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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倒是正好,只是怕耽误了韩秀才读书科考的大事。”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韩秀才懂书爱书,许多事情也有独特的想法,某些方面和何不语有些像。
“唉,不怕先生笑话,韩某已经暂时绝了应试的念头。”
韩玉神情苦涩,明明是一杯好茶,却喝出了酒的滋味。
“韩某前三次赴杨州参加乡试,路费都是刘府馈赠的,结果每一次都名落孙山。
如今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方才去那乐器铺子,原本是想问问店家是否需要采买一些乐器,可是没能厚起脸皮开口……”
云苏看了下韩秀才一身穿着,袍子倒是袍子,就是补丁多了一些,洗的发白了,难怪见他在店中流连忘返,最终却什么都没买,原来是想去揽生意的。
刘府资助韩玉赴考,倒是富人们常做的事情。只是连着三次折戟乡试,怕是不好意思再收银钱,连吃饭的钱都成问题了,还谈什么乡试。
“如果韩秀才志在乡试,只是缺些盘缠路费的话,苏某倒是也可以借你一些。”
以大成王朝的现状来看,科举考试本来就是极难的事情,屡试不第的人比比皆是。
才华,运气,钱缺一不可。
云苏觉得此人是个人才,想用他,但也不想乘人之危。
“多谢先生美意,实在是韩某写不来那些吹捧文章,与其阿谀奉承矫揉做作,不如不考了,等待日后家境好转再说也不迟。”
一番交谈下来,云苏才知道这韩秀才有多倒霉。
大成王朝的各州乡试,两年一次。
第一次乡试,变法还没开始,但朝野已经有了很多争议,考试题目是和变法有关的,他遵从了本心,支持了变法,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结果主考官是反对变法的。
第一次乡试,落榜!
第二次乡试,变法的呼声越来越高,眼看就要开始了。这一次的考试题目还是和变法有关,而且时任杨州乡试的主考官也是变法的拥趸,还是非常激进的那一种人。
韩秀才便将上一次的文章,重写了一遍。
结果倒好,他文章中强调注重民生,建议循序渐进,自下而上,不要过度刺激某些云苏眼里的既得利益者阶层。
结果,这个观点和那位激进派主考官完全相反。
第二次乡试,又落榜了!
第三次乡试,是在去年。
韩秀才痛定思痛,拿出了穷经皓首的精神,两年备考的时间里除了读书,都在观察和反思王相变法的种种利弊,不出意料,这次的乡试题目虽然遮遮掩掩的,但还是在变法的框架内,于是在前两次文章的基础上,他加入了一些针砭王相变法功过的内容。
这一次是两头不讨好,第三次乡试不中。
云苏觉得非常惊奇的是,这韩秀才的许多观点居然非常有道理,由于他出身贫寒,非权贵大富之家,更多是从底层老百姓的视角考虑问题,对文教拨款,书籍刊印,农商水利,青苗耕畜,道路交通,城防建设,兵役徭役,苛捐杂税的思考很深入,提出了很多非常务实的办法。
从战略上来看,对一府一县这样的基层弊病关注的最多。
和那些动辄就谈什么改革勋制,取消恩荫,减免天下税负,口号喊得震天响的要靠谱得多。
但落榜就是落榜了,自认为还欠下了刘家一个大人情,连心态都考崩了。
“既然如此,那苏某今日就礼聘韩先生为府上的管事,专门负责未来与藏书相关的一切事宜。”
“韩某万万不敢当,以后先生但凡有差遣,直接吩咐便是了。韩某不过是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能为先生书传天下的宏愿尽一份力便知足了。”
韩秀才起身行礼,鞠躬到地,这苏先生确实非同凡人,不但礼贤下士,说出来的话仿佛也有一种极为奇妙之处,令自己坚信不疑。
“凡事有专心,正如术业有专攻,韩先生不必急于答应,回去想想,过两日再说也不迟。”
云苏见午饭已经张罗完毕,便邀韩玉入席,五荤三素二汤,吃的这文雅秀才直夸王玄机的手艺好。
不过,别的人家用膳,往往长幼有序,男女分桌,苏先生家中倒是有些不同,一条白色的小奶狗居然自己蹲在了旁边的小桌小凳上,不声不响,吃饭速度还奇快无比。
饭毕,韩玉原本觉得叨扰甚多,想告辞离去,却被云苏留下,又喝起下午茶,却是聊起了笛子。
“午前喝了阳红,苏某这里还有一些明前毛尖,刚好适合午后茶饮。”
云苏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笛中高手,正好请教学习一番。
韩玉一聊到笛子,却是兴致盎然,除了屡试不第,以及买不起琴外,他在音棋书画方面都颇为自信,这方面连刘如玉都自叹不如。
云苏以前比较爱唱歌,但作为修炼者,没事扯着嗓子吼两声实在是太不文雅了,其他方面,对棋道没有多少兴趣便算了,书法一道倒是提前走了捷径,早就能做到以意念入字,或者以道韵书写。
剩下的音律,画道还是门外汉。
作为一个长生不老的修仙大佬,不学就算了,要学就要追求极致。
这音律一道,云苏原本比较中意笛子,洞箫和埙(xun),再因为某些邪恶的势力,把洞箫排除掉,就剩下笛子和埙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韩玉虽然穷了点,但恰恰这两种他都会,不但擅长吹奏,而且还极为出众,甚至还能自制乐器。
