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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拢月色团纹的纱帐内,顾沛蕖依靠在龙纹祥云的大团枕上,脸色不佳,紧蹙的眉头似乎心事重重。
她的皓腕上覆着一方碧青色的帕子,帕子上正在搭脉的手修长却骨节泛白,正切着她的脉搏。
南宫清一边品着脉象一边看着鬓发有些微凌乱的顾沛蕖,他的眼神便深邃地犹如一片汪洋大海一般,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
回想自己方才与皇帝宇文焕卿所见的一幕,南宫清的额角竟然沁出了细密的汗来,此时他已然知道顾沛蕖怀有身孕,可是却在这个当口,冒出南诏王对其图谋不轨的腌臜事情来。
这样一来若是有人别有用心的话,那么顾沛蕖的名节不保,而这腹中的孩儿更是岌岌可危。
想到这他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他抬眼瞥了一眼顾沛蕖,却发现她神色淡然,只是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思绪早已飘远。
神色焦灼的宇文焕卿踱着步子在床榻前来回的走着,看着木讷不言的南宫清与受了惊吓不言不语的顾沛蕖,他更加的心焦。
他终是不耐烦地询问起来:“南宫清,宸妃的胎像可稳固?她是不是被吓到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南宫清匆匆回神,神情淡然了几分,起身拱手道:“禀皇上,娘娘她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所以有些失神罢了!臣这就下去拟个安神保胎的方子,让娘娘服下后静养几日便会大安了!”
听到这,宇文焕卿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只是剑眉紧缩地他却反复盘桓着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屈辱愤恨的同时还凝着丝丝不解,他不知道为何顾沛蕖好好端端地会被乌不同算计。
他瞥了一眼顾沛蕖,继而挥挥手示意南宫清退下。
随着函恩殿的大门轻轻被关上,顾沛蕖才敢偷眼看着站在床榻的高大身影,她内心的愧疚与歉意犹如一季闷雷重重地拍在了胸口上,让她酸涩难耐,眼角却渐渐蒙上了一层清泪;“皇上,我…臣妾……”
大概这便是无语凝噎,她竟然一时间说不出心中所想的话,宇文焕卿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一紧,上前两步坐在了床榻边将她拢怀里轻声安慰:“苒苒别怕,有朕在,朕不会让那起子小人害了你!朕定然能护你周全!”
“不是的,皇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这件事,我……”
顾沛蕖的眼泪若珍珠一般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沾染着宇文焕卿的不舍与心疼,他匆匆打断她的话:“朕知道,一定是黛鸢害了你,再不然就是德妃,亦或者…,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你放心,朕饶不了她们!”
顾沛蕖此时早已心乱如麻,她心中仿若有两个不同立场、不同思量的小人在打架,她矛盾极了!
她想按照原先预想的那样,用自己赌一把,赌得便是宇文焕卿的不忍与不舍。
可是她又觉得那样的自己太过卑劣、太自私了,她不想伤害宇文焕卿一丝一毫。
但是眼下的情势,她又没有其他的选择,顾玉章她不能不除,生身父母的恨,她不能不消;萧家铁骑数万冤魂的仇,她不能不报;还有自己唯一的亲妹雪灵娈的未来,她不能不打算……
而这一切还交杂着顾沛凡、宇文初云、陈书雪等等一众人的命运。
左右为难间,她的脸涨得愈发的红了几分。
她稳了稳心神,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冷静地试探起宇文焕卿来:“这一点臣妾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臣妾与南诏王衣衫不整地被那么多人看见,这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呢?为了保皇家颜面,太后她保不齐又想赐死臣妾。但…。这也是臣妾该受的,只是皇上可不可以容许臣妾把孩子生下来?”
宇文焕卿见她满眼的忧伤,含泪的眸子扑闪着一股绝望悲凉之色,宇文焕卿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苒苒,你何时变得如此悲观了?朕怎么会让母后伤害你呢?你与朕的孩子自然是要平安生下来的,你不要担心,朕相信你的清白,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怎会被乌不同染指!”
顾沛蕖见他很是幽愤烦闷,避重就轻地安慰自己让她变得更加的烦躁,心乱如麻间她开诚布公地说:“皇上无需安慰臣妾,臣妾看得明白。这件事儿可大可小,但是可大却是必然的!南诏国虽然与大梁分属番邦,但是毕竟是一国,国君与大梁后宫妃嫔出了这样的事,皇上总不会想轻而易举的就了事了吧?就算乌不同肯,背后策划这件事的人又岂会善罢甘休呢?既然想出了这万全的计谋,自然是早早谋划好了对策!只怕是不会给臣妾退路了!”
