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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国中都向东四百里外的天江支流畔,一座僻静的密林里,刘晟等人正在处理与行动相关的物品。
现在已是初春了,到处都冰消雪融,小河里的潺潺流水,夹杂着碎裂的冰块。霜华,也从豹柏梭形的叶子上轻轻滑落。
“东西处理完了吗?”刘晟从一株猞松下拔了一把干草,擦净了靴子上的泥,然后问一个正在掩埋白衣的禁军。
“回州统大人,没几件了。”那禁军停下手里的活答道。
“武器工具呢?”刘晟又问道。
“都埋完了。”那禁军又答。
“州统。”刘晟正要起身,那个禁军又叫住了他,“那位死国的兄弟怕是要埋骨他乡了,从这里回去的水路、陆路共有上千里。要是回国再葬,恐怕……恐怕在路上就烂完了。”
“殿下,你的意见呢?”刘晟问坐在一旁不停搓手取暖的刘饮骢。
刘饮骢想了想道:“那就在这里葬了他吧。”
“喝。”刘饮骢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进河里,恨恨地道,“赤国人。”
遂历三三八三年,纳国的某座深山中,两个寓居于此的晓国人即将离开。
“恶魔要走了!”山贼水匪们都杀鸡宰羊,奔走相告,庆祝属于他们的黑暗,即将来临。
春天已至,植物们都抽枝发芽,山涧中的石蛙蹦来跳去,放肆地歌唱;林牛们站在能晒到暖阳的地方,啃食着石头上的菌类和苔藓;山中的豺熊也从洞穴里钻了出来,它靠在盘虬卧龙般的团榕根上,一边蹭痒,一边发出惬意的低吼。
不过,如果有人现在来到这里,穿过喜人的喧嚣,一直攀登到山顶。他便会发现,山顶仿佛还是寒冬,到处都是萧瑟一片。
两个汉子围着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青烟熏化了直松上的积雪,片片琼花都落在了温热的烤肉上。
“明日你就下山去吧。”年长些的汉子似乎吃饱了,他走到悬崖边,背对着那年轻些的汉子道。
“为什么?”朱沅翰嘴里塞满了兽肉,他猛地抬起头来问道。
“我有事要做,必须离开。”年长些的汉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他戴着鬼魅面具的脸。这,正是带着朱沅翰从天江来此的鬼影。
“哦。”朱远翰自不关心鬼影的事是什么,他只是问道,“我下山之后去哪?”
“我已经给你雇了一艘小船,明日正午,它会停在山脚下的天江畔。你上船之后,它便会一直开往晓国,你就可以回到林山了。”
“好吧,你说了便是。”朱沅翰又埋头继续撕扯地上的熟肉了。
多加小心。鬼影扛起朴刀,转身下山,心里默默对朱沅翰说道。
又过了几个月,索魂人已经全面控制了林山。周虎成功投降纳国,毒牙也因此解散了,林山这块盗匪必争之地才总算稍微平静了下来。百姓们知道毒牙走了,皆感到头顶乌云顿散。官府和索魂人签署了条约,不会有人经常下山掳掠了,林山郊外也渐渐有了人烟。所有人都很感激这一切,无不欢庆新贼赶走旧贼带来的自由。
以至于林山北麓那片相对平整的绒草坡上,也有胆大的农人在那搭起了他的砖瓦小屋,并在自己的后院里饲养起了一些家禽家畜。
土狑是一种原产西南的杂食动物,形状像狗,但体型更大,很多西南人类都有驯养其作为坐骑的历史。在大遂文明扩张之后,遂人也引进了这些动物,将其作为主要肉食之一。
“砰砰砰。”突然,农户似乎听到前院有奇怪的动静。
农户一身壮健的黑肉,两手全是老茧,一只独眼冰冷而锐利,看起来便不像个善类。听到那怪声响起,农户只暗骂一声,然后一把抄起棍子,大步朝前院赶去。
怪声断断续续,农户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自家土狑不知被谁用绳子吊在了前院门口,那牲畜悬在空中难受,挣扎着要用四足踩地。它时不时踏到门上,撞击门板,怪声因此而来。
“这是谁家的小孩?敢来我这儿捣乱。”农户狐疑地放下土狑,牵着它慢慢回了后院。农户刚把土狑赶进圈里,还不待松口气,他便惊讶地发现,后院里的鸡笼是开着的。
“少了一只半大的鸡!”农户骂道,“这狡猾的贼!”
