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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边武将回京,家中世代武勋,近来又立过赫赫战功,因此卫佑见完了真宗帝,便去领宴。
卫佑只是在陛见之时跪着回了几句话,出来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打了胜仗,父亲为国捐躯,多少年没回过长安城,但真宗帝的态度可算得上极为冷淡,连句热乎话儿都没有。与圣旨之上的花团锦簇赞赏有加全然不同。
卫佑在心里猜来猜去,也没个结论。
他往领着自己去参宴的小宦官手里悄悄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那小太监正是麟德殿里跑腿的,人特别机灵,这种好处也没少拿,立刻便唉声叹气的安慰他:“将军有所不知,自打去年秋天,宫里的梅妃娘娘没了,陛下就提不起精神,一直在养病呢。”
卫佑总算明白真宗帝那副病恹恹的原因了。
他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他惹出来的圣怒,那就没所谓了。
小宦官拢着袖子将荷包摸了又摸,猜测着里面沉甸甸的东西是金的还是玉的,暗想当武将的大约比文官们要豪爽些,说不定就是个值钱玩意儿。心中高兴,就又神神秘秘奉送了个消息给卫佑。
“皇后娘娘近来十分喜欢召集各家夫人贵女进宫赏花呢。梅妃娘娘去了,陛下身边总还要有人陪伴的。”他略有深意的瞧一眼卫佑。
对方若是明白人,此刻必定极为感激。
等了一会儿,没在卫佑脸上发现感激之类的情绪,小宦官颇为失望:到底是带兵打仗的,于朝中之事上就少了些灵透劲儿!
卫佑直等进了开宴的春熙殿,才醒悟了过来:感情这是小宦官在向他暗示,宫里要添新人了,他家若有闺女就赶紧走皇后的路子。
他暗自失笑:自家闺女若是进宫,就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卫将军这是笑什么?”
兵部侍郎夏n成迎了上来,卫佑便上前与之打招呼。
他与夏n成也算得少年相识,交好一场,违暌多年,正好就京中之事多聊一聊。
等到宴开,却只有太子主理,不见真宗帝露面儿。
与卫佑左近的大人们都纷纷表示:自从梅妃娘娘没了之后,大家都习惯了在各种场合不见真宗帝,就连递上去的奏折上有时候也只有骠骑大将军的批复。
习惯就好。
卫佑听着新鲜,还没听过哪一位大将军能得圣上如此看重,竟然连折子也批复。也不能怪卫佑的消息滞后,卫家多年都在河西府与西辽人苦战,与京中风云是半点边都不沾的。
得左近同僚科普,他才明白如今朝中权势日盛连太子都能压一头的,却原来是真宗帝身边的太监。
这件事太过稀奇,卫佑装了满腹的疑问,准备回家先跟卫夫人提点一下,进门就瞧见了卫夫人两只肿成桃子的眼睛。
“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从卫夫人脸上扫过,很快便直逼卫初阳。
卫初阳本来想说“不关我事”的,不过想想卫夫人在餐桌上哭的惊心动魄,撕心裂肺,已经暗自检讨了好几个时辰是不是自己的错,虽然还没找到原因,也只能默默背了这个黑锅,尴尬一笑便溜了。
――有人接手安慰,她正好可以下场了。
卫初阳平生不爱流泪,更怕遇上大哭的妇人。尤其是卫夫人的眼泪。
还是卫佑了解卫夫人,知道也许回到长安触动了卫夫人思家的情肠,安慰起老婆来也驾轻就熟:“……要不改日我往岳父府上递个帖子,咱们也带着孩子去瞧瞧岳父岳母?”
卫夫人想起那年与家中绝裂,扭头扑进卫佑怀里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到底因为卫夫人这一哭,卫佑忘记了提醒卫夫人宫里的事情。他才回到长安,忙着去适应新工作,天没亮就要起床去上朝站班,回来还得去工部跟那帮工匠们讨论武器。
这几年大周边境都不太平,西辽是打退了,但东辽,吐蕃,海寇……总有打不完的仗似的,兵器的改良全靠一帮工匠们不过关,还得是上过站场的将士们更有建设性的意见。
这也是工部尚书为何在他第一天上朝就跟兵部借了他去的原因。
卫夫人到底也没敢亲自上娘家的门,派了四个体面的婆子,准备了四抬礼物送往娘家,结果……婆子们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了。
连杯茶也没喝到。
据说婆子们被挡在娘家门口,看门的小厮客客气气将温老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老夫人说,温家门上没有姓卫的亲戚,还请回吧!”
就为了这句话,卫夫人又在家哭了一天。
卫初阳这次知道了原因,联想前几日卫夫人哭的伤心难禁的模样,很有种去砸了外祖家门的冲动。不过她到底还是委婉请示了一下卫夫人:“要不,我去趟外祖母家?”