宇文焕卿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指节泛白,他抿着嘴唇没有打断顾沛蕖的话,只是看她的眼神更加深邃不可捉摸了一些。
顾沛蕖怯弱地看了一眼宇文焕卿,然后像豁出去一般继续说:“眼下,臣妾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臣妾假死离宫,以萧家遗孤的身份归銮而回继续陪在皇上你身边,二是臣妾生下孩子,远避尘嚣,与皇上相忘于江湖;再有便是臣妾成了这芷兰宫中另一个”思若美人“,没有身份,没有天日的隐匿在那,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全了对皇上的真情,也全了对萧家满门的歉意,想来这,这未免不是臣妾的一种解脱!”
说完这长长一段话,顾沛蕖觉得身子一软便瘫在了软软的靠枕上,她含情凝涕地望着宇文焕卿,她知道这段话一说出口,即便是再不想伤害他亦是一种伤害!
宇文焕卿颓然地站起身,嘴角钳着一丝冷笑:“想来这祸事一出,你就已经盘算好了,对么?三种选择不过都是在逼迫朕做抉择,要么平复旧案还你萧家清白,许你原本身份,要么就是看你飘然远去,舍情断爱!顾沛蕖,你果真好谋划!”
听到他的讽刺与挖苦,顾沛蕖脸色变得愈发的惨白,她双手用力地攥住了锦被,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字字铿锵地说:“皇上,臣妾是在那当口想到这些,你可以说我自私,也可以说我机关算计!可是…难道萧家铁骑,我的生身父母就该枉死,我就应该安享你给的一切装聋作哑一辈子么?那样我只会于心不安,与其如此,不如有个选择,还有这何尝不是皇上给我的成全呢?”
宇文焕卿听到她的话,心中自然是郁结难平,他凄然一笑:“那你可曾想过朕谁来成全?你我的孩子谁来成全?”
曾经有过的争吵都不及现在来得心痛,宇文焕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难受焚心,她颤抖着嘴唇挤出了几个字:“皇上为何不成全我们彼此呢?”
宇文焕卿默然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便望见那个自己最爱的女人依旧固执的等他的答复,而此时他凌乱异常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转身背对她,心情复杂地走了出去,只是耳边还是传来了顾沛蕖呜呜咽咽地哭声,那个声音悲戚异常……
宇文焕卿缓缓地踱去了宣仪殿,神情很有几分落寞,只是一进门便见太后坐在侧边的座位上,身旁坐着宇文初云,而下首跪着的正是德妃章龄妤和黛鸢。
二人对面摆着一些吃食,而太后戚媚与宇文初云的对面站着的则是南宫清与被传进来的宇文焕渊,还有一脸幽愤的瓷青与倚画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那黛鸢二人。
众人见皇帝宇文焕卿姗姗来迟,心中明了,均起身请安:“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宇文焕卿缓缓走上高座,看着跪地的黛鸢和德妃章龄妤,眼神中拢着丝丝厌弃,他拿眼光示意宇文焕渊和南宫清,让他们将所查之事陈情一二。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宇文焕渊朗声道:“皇兄,黛鸢已经招认是她陷害宸皇贵妃,并在娘娘的吃食里下了毒,还以太后的名义向娘娘进了一碗汤羹,汤羹里下了迷情药散,而后被初云妹妹误食。”
宇文焕渊被急急传进宫里便知道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还不待他将事情原委弄清楚,黛鸢便自己找上门来将事情抖了个干净。
在诉说自己所做之事时,她毫无畏惧,眼角甚至凝着丝丝得意与骄傲,那个神情仿若她迎来了人生的重大胜利一般。
宇文焕卿嘴角扯出一丝无奈地冷笑,狠厉地瞪了一眼那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官,他一二再,再而三的宽恕她,她却依旧执迷不悟,而自己现下对她除了愤恨再无其他。
他抬抬手示意宇文焕渊继续说下去,却见宇文焕渊清明的眼光中漏出了丝丝迟疑。
他抿抿嘴继而不安地拱手一礼:“皇兄,黛鸢还招认她在乌不同的酒里也下了迷情药散,并将他扶到了内宫,然后买通宫人哄骗娘娘与初云妹妹去了乌不同的休憩之所!再有…”
宇文焕卿清冷地声音响起:“你接着说!”