在林山上一座偏僻的山洞里,一个精瘦的汉子正在黑暗中撕扯着一只烤熟的鸡。他便是重返林山的朱沅翰。
朱沅翰的模样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他少年时圆圆的脸也已经变得瘦长,就像可爱的小狼长大了一样。朱沅翰张开嘴,露出四颗尖牙,使劲撕扯着手里的肉,连骨头都嚼碎。他的一头黑发,蓬乱而浓密,眼神冷漠且警惕,双瞳在漆黑的洞中发出点点微光。
这确实像被林山的黑暗所锻造出的灵魂。
过了一会儿,已经吃饱的朱沅翰从洞里慢慢走了出来。他穿了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服,头上戴了一顶有遮面黑纱的斗笠——这是他十多天前从一个夜行者手里抢的。
“日日在这山中也待得闷了,不如趁着天黑下去逛逛。”朱沅翰边说边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遮脸斗笠,刀,火石……嗯,打火石没几颗了,待会儿得去火烛店偷两把火刀……”
朱沅翰提了把民间私制的朴刀,往怀里揣了吃剩的鸡肉,慢慢悠悠地走下山来……
赤国位于整个世界的西北,这里气候多变,环境恶劣,有名气的沙漠数不下百。而在赤国地界上的诸多沙漠中,其中有两座最为著名:其一是位于赤晓边境上的赤东大漠,另一座便是与疗国边境相距五百里的黄沙原。
赤东大漠有名是因为它东西径阔八百里,其中吞噬了不计其数的商旅军队。而黄沙原的名气,则是由于一场战争。
遂历三三八三年春,赤国军队正与从疗国借道而来的独尊氏及其率领的西南联军在黄沙原对峙着。
独尊氏率领的联军有来自各个部落的人类。既有类似遂人长相的蓝龙族人,也有头上长角的牛头怪人,除了习惯四条腿奔跑、异常敏捷的矮个子迅人,还有身材高大、强壮无比的长毛巨人。
他们声势浩大,万众一心。
“我们要以敌人之血,洗刷掉上千年来的屈辱……”独尊十四掣出腰间的两柄短刀,高声喝道,“所有不愿意遭受奴役的人们,用你们的怒火,将敌人烧成灰烬吧!”
“杀!”独尊十四率先冲在了前面。
“吼。”紧随其后的是长毛巨人。
“喝哈。”那些速度极快的矮个子迅人咧着嘴,露出满口尖牙,涎水四处飞溅。
“哼。”看着向自己发起冲锋的西南联军,中都大将军袁基只是冷笑道,“乌合之众。”
“中都赤阳府禁军一营一卫第一战斗小组听令!梯次放箭,层层阻击!”袁基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利箭便向西南联军射来。
“吼。”长毛巨人们向前几步,挡在了所有西南人的前面。他们皮糙肉厚,又有长毛防御,赤国人的弓箭并不能对他们造成致命打击。
“这些蛮夷竟还懂得兵种分工。”袁基想了想,又下令道,“众军分散,将每人之间的距离拉大。再打开一个口子,放他们进来!”