云苏专门回屋,装作取了一支笛子,交给他拿来示范吹奏。
仅仅一盏茶时间,韩玉连解说带吹奏讲完一遍,云苏就学会了,从书房里取了一本曲谱,依据宫商角徵羽的五音十二律,已经能流畅地吹奏出来。
“苏先生在器乐方面的天赋着实惊人,乃是韩玉生平仅见。”
韩玉起身告辞,将方才示范的那支玉笛小心放回石桌上。云苏也不再留他,却是拿起那根笛说道:
“此笛便赠予韩先生,当是苏某学艺的束脩(xiu)了。”
“这如何使得,学艺之说万万不敢当,不过是交流一二罢了。此物价值不菲,韩玉愧不敢受。”
韩玉一眼便看出这支玉笛价值不菲,虽然比不得云苏那一支竹笛,但也不是他这样的穷秀才买得起的。
“韩先生言重了,所谓琴棋书画之道,讲究的是雅兴,谈钱就俗了。”
云苏的如意袋中,光灵竹笛都还有好几支,各类青玉白玉黄玉制成的玉笛也有几支,在世俗中是好东西,但云苏却嫌它有玉磬之音,声似靡靡,不如竹笛那般悠扬,淡雅,出尘。
“也罢,多谢苏先生馈赠厚礼,韩玉便冒昧收下了。”
韩玉收下玉笛,世外高人苏先生所赠,何止是收藏之物,拿来传家也够了,谢过之后便回了家。
一路上心事重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走错了,想起城里的破房子已经卖了,这才出了城。
回到城外五里地的家中时,年轻貌美的妻子正在磨面,见他似有所思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根玉笛,便急忙洗了手上前端了热茶,伺候一二。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夫君去城里找乐器店的店家想揽点活计,怎么却反而拿着一根玉笛回来了。
“夫人,你又回娘家去借粮了吧,唉,都怪为夫没用。至于今日之事,说来话长。”
韩玉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没敢提云苏和刘家的那段恩情,只说有一位德才兼备的世外高人,想聘自己做管事,帮忙张罗一座藏书楼。
“如果真如夫君所言,这位世外高人有如此大的志向,妾身倒是觉得可以答应。夫君你自幼苦读诗书,在乡试文章中不也曾建议官府开办藏书公馆,造福天下的读书人吗!”
“此人绝非沽名钓誉之辈,而是真正的世外高人,我也是真心想为其做事。只是这等大善之事,囊中羞涩无法资助也就罢了,反而还要拿月俸,我……”
“妾身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藏书之事自古便费时费力,只用一些闲暇时间怕是不够的,须得全力以赴。这位高人连如此珍贵的玉笛都送你了,看来是真的看中夫君。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本就天经地义,你把事情办好了,花最少的银钱办成了最好的事情,岂不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夫人所言有理,那为夫明日再去,先接了聘请,日后留下养家糊口之钱,若是还有剩余,便拿来买书充库便是了。”
韩玉的娘子也是出自地主之家,知书达理,颇为聪慧,心头也有了一些办法:
“这位苏先生想做的事情,初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妾身听夫君转述时却有动人心之处。夫君日后不如便将这番言论兜售一番,苏先生一人出钱,不如天下人一起出钱。苏先生一人掏钱买书,不如以钱生钱买书,夫君年少时为了读书,不是在印书坊做过几年,诸般工序一清二楚,到时候若是能建个印书坊……”
韩玉一听,对啊!自己真是糊涂了,方才听苏先生说起雄图大志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妻子一语道破,原来这愿望确实是极好的,但苏先生一人出钱却大有问题,若是自己做管事,也无法厚起脸皮来每日去找苏先生领银子买书,天天只花钱不赚钱。
苏先生买地建楼便算了,既然是大家看书,那为什么不能大家一起出钱买书呢?
韩玉想通了心头的疑惑,只觉得心情瞬间通透了,还专门给祖宗牌位上了香。
“不肖子孙韩玉,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起誓,日后只要苏先生不放弃藏书之事,韩玉愿以毕生之力,死而后己,完成这造福天下读书人之宏愿。”
而在清风小筑,云苏正准备细读那万本秘籍,却惊讶无比的发现,长生云台上方紫气氤氲,剧烈翻滚,突然又凝出了一枚长生仙令的虚影,离彻底凝聚成功虽然还早得很。
但通过上面模糊不清的画面,能见到一个和韩玉长得极像的白发老者跪伏在一座高耸入云,似有万丈的书楼前,泪如泉涌,在他身后,有不计其数的人,密密麻麻,仿佛一直排到了天际,等着入藏书楼读书。
“这个工程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云苏喃喃自语,觉着事情又玩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