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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昂十八岁这一年,终于遇到一个他觉得很像穆老师的姑娘。她姓钱,叫文静,只比他小一岁,身姿婀娜,皮肤白皙,眼睛清澈明亮,鼻子和嘴都秀巧,要不是梳着长长的辫子,简直就是当年的穆岚老师出现在他面前。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他帮母亲买菜,她也陪着母亲逛集。她母亲比他母亲的年纪大,也是小脚。在他发现她时,她也发现了他,两人都不禁愣住了。他顿觉眼前一亮,随即觉得她和当年的穆老师有些像。但他清楚,穆老师大他一整旬,他小时对穆老师的情感,也显然不是他对眼前这个秀美姑娘的感觉。父母已经开始为他日后成亲挑选合适的姑娘了,他也为自己日后娶什么样媳妇确定了标准,他要娶个像当年穆岚老师那样的姑娘。这时一见到文静,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愉快。他希望能和她相识相近,不久的将来能娶她为妻,便菜也不顾买了,不远不近地跟在母女后面。
文静显然也放不下他了,心不在焉地跟着母亲走,忍不住又过回头,左顾右盼地寻找他的身影,突然发现他就在后面偷看她,顿像被电击了一下,急忙害羞地转过身,脚步慌乱地跟着母亲离去。他看出她也在注意他,显然不是反感和戒备,索性母亲交办的事情不办了,情不自禁地跟着出了集市,穿大道,走小巷,始终保持那段距离。她仍不时地回过头来看他,终于冲他嫣然一笑。这一笑,顿时让他感到沁心般的甜,胆子也愈加壮起来,。
她家距离他家有二里多远,但他就这么一直跟着,眼见她随母亲进了一户院门才停住脚,躲在一颗柳树后面偷望着。她进门前又回头望他一眼,进门后片刻又探出头来望这边,见他还站在那里,似乎想出来,但还是缩了回去。此后,他每天早晨上学都要绕道经过她家,希望她能出来。不久,她也是每天在他经过她家时出来清扫门口,常常是一笤帚没扫就能和他打一照面,对看一眼,忙假装扫地。
那日他刚走到她家门口,她也正从门里出来,两人一下都立住了。他很紧张,心跳得几乎要从口中蹦出来,不知说什么好,想走过去又好像两腿被拴在她家门上。倒是她先开口问道:“去学堂呀?”他又激动地点头道:“嗯。”正这时,院里有人喊:“文静!”她先一惊,又脆声地应了一句,娇羞地看着他说:“俺妈招我呢。”转身进了院。他为他能和她说头句话感到欣喜若狂,心情愉快地朝学校走去,听着柳树上喳喳的麻雀声好象是唱歌。
就这样,他俩每天都能甜甜地会上两次面,只要跟前没有避讳的人,都能看着对方打声招呼。他想和她说说话,但见她很怕被她家人看见,便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还告诉她自己的家就在那他们那个菜市场的后街上,洋铁铺就是他的家,她抿嘴笑着点下头。
将他家住址告诉她的第二天早晨,他从家一出来便看见她在不远处朝自家方向望,不禁喜出望外,兴奋地跑过去,真想张开双臂抱一下她,却不敢伸手出去,心跳加速地说:“没想到你能来。”接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也羞涩得说不出话,又担心被别人看见,想转身走又舍不得。他终于邀请她道:“上俺家看看?”她说:“这好吗?不了,俺该回去了。”他看出她想到他家,便央求道:“就待一会儿。俺妈待人可好了,她一准儿喜欢你。”她紧张地低着头。见她犹豫,他猛地拉住她的手道:“走吧。”她一惊,下意识地挣下手,但被他攥得很紧,只好被他牵着走。这时有人迎面过来,她又忙慌忙用力抽出手说:“我自个儿走。”他开心地看她笑,似乎故意让人以为她是他的未来媳妇。