训练有素的赤国禁军很快便完成了阵型的变换,西南联军瞬间就被赤国军队远远地包围起来。
“放箭!”袁基大喝道。
阵型一变,利箭从四面八方飞来。壮硕的长毛巨人被围在中央,再也挡不了漫天乱舞的箭了。
“还击,还击!”独尊十四依然不服,他也拿起一把自己部落的打猎用弓,对着外面的赤国人连连射击。
可是,西南人类的弓箭制造水平和赤国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多数西南弓箭的射程还不及赤制弓的四分之三。因为赤国人的主要对手是遂文明人类,虽说大遂诸国战力各有高低,但在兵器制造上还没有任何一方有压倒性优势。随着各国护甲防御力的提高,弓箭的穿透性也在被迫增强。赤国军士用的乃豹筋穿石弓,特点是轻而准,虽然穿透能力不及禹国尾刺系列制式弓,但在中等距离上仍能轻易穿透皮甲,近了射时,甚至连不厚的铁甲都可以贯穿。
这些西南人类只有原始的布甲和少量皮甲,除了那些长毛巨人,其余被射中的多数都当场死亡。
西南人五颜六色的血浸湿了黄沙,远远看来就如一块块的彩色粘土。
“冲!”尽管赤国人的弓箭放倒了成片的西南联军,但他们毕竟数量众多,还是有很多长毛巨人冲到了赤国人的面前。
“困兽犹斗!”袁基冷哼一声,接着下令道,“第一小组听令,全体退后。第二组,全体重锴兵,上前!”
“轰轰轰轰。”身着玄铁重甲的第二组赤国禁军,手执重刀,从弓箭手的身后压了过来。
“杀!”袁基喝道。
重锴兵手中的重刀皆是精钢铸就,原为破门砍锁或者穿透重甲所用,现在正好用来对付西南联军中的长毛巨人。而他们身上的铠甲也是好铁锻成,劣质的西南武器碰之尽折。此时,西南人先不能伤赤人分毫,而巨人们又被赤人拿重刀尽数搠死。这一仗,西南人类败局已定了。
而冲得慢侥幸没死的西南人类,都纷纷落荒而逃。
袁基看西南联军已经溃散,他翻身上马,大喝道:“第三组,全体骑兵听令,跟我追!其余众军随后跟来!”
“杀!”赤军喊声震天。
独尊十四看到赤国人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他哪里还敢再战,也夺了一匹作战用的长腿瘦肉土狑,飞也似的逃……
数月后,刘晟已经护送刘饮骢来到了林山县关外,他们注意到,这里到处都贴起了关于刘饮骢的海捕令。
“前面就是林山关了。”走在最前的刘晟扭头对刘饮骢道,“殿下,这里已经戒严,怕是难以通过了。”
“那该如何是好?”刘饮骢也瞄了一眼那关口,只见到处都是自己的画像和持赤制枪的军士。
“末将已经问过了。”刘晟皱着眉道,“和我等来时不同:现在需要赤、晓两国的通行凭证方可过关,光有晓国的还过不去。”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刘饮骢突然觉得,数月的跋涉令人十分疲惫,他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刘晟想了想道:“末将有个同乡在这附近的峻州做督官,今夜我便骑快马去找他,看他能不能帮上我们。如果实在不行,恐怕就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路?”刘饮骢忙问。
“从这里往东,有许多深山密林,再往东,穿过密林,便是林山大脉。林山是晓,赤,纳三国交界处,殿下到了林山,只需一路南下,径投纳国而去。纳国如今极乱,且种族众多,殿下胡乱找个地方也可安身,待日后末将势力壮大之时,也好来接殿下回国。”
“好吧,实在不行就这么办吧。”刘饮骢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不过你和那么多禁军怎么办,你出来这许久,刘固他们就没有察觉吗?”
“末将走前早已称病在家,那些军官和我关系极好,我又使过许多钱财,他们就算知我出来,也必不会告知刘固。至于禁军们便更好办了,只需等风声一过,使些钱财买通关口便过去了,毕竟守关的军士又认不得他们。这些小事还请殿下放心。”
“故国路漫漫,难入林山关。安得威猛士,助孤把朝还。”刘饮骢长叹一声,“罢了,先寻个安身之处,以后再做打算吧。”
刘晟落泪不语。
而关口的另一头,一个戴遮脸黑纱斗笠的精瘦汉子,正站在人群最外围读着一张海捕令:“顺王勾结武装人员,潜入赤国中都,从顺苑将其接走……”
“驾!”“让开!”几个骑马的军士撞开了那看海捕令的汉子和另外几个闲人。
“呸。”那汉子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吐了口唾沫,自语道,“赤国矮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