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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的大门在背后缓缓合上, 最后一缕灯光淹没在幽暗的长廊上。
正如局主所说的, 所有武士都撤到了底层的厅堂四周, 那里是他的棋盘,也是他的战场。局主希望魏瑄不要在无谓的地方浪费力气,所以这安排倒是显出十足的关心和合作诚意。
他沿着游廊往下走一直没有遇到阻力,直到能看到大厅中煌煌燃烧的十八盏连灯,映照着笙歌散尽之后的歌台舞榭,前面是陈列彩胜的朱台碧宇。
几个时辰前, 这里还是暖香袭人, 奢华靡丽之地,现在已经是杀机暗藏。
第一个袭击就来自这舞台后。
不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 而是十多名面目狰狞的宾客和他们的武士从纱幕后杀气腾腾地扑来。
魏瑄冷静让苏钰退后之际, 当先的一名武士已经越过众人,钢刀裹挟着催经断骨之力向魏瑄劈来,锋利的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脸颊掠过,割断几缕发丝随风散落。
旁边的苏钰见此情景,惊地腿一软跌坐在地。
就在钢刀掠过魏瑄鼻尖的同时,电光火石间,他的长剑借势荡出, 手腕灵活地一翻,剑势突变, 只听当的一声, 钢刀被挑飞了出去, 钉入廊柱上。
“苏先生, 没事吧?”魏瑄一把将苏钰从地上拽起来,
“没……没事。”苏钰冷汗涔涔。
他不会技击之术,所修的玄术更多涉及的是阵法,在这种刀光剑影的场合中派不上用处。跟着魏瑄纯粹成了负累。
但魏瑄不能把苏钰单独留在那里,那个局主和金先生都是心机叵测之辈。
就在这时,侧前方又有三名武士挥舞着钢刀向他们扑来。
魏瑄将苏钰掩到身后,凌空跃起腾身杀入,他出剑快如流星,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寒风掠过,剑尖如点朱砂,分别在他们眉心挑出一点红桃。
他记得局主跟他说过,只要在他们眉心开一刀口子,所施的秘术就自然解除了。
那三人懵然地抹了把额头,随即像是被激怒了,眼中爆起血丝,挥舞着钢刀如同野兽般咆哮着向他扑来。
魏瑄心中一沉,莫非局主是骗他的!
他来不及多想,举剑奋力一格,刀剑震出剧烈的交鸣声。
“这是天罡阵!”苏钰躲在廊柱后道,
“什么?”魏瑄一剑劈开一名武士。
苏钰一边借着柱子后躲闪,边道:“天罡阵是按照日月星辰的位置来排布的防御阵术,我猜那个局主既然把这些人做成守护帝王剑的傀儡,每个人必然都是按照阵脚来排布的,只有在相应的方位上点掉他们的阵眼,才能将他们制住。”
“什么方位?”
苏钰道,“帝王剑为天日,日出于东方,隐于西,但此间是在水上,水属阴,现在是十二月,属西北方向,左二!”
魏瑄赫然回头,那正是歌台舞榭的方位,他飞身跃起,凌空挥出利剑,双脚还未落地,剑尖已经如同蜻蜓点水般取一名武士的眉心。
那人顿时像撤了力的提线木偶般,颓然跌坐地上。
“东南正位,右三!”“南方偏星,左一!”苏钰又道。
此刻他正处于大厅正中的舞榭。四周垂落着霰花红绸,薄如蝉翼迎风飘荡,靡乱又绮丽。
魏瑄干脆拽住那如丝红绸,身如掠水轻鸿般掠过大厅上空,回旋飞荡间手腕灵活地翻转,手中长剑轻轻点过一个个宾客的眉心。
“西南正位,右三。”苏钰道。
两人配合默契。
剑风掠过处,红绸散落,如乱花迷人眼,漫天飘飞,靡丽潇洒,绵绵无绝,犹如一场华丽的表演。
随着一个个方位的人傀被拿下。
“阵眼都除去了,可以取剑了!”苏钰道,
魏瑄蓦然抬眼,就看到了那柄嵌于铜铸山河之中的帝王剑。
就在这时,船身再次剧烈得震荡起来,风浪涌起,两边游廊的舷窗被江风撞开,狂澜泼洒进来,在空中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急雨。
地上湿滑,苏钰没有站稳,从藏身的地方滚了出来。额头磕在了廊柱上撞得眼冒金星,一把钢刀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苏钰蓦然抬起头,就看到了北宫浔狰狞的面容。
