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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政怀着无比崇敬和激动的心情走进了太庙,只见里面甚是宽阔,放眼望去,正前方有一茅草覆顶的建筑,建筑旁有一高台。
此时,代表华夏九州大地、象征天下无上王权的宝鼎,正巍然矗立在太庙的广场之上。
当陈政远远看到那一字排开的九州宝鼎,顿时心跳加快、呼吸加速,双脚不听使唤般向前疾行,哪知那宝鼎远看虽小,可走到近前,却是将近一人多高。
九鼎由青铜铸造而成,每一尊鼎都铸有双耳、四足,耳足之上皆有凹凸的龙纹,鼎的腹部分别注有“荆、梁、雍、豫、徐、扬、青、兖、冀”字样,鼎的四面,在纷繁华丽的纹饰衬托下,记载着天下九州的山川、人物以及贡赋田土之数,个个都是生动传神,宛若神人之作。
陈政伸手触摸着鼎上的图案和纹饰,仿佛在与铸造这些国之瑰宝的华夏先人们隔着时空轻声交谈,即使某一天这九鼎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华夏民族珍爱和平、博大包容、自强不息、勤劳勇敢的精神将随着世代繁衍而永世流传。
在雍州之鼎前,陈政伫立良久,脑海中想象着当年秦武王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闯入这里,非要凭一己之力抗起此鼎,结果落得个绝膑而亡、贻笑万世的情景。
“吕老弟,莫不是你要试着举起此鼎不成吗?哈哈哈哈!”
从陈政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陈政惊得猛一回头,只见眼前站立数人,其中一人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陈政向那人拱手道:“哎呀!这不是苏先生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哈哈哈!吕老弟的身形样貌,老夫我可是一眼就从背后确认无疑,只是老弟的发髻却是如此奇怪,让人心中不解。《诗经》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你还别说,自从与吕老弟邯郸一别,老夫还时常回想起你我的诸番际遇。不过,方才老弟所问,似乎不该老弟问我,却是我等才应有此一问吧?”
苏代身旁一位衣着华丽的老者疑惑道:“我当是谁竟敢擅闯到这太庙之内,原来这位公子与苏先生乃是故交。”
“西周公,你可知这位公子是谁吗?”苏代指着陈政,一副故弄玄虚的表情。
“这位公子是?”
“哈哈哈哈!他乃是卫国的商人,姓吕名不韦,老夫曾与他在秦国和三晋往来游走,确是熟识的很呐!你可莫只当他是个往来贩贱卖贵之人,就连名震秦赵两国的楼缓都不是他的对手,老夫在此人面前也不敢说有几分胜算。”
西周公朝陈政拱手道:“失敬失敬!苏代先生游历天下数十年,对公子能有如此评语,姬咎倒是很想与公子切磋一二。只是不知,吕公子是如何入得太庙的呢?”
陈政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还礼道:“见过西周公,方才苏先生确是言过其实了,我要向二位多多求教才是。至于我是怎么进来的,这个嘛,只因我对此地神往已久,趁守卫不备之时入得此间而已,还望西周公莫怪。”
没等这位西周公姬咎做何回应,陈政急忙转移话题,对苏代拱手道:“苏先生不是去齐国了吗?怎得在此偶遇呢?”
苏代还礼道:“想不到今日在此遇到吕老弟,老弟的身上少去了当初的浮躁之气,却平添了些许谦恭和沉稳,真是让老夫既感意外、又感欣慰啊!老夫听闻荀子先生将要去齐国重振稷下学宫,那我岂不是要避身让贤、抽身而出,用这残烛余生行走天下了?哈哈哈哈!”
姬咎笑道:“我等也别在这寒风中站着了,今日我等陪苏先生游览太庙,又偶遇了这位吕公子,或许是上天安排的机缘。且让这太庙的守藏史为我等引路,二位也好不虚此行,如何?”
陈政一听,原来周王室太庙的最高长官守藏史也在场,这不是天上掉下来个导游兼讲解员嘛,而且是超级专业的那种。想当年,老子就是这太庙的守藏史,那可是学究天人、无人能及的学术等级,千年无出其一的无冕之师。
一行人在太庙守藏史的引领下,逐个聆听了九州宝鼎的由来和始末,对这九鼎的传奇身世和曲折经历发出着阵阵感叹。
那茅草覆顶的建筑原来是太庙的明堂。
明堂上圆下方,象征天道为圆,地道为方。明堂外是用泥土砌成的三级台阶,据说是为了彰显节俭之意。此处乃是周天子发布政令、祭祀祖先、宣明教化、分封诸侯、诸侯朝拜、奖罚功过的地方。
在明堂的台阶右侧,立着一个与人等高的铜人,铜人的嘴上铸有三道封条,面目神情也是颇为庄重。
姬咎笑道:“吕公子,你可知这金人所为何意?”
苏代摆手道:“西周公莫要难为我这位吕老弟,他一个经商之人,怎会知晓这金人的来历,还是让老夫说上一说,如何?”
陈政心想,你个苏代真是不放弃任何一个显摆自己的机会,要是有少林十八铜人在场,先给你拖出去打到你灵魂出窍再说。
苏代指着那铜人道:“此乃古之慎言者也,其上所铸的三道封条,乃是君子当三缄其口之意。此金人乃先周王室所铸,意为警示后人,切不可多言多语,务当慎言寡语。吕老弟,你可知这金人之上还有何奥妙乎?”
陈政真想一巴掌呼过去,可自己对眼前这尊铜人确实是一无所知,难道铜人的身上有个什么机关,轻轻一按就能一脚将苏代踢到火星上去吗?或者“嗷”得一声,现场来一段儿杰克逊的太空步呢?
