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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仪殿内已掌了灯,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内的烛火格外的明亮,宇文焕卿正伏在几案上批改这一日呈报上来的奏折,喜忧参半的他剑眉紧蹙。
今年大梁多地大丰收,国泰民安,各地储备粮仓更是富富有余。然而南诏蠢蠢欲动,顾玉章拥兵在外就足让他焦头烂额,还好自己手中的御信军正在不断地扩兵备战。
宇文焕卿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若有所思:如能把顾玉章召回锦陵就好了,两人权力与智慧的缠斗总要好过大肆兴兵,生灵涂炭!
黛鸢一身墨兰男装闪身进来,兀自开了口:“皇上,微臣有要事禀报!”
“何事?”
黛鸢眉目一挑,隐隐有了得意之色,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含了丝丝冷瑟:“启禀皇上,去给太后请安的薛明训在回宫途中与微臣偶遇,微臣见她神色慌张以为她身体抱恙,不想她却说自己闯了祸,所以惴惴不安!”
宇文焕卿听到黛鸢此言自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不过经黛鸢如此一提,倒是让他觉得这薛馥雅的“假胎”不能再留了:“她闯了何祸?”
“她说那日去虞骊山红梅祈愿,她与景妃娘娘还有姜才人相谈甚欢,便说起了乾哀帝为萧贵妃修建芷兰宫的秘事,她将自己听闻的芷兰宫有密道之事告诉了景妃娘娘,而在此之前姜才人和景妃娘娘说鬼市有解芷兰宫宫人之毒的解药!”
宇文焕卿听到这,心中蓦然一惊。这姜怀蕊何以知晓鬼市有解含笑散的解药?另外芷兰宫有密道?薛馥雅如何可知?
宇文焕卿虽心中惊诧但依旧不动声色:“嫔妃之间的闲话,黛鸢你也听得进去?朕觉得是你多虑了!无事你先下去罢!”
黛鸢见宇文焕卿并未重视自己所言,面露急色:“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皇上!薛馥雅说景妃娘娘日前去聚霞宫询问密道所在,她只是信口而说并不知实情,所以无法言告景娘娘。”
她小心的觑了一眼宇文焕卿,见他无多余表情,继续切切道:“但是今日薛明训去拜见景妃娘娘,芷兰宫大门紧闭,内侍王彦则百般阻拦,硬说他们娘娘身体不适不见客!所以,她猜想景娘娘可能找到密道偷潜出宫了!”
宇文焕卿忽然想到宇文焕渊几日前和自己说顾沛蕖到瀚墨苑求取芷兰宫设计图纸,难道说她真的找到密道,潜出了皇宫了?
自她进宫以来便处处受到他人暗算,桩桩件件的事更是环环相扣!如今后宫妃嫔连鬼市都搅了进来,另有各方势力在后宫涌动,偏偏顾沛蕖每每都被牵扯其中。
而这‘鬼市有解药,芷兰宫有密道’这两件事来得更加蹊跷,若是顾沛蕖真的不明所以的,找到了所谓的密道出了宫,岂不是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置身于危险之中?
宇文焕卿想到这不禁心惊肉跳,他很想即刻便奔去芷兰宫一探究竟。
只是他觑了一眼黛鸢,见她脸上隐约有得色,他知道黛鸢因自己厌恶顾沛蕖多时,她此时难保不会生出什么诡谲的心思。
他微微一笑,风淡云轻:“景妃偶感风寒已经数日了,确实是身体抱恙!都怪朕前几日留宿芷兰宫,忘了给她盖被子害她着了凉。”
黛鸢听到此言脸色大变,尴尬夹杂着怨尤的心境让她一时接不上话。
宇文焕卿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一凛:黛鸢此时还对自己抱有幻想,实在不适合再做侍文女官了!早早为其择一良婿或许才是不二之选。
这段时间他已然见识到了女子妒忌的可怕之处,他实在怕黛鸢因此做出伤害顾沛蕖的事,他要防患于未然。
“黛鸢,后宫之事不是你应该置喙插手的,后宫女子向来闲散,难免生出口舌之扰,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理了理旁边的奏折,拿起朱笔蘸饱了朱砂,准备继续批阅奏章,但他还是想补几句话:“还有朕已经下诏宣南诏国新君乌不同来锦陵朝贺,你是南诏人又在大梁生活多年,深知大梁与南诏的民风民俗,朕就命你与尚礼司筹备庆典等事宜!黛鸢,朕将此事交于你办,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一番期待!”
黛鸢听到此言自知自己这趟走得有些唐突,不仅没为顾沛蕖添什么阻碍,反而听出了皇上对她的关切之情。
如今宇文焕卿给自己一份差事,显然是在警醒自己安守本分,做好职责分内之事。
她俯身施礼:“微臣遵旨,今日是微臣唐突了,望皇上见谅,微臣亦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宇文焕卿听到这四个字鼻息微重,有些不耐烦:“黛鸢,朕将自己的心意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所以朕希望你将这关心留给自己,你已经到了婚嫁之龄,朕会尽快为你择一良婿。你先退下吧!”