***
夜深流急,江水奔腾咆哮着向刀剑峡涌去,风鼓起船帆,楼船顺水乘风,船尾的水轮快速旋转带起白浪翻腾,沿江飞流直下。
十二艘舰船快速地从几路包抄上去。
战舰的速度比楼船要快,但是风浪太大,即使是艨艟战舰,在风浪颠簸中,也难以靠近楼船,更不用提登船了。
田让担忧道:“君候,这宝船上都是贵人,我们若强行登船,武力胁迫,会授人以柄。”
“不用登船。”魏西陵随即下令道,“铁索拦截。”
夜色中十二艘战舰快速分列两边,沉重的车弩被推到船头,这种弩力道极强,破甲箭带着铁索越过滚滚波涛,穿空而去,狠狠扎入了楼船的船舷,铁索一端的倒勾紧紧咬住了楼船。
随即十几艘战舰迅速在江面散开。
寒凉的月光下,铁索横江。如同在汹涌的波涛间,拉起一张森然的铁网。
楼船的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
船舱内。
萧暥穿好了衣衫,没滋没味地吃了几口糕点。因为晕船,他被当成老弱病残了。
一阵浪潮涌过,船舱摇摆颠簸,萧暥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他刚才嘴馋,吃多了,揉着肚子,硬生生忍了下去,脸色更苍白了。
魏西陵这个洁癖狂,如果吐在他床上,他脸都要黑了罢?
刘武看他忍得辛苦,挠挠头,但他一个大老粗不会照顾病号,站起来了又神色复杂地坐下,最后目光诡异地看着萧暥。
萧暥:“怎么?”
“你和主公这样很久了?”
萧暥没明白:怎么样?
“我这次去西北时,听说苍冥族有种秘术,莫非是真的?”刘武瞥了一眼他平坦的腹部,又立即移开眼神。
萧暥被个雷击中了,草草草,老子这是晕船!晕船懂不懂?
又想到刚才他和魏西陵在床上,还关着门,没点灯,确实引人误解,沮丧地想,特么的讲不清了。
水面上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他不想和刘武讨论这个话题,走到舷窗前,往外看去。
窗外江风烈烈,浪涛翻涌,宝船灯火通明,倒映在水中,照出四周紧绷的铁索。
月光下,十多艘战舰散开在大江之上,铁索森然,严阵以待。
萧暥立即感到事情不大对劲。但刘武就像一尊门神似的拦在面前。
其实出去也没多大用,隔着江面,风浪又大,没法登船。魏西陵用铁索横江,显然是要阻止楼船前行。
深夜风高浪急,一般的船只这时候,为了安全都会下帆,但这楼船却一反常态张满了帆,有点诡异。
萧暥想到谢映之还在楼船上,颇为担心,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先生?”他试着又唤道。
依旧没有回应。
耳边只有江风拍浪的声音。
萧暥不气馁,继续:“谢先生?”“谢玄首!”
依旧毫无音讯,石沉大海。
这到底是下线了?还是昏过去了?谢先生不会也晕船罢?
隐约的不安变得强烈起来,他望向江涛起伏中楼船的灯火。
想了想,干脆道:“映之!”
幽黯的长廊里,雪白的衣衫拂过斑驳的光影,谢映之脚步一顿。
清若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睁大。他刚才叫什么?
垂眸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谢映之唇边却不经意挽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主公,何事?”
他的声音从容淡定,萧暥总算是安心了。
终于答话了。
“楼船上是不是出事了?我看到铁索缚住了楼船。”
“无事,”谢映之淡漫道,“只是风浪有些大罢了。主公勿忧。”
萧暥被他一副云淡风轻无事发生的态度惊到了。魏西陵动用十几艘战船铁索横江,只是因为风浪大?
而且,风浪大不是应该收起风帆的吗?他怎么都觉得这楼船上在搞事情啊?
“先生说过,要和我交心,”萧暥恳切道,还有点委屈,说好的交心,你却不打个招呼就下线了。
谢映之失笑,“主公,我没下线,只是有些玄门的事务,不便打扰你……”
“我随便打扰”
“和魏将军。”谢映之不紧不慢接上刚才的话,
萧暥:……!
顿时背后冷汗都惊出来了。
他刚才和魏西陵在一起,脑子里那些不正经的念头,莫非谢映之全听到了?