“再有她说此事是她与德妃章龄妤,还有…还有…还有徐太妃一同谋划的!”
宇文焕渊说完便垂下了眼睑,表情很有几分肃然。
而高座上的宇文焕卿则有些震惊,他不难勘破黛鸢的诡计,不难看出德妃后宫失意的意难平,只是他没有想到与顾沛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徐太妃也会参与此事,这让他很是费解。
他抬眼望了望自己的母后戚媚,她的眼神有几分涣散,似乎也不愿意相信徐惠仪会参与此事。
而宇文初云则十分厌弃地盯着颓然倒地垂泣不止的德妃章龄妤。
宇文焕卿神情冷毅地问:“黛鸢,敬王所说之事,你可认?”
“自然是认的,是微臣做得!只可惜微臣得太妃与德妃相助,却依然没有将事情做得圆满,让顾沛蕖这个贱人又逃过了一劫!”
黛鸢她神情淡然,似乎在陈词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一般,仿若这件事不会关乎她的生死一样,说得言语清晰又十分冷静。
跪在一旁的章龄妤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歇斯底里的扑向了黛鸢,用力的拉扯着黛鸢的发髻,发了疯了地厉声质问:“你为何要害我?你为何害我?”
二人登时扭打一团。
任凭她尖利的指甲划破黛鸢的脸颊,发髻蓬松散乱,宇文焕卿都没有命人拉开她二人,他眼光冷漠地看着她们像看见两个陌生人扭打一般。
最后,还是戚媚看不过,命人道:“来人啊!拉开她二人,成什么样子!先将德妃带下去,慢慢再拷问!”
此时,简严才从殿外闪身进来,领着两个小内侍将德妃连拉带拽的扯了出去,只是她还不住地求告:“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并没有参与这些预谋,只是将宸妃的食谱告诉了她而已,臣妾…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委实不知道她要害人啊!”
她凄厉哀嚎的声音渐渐平下去后,黛鸢才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捋了捋鬓边的蓬乱的碎发,扶了扶自己所带的钗环,凄冷一笑:“皇上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这些事儿都是微臣做得,微臣认了!但凭皇上处罚,要杀要剐,微臣都悉听尊便!”
宇文焕卿此时早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他霍地起身,一掌重重地拍在几案上,声音冷绝:“黛鸢,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不过就是想鱼死网破罢了!朕知道你现在是南诏准王妃,你料定了朕此时不敢轻易杀你,所以你才会有恃无恐!朕更知道你不在乎死,但是你不要忘了朕是皇帝,有的是事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愤恨此时已经到达了顶点,青色的纹路在他紧握的手上凸显出来。
黛鸢却不以为然地粲然一笑:“皇上说得没错,微臣现在确实是无所畏惧!至于生不如死,微臣早就已经体察过了,皇上封微臣公主,执意将微臣扔回南诏的时候,微臣就已经生不如死了!”
言毕,她凄凄惨惨地笑了起来,笑声鬼魅。
她切切地盯着宇文焕卿,自己深爱的男子,他的脸庞因愤恨而变得有些扭曲,想到自己塞给乌不同的顾沛蕖的那枚步摇,她眼角竟然笑出了眼泪。
她得不到的,顾沛蕖也别想得到!
她就是想看宇文焕卿保不住顾沛蕖性命的痛苦模样,而今她看到了,不经意间竟然笑得更加狂妄。
她拭了拭自己的眼角:“皇上,你应该召见一下乌不同,听他说说他做了什么才对!哈哈…。”
满殿众人皆是无比愤怒,南宫清与宇文焕渊恨不得拧断她的脖子让她闭嘴。
宇文焕卿此时愈发得觉得此事的棘手,而宇文初云则早已按捺不住地将自己与顾沛蕖在那阴森宫殿里的遭遇抖了出来。
随着宇文初云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与委屈的陈诉让他知道,在那样的情景里顾沛蕖是先周全了自己的妹妹后才想到的自己。
宇文焕卿豁然明白顾沛蕖在那时便已经预感到了事情的棘手,所以才想出了那些对策,这或许不是她在逼迫他,而是命运在逼迫他。
江山与挚爱,他该如何抉择?
想到这,宇文焕卿眼眸深邃了几分,夹杂着丝丝柔情还并有几分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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