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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往往把意料之外的事情归结为命运,这模棱两可的词汇饱含着多少幸运突降的狂喜和厄运临头的绝望,“这真是命运啊……”我看到眼前的惨象猛地拽住缰绳,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大人,用我们上去检查一下吗?”来自弗里斯兰的桑诺尔骑士竭力控制住自己亢奋的坐骑,犹豫着问道。
我对他的请示不置可否,慢慢催动战马接近面前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教皇霓下乘坐的马车此刻已经成为满地碎裂的木梁和残片,手臂粗的车轴彻底折了,两只轮子一个已经完全报废,另一个还嵌在上面兀自骨碌碌转动,封闭的车厢像是孩童胡乱拼接的积木,扭歪歪的斜成恐怖的形状;车夫肢体扭曲的躺在地上,胸口赫然插出一根被鲜血染红的断木,森森白白的骨茬混着颜色深绿的脏器暴露在外,恶心的让人忍不住想吐;拉车的驭马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从附近凌乱的车辙看,正是这匹失踪的疯马造成车毁人亡的可怕事故。但没人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摔变形的车厢上,大家急切的想知道:应该在里面的西尔维斯特教皇是死是活?
我俯身自己观察着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线索,车厢旁边并没有出现血迹,说明教皇仍旧龟缩在车厢里——如果他确实乘坐这架马车逃跑的话。想到这里,我突然被这个问题弄得脊背发凉。一种落入陷阱的恐惧感瞬间笼罩整个身心,西尔维斯特那老学究似的形象缓缓浮现。
“愿上帝保佑!”我从来没有如此虔诚的在胸口划着十字,用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小声祈祷着。仿佛几座山头外正如火如荼进行的大战与自己无关——它也确实变得无关紧要了,只要教皇摔死,一切便都结束了。
“来人啊。”我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慢慢的转过身来,挥挥手招呼等在旁边的骑士们上前,“小心过去看看情况,不要破坏现场……”在我的注视下以桑诺尔骑士为首的几个人跳下战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都不敢第一个上去,那毕竟是教皇,整个基督世界名义上的至高存在。万一动作稍有不慎,随之而来的连带责任可是任何人都负担不起的。
“大人。”桑诺尔胳膊上的扯破的锁甲缝隙里沾着污黑的血痕,他紧张的咽了口吐沫,虽然那涩涩的嘴唇干得都快冒烟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霓下还活着,移动车厢的过程中我们不小心弄伤了尊贵的教皇,您知道这罪过有多大吗?梵蒂冈一定会下令革除我们教籍的!”
我听着骑士吞吞吐吐的问话,他所担心的也是自己不想面对的,不过我俩的心理底线有本质上的不同——作为一名虔诚效忠基督和领主的骑士,他更在乎不能违背信仰和曾经发下的誓言,这当然包括对上帝及他在人间的行走教皇,革除教籍对他们这些一本正经。至少是表面一本正经的骑士来说,无异于断绝未来希望的灭顶之灾;而作为信奉实用主义至上的我。更关心能否毕其功于一役,用教皇的死亡来彻底摧毁现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梵蒂冈,进而重新确立奈梅亨的权力和影响,教皇也是个凡人,是任我摆布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所以他需要死,而且必须得死!
“怎么做难道还要教你们吗?”我故作生气的对几个唯唯诺诺的骑士怒吼着,其实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问我怎么办?我能告诉你怎么办吗!
