仍旧是微笑,一副端庄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