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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定慧庵的后角门,又到了那条清幽小巷,此处无人,池玉方才望着晚香,狭促问道:“那人如何?”
晚香面上一红,良久低声道:“尚有礼数。”
从见面起,那位赵举人跟她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十步之外,言语有礼,人也斯文,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池玉又问道:“小儿如何?”
晚香想了想,又低声道:“尚算可爱。”
那孩子才四、五岁的模样,白白嫩嫩,不吵不闹,倒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原以为丧母的孩子会难以接近,不料她问了几句,小孩子有问有答,竟也不排斥她,倒教她有些喜欢。
池玉眨眨眼睛,这样说来,晚香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一时间她又是开心,又是郁闷,晚香一走,她这里可就没人了,芙蓉毕竟年纪太小,指望不上啊。
赵举人虽是读书人,性子倒还爽快,虽说见晚香相貌并不出色,心中颇有遗憾,但想娶妻娶贤,相貌又在其次了,虽说只是个丫环,但言谈举止,礼数井然,性子也温柔沉稳,正符合他对妻室的要求,最紧要的是自家儿子并不抗拒,当即便淡了纳妾的心思,反倒认为晚香堪为妻室,隔日就又请了孙媒婆来,以正妻之礼商定了下聘纳吉的日子,晚香回避了,由池玉和孙媒婆商量着把日子敲定了,但却不敢做主,又禀报了大少爷,大少爷倒也没为难,同意了这个日子,几天后又从夫人那里,把晚香的卖身契讨了回来,交给了池玉。
池玉拿到卖身契时颇有些吃惊,虽说那赵举人有功名在身,侯府不可能让晚香以奴籍出嫁,卖身契定是要还回的,但她原以为至少晚香要拿出双倍甚至更多的赎身银子,没想到夫人竟一文未收,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这倒不是晚香有这份功劳,多半是大少爷看在二少爷的面子上,没有为难罢了。想一想大少爷能给挑出这么好的人选来,也不是因为池玉的面子大,而是二少爷又在其中帮忙了,毕竟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丫头,娶不到手,总不能让她随便嫁个人吧,二少爷定是希望晚香能嫁得好的。
交给晚香时,她竟失声痛哭,当场跪下给池玉用力磕了几个头,这些又都是后话了。且先说转眼二月十八已至。这一日,阖府大庆,丫头们将早早做好的花纸贴到花枝上,满园花虽未全开,却是枝头绿意新嫩,已是□□缭人。正所谓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夫人早几日前已经把请柬给新安郡主送了过去,只是这位新安郡主似乎身份很神秘,直至今日,也没有打探出她到底是哪家王府的贵女,侯爷有些忌惮,不肯夫人再接近她,但夫人对新安郡主却是越看越喜欢,一意孤行,硬是将请柬送到了英王府,托英王妃转交给新安郡主,隔日新安郡主便送来了回帖,表示愿意应邀,为此,夫人特意着工匠制作了一盏精致无比的花神灯,专给新安郡主留着。
这等盛事,池玉自然是要凑个热闹的,她平日虽不怎么出门,但只是谨慎使然,并不是性格孤僻,晚香也知道这是自己在侯府中度过的最后一个花朝节,更有些留恋之意,想到许多熟识的姐妹,日后怕再也难见面,自是要趁着这一日,好好相聚一番,至于其他那些小丫头们,更不用说,早早就用自己剪好的花纸,将整个小院贴得满满的,一眼望去,倒似鲜花落满了院,风一吹,又似蝶儿乱飞。
难得的热闹,院里院外,都听得欢笑声声,池玉把自己的院子贴得满眼姹紫嫣红,又领着丫头们沿着院门外的小道,一路贴了过去,不料她竟是贴晚了,就见整个乞仁院,已是无处不见红,无处不飞花,池玉心有不甘,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却见只有纪贵姨娘的院门外,零零落落的,竟是万花丛中一点枯败。