他们进了洋铁铺。铺内有两间房大小,到处摆放着洋铁壶、洋铁桶、洋铁盆等器皿,有新有旧,有大有小,还有砸铁用的器具和铁皮整料、边角料。经过这间乱糟糟的铺子,他带她又过一道门和一条窄院子,进了一套三间房的住屋。进门是灶房,对面和左右都有屋门。
子昂的小脚母亲这时正在灶前做饭,突见儿子领回一个白净俊秀的姑娘,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眯笑道:“呦,这是谁家的俊闺女?”子昂忙说:“妈,她叫文静。”文静低下头道:“婶儿,我路过这儿。”然后便不知说什么了。母亲似乎看出她心思,笑道:“之前你俩就认识吧?路过了,就串个门儿,俺们又不是坏人家。”又对子昂说:“让她屋里坐。”见母亲高兴,子昂胆子更大了,也更想表现他和文静亲近,便又拉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往回抽手,被他牵着进了右边的屋。
屋里到处摆着他画的素描画。他炫耀道:“这都是我画的。”母亲也跟着进来,笑着问:“你俩是同学啊?”子昂说:“不是,在集上认识的。”母亲惊讶道:“冒懵儿认识的?”见文静有些难堪,她又说:“挺好,是缘分。”又喜滋滋地看文静问:“没吃呢吧?我抓紧做,待会儿咱一快儿吃。”文静仍拘谨道:“婶儿,我不在这儿吃,我出来买东西,俺妈家里等着呢,我得回去。”又对子昂说:“我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子昂舍不得,说:“再待会儿吧。”她低头道:“等再有空儿的。”
这时,子昂的妹妹子君进来。十五岁的子君也长得和大姑娘似的,白白净净的俊秀。一见文静,她也先是愣下神,然后看着哥哥笑。子昂忙对文静说:“这是我妹妹,叫子君。”又对子君说:“妹儿,这是文静姐。”子君便亲切地叫一声“文静儿姐”。文静依然拘谨,一笑道:“妹妹也挺俊的。”又对子昂的妈说:“婶儿我走了。”子昂妈忙说:“看你,还没坐会儿就走。要真有事儿,往后常过来玩儿。”文静点头应着,又对子君说:“我走了。”说着又看一眼子昂,转身出屋。子昂忙跟出去。
子昂送走文静,美滋滋地回来。母亲、妹妹都对他笑,笑得他有些难为情。母亲笑着问:“你俩到底咋认识的?”子昂支吾道:“在集上,买东西认识的。”接着说:“你不怕我找不到可心的吗,她你喜欢吗?”母亲笑道:“喜欢。那也得你喜欢呀!”子君忙说:“看俺哥美的!要不喜欢,他能领家来?”母亲又笑道:“行,等你学上完了,妈找个媒人去她家提亲去。就凭俺儿长得这么好,她家保准愿意!”
此后,文静常来子昂家,但每次都待不多大会儿。子昂的爹周传孝见了文静也为儿子高兴,说他得抓紧挣钱了。但子昂心里还不踏实,遗憾文静从没和他们一起吃过饭,也焦急她从不邀他去她家。他几次想提出来去她家看看,又不知文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一天大雨后,道路很泥泞,文静又来看子昂,不慎脚踩进泥水中,脚上的绣花鞋已经湿透。子昂猛的想起小时候给穆老师洗脚的事,便也想给她洗脚,他想她的脚一定和穆老师的一样好看。
