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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棺材铺的一个后门出去,还有一排五间房,显然也是罗家的,中间闪出一溜几米宽的空地便是院落,类似婉娇家的。其实这条街各家基本都是这样的结构。前屋临街,便多是用来做生意,后屋才是真正的住户,中间院落也多是两头码起柴垛,或再养些鸡鸭鹅狗等小些动物。也有饲养猪羊和牛马骡驴等大牲畜的人家,临街砌起院墙,或夹起木杖、板杖,中间或一侧设上木门,多为双扇对开的。一间宽的穷家,也用木棍、树枝圈一圈杖子,中间好歹也有一扇单门。
子昂被安排在靠东侧的一间。开门进去,就着马灯光亮看,这是个套间屋,外间有灶台,里间有火炕,炕上铺着被褥。罗掌柜说:“事先也不知你愿不原来,没太拾倒,回头好好拾倒拾倒。”子昂说:“这挺好。”罗掌柜坚持道:“明天我叫人弄,你就安心帮我做事儿。走吧,到我家屋去,家人都等着吃饭呢。”子昂说:“我吃过了。”其实他还没吃晚饭,一回到客栈来就被罗金德拦住了。罗金德不容分说,一挽子昂的胳膊道:“吃了也得过去,这饭可是为你准备的。临走时我就跟家里交代,能不能把你请来,都得等我回来。”
子昂又跑了一白天,这时确实也饿了,便没再推脱,将画夹放到炕上,跟着罗金德出了这间,又进了当中的一间。
一开屋门,子昂便闻到浓浓的饭菜香味,真象在自己家母亲做的菜,不禁又想念爹妈和妹妹了。
这是个灶房。借着灶台上一根蜡烛的光亮,他觉得这屋和齐龙彪在哈尔滨的家比较相似,只是更宽敞一些。又跟着进了右边的屋,左侧是一面大炕,炕面用纸糊后又刷的蓝色油漆,被一盏放在高架上的洋灯照着泛着光亮。这时炕上很热闹,老老少少地快将一条炕坐满了。罗掌柜一进这屋便兴高采烈道:“师傅请来喽!”
见他俩进来,炕上除了一对七旬开外的老爷子、小脚儿老太太和一个一岁多的幼儿原位没动,其他人都有说有笑地起身下炕。
罗掌柜对家人说:“小师傅手艺真不错!我还没见过画得这么好的呢!”接着又对子昂说:“既然你叫我叔,那我就拿你当晚辈儿了?”子昂忙说:“您本来就是我长辈儿,您和我爹岁数差不多。”罗金德说:“那就好。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先介绍炕里坐的那一对老人说,“这是我爹我娘,你就得叫罗爷罗奶就行。”子昂从没见过自己的祖父、祖母,便冲里低头行礼,叫着“罗爷好!罗奶好!”两位老人都笑呵呵地应着。罗金德又介绍那个盘着头、面容和善、五十来岁、显然是罗掌柜的妻子道:“这是你罗婶儿。”子昂便又行礼叫“罗婶儿好!”。罗婶儿更是乐得花开似的,喜欢地端详着子昂道:“你叔回来都学了,说你手艺好,又孝顺。”忽而关心地问:“爹妈找到没?”