萧暥顿时蔫了。
刘武看着他垂头丧气,“你也不用这样。”
萧暥:跟你说不明白……
谢映之颇为善解人意:“主公,刘副将处,之后我会知会他,必不会让他乱说。”
萧暥:谢谢你?
等等……这么说,刚才他和刘武的说话,谢映之也全都听到了!
萧暥挠头,忽然感觉更不好了。
“现在主公心里是在想,‘他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这楼船上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是循序渐进问,还是单刀直入问?’”
萧暥掐太阳穴。有点想格式化一下脑袋。
“我确实知道一些事。”谢映之皎洁的白衣穿梭在游廊上交错的光影间,迷乱人眼,
“此间局主并非是一个人,民间传为影鬽,他已身朽多年,无形,只有影,可以附身在意志不坚,心怀犹豫、妄念、偏见等的人身上。此术即使在秘术中,也列为禁术,但还是有人暗中修炼,毕竟修成鬽,可不停更换宿主,达到与世长存。”
萧暥立即想到:所以这次潜龙局的局主会秘术,是苍冥族?
又是那群邪教份子?他们要做什么?
“两件事,敛财,杀人。”谢映之淡若无物道,“用帝王剑为饵,让九州之诸侯贵胄前来入局,揽尽十年间九州之珍宝。”
萧暥明白,有了钱,就可以买装备,买军队。至于杀人,萧暥猜测是为了灭口,而且是借虞珩水贼的刀,再把锅甩给自己,可是现在虞珩已经被抓了。
“虞珩虽然被拿下,但博局并未结束。”
“所以他们还有后手?”
“对,第二步是借夺取帝王剑,使局中宾客们自相残杀,不过似乎也没有完全凑效,所以就有了第三步。”谢映之走在风雨飘摇的宝船上,却如闲庭信步。仿佛任何机诡险恶的局,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得风轻云净,波澜不惊。
萧暥感觉到,谢映之的内心就像一池宁静的湖水,空灵剔透,轻暖无痕,倒映着天光云影,万千世界。
就听谢映之道,“这第三步,就是此间的风浪了。再往下游不到十里,为刀剑峡。主公还记得我给你看的水文图吗?”
谢映之点到即止。萧暥心中一沉。
江水奔涌直下,冲出刀剑峡口,正对着一块名为澔岭嶕的巨大岩石。
他顿时明白了,寒夜,大江之上,全速前进的豪华楼船,冲向澔岭嶕。特么的这剧情有点熟悉啊,苍冥族这群邪教份子要给他演一出泰坦尼克号?
诈骗敛财就算了,还要杀人越货沉船?
“主公勿忧,我已经在船上做好布局,同时也和魏将军商议过了。”
萧暥顿时明白,魏西陵为何下令铁索拦江,是为了阻止楼船撞礁石。
接着萧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隔着大江,他和魏西陵是怎么联系的?难道是也结契了?
那么说,谢玄首和西陵莫非,也……亲了?
一念及此,萧暥有点懵。
如果玄门的结契类似世俗婚姻,谢玄首你这算不算重婚?
莫非玄门结婚,不是,结契还可以三个人?
谢映之显然被他的脑洞问住了,低咳了声,“这个问题,我们容后再说。”
***
大厅里,船身晃动,灯火飘摇。
魏瑄惊回首间,就见北宫浔用钢刀抵住苏钰的脖颈,斑驳陆离的光线中他面目狰狞。身后数名燕庭卫立即戒备地围了上来。
“放开他!”魏瑄厉声道。
北宫浔将苏钰扔给身后的燕庭卫,狞笑道,“放下兵器,不然杀了他!”
魏瑄别无选择,剑掷到地上,撞出清冷的声响。
北宫浔颇为满意,挥了挥手,让属下将刀松开了些。
“多谢你帮我解决了所有对手。”北宫浔志得意满地向宝阁里铜铸的江山走去,火光下帝王之剑紫气赫然,映着他的眼瞳如同野兽般精光四射。
他激动地伸手握住了剑柄,几乎是同时,魏瑄脚尖一勾,长剑挑起,随即他当空一脚疾射,长剑化作一道锋利光华,向北宫浔射去。
北宫浔大惊失色间疾退,剑风擦着他的胸前切过,激起彻骨的寒意。他惊出一身冷汗之际,身后传来咣的一声清响,长剑竟然逼退他后,又不偏不倚地将他身后燕庭卫手中钢刀弹开,笃地钉在了廊柱上。
“苏先生,快跑!”魏瑄喝道。
他话音未落,只见苏钰满脸惊骇地看着前方,手中脸上都是溅起的血点。
在他的斜前方,北宫浔颓然倒地,胸口插着魏瑄的剑。
这变化太快,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他刚才一剑分明擦过北宫浔胸前,又击中燕庭卫的刀,怎么会刺入北宫浔的身体?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失手?