将文静带到自己屋后,他忙去打来多半盆温水。文静见他将水盆放到自己脚下,又为她拿来个小板凳,不解地问道:“干啥呀?”他看着她的脚说:“你鞋上都是泥了,脱下来洗洗,一会儿搁炉膛烤烤。”她难为情道:“不用,我回家洗。”他一再求她,她只好脱了鞋。
看着她白嫩秀气的脚,他心里很激动,立刻亲手去为她洗。她也被吓了一跳,忙推他的手说:“我自个儿洗。”他紧紧握着他的脚求道:“我愿给你洗,让我洗吧!”她紧张地朝门口看一眼。他说:“没人进来。”她这才松开手,害羞地看着他为自己洗脚。
自从穆岚突然离开奉天后,子昂一直没忘记他给她洗脚的情景。渐渐的,他觉得女孩儿的脚就如两朵鲜艳的花儿。而真正让他对女孩子的脚产生好感却是因为妹妹子君。他十三岁那年,母亲在一次给九岁的妹妹子君洗脚时戏言道:“这要在早些年,俺闺女这脚丫早搁布条子勒起来喽!”子昂在一旁问道:“勒起来干啥?”母亲说:“勒成三寸金莲哪!最后就勒成妈这样的脚。”子昂却对母亲说:“你的脚不好看。穆老师的脚好看。”母亲很惊讶,便询问儿子是怎么知道穆老师的脚好看,子昂直言,倒也无异。
子昂是看着外祖母和母亲的小脚长大的,似乎觉得她们的小脚是与生俱来的,并没觉得难看,也没觉得好看。对于母亲和外祖母的脚与他和爹的、妹妹的脚不一样,他也似乎以为大女人的脚自来就只能看到一个大脚趾,形状如同芥菜疙瘩。可自打为老师洗过脚后,他发现大女人的脚也有不和母亲、外祖母一样的。这时他又知道,母亲、外祖母的脚原来是布条子勒成的。如果穆老师的脚是被勒成的倒好,可母亲的脚勒被成芥菜疙瘩一般并不比穆老师的好看,不仅匪夷所思,也担心妹妹的脚也被勒成芥菜疙瘩,让妹妹也疼得哭一年,实在让他难以接受。此后他似乎有意地在保护妹妹的脚,不让妹妹疼一年。他还愿意为妹妹洗脚。子君并不多想,被哥哥洗过一次后,每次洗脚都喊哥哥给她洗。他从不拒绝,只是父母总开玩笑地说子君是在欺负哥哥。待子君长到十三岁时,就再也不让哥哥给她洗了。他也觉得妹妹是个大姑娘了,便没再坚持给她洗。但他想将来要给自己的媳妇洗脚。
这时他给文静擦完脚后,竟忍不住在她脚背上亲一口。她忙将脚抽回,害羞地看着他。见她没有怪罪自己,他更加激动,又猛地搂住她。她只是惊了一下,然后顺从地由他靠搂着。他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奔流,忍不住与她脸贴着脸,接着又亲她的头发、她的耳朵、她的脸颊、她的嘴,直到外屋有了动静。
文静常到子昂家的事终于被她家人发现了,是她的嫂子,比子昂大两岁,没有文静俊,但也不难看。她显然也很喜欢他,但她是想给他和文静当红娘。那天,嫂子将他拦住问:“你是不想娶俺家小姑子?”他一时很紧张,但见她不象是要难为自己的样子,便点下头。她乐了,说:“我看你俩才是一对儿,比俺二舅公家那个强百倍。”他一愣问:“谁?”嫂子说:“文静她舅家的二表哥想娶她。俺婆婆家和舅公公家都同意,说是亲上加亲,辈儿辈儿都亲。其实就是俺婆婆相中她哥家趁钱。”子昂顿时不安地问道:“那文静儿呢?”嫂子说:“文静喜欢你!可你现在还上学呢!”他忙说:“我就要毕业了!”嫂子问:“毕业以后你干啥?你有钱吗?”他说:“俺家开洋铁铺儿,我能教画画儿,画画儿也能挣钱。”嫂子不屑道:“那能挣几个钱儿?她二舅家是做大买卖的!”接着又说:“你别着急,我劝劝俺婆婆,你整的这么好,没准她能改主意。”他忙为她鞠躬道:“谢谢嫂子!”