子昂摇摇头。他感到很吃惊,自己的事居然连他家里的人都知道。罗婶安慰道:“别着急,咱接着找,只要是住这片儿,就一准儿能找着。”
罗金德又接着介绍晚辈儿们,大儿子景吉,模样挺憨厚,身体也很健壮,比子昂大两岁。他的媳妇小青,长得小巧秀气,眼神里透着机灵,很受看,比子昂小两岁。他和小青的儿子,胖乎乎地讨人喜欢,刚一生日多。二儿子叫景祥,个子挺高,但身材匀称,和子昂差不多,长的也算英俊,比子昂小一岁。罗家唯一的女儿懿莹,十七岁,长得和小青很象亲姐俩,但个头比小青高,一笑还有一对小酒窝。小儿子景利,十二岁,一脸的玩皮。
罗金德每介绍一人,子昂都微笑着点头说“你好”。唯介绍到懿莹时,他竟不敢抬眼看她,还不由自主地为她行了礼。其实在他一进屋时就发现了她,顿时眼前又一亮。她的两根黑黑的辫子编得很松但很均匀,一根垂在胸前,一根垂在背后,透出一股清雅,让他感觉很清爽。他简直没法相信,一个开棺材铺的家里,竟会有个如此花容月貌、婷婷玉立的姑娘。他顿时对饭菜的香味儿没了感觉,总忍不住想再看她一眼,而每次将目光闪过去,都能和她那双清亮神采的眼睛对在一起,心中一惊忙逃开。
懿莹和婉娇一样大方,鲜嫩红润的脸上一直透着甜甜的微笑。在他心中,懿莹和婉娇、芸香都很美,婉娇美中透着成熟,芸香美中透着含蓄,懿莹则美中透着天真。但婉娇和芸香都是有男人的,他便想努力和懿莹拉近距离,越近越好,直至娶她为妻,毕竟自己要娶媳妇的,既然遇到称心的,就该好好把握机会。但他却无法忘掉文静、金瑶、婉娇和芸香。
懿莹的眼睛很明亮,子昂偷看她也不躲闪,见子昂眼神一慌时,就忍不住嫣然一笑,红嫩的双唇间露出整齐好似白玉般的牙齿,更让他想多看一眼。
为子昂一一介绍完后,罗金德便吩咐搬桌子上菜。几个人一起动手,没用上一分钟的工夫,那些蒸的烀的炖的焖的已在炕上的大方桌上热腾腾地摆了一大半,外面灶房里又传来沙沙的炒菜声,子昂倒觉得象似过大年。
围桌坐下的时候,爷爷、奶奶坐在里面桌子中间,子昂被奶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懿莹立刻样子玩皮地说:“我挨着爷坐。”没等别人说什么,她已经坐到了爷爷身边。坐下前,她的头轻盈地向右一摆,胸前的辫子便一旋地飘落到她后背上。她的这一动作,不禁让子昂想起妹妹子君也有这样的动作,但好像没有懿莹做得优美动人。
懿莹抢先挨着爷爷坐在里面,大家都很自然,好像那个位置就该她坐的。随后,罗金德两口子分别坐在子昂和懿莹的身边。这样,子昂和懿莹便分别被祖辈和长辈护在中间。爷爷、奶奶和罗掌柜都喝小烧酒,奶奶先问子昂喝不喝,子昂想起在齐龙彪家时喝得难受,忙摇头道:“我不能喝,爷、奶你们喝。”罗金德让他称呼懿莹的爷爷、奶奶为“罗爷、罗奶”,但听懿莹“爷、奶”地称呼,便也这样称呼,感觉就象和懿莹是一家人,心里很舒畅。
但好象谁都没在乎他怎么称呼。大家都好奇他是怎样学的画画儿。他便将自己在家里怎么认的老师,怎么去的北平,在北平怎样上课,都画些什么讲述一遍,只是没提他画过裸体模特,是怕罗家人接受不了,尤其是怕懿莹因此讨厌自己。他尽量把他能说的和值得炫耀的事情说出来让让大家听,尤其让懿莹听。
懿莹对他说的都感兴趣,总是微笑地听他讲。子昂不敢直对着她,他讲话时,她便停住筷子,笑着看着他。讲到自己有画现成的画带在身边时,罗金德吩咐老儿子去东间屋把画夹取来。不多会儿,景利捧着画夹进来,交给子昂。画夹里有写生、素描画十多幅,其中还有婉娇、平儿、丽娜的,还有一卷画笔和一些空白的画纸。他将画好的一一分给大家看,大家交换着欣赏,赞不绝口,连景吉和小青的儿子也呀呀地伸手来抓。罗金德事先看过这些画儿,这时便自己坐那津津有味地喝着酒。忽然懿莹笑着问:“画画我行吗?”