黛鸢的心此时早已经拧作一团,泪水蒙上了双眼。
她俯身退了出去,却在心中暗想:宇文焕卿,你实在是太可恶了,你总是把话说的委婉却清冷,却字字灼心,字字伤人,你居然想把我嫁出去?你绝情如此,可是我却无法不爱你,即便你一直拒绝,我都有办法让你回心转意!
黛鸢抹了把眼泪,眼中恨意拳拳,她加快脚步消失在夜色中。
宇文焕卿见黛鸢已走,赶紧起身,唤了简严:“简严,随朕去趟芷兰宫!”
“皇上,此时去芷兰宫?好,好,奴才这去准备撵轿!”简严见宇文焕卿面色冷峻,不敢再言。
“不必乘撵,走着去,不要惊动他人!”
宇文焕卿迅速地披上玄色金锦墨狐披风,急切地赶往芷兰宫。
一路上冷凛的寒风从耳旁刮过,宇文焕卿的心却惴惴不安,若是她就此离开了自己?自己当如何?
芷兰宫内,瓷青与倚画乱作一团,倚画因中毒颇深精神本就有些不济,如今见顾沛蕖昏迷不醒更是急的额头上沁出了汗。
宇文焕渊将顾沛蕖安置在绮宵殿的睡塌之上,他的心才稍稍心安些。
他凝视着顾沛蕖苍白绝伦的脸庞,他的心还是隐隐而痛,而现下抓紧理好眼前的事尤为重要:“你二人不要慌,按你俩所说那薛明训未必会生疑,眼下是你们赶紧为你们娘娘换下这男子装扮,然后速速传太医为她诊治!”
宇文焕渊起身拢了拢披风,准备离去,又叮嘱道:“娘娘出宫之事只有本王与南宫澈知道,若是请了御医,那皇兄怕是瞒不住,明日我会将此事禀告给皇兄!但是,此事切记不可外传,否则你们娘娘会有性命之忧!”
他的眼光再次流连在她的身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情不自禁地想再看看她,因为当他踏出此殿,‘绿意’便不复存在,‘掌书’也将不复存在。
从此,他便要将此情愫相忘于尘世间。
宇文焕渊踟躇片刻,似下定了决心,沉着冷静地继续道:“另外希望二位不要和你们娘娘提及是本王将她送回来的,毕竟我二人叔嫂身份,有诸多不便之处!此地不宜久留,本王先走了!”
“奴婢知道了,谢殿下救了我们娘娘”瓷青和倚画对视一眼,赶紧应承。
宇文焕渊回头看了顾沛蕖最后一眼,便踏出了绮宵殿。
此时月上中天,光华皎皎,冷风卷起的残雪不时甩刮在脸颊上便是彻骨的寒凉,宇文焕渊望了望虞骊山,心中升起悲凉之感。
他忽而想起了那几只见证了自己这段伤情的雪兔,微微一笑,便奔着自己进来时的那道矮墙而去。
他身手麻利如一道黑影窜了出去,他沿着宫墙登上了汀兰水榭的屋檐,小心的踏着轻功,掩着夜色,匆匆而行。
最后他落在了汀兰水榭不远处的凉亭里,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便大步流星的从向瀚墨苑那边走去。
宇文焕卿此时已经走到了汀兰水榭,却见一个黑影落在了亭内,正要去一探究竟,却发现那人身姿背影像极了焕渊。
简严着实诧异,口不择言:“皇上,那好像是敬王殿下!他…他去芷兰宫做什么?”
“他与南宫澈在骊江北岸查探有嫌疑的山民,此时他来芷兰宫,莫不是?…。她又出事儿了!”
宇文焕卿不言,急匆匆的往芷兰宫中奔去,简严也迅速地跟了上去。
倚画与瓷青二人待宇文焕渊离开后,便匆匆地将顾沛蕖的男子衣衫退了下去,却发现她的左手臂鼓起了一个筋包。
倚画身上有功夫,练功也少不得些磕磕碰碰,她一看便知娘娘受了骨伤。
瓷青将衣物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打热水为顾沛蕖擦拭一番,然后就去请御医,可是还没踏出绮宵殿的门,便见宇文焕卿已经进来了。
而倚画却又哀苦的喊瓷青:“瓷青,你快去请御医,娘娘的手臂怕是断了!”
瓷青满心惶恐,早已跪地:“奴婢,拜见皇上。”
宇文焕卿正巧听到倚画的话,登时心急如焚,拨开瓷青走了进来,径直奔向了顾沛蕖的床榻。
倚画没想到皇上居然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赶紧跪地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她心中莫名的惶恐,此时娘娘如此模样,皇上怪罪娘娘私逃出宫可如何是好!