可第二天,他既没见到文静,也没见到她嫂子,他又不敢进她的家。直到几天后,他在那个集市上又见到文静的嫂子。嫂子面无表情地将他叫到没人处说:“你别惦记文静儿了,她已经是她表哥的人了。”他大吃一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嫂子说:“她表哥太畜牲了,把文静的身子给糟蹋了。”他顿时五雷轰顶,心如刀割。
原来,嫂子答应子昂后便和婆婆提到子昂,说他长得如何英俊,文静也非常喜欢他。婆婆当时就埋怨她多事道:“跟你舅家定好的亲事儿,你说变就变了?再说长得再好能当钱花呀?这事儿你少管!”说话间,文静在屋外听着,见母亲执意要将自己嫁给表哥,进屋跪地哭求道:“妈,我不嫁给二哥,等子昂哥毕业了,我跟他过日子,再苦再穷我也愿意!”文静妈冷着脸道:“不害臊,还自己找上婆家了!把你养这么大,你就不为家里想想?还出去受苦受穷!受苦受穷把你养得这么水灵儿图啥呀?”文静伤心痛哭。
见她这副样子,母亲又安慰道:“这事儿先撂下,容我考虑一下。不过你得答应我,这阵子可不许和那姓周的小子见面儿。”文静感到还有希望,便泪眼婆娑地答应了。第三日傍晚,母亲对文静说:“你舅家请咱们过去吃饭,咱都过去。”文静不去。母亲说:“咱就是不给老二当媳妇儿,你不能连你舅和舅母都不认了吧。”听母亲这一说,她心里更加豁亮,看来妈已经决定不把自己嫁给二表哥了,便答应去了。
她家和舅父家同住望花街,但一个是南街,一个是北街。舅父家确实条件好,房多院大,各屋里的摆设也高档。这时舅父家的灶房正香气扑鼻。可到了吃饭时,天色就要黑了。吃饭期间,谁都没唠成婚的事儿,文静也不和比他大三岁的表哥搭话。吃完饭,时辰已经很晚,文静便随父母都住下,文静和母亲到了舅母安排的一个房间内。
房间是新布置的,家具、被褥也都是新的。文静知道舅家条件好,何况和母亲一起睡,并没多想,也正困得睁不开眼,上炕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睡了。可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和表哥都一丝不挂地躺在一个被窝里,顿时惊叫起来。表哥倒很镇静,说:“反正咱俩快要成亲了,早几天圆房也没啥。”她顿时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彻底崩溃了,疯了似的哭打表哥,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她觉得头晕,想起头晚突然困得挺不住,之后的事便什么都不知了,意识到有人在自己吃的东西里下了什么药,这时便哭得更加伤心。母亲和舅母闻声进来,见状一同捶打表哥。舅母边打边骂道:“你个王八犊子!这还没成亲呢,你就把她身子给破了,这要传出去可丢死人了!”母亲也哭道:“二嫂啊,你看这事儿咋办呢?你可不能就这么让老二儿把俺们糟蹋了!”二舅母顿时止住哭道:“妹子你放心,静儿可是俺的心尖尖儿,既然这样,就赶紧把亲事儿办了吧,以后好好疼她就是了。老二儿要敢要对静儿不好,我非扒了他皮不可!”表哥也忙对文静妈说:“姑你放心,成了亲我一定好好疼静儿妹妹!”舅母上炕哄文静道:“静儿啊,我的心肝宝贝儿,快别哭了,以后家里谁对你不好我都不容他……”文静看出这是他们事先预谋的,有苦难言,只是哭个不停,她再也没脸见她心爱的子昂哥了。
听完嫂子的述说,子昂痛声哀嚎起来,全然不顾路人怎么看他了,吓得文静的嫂子慌忙离去。
伴随他的哀嚎,天上又下起雨来。他死的心都有,一人在雨中哭了好久。就在当晚,他发起高烧,不时地喊着文静的名,然后就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接着,他满嘴起了水泡,爹妈和妹妹都害怕了。爹将白酒点燃后为他擦身子,然后又为他盖上两层棉被发汗。
等他清醒时,他从脸到脚开始暴皮,等于活活扒掉一层皮。他几乎不说一句话,一想起文静被她表哥**就心痛如割,忍不住哀伤流泪。有时他还不甘心,即使文静被她表哥糟蹋了,他也要娶她,好好疼她。还是文静的嫂子告诉他,文静被表哥破身后第三天就用花轿抬进她舅家了。
他彻底绝望了,不想等到中学毕业了,和爹妈提出要去北平考美术学校。他还想找他思念的穆老师。他想,她要是还在北平,肯定已经嫁人做了母亲了,哪有女人三十岁还不嫁人的?除非她出家。可她没有理由出家,爱国和嫁人也绝不矛盾哪!他没奢望过和她成亲,但他就是想她。
爹妈见他整日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考上考不上已经不重要了,便给他备了钱。就这样,他背着穆岚老师送给他的那副已经很旧的画夹和他为她画的画像登上去关内的火车。
到北平后,他错过了当年的招考,又找不到穆岚老师,便到一个私人画社学徒。第二年才报名考试,竟以出色的成绩考进油画大师徐悲鸿任院长的北平艺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