这正中子昂下怀。他想仔细看看她,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在兴隆客栈他想欣赏婉娇和芸香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的。他终于能直看一眼她道:“行。就坐那挺腻歪人。”懿莹似乎没有看出子昂看她那一眼有多深情,笑道:“那怕啥的?”接着又说:“先给俺爷、俺奶画。”子昂有点失望,他最想先画的是她,他太急于尽情地欣赏她的迷人的眼睛、秀气的鼻子和诱人的小嘴儿了,但他只能乖乖地听从她的吩咐。
夜里,他自己躺在东间屋的炕上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懿莹对他微笑的样子。但接下来他又和文静在一起了。文静不喜欢她表哥,从花轿里逃了出来,冒着大雨跑到他家,并与他拜堂成了亲。他欣喜若狂,激情地亲吻她那双白嫩秀美的脚,并顺着脚背向上亲,发现她居然没穿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在一张红衬毯上。抬头一看,见是婉娇冲他笑。她的身子太美了,比他画的那个外国女模特还诱人,使他身下又开始有了反应。他便和她搂在一起,原来他也赤裸着。就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哭,转头一看,是金瑶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吃了一惊,担心齐龙彪就在门外监视他,使劲去看,眼睛睁开了,却是一片黑暗,原来是一场梦,想起他正在罗家东屋的炕上。他又为文静、金瑶、婉娇、芸香感到心痛。可一想起他现在正在罗家,脑海里便又浮现出懿莹对他天真微笑的样子。
第二天,子昂的任务就是给罗家的爷爷、奶奶画像。虽然他心里急着画懿莹,但他给老人画的时候依然十分精心,用的时间也长。他总担心懿莹会改变主意不让她画了,便竭力地把爷爷、奶奶画得逼真些。当把一头花白头发、留着山羊胡子的爷爷画完时,罗家的人都惊叹了;画纸上的爷爷,就跟照在镜子里一样。随后懿莹又欢快地让他画梳着抓鬏儿的奶奶,画完奶奶已该吃晚饭了。第三天,他原以为能画懿莹,但懿莹又让他给娘画、给爹画,心里着急,但一句不顺从的话也不敢说,装出欣然接受的样子。懿莹和二哥景祥、弟弟景利都在乜河读中学,每天早晨、中午,她为子昂派完任务便去上学。第四天学校休息,懿莹终于闪亮登场,子昂心里尤其激动。
懿莹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间屋,在父母住屋的对面,两屋间便是那个大灶房。画爷爷、奶奶的时候,都是在懿莹的父母屋里画的,子昂来到罗家后,还是头一次进这间屋。
这间屋里比对面屋还整洁,奶奶正伸腿坐在炕上缠线,两只小脚穿着线织的白袜,撑开一桄针线活用的白线,扯出的线丝正连着她手中的白线团,身边的线叵箩里已经缠了许多鸡蛋大的线团。她是在帮儿子做事,寿材店里布工用的线基本都是她这样缠出的,既可省些雇工费,分到雇工手里也有数。
她知道子昂今天来这屋画孙女儿,见懿莹带着他进来,很亲热地打着招呼。子昂有点拘束,对屋内打量一番。屋内除了箱子、柜儿之类的家具外,有很多东西是懿莹个人的,其中一些东西妹妹子君也有的,但他对懿莹的每件东西感到异常亲切,就连她的一双锈花鞋也仿佛从里散这芳香。懿莹不知子昂在想什么,欢喜地脱鞋上炕,炕面也是油光的蓝色。从她开始脱鞋时他就又注意起她的脚。她的脚似乎很像文静的脚,只是脚上紧撑撑地穿着浅绿色的洋袜,看不到脚趾,这倒更加让他觉得神秘诱人。懿莹微笑着倚在她自己的粉花被上,从容地由着子昂细细端详。终于画成后,虽然画得很像也很美,但子昂仍不满意,说:“要是能上色儿就好了,只是我没带,寻思那些东西现买就行。”
懿莹自然明白上色与黑白的区别与档次,歪头看着他问道:“有卖的吗?”子昂说:“北平、奉天都有,这快儿我不知道。”她说:“我爹认识好几个画画儿的,等让俺爹给你问问。”他希望罗金德能买到油画颜料,到时候就用画布为懿莹画一大幅的、精采的,说:“到时候我再给你画个更好的。”她愉快地应道:“行。”然后欢喜地端着自己的画像对奶奶说:“奶,把咱们的画都贴墙上行吗?”奶奶应着“行”,却对子昂笑。
懿莹更开心了,站在炕上比划道:“奶,你跟俺爷的贴这儿,我的贴这儿,行吗?”奶奶咯咯地笑道:“行,行。”又对子昂说:“她可从没这么高兴过,从你来以后,瞧她欢式的。”懿莹没理会奶奶的话,继续在墙上比划着。奶奶又笑着问子昂:“在家定亲了吗?”他立刻感到好事要来了,忙说:“没有。”懿莹也听出音儿了,忙蹲下身责怪地推一把奶奶道:“你问人这干啥呀?”奶奶没回答,对着子昂、懿莹抿嘴儿笑。懿莹有些慌,紧张地看一眼子昂,见子昂正深情地看她,一下害羞起来,推搡着奶奶娇声道:“你笑啥呀?”