卫夫人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憋着坏,说不定想行凶,要是打上门去,她娘不得更恼她了?连个闺女都教不好,还敢回娘家来?
“你不许去!哪里都不许去,在家乖乖呆着!”
卫初阳许是被卫夫人最近哭泣的频率给影响了,这次居然真的很听话,哪里也没去,也没说什么噎人的话,默默退下去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从来不是按着卫夫人的想法而进行的。她越害怕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什么。
卫家人进京的第八天里,接到了宫里皇后的帖子,邀请卫夫人带着卫初阳进宫赏花。
卫夫人将卫初阳按在自己的妆台前给好生妆扮了一回,卫初阳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满脑袋越来越多的花钿钗环,忍了又忍,就连最不喜欢的半臂襦裙都上了身,颜色还是她从来不会往自己身上搭的淡粉色。
她瞧着镜子里那个上了妆眉头拧的死紧的自己,在拆了这满头的首饰与惹的卫夫人大哭之间选来选去,最终咬牙忍下了这身装扮。
卫夫人难得意外的收获粉嫩嫩的女儿一枚,连日来的阴霾心情终于稍稍放晴。
她直接忽略了闺女的臭脸,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一再叮嘱女儿:“你千万不要说话!不要多说话!如果有状况,就笑,多笑笑总没错!”
卫初阳穿着曳地长裙,顶着满脑袋首饰,朝卫夫人呲牙露出个十分傻气的笑容来:“我晓得,我一定好好笑!”态度是十二万分的诚恳,只是如果忽略了她脸上恶意的蠢笑,倒也算得上美人一名。
母女二人进宫之后,卫初阳倒保持着在陌生环境一贯坚持的警惕,该行礼是行礼,但凡有需要开口应酬的,只需要卫夫人出面即可,全程保持礼貌浅笑。
她是常年练武之人,身形纤长修挺,穿着女装竟然别有一番洒脱飘逸之姿,又加之容貌出色,倒引的皇后多看了好几眼,还赞了两句。
其余官眷们带进宫的贵女们大部分是从小在长安城里长大的,大家往常都在一个社交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猛然瞧见卫初阳,便忍不住暗暗打量她。
她五感皆灵,却只假作不知,由得人家打量完了,在几步外闲话。间或耳朵里能听到关于自己的议论,也只当作轻风过耳,毫不萦怀。
卫夫人没想到竟然在宫里遇到了自己家二嫂,有心上前去打招呼,但整个长安城中都知道她当年与娘家决裂之事,而温二夫人也有心与她保持距离,只作视而不见。
就连侄女温慕莲似乎也事前得到了温二夫人的指点,看到她也早早避开。
这还不是最难堪的,倒是卫初阳听到有人问起卫夫人可是温府的人,温慕莲竟然充满鄙夷的撇清:“我们府上怎么会有忤逆父母的女儿”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嘲弄之意:“卫夫人?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姓温的,我娘可没说过我有可姑姑……”
卫夫人姓温。
卫初阳早知道。
她所熟知的乃是成为她母亲的这个卫温氏,而非成为卫温氏之前的温氏。那段光阴属于另外一个家庭的记忆。
不过现在很显然,温家视这段记忆为耻辱,早已经假装抹去了卫夫人曾经在温家的存在。
她冷冷扫了一眼温慕莲,后者似有所觉,抬头朝她绽出一个浅淡有礼的微笑,扭头便夸张的抚了抚胸:“吓死了,方才姓卫的看了我一眼,她不会听见了吧?”
温慕莲的同伴估量了一下二者之间的距离,短促一笑:“那么远,她又没长着顺风耳,你想多了!”
……
然后,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卫初阳便将宫门口迎接温二夫人以及温慕莲的温敬砚给揍了。
温敬砚乃是温二夫人的嫡长子,今日送了母妹进宫,直等母妹从宫里出来,从朱雀大街走过,准备回府的时候才与母妹分手。
他自己不想早早回府,便索性在街上再逛逛。
走过两个巷子,便见到一个长巷入口站着个笑盈盈的姑娘,看她身上衣衫首饰,价值不菲,生的又顶出挑,不觉心中一动,便走了过去,还十分有礼:“小姐可是叫在下?”
那少女开口便道:“你可是姓温?”
到了这时候,温敬砚还没生出危机感来,“在下正是姓温。小姐认识在下?”
“那温慕莲是你什么人?”
“小姐认识舍妹?”
卫初阳笑的更灿烂了,“公子跟我来一下,我这里有件东西要捎给温小姐。”
温敬砚不疑有她,跟着她往巷子里多走了两步,很快巷子口路过的人便听到了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