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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离开
许母的反应是许晚秀和赵国强没有想到的。他们原以为老太太会问的很多问题, 甚至是有足够的耐心来一个个地仔细回答。
但许母只是在赵国强说完整件转业的事情后,笑着点头说道, “好, 那我就等着女婿你定下来后再告诉我。反正只要人平安,你们一家子齐齐整整地在一起,”
赵国强对岳母是感恩感激的, 她给了他们这个小家不少温暖和帮助, 是真挚且无悔的。或许在来之前说给钱的时候,她有过为儿子谋利益的小心思, 不过这些到现在也不重要了。
把这件事情和许母说清楚后, 赵国强和许晚秀也是松了口气。赵国强现在在部队里的事务移交得差不多了, 在和领导正式打过报告后, 他的军旅生涯也就到底结束。
他那群战友以及手下的兵听到消息后都很是惊奇, 对赵国强转业的原因众说纷纭。关系亲近了解内情的沉默了, 知道赵国强如果不是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是断然不会选择离开部队的;
像赵国强手下的兵就疑惑了,他们对赵团长有着足够的崇敬和信任, 也算是在他手下待了这么多年。都说男儿血气方刚, 情谊都藏在心中, 可也有人夜晚说起这件事时眼角含着泪花。
他们想不通是什么过不去的原因让赵团长接受转业, 可过去这阵子赵团长确实因病休养了将近三个月。有机灵的小兵闷声猜测道, “有可能就是这次受伤留下病根了,赵团长实在是没办法才会转业。”
其他人跟着沉默, 这是所有猜测里头最像样, 也是最靠谱的, 应该也是最接近真相的。
然而部队里的日升日落和日常训练,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有所停滞。
小兵们再不舍自家的赵团长, 在天光大亮之时,还是得收起所有的悲伤,蓄起所有的斗志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
赵国强头次站在训练场外看着,等看到那群小伙子熟练地完成了一整套训练后,他难得地在部队里露出浅笑。
以前他都在站在训练场里前方瞧着,哪怕是他们训练做得再好,赵国强也只是冷硬着脸夸上一句,而后又是厉声指出他们存在的失误,哪怕只是微末半点。在真正的实战中,失误越少,活下来的几率越大。
而今他站在场外,终于可以以一个看客的身份,欣赏着自己带出来的兵的训练,可以骄傲自豪地赞叹一句:练得真好!
看完一整套训练后,赵国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以后大概也,再也不会来了。
训练场上那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专注地练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此时心中只有熊熊烈火和无限斗志。
只站在曾经赵国强位置的那个新团长,因为正面对着挥拳踢腿如风的兵,恰巧瞧见了赵国强的身影。他眼神顿了下,想要打招呼,张了张嘴而后又合上。
想想还是算了,他应该也不想让人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赵国强在家里陪着宝宝,忙着去菜园子里浇菜,去县城里买些日常用的东西,然后是收拾着家里。他们一家本来是可以离开部队回赵家屯了,不过许晚秀今年带着五年级毕业班,就差那么半个月。
她是想着有始有终,临了就差这么半个月,就这么走了的话对五年级的学生影响大,别说学生家长和周校长不会同意,她自己日后怕也是会惦记着不能安心。
许晚秀把这件事和赵国强说了,他沉吟了会说道,“晚秀你想的这个也有道理,是我之前欠缺考虑了。那就先把这群孩子带完吧,我这边去申请缓半个月好了,应该问题不大。”
这些都是于情于理的事。许晚秀笑着点头应道,“那行,等我带完这群孩子,咱就收拾着回去。”
许是被她话中的期待给逗乐,赵国强笑着,眼底漾出了柔和温暖的光。
部队里无关机密的事,其实传得也很快,男人回到家提了那么一句,家里的婆娘很快就把这事传出去。外头怎么说是许晚秀家是没人关注的,赵叶倒是有天晚上找许晚秀下楼散步。
两人吹着晚风,连带着些许燥热,赵叶感叹说道,“晚秀妹子,咱俩也算是认识五六年了,倒没想到最后是你们家先离开这家属楼。”她也是听她家男人郑守业在家提的那一嘴。
郑守业也不知道赵国强转业的真正原因,但多多少少能猜到点,可不就是那次任务受重伤不能再继续训练了。这样的事每年都有,还不少,只是头次离他们那般近。