子昂也在慌,但见懿莹不是生气,心里很激动,恨不能扑过去抱她,但他知道这还为时过早,慌忙道:“奶,我出去了。”说着转身出了屋。
自打懿莹在子昂面前害羞后,便不再是看着他笑了,虽然也不时地看他,但也和子昂似的,看一眼他便慌忙将目光闪开。每次和她含情的目光对过后,他的心里都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觉。因为有了这份甜蜜,子昂帮罗掌柜做事很用心,各种祭品制作都由他来操持,对外销售则由老大景吉来把持,罗掌柜则谁家有白事就过去帮着张罗,每个丧家都不白让他张罗。一有空闲,子昂就是为罗家的人画像。罗金德还真托人为子昂买来了油画用品,懿莹的油画像便诞生了,画上的懿莹楚楚动人,还比本人更加白净喜人了。懿莹心里喜欢,嘴上说:“我有这么白吗?”子昂说:“你皮肤挺好,以后别太晒着。”懿莹开起玩笑说:“那我天天猫被窝儿里头啊?”然后两个人对望着笑,心里都很甜。
尽管子昂来到罗家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入冬后的天气渐渐地冷了,大人孩子们换上了棉衣、棉鞋,出门头戴狗皮帽子、老头儿帽和围巾。但子昂和懿莹的感情却不断升温,彼此都是一日不见就想得心慌。他俩的浓浓情意,罗家的人都心里明白,但都装着没看出。罗家人都很喜欢子昂,便背着子昂、懿莹在一起商量,等子昂找到爹娘,两家长辈坐到一起,争取把这份姻缘结下来。虽然子昂家在大城市,但就凭懿莹的俊模样,姑且周家不会拒绝,何况子昂对懿莹那股子劲头,可不是谁能轻易拒绝得了的。懿莹和子昂分别从嫂子和小弟景利那得到了这些消息,两人的目光再相对时,便更加含情脉脉,只是罗金德给懿莹规定了与子昂在一起的时机和时间。每天晚间吃完饭,子昂、懿莹都要和大家在一起唠嗑,然后懿莹回爷爷、奶奶屋睡觉,子昂回自己屋睡觉。白天的时候,他俩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懿莹总是愿把她在学堂里听到或看到的新鲜事儿讲给子昂听,子昂也愿意听她说。
但懿莹讲的事情基本没有超出乜河的范围。倒是景祥的消息广,时常对子昂说一些当前的国事。张学良支持马占山抗日,并任命他代理黑龙江省主席兼军事总指挥的消息就是听他说的。从此,他俩的接触也亲密起来,常常一同睡在东屋。但子昂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毛病,景祥提出和他一起睡,他又不好拒绝,便每次一起睡时都一唠唠到深夜,等景祥真困了、睡实了他才敢睡。
那天,景祥又对子昂讲了马占山帅军在齐齐哈尔同日军在江桥激战的消息。子昂更加兴奋。但半个月后,景祥又对他讲,马占山在齐齐哈尔同日军只打到第十五天就因援军无望撤兵了。他的心立刻又沉重起来。好在有懿莹又勾住他的魂,他才感到心里轻松些。
一段时间下来,景祥和子昂竟无话不谈了。景祥还时不时地唠起子昂和懿莹的事,也总要说一句“真心希望你俩好”和“希望你俩能成”之类的话。那天他又对子昂说:“你俩能成。”接着又说,“真羡慕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子昂心里很甜美,忽然问景祥有没有喜欢的人。景祥却突然沉默了。子昂笑道:“你也有!唉,她是谁?”
不想景祥又突然烦躁起来,说:“哎呀困了,睡觉吧!”说着起身熄了马灯,又背向子昂躺下。子昂顿时被搞懵了,心想,平时都是自己催他睡觉,今天他怎么自己主动睡了?他意识到景祥有心事,但景祥不愿说,他也不好追问。
深夜,子昂等着景祥发出熟睡的鼾声,等到他似睡非睡时,忽听景祥在抽泣,顿时便又清醒了。他不想让景祥知道自己还没有入睡,忙假装打起鼾来,鼾声很均匀,很象真的入睡了。景祥竟在被窝里失声哭起来。
景祥的情绪变化,让子昂感到非常吃惊和好奇。第二天,他早早就起来在棺材铺内画材头。懿莹也起得很早,梳洗完了就过来看他干活。一见懿莹,他很高兴,拿来板凳让她坐,然后小声对她说:“你二哥心里有个他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懿莹怔了一下,问:“你咋知道?”子昂便将昨天夜里的事讲给了她。懿莹叹口气道:“二哥挺可怜。”子昂问:“你知道那个人?”懿莹点下头。子昂又问:“谁呀?”见子昂很想知道,懿莹犹豫一下说:“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讲。”子昂点下头。懿莹小声道:“是嫂子。”子昂一惊道:“啊?”懿莹又低声道:“嫂子应和二哥结婚。”接着讲起景祥和小青的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