宇文焕卿完全不理会她二人,切切地坐在床边,当他看到顾沛蕖惨白的脸颊,直觉心如刀割。
他小心地抬起顾沛蕖的手臂同样发现了筋包,便知她伤得不轻。
“简严,快传御医!传裴济,将田辅臣也传来!”
宇文焕卿眼光切切地盯着顾沛蕖,他眼中生出的何止是关切还有怨尤。
他怨她不相信自己能为宫人求得解药,他怨她不与自己言明便擅自行事,他怨自己在她危险之时不能亲身保护她……
此时,瓷青已将倚画送回了浮云阁,自己端着盛满热水的并蒂花开铜脸盆走了进来,她木讷的走到宇文焕卿身边,赶紧跪了下来:“奴婢该死,累及娘娘受伤,请皇上责罚!”
宇文焕卿拾起水盆中的棉帕,沾满热水,复又拧干,温柔地为顾沛蕖擦拭脸颊。
他觑了一眼瓷青,清冷地说道:“你的衷心,现在可是分成了两份了?是不是也在朕与景妃之间分出了轻重?”
瓷青赶紧放下脸盆,倒地磕头道:“皇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心性纯良,待人和善,对奴婢也是极好!娘娘此次出宫是为芷兰宫中毒的宫人求解药!所以,奴婢一时昏聩没有将此事秉呈皇上!”
“哦?仅此一事而已么?不止吧!她出宫去御医院找田辅臣,你也并没有向朕提及啊?”
“皇上,奴婢,奴婢!…。”瓷青错愕的看了眼宇文焕卿,便将头埋了下去,此时多说无益。
宇文焕卿脸上有愠色,但更多的是对顾沛蕖的伤情的忧心:“不要把精力放在朕对你们娘娘是否真心上,也不要考量朕待你们娘娘的诚意,你应该多盯着司棋不是么?若是哪一天顾玉眉回宫了,恐怕朕届时真的无心饶你!”
瓷青赶紧叩首:“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奴婢不会再让陛下失望了!”
宇文焕卿看着因疼痛昏厥的顾沛蕖满眼怜惜,却依然不忘警醒瓷青的衷心:“瓷青,你可知?有时候善意的隐瞒带给她的就是残忍的伤害!”
瓷青泪如雨下,不敢再言。
宇文焕卿挥挥手,瓷青识趣的退了下去。
不多时,简严领着裴济和田辅臣来了芷兰宫,二人初步诊断的结果相当一致:顾沛蕖的左手臂并未骨折,但是骨裂倒是很严重,因拖了这半日红肿有炎才会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裴济二人,一人为其接骨,一人为其煎汤熬药,这芷兰宫中紫宸宫婢女虽在,但是宇文焕卿执意要裴济煎药,裴济也不得不从,因为此时宇文焕卿眼中的关切夹杂着愤怒,面容冷峻的犹如窗外的落雪,实在让人不敢直视。
到了亥时,夜深人静,宇文焕卿依旧守在顾沛蕖的床边,裴济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
“朕来,你们都下去吧!”宇文焕卿接过药碗,轻轻地吹了一吹,感受一下药的温度。
裴济等人便都退出了殿外。
宇文焕卿小心地将顾沛蕖扶起,小声唤着:“苒苒,你醒醒,把药喝了,这样才能快快好起来!”
顾沛蕖瘫软在宇文焕卿的怀里毫无反应,她的额头贴在宇文焕卿脸颊处依然是一片滚烫,高烧不退的顾沛蕖连药都无法饮下。
宇文焕卿温柔的目光看着昏睡的顾沛蕖,他踟蹰片刻便端起药碗,将苦涩的药剂饮入口中,复而翘开顾沛蕖的唇齿喂给她,如此反复的几回,终于将药都喂了进去。
此药实在是太苦了,宇文焕卿舔了舔嘴唇,苦笑道:“苒苒,朕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上心过!为何你却偏偏不领情,不动心,还事事都要瞒着朕?”
顾沛蕖昏睡的表情依旧恬淡而美丽,宇文焕卿此时和她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他也笑自己有些痴。
他轻柔地安置好顾沛蕖,为她盖好被子,便决定这夜倚在旁边的贵妃椅上小睡一会儿。
明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疑问要解。
殿内的红罗炭烧得火旺,一屋子暖意洋洋,夜越发的深沉了,可宇文焕卿半梦半醒间便听到顾沛蕖小声的呢喃:“娘亲…娘亲…女儿想你了,母亲…你抱抱女儿好不好?母亲…娘亲…”
宇文焕卿醒来听得真切,顾沛蕖一会儿娘亲,一会儿母亲的叫着。
他走过来将手附在顾沛蕖的额头上,已经没有那么烫了,他脸上少许欣慰。
“苒苒,你可是想母亲了?朕让她进宫照顾你可好?”说罢宠溺的抚了抚她的脸庞。
窗外落雪依旧,殿内一片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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