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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人·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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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陈裹紧斗篷,终归是步入了无量山深处。眼见熟悉的阵法,才稍安心。

    这个地方是曾经的噩梦。可如今在这里,她才觉得踏实。若说是因为她两次都是死在这里,所以对此处极其亲切,也是够可笑了。

    山前有块寸草不生的坡地,许是少雨的缘故,至今还残留着深色的痕迹。往上走是青冥崖,但绕过去,有一处鲜为人知的狭长山道,若是足够小心,不在途中摔下去,就能成功到达崖下被讹称为“隅谷”的深渊。

    隅谷即是虞渊。这里也确实被很多人当成传说中的日落之地。但很可惜,并不是。她在这里待了那么久,谷底永远是一片漆黑,别说是落日,就连一丝余晖都没有光顾过。再加上,山谷里虽然寂静得像是没有活物,可每到月中,便会有噬人的魈鬼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很少有人活着到过这里,更少有人活着出去过,大概因此,才有了这样的传言。

    叶九当初却是很感激这些“小东西”的陪伴。尽管被饮血啖骨的滋味并不好受。而现在它们显然不会出来闲逛。叹了口气,认命的卷起裤脚,摸着黑跨过两道水流,才总算到尽头。

    望着石壁上嵌着的那颗夜明珠,她喃喃道:“久违了……”

    微弱的光依稀印出了一个人影,垂头坐在地上,仿佛比身旁的岩石还要僵硬。这个“人”叫苏芩,从前是云宗的二师兄。而现在……

    他身前有一株小小的仙灵草,叶尾有一点晶莹的光。他似乎是在护着那棵草,察觉有人靠近,猛地起身袭来,眨眼便至身前!

    他的手已不太像人,而更像是猛兽的利爪,那尖锐的指甲可以轻易在纷陈脸上再添几道疤。

    纷陈没有动。那只“手”在离她的脸差一寸的地方停住了。他像是很疑惑的样子,歪了歪头,“看看”纷陈,又回头“看看”那棵草。纷陈也将目光转向它。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发着一丝光亮的,不是什么萤火虫或者露水,而是一缕魂魄。纷陈又走进些蹲下。苏芩在一旁十分戒备,但也没有阻止。

    这缕魂魄,是叶九唯一没有被魔气侵蚀的一魄,非毒。

    纷陈皱了皱眉,伸手抚过去,光便消失了,随即仙灵草迅速枯萎,变成皱巴巴的黄叶。而纷陈身上的气息凝实几分,也许和从前更像了,苏芩有些松懈下来。

    “……我回来了。”犹疑半晌,也只能吐出这样一句话。

    苏芩点点头。

    纷陈又道:“声音跟以前不大一样吧?”其实长相也不一样了。哪里都不一样。可苏芩看不见,也不在乎那些事。

    “你一直在这里吗?”

    苏芩又是点头。

    纷陈借着聊胜于无的珠光打量着他。眼上蒙着黑布,也还是那身黑袍,——她临走前给他制的最后一件新衣。谷底没有泥土和灰尘,所以尚还整洁,跟她走的那天没什么区别。好像她只是又外出几日,不多时就归来了。

    她如今还不能久居无量山。到底是放心不下,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带他一起离开。时隔二十年才重见阳光,纷陈大约比苏芩还要更心酸些。

    他对时光流逝已经没有知觉了,即使年年岁岁待在不见天日的深渊,再长久也无妨。

    苏芩的面容没有太大的异样,只需仔细遮住右手即可。纷陈拿着斗篷往他身上裹,苏芩身量高她一头,踮起脚还得他低头才能给他戴上风帽。

    纷陈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苏芩给她梳头发的情景。也差不多是这时候,阳春三月的天,苏芩整个手忙脚乱,硬是热出满头大汗。结果最后,那个双平髻还是没梳好,歪歪斜斜的像个不伦不类的垂挂髻。

    那时候苏芩作为师兄总是照顾他们,后来轮到她反过来照顾他,却是搞得一塌糊涂,还把师兄弄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大约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

    郾城南关的沙河素来兴盛,故而常有三教九流混迹于此。原先有朝廷管制时,也还算太平,可后来萧氏势微,宫中血亲相残,再加上和后凉的仗一场接一场的败,可谓是内忧外患了。

    怕不是要隐世门派再出山了。

    纷陈正嘀咕着,身后径直来了几人。前面走着的大约是护卫,毫不客气地挤过人群,但凡有挡路的,便一把拎起来丢开,一时间本就吵嚷的街道更加喧乱了。纷陈不察,被人推得一个踉跄,撞到了苏芩身上。眼见苏芩皱眉,像是要发作的样子,纷陈也顾不得那些横行霸道的人,忙拉着他:“无妨的,无妨。这里才下码头,自然人多,我们走过前面就好。”

    而那边领头的却不知死活地仍在叫嚣:“你们这些刁民,都避着些!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吗?”

    中间那穿着锦袍年岁不大的小公子,用扇子遮着半张脸,满是嫌恶地看着人群。凭纷陈的耳力,听到他嘴里念叨着什么:“要不是官道坏了何至于来这臭烘烘的码头。早知道就不贪玩了,还是坐轿子好。”

    声音有几分熟悉。定睛看去,纷陈只想到“冤家路窄”四字。

    这娇气的贵人不正是那睢阳郑氏的大公子吗?

    入夜,纷陈好说歹说才把苏芩留在了房中,只身来到郑家的别院。

    原本是差不多把这家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却又这么巧碰上,要不做点什么,恐怕有些对不住被她占用身份的“纷陈姑娘”。别的说不好对错,最起码,被那郑小公子抢去的母亲遗物,她是要帮着拿回来的。

    叶九的身手自不必说,即便是这身体羸弱,真算起来,也是好过上一世时常的遍体鳞伤。不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郑小公子房中,这小子睡得正香。那个“她”母亲留下的,据说是某位修为高深的道长所作的护身保命符,就挂在其颈间。

    他无意中翻了个身,灵符从衣襟中掉出。只走近几步,那灵符上便聚起了点点蓝光。纷陈手里迅速掐诀,蓝光才渐渐消散。未再靠近,招手取来灵符。

    有些复杂地望着那张尚还稚嫩的面孔,纷陈实在想不通,还算孩子的他们,心思会这般恶毒。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幼时的陆桑良该是最骄纵的那个,可即便如此,也不会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来。而郑家的这些孩子,平日里因为“纷陈”痴傻欺侮捉弄她就罢了,最后还把她推进冰湖。

    纷陈叹息,最终也没有做什么,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