纪贵姨娘病了这些日子,大少爷也破例来看了她好几回,略有些起色,只是没得心思过什么节,更不提今日还是大少爷正式纳碧洗进门的日子,她就更无心过节了。主子如此,下面的丫头们自然就没有胆子开开心心过节,好好的日子,却院门紧闭,一片蓼落不堪。
池玉站在院外犹豫了半晌,还是去敲了门。
“姨娘这又是何苦?”晚香站在一边劝了一句,但见池玉已经敲了门,却也没有再说下去。
一会儿门开了,却是上回差点撞着芙蓉的那个叫做合欢儿的小丫头,眨巴着眼睛,怔怔地望着池玉,道:“池姨娘有什么事么?我家贵姨娘说了,她身子不好,今儿不见客。”
池玉倒也没想过能进这个门,只是笑了笑道:“今儿是花朝节,我瞅你们这里冷清清的,给你们送点花纸,我知道纪姐姐喜欢清静,你们也别吵着她,只将这些花纸悄悄地贴起来,应个景儿就是。”
合欢儿听得她这样说,顿时喜欢得眼缝儿都眯上了,笑道:“这可好了,大家都想过节呢,只是怕碍了贵姨娘的眼,才不敢剪花纸,现下咱们悄悄贴上,待贵姨娘问起,只说是您送的,贵姨娘一定不会怪罪。”
说着,她眉开眼笑地从池玉和晚香的手中接过花纸,连蹦带跳地跑回了院中,竟连一声谢也忘了说。晚香跺跺脚,气道:“又是一个没有规矩的。”
池玉也笑,接口道:“倒跟芙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晚香听了,若有所思,然后一咬牙,发了狠,决定在自己出府前,一定要对芙蓉那妮子耳提面命。
新安郡主是午后来的,来得悄无声息,既不曾摆出郡主仪仗,也不曾带着大队人马,只是由英王世子护送着,坐了一辆马车,带着贴身丫头和奶娘。
夫人原想大礼迎接,被英王世子拦了,只笑道:“咱们是悄悄地来,舅母也不必大礼相迎,只当做是平常亲戚间的走动,新安是来与表妹共庆花朝的,外甥是来喝表哥的喜酒的,如此而已。”
话说得如此明白,夫人也就顺坡而下,笑道:“自郡主离开后,婉儿那丫头就日日念着,难得她这般喜欢郡主,自个儿的亲姐姐,也不见她挂念。”
说着,便让人去请三小姐齐婉来。
新安郡主也笑道:“我也想念婉儿妹妹,也是投了缘,我在家中是独女,便想着有个妹妹可疼,自上回与婉儿妹妹相见之后,便真像见了我自个儿的亲妹妹一般。”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两下一相捧,自然就是笑容满面,和和气气。英王世子不好随意进内院,自去寻他的表哥表弟讨酒喝去了,新安郡主索性就进了舂秀园,跟三小姐齐婉一道到处贴花纸,又将一盏自己亲手做的花神灯送给了齐婉。
这是一盏飞鱼莲花灯,鱼身精巧玲珑,鱼眼是用两颗黑珍珠嵌上的,鱼身以金丝勾勒,银片成鳞,莲花以精帛制成,飞鱼落在花蕊上,鱼头昂起,鱼尾摇摆,似要跃出莲蕊一般,着实活灵活现,三小姐看得心喜不已,便要亲手将这盏灯挂到祈神树上,于是拉了新安郡主一路直往后花园而去。
“先把我这盏挂上,一会儿再挂郡主姐姐的。”三小姐也不忘自家府中也为新安郡主准备了一盏花神灯,却又刻意想卖关子,一边跑一边笑道,“郡主姐姐看了那盏灯,一定喜欢,那是我三哥亲手扎的。”
新安郡主一下子脸就红了,啐了一声道:“什么灯,也值我喜欢。”
三小姐咯咯笑道:“郡主姐姐,那灯可好看了,你若不要,便给我,我可是求了三哥好久,原想让他再扎一个给我,可是三哥恼我上回说他坏话,只肯扎一个馋我的眼,偏就不肯再扎一个。”
新安郡主轻轻皱了皱了鼻,道:“能比我亲手扎的这盏飞鱼莲花灯还精致不成?”
三小姐听出她有些不服气的意思,顿时咯咯地笑,也不争辩,跑到了祈神树下,点了那盏飞鱼莲花灯,用竿子钓了,送上树去,然后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却是不知道许了什么愿。
新安郡主眼转子四下转溜,想找出三小姐说的那盏花神灯,她心中虽有些不服气,但也不禁好奇,倒要瞧一瞧,齐耘生那般惫懒的性子,能扎出什么模样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