他是感叹着,赵叶心底却是情绪翻涌。她舍不得许晚秀这个好友,两家相互邻居这么住了五六年,有什么好的互相分享着,有什么事互相帮忙着,这样的邻居,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到。
但对许晚秀这个好友,她是舍不得的。
“是啊,我原本也以为,会在家属楼里待一辈子的。我也在学校里上课上习惯了,不过我家男人的事也是没办法,他到哪儿,我和宝宝自然是跟着到哪儿的。反正我信着他,到哪儿都不会亏待我们母子俩的。”许晚秀笑着说道,她眉眼柔和,蕴着岁月的温柔。
赵叶再次被许晚秀的话洗涤着心灵。她之前就很是羡慕许晚秀这个妹子,人有本事,到哪儿都能过得好,也可以心宽地去包容自己的丈夫。
设身处地想想,要是她家男人受伤只能转业,赵叶也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但心底总是会有些怨气,嘴上可能也不会轻易饶人。她光是想到要回村里伺候着老太太一家,还要受气,整个人就跟着暴躁起来。
她真诚地感叹道,“晚秀你这样子的性子,到哪都能吃得开的。这几年能够和你处成朋友,我也很高兴,也学到了不少。以后到了村里,咱也还是可以联系的。”话是这样说,赵叶心底也清楚,怕是以后见到的机会少之又少了。
“能和赵大嫂处朋友,我也很高兴。在我刚到家属楼时,赵大嫂也帮了我不少,教会我不少东西。后来在生宁宁时,你对孩子和我也很是照顾。”许晚秀细想着这几年的过往,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盛夏的夜蝉鸣争叫,凉风吹过满是燥热,那柔声细语诉说着过往,又是那般地暖。
关于带完五年级毕业班考试后就辞掉工作离开的事,许晚秀也在决定后先和周校长交个底。这些事情先说好,也能让周校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留足了时间让他可以去招新的老师。
周校长听完后,他点点头叹了口气,而后说道,“许同志的教学能力和对学生的认真负责,是我最欣赏的,甚至说全校的老师也比不过你。这些年你的付出,我也都看在眼中。
老实说,我是舍不得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师离开的。但因为赵团长的事,我也只能祝福你们日后生活顺畅了。”
“我也替五年级那班学生感谢你,能够再为他们坚持半个月。”周校长感谢说道。他现在虽然没在部队里任职,对于许晚秀家的男人赵国强也有所耳闻。
都是过来人,一提到转业,是什么原因都不需要多问。许晚秀本就是作为军人家属在部队里,来到部队小学这边做老师上课,现在她家男人转业要回家乡,那自然是夫唱妇随的。
要是其他原因,周校长出于爱才心理都能豁出脸面开口挽留下,唯独转业这个理由,他是半句话都不能说,只能答应。
等许晚秀离开办公室,顺手懂礼地把门给虚掩上,周校长坐在办公桌前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继续看着新发下来的文件。
像周云珊钱月华这些都是军人家属,在学校里还没传出风声时,就听自家男人或者是家属楼那些军嫂提了嘴关于赵国强要转业的事。她们回了学校还和许晚秀求证了这件事。
许晚秀知道这事她们早晚会知道,也就毫不避讳地点头应承道,“你们没听错,我家男人转业,我也就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回去。不过会带完五年级这帮孩子考完试后,再收拾东西回去,这事我已经和周校长说过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我还以为..我们能够在学校里上一辈子的课呢。”周云珊听了直接撇了撇嘴不满道,她是不舍得许晚秀啊,她可是自己来了家属楼后第一个交心的朋友。
和她相处是舒服的,对自家儿子也上心,平时交情也深。
钱月华听了也是叹了口气,“真是谁都没能想到,带完这群孩子,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个好结局吧。”
她也是和赵叶一般,瞬间联想到自己的情况,连带着有点悲伤。
“你们别这样,我都高高兴兴的,大家也一起高兴起来。咱带着五年级的孩子快一年了,就差最后这半个月,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这事也先别让他们知道了。”许晚秀见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有些伤感,连忙笑着打气道。