被吼一通的骑士更懵了,他们面面相觑的对视着,最终还是再胆子稍微大点的桑诺尔带领下,蹑手蹑脚的走向车厢。
“先看看里面有没有活人!”桑诺尔弯着腰努力顺车厢的裂缝往里看,另外几个人则在周围小心的搜索着。
一名骑士俯身在尘土中扒拉着什么,然后突然举起个东西大叫道:“公爵大人,您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我接过他献宝似捧上来的东西仔细端详——事实上压根不用鉴别,从这玩意放到手上的那刻起,我便在心中默默地念出它的名字:“渔人权威”,代表教皇权威的标志,片刻不离身的信物,地位几乎相当于中国皇帝的传国玉玺,已经超脱它本身所代表的意义成为某种精神上的象征。因为教皇被视为上帝在人间的行走、圣彼得的继承人,而圣彼得在皈依基督之前只是个加利利的渔夫,所以这戒指就被称为“渔人权威”,作为用来封印教皇签署文件的权戒拥有悠久的历史。每位教皇在即位之后都会吩咐使用足金足赤的纯金打造属于自己的权戒,上面镌有圣彼得在舟中打渔的浮雕及教皇的拉丁语名字,以此彰显这枚权戒独一无二的地位。
把玩着沉甸甸的黄金戒指,我心里便有了计较,“渔人权威”在此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马车中的定是教皇本人,他就在这里!我激动的把戒指揣进怀中,一步步踏过满地废物走到倾圮的马车旁边,若有所思的侧耳听着,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作祟,恍惚间好像真听到有人微弱的喘气声。
“过来,帮我搬开这个。”我抓着一根横梁,从形状看它原本应是马车的主轴,现在却斜插进车盖,把车厢弄得面目全非。
沉重的车轴让我们六个人折腾得满头大汗,我一面抱怨中世纪欧洲人手工艺的落后,一面呼哧带喘的提醒众人小心:“你们两个扶着棚盖,等挪开车轴千万别砸到里面的人,那可是教皇霓下!”
移动车轴的浩大工程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我愈发觉得喘息的声音清晰可辨,怀中“渔人权威”也变得重如磐石,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死命坠在胸口。我深吸口气,示意搬住车盖的几名骑士可以把它抬走了。
随着盖子的移开,黑暗的车厢内一点点透入光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渐次出现的内景,我隔着锁甲握紧“渔人权威”,紧张的觉察不到深深抠进手指锁环带来的疼痛,“你会在里面吗?奥里亚克的热贝尔,尊贵的教皇霓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凌乱堆在角落的几份文件,这显然是翻车造成的;顺着车盖打开的方向往上看,沾血的袍角让大家倒抽凉气,可惜它只是慌乱中扯碎的边角,华丽的镶边依旧熠熠生辉。
车盖被完全移开,有人发出惊叫,有人吓得连连后退,还有人脚软倒地嘴里念叨着圣号,只有我保持刚才的姿势,但瞪大的眼睛里也写满惊讶与恐惧——在车厢最靠里的角落,面色惨白的教皇霓下裹着血迹斑斑的圣袍,正满含仇恨的怒视我们,他按在腿根的手掌下不断涌出粘稠的鲜血,看上去情况十分不妙。
“日安,霓下。”我虚扶着不存在的帽檐,优雅又得体的冲软绵绵倒在那里的西尔维斯特点头致意。
“日安,我的大人。”即使声带沙哑的像是一块破损的塑料布,西尔维斯特还在维持自己贵为教皇的尊严。
“我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我也没想过你会带着那么多观众。”西尔维斯特针锋相对的回答,身体上的伤痛阻挡不了他头脑灵活犀利的讽刺,单论嘴上功夫教皇霓下绝对天下第一,就连亚里士多德复活都不是对手,他可是众所周知的修辞学大师。
“让我们检查下您的伤势吧,霓下。”虽然他大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越来越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但众目睽睽我仍得摆足姿态。
西尔维斯特玩味的看着我,眼角被岁月侵蚀的皱纹刻进皮肤,好像深不见底的沟壑,整个人生阅历全藏在里面,他曾经就是靠着这副风度翩翩的学究气质获得奥托大帝的信任和奥托二世的器重,进而一步步登上梵蒂冈的教皇宝座,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追逐权力的野心。
“恐怕我要拒绝您的好意了,公爵大人,上帝已经在召唤我了。”此刻的教皇失去了高高在上的威仪,颓唐的模样更像个知天命的老人,“凡有血气的,都如衰草,所有他的枯荣,都如草上之花;草会凋残,花会谢落,你们要忍耐,直到主来……”他絮絮叨叨的为自己默念安魂弥散,骑士们纷纷垂首半跪在地,虔诚的信仰让他们自觉为见证以为教皇的蒙召感到悲痛。
“你们现在也有忧愁,但我现在要见到你们,你们的心就会布满欢乐,这欢乐再也没有人能够夺去;你们看我,我也曾劳碌愁苦,而最终却获得了安慰;我会安慰你们,就如母亲安慰她的孩子。”西尔维斯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跪拜在身边的骑士,如同坐在那圣彼得教堂的御座上一样,骑士中甚至有人因为得到教皇的宽恕而嘤嘤抽泣,我却只能懊恼又无可奈何地跟着应祷,“好了孩子们,剩下的时间请让我和公爵大人独处,看在上帝的份上,可以吗?”(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