但不是他,难道还是苏钰不成。苏钰连剑都拿不住的一个人。
“救……救命,”苏钰惨白着脸,吓得面无人色。
四周的燕庭卫已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就像一群恶狼,嚎叫着挥舞着钢刀蜂拥而上,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魏瑄见事已至此,只有奋身杀入。四周血光激溅,鼻间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他脸色苍白凄厉,血液都凝固了,他终究给萧暥闯下了大祸。北宫浔的死会造成北宫达立即开战,而萧暥根本没有准备好。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手下的剑也再无顾及,大厅中血光飞溅,片甲不留。
最后,魏瑄站在一地燕庭卫的尸骸中。狂风掀起巨浪,从舷窗里泼洒进来,地面上汇成溪流,空中落下急雨。
船身剧震,翻倒的十八盏连灯点燃了纱幔,火光照耀下,帝王剑斜插在一片的铜铸的江山中。
魏瑄神色凄厉,一把握住了冷硬的剑柄,雪亮的剑芒射入他幽深的眼眸里,映出烽火乱世的残影。
一个低沉声音从耳边传来:如今你的对手只剩下谢映之了,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只要杀了他,就能得到帝王剑,得帝王剑者,就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魏瑄看着满地尸骸,灼灼火光伴着血色刺入眼眸。一缕阴寒的煞气,从王剑流入了他的手心,刺骨的冰寒向四肢百骸蔓延。
窗外狂风巨浪,刀剑峡快要到了。
江水奔涌如万马奔腾,往刀剑峡口奔流而下,一去不返。
横江的铁索绷成一线,十二艘战舰紧紧地拖拽住往峡口奔去的宝船。
萧暥一看不妙,战舰毕竟体量小,拉不住了,搞不好自己还得被带进激流里去。
刀剑峡中风高浪急,宝船的两面风帆都张满了,吃饱了风的船帆,简直就是一个发动机,顺风顺水,将宝船快速往下游的澔岭嶕推去,十几艘战舰眼看着要拦不住它了。
“射落他们的风帆!”萧暥急道。
刘武道:“试过,缆绳是铁链。”
萧暥:卧槽,特么的太绝了!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这宝船被十几根铁索拖拽着,撞上礁石的时候应该力度不大,不至于撞个粉身碎骨,但是在船底下磕个大洞,应该没啥问题。
刀剑峡里风浪那么急,船一旦漏水,会很快沉没,船上百来号人,逃都来不及。
萧暥想了想,也不要脸了,“刘副将,我跟西陵什么关系,你也知道了,那我算不算也是你主公?”
刘武被他的逻辑震惊了:什么?
“我要一艘快船,再给我几个兵。”萧暥快速道。
片刻后,一艘走舸悄悄地在风浪颠簸向宝船驶去,船尾用铁钩挂靠在横江的铁索上,以免被浪涛卷走。
***
混战之后遍地狼藉的长廊,洁白的衣衫拂过满地血污,依旧纤尘不染。
谢映之最后遥望了一眼江面上在风浪中起伏的战舰,知道这一场潜龙局到底要走到终点了。
他静敛心神,以免心中所念被萧暥感知,接下来的事情,那人不需要知道。
可就在这时,谢映之忽然发现一件意外的事,他似乎也感觉不到萧暥在想什么了?萧暥居然能控制自己所想,不让他察觉了?
还是说……
谢映之略一沉吟,看来终究是折扇那轻轻的一隔,用了偷天之术,使得相偕之仪终是未成。
但是居然这么快就不能交心了,倒是出乎他意料。
原来他和萧暥竟是如此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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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因为当时玄首用扇子在两人之间阻隔了,所以其实没有真正结侣,玄首相当于用偷天之术搞了个假仪式。暂时两人可以获得交心的结果,方便在船上交流信息。同时也让萧萧彻底掉马了。
因为仪式是假的,所以交心也是暂时的,几个时辰后就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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