上课铃响,驱散了原先慢慢积聚起来的悲伤。许晚秀和她们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后,就赶忙捧起昨天写好的教案和打印出来的题库,往教室里走去。
她站上三尺讲台和台下的小朋友们问好,接着转身开始讲课。自从知道只剩下半个月后,许晚秀格外珍惜站在讲台上的每时每刻。
一分一秒在日后都会成为珍贵的回忆。
赵国强那群兄弟也是血性之人,知道他转业,很快就要离开部队了,商量着要给他送行,大伙儿聚在一起吃一顿。
许晚秀知道后,想着正好过几天有个休息日,就笑着和赵国强说道,“国强,要不就喊他们来咱家吃吧。那天我休息,也能下厨做几个好菜,他们既是有心,咱也得热情招待着,左右也就这么一次了,不辛苦的。”
赵国强自然知道这种送别宴,还是得在自家吃好,也不拘着多丰盛,主要是几个兄弟凑在一起说说话,各自心底压抑着的情绪能够得到合理的释放。之前犹豫,也是怕许晚秀既要在学校里上课,再往家里招一帮人吃饭,岳母和她都累。
被她这般说动,赵国强也对这群兄弟也是有感情的,点头应道,“那行,回头我去集市买肉菜回来,喊他们晚上来吃个饭。人也不多,一桌子就好。”
这回可比不上多年前的暖房宴,主要几个兄弟凑在一起吃一顿就好,不会带上家属和孩子的。
许晚秀点头笑道,“好,我到时候休息,和娘一起做几道硬菜,你们也能吃得高兴些。”肉菜够,酒水足,男人聚在一起就爱这些。
这回算是他们兄弟间的道别,许晚秀也没有喊赵叶和周云珊之类的,就这么静悄悄地邀请着。
许母和许晚秀瞧见人打过招呼,多数是眼熟的,她们也就进厨房去忙活着。倒是宝宝头次瞧见这么多人,脆生生地一个个喊着“叔叔!”她也不玩玩具了,干脆就坐在一旁地上,听着大人们聊天,多数都听不懂,但还是饶有兴趣地继续听着。
李卫国被逗乐,笑着和赵国强说道,“你这闺女可真乖,瞧得我都想再生个闺女了。”他家也是一个儿子,这么多年一直想要个闺女。
“人赵哥和嫂子长得好,闺女自然是靓的,你嘛,侄子那样全靠嫂子撑着。”杨康听了笑着打趣道。
其他人一哄而笑,赵国强也是跟着笑着。以前凑在一起,他们说话是荤素不忌,今天忌讳着孩子在这,说的话也都是含蓄些。
宝宝见爹和叔叔们都笑了,她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说啥,但宝宝总觉得是在夸自己,心底那是一个高兴。
许晚秀和许母在厨房里忙着,很多肉菜都是事先准备好,一下锅炒热就好了。没多久饭桌上就摆满了肉菜,杨康这小子最是机灵,嘴也甜,笑着说道,“哇这菜色看着不比国营饭店的差,闻着还要更香些,伯母和嫂子辛苦了。”
其他人一听也是跟着说道。
“没事没事,你们和国强感情好,多吃点,吃得高兴才好。”许晚秀笑着说道,许母也是站在一旁招呼着,“对啊就是这么个道理,你们快坐下吃,我给装饭出来。”
这夜赵家是热闹了不少,他们之间说话什么的,多了个人掺和进去都不行。
许母私底下招呼着许晚秀,“秀秀,我给留了点菜装在一个盘子里了,我们待会带着宁宁在客厅那张小桌子吃,免得他们太拘谨。”
这事无关什么男女平等,纯属是为了让女婿和他那群好兄弟更好地吃饭聊天。许晚秀也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
那边桌子的几个大男人聊得高兴,客厅这头小桌子旁宝宝也高兴得不得了,她瞧着盘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肉,兴奋地拍拍手掌笑着说道,“娘,全都是我爱吃的。”除了那点青菜。
“嗯,宁宁待会多吃点。”许晚秀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洗干净的勺子放到她手中,让这孩子自己夹菜舀饭吃。
一场热闹过后,时间仿佛过得更快了。
学校里五年级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堂课是数学课,许晚秀站在讲台上交代完最后一点考试的注意事项,环视着台下每个人稍显紧张抿着嘴唇的脸,笑着说道,“好啦,数学课就上到这里,接下来老师也有些话想和你们分享。”
台下的小朋友听许老师这么一说,勉强打起精神。他们哪怕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练了无数的题目,在考试即将到来之际,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
就听见许老师的声音依旧是柔柔清浅的,她说,
“老师教咱这个班满打满算也就刚好一年。这一年里,老师见证了你们在数学这门学科上的进步,也看见了你们的成长,很感谢我们能够在这个教室里相遇。明天你们踏上考场,只要和平时考试一样沉着冷静应对就好了。”
“老师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取得满意的成绩的,大家加油。”
她没有把自己要离开的消息说给这群孩子听,多说无益,只会徒增烦恼。他们只需要带着家长和老师的希望,一往无前地奔向考场就好了。
台下响起热烈而经久的掌声,为亲爱的许老师,更为这一年里努力学习的自己。
下课铃响,放学了。
明年这间教室又会迎来新的一群毕业班孩子,只是数学老师却不再是当年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许老师了。
家里的东西其实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在等着许晚秀上完课回家。很多大的笨重的家具带不走,就给了隔壁家赵叶,周云珊说她们家不需要,从这栋家属楼里搬到另外一栋家属楼去也是麻烦。
赵家屯那边什么都有,赵国强把那些家具处理完后,就是和许晚秀合力收拾着衣服,还有被子。早几年打的棉被盖着已经不暖和了,倒是去年新打的两床棉被得带回去。
到头来却是宝宝的东西最多,除却她的春夏秋冬衣服,还有洗澡盆、小碗、小水壶,甚至是些玩具。这些都是陆陆续续赵国强让人定做出来的,舍不得扔,只能带走,玩具的话是宝宝舍不得扔。
再三取舍,最后要带回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许晚秀和赵国强商量过后,决定把棉被和宝宝的各种东西打包寄回去,他们的衣服比较少,直接放在包裹里提回去也行。
那天去邮局那寄完包裹,赵国强主动提议道,“咱要不还是去百货商店看看有没有宝宝喜欢的玩具吧?回到那边就买不到这些了。”赵家屯那边的县城也有百货商店,规模却是比这边的小上不少,自然也就没有玩具这些。
“也行吧,反正都出来了,就当去走走。”许晚秀点头应道,她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赵国强骑着单车载着她往县城方向去。
有了自行车后,还是头次赵国强载着她出来,去哪儿都方便不少。
经过之前的成衣铺时,许晚秀还是下意识地往那头望去,那里铺门紧闭,门台台阶泛着青藓,不再复以前的门庭热闹。
她也听说了微角报社现在风头日渐消逝,或者说整个报社行业都在退却隐没,不再像以前那样刊登些针砭时事的文章,就连前几年由向阳同志带起的那股故事风也消失得无声无息。
有人怀念有人庆幸,但无人会忘却那个时期的文风故事,向着朝阳而生。
这回到了百货商店,不再像以前那般闲逛,看到需要的东西就买点。相反他们很克制,这个时候不能再往家里买东西了,用不完也难处理。夫妻俩到卖小孩子玩具的柜台,照着宝宝平时的喜好,挑了两三样。
赵国强骑着自行车载着心爱的人,穿过曾经闲逛过的大街小巷,柔风拂过脸庞,倒像是在追忆些什么。
到了真正离开的那头,赶着和之前同个时间点的火车。赵国强一大早骑着自行车把包裹行礼先载去火车站那,给了点钱让人帮忙看着。而后又是回来把许母和宝宝送过去,再是回来载许晚秀。
他笑着,眼底亮着光,分明是柔和的。
“晚秀,可以走了。”赵国强走进家里,笑着喊道。
许晚秀从房间里走出来,随手把门关上。她和赵国强分别检查着家里的每一处,把门窗关上,房门紧闭,干净得像是没有住过一般。
她走出家门口最后往里头望上一眼,不舍得转过头说道,“国强,我们走吧。”
“哎好。”赵国强伸手把门拉过合上,真正地和过去道别。
许晚秀简单地和赵叶道别,两人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就怕眼眶中泛着的泪水没忍住流了下来。
去火车站的路上,不知道是路程本就遥远,还是因为内心不舍,总感觉自行车骑得很慢。那一草一木都在为之注目,枝叶轻轻摇摆着像是在挥手,在道别。
火车站里宝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周围人多又喧闹,她紧牵着外婆的手,仰头问道,“外婆,爹娘什么时候过来啊?”
小小年纪的她隐约也明白了,这次回去后,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小家伙对离别没有那么愁感,只想着回去能够见到两个表哥。
“娘,宁宁,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走吧。”许晚秀和赵国强走过来,和许母打招呼。她牵过宁宁的手,赵国强和许母提着包裹,赶着上了列车。
新的生活即将来临,未来似乎就在眼前。只不过火车上,也是不太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