当陈政绕着铜人观察时,果然有所发现。
只见铜人的背后铸有一段铭文,那文字的字体古意盎然,根据陈政的判断,应是上古时期,古人在青铜器上所铸的金文。
苏代也绕到了铜人的身后,一笑道:“吕老弟,你可知这铭文的出处否?”
陈政轻轻一笑:“苏先生,你我今日有幸来此,还是请这太庙的守藏史讲解一番来历,可不要喧宾夺主才是。方才苏先生所说的三缄其口,不就是当言时慎言、不当言时闭嘴之意嘛!”
苏代一愣,顿时憋了个大红脸。
太庙守藏史忙走到前面讲解道:“此乃《黄帝铭》六篇之一的《金人铭》。”
其文曰:
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
无多言,多言多败。
无多事,多事多患。
安乐以戒,无行所悔。
勿谓何伤,其祸将长。
勿谓何害,其祸将大。
勿谓不闻,神将伺人。
荧荧不灭,炎炎奈何。
涓涓不壅,将成江河。
绵绵不绝,将成网罗。
青青不伐,将寻斧柯。
诚能慎之,福之根也。
口是何伤,祸之门也。
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
盗憎主人,民怨其上。
君子知天下之不可盖也,
故后之下之,使人慕之。
执雌持下,莫能与之争者。
人皆取彼,我独守此。
人皆惑之,我独不徙。
内藏我知,不示人技。
我虽尊高,人莫害我。
夫江河长百谷者,以其卑下也。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戒之哉!戒之哉!
其大意为,君子要慎言慎行,切不可滔滔不绝、出言不逊,亦不可惹事生非、自取其祸,身处安乐时当战战兢兢、防患灾祸,须知灾祸时刻在身边滋长,若不反观自查,必有大难降身、大祸临头,则悔之不及。肆无忌惮、夸夸其谈之人犹如站在灾祸的门前而不自知,凶狠残暴、争强好胜之人终将被敌手消灭。拥有财富之人要勤俭持家,不可奢靡无度、人前炫耀。身处高位之人要屈己尊人,不可盛气凌人、鄙视弱小。即使世人皆是追名逐利之徒,君子也当坚守此道、独善其身,而不可迷失自我、随波逐流。懂得隐藏自己而不轻易显露的人才会活得安定从容,那些看上去笨拙凝重实则大智若愚的人才是世间的高人。天道无亲无私,君子若能慎其言、居于下,不被名利羁绊,便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听了守藏史的一番讲解,陈政深感收获良多。回想起两千多年以后的某些人,肚子里只是装着些书本上学来的东西,便整日高谈阔论、喋喋不休,有了点儿钱就开着豪车四处炫富、挥金如土,有了点儿地位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结果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四处炫富、挥金如土的人往往落得个负债累累、跳楼身亡的下场,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人往往落得个举目无亲、身败名裂的结局。
“吕公子…,吕公子…”
在西周公姬咎的呼唤声中,陈政这才回过神来。
姬咎笑道:“当年孔夫子带着他的弟子南宫敬叔来此问礼之时,还将这《金人铭》抄录于竹简之上带回了鲁国。就连老子所著之《道德经》,求本朔源,亦是源于此铭。”
陈政心想,即使把这尊铜人抱回二十一世纪,恐怕也是被人嗤之以鼻吧?!
跟随守藏史走进明堂,一股高雅质朴之气扑面而来,让人行走其间不禁肃然起敬。
明堂正中供奉着周朝的先祖后稷,在其面前摆放着祭祀所用的豆、酒、爵、八簋等。当年后稷的生母姜嫄在郊外采桑时看到一个巨人的足印,便将脚放到了足印的大拇指上,十月怀胎后生下一个男孩,这位母亲将后稷丢弃了三次都没有成功,这才将他抚养成人,并起名为弃。因后稷生于郊外,所以周朝在都城的郊外设立太庙祭祀先祖。自后稷起,历代周王都把自己说成上天之子,号称天子,代天之责而治理天下。
明堂的四面墙壁上,画着尧舜和桀纣的画像,有的端庄肃穆,有的面目狰狞,其中一幅图上画着周公怀抱周成王接受诸侯朝拜的场景。
据守藏史讲,明堂高三丈,东西九仞,南北七筵,有九室以对应九州,其中收藏着所有王室典籍及国之重宝,包括先王典法、全国民数和山川形势版图、群臣百官功书等。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曾在此处制《礼》作《乐》,汇集三代之典籍。
陈政见明堂里悬挂着一件青铜容器,好奇地站在那里端详起来。
苏代凑过来道:“吕老弟可知此为何物?”
“……”
“哈哈!此乃欹器也。此物虽是盛水之物,但水满之时,便会自动翻转,将多余之水倾覆而出。老弟可知此中寓意否?”
陈政也是急了,一笑道:“此乃谦受益而满招损之意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世上事,过犹不及、反受其害。凡事当适可而止,则可知足长乐。若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则必将前功尽弃、自取其辱。”
苏代瞪着眼睛,却是无语了。
站在陈政身后的姬咎道:“想不到这位吕公子竟能说得苏代先生哑口无言,果然是不同凡响、后生可畏,难得,难得啊!”
一行人出了明堂,陈政才从守藏史的口中得知,一旁的高台乃是观测天象和节气的灵台,太庙四周环绕的水池乃是辟雍,水宽二十四丈,象征着二十四节气和天下四海。
当走出太庙之时,守卫的兵士也是傻了,原以为西周公他们进去后,这位公子不是悄悄躲藏起来,就是被发现后拉出去砍了,没想到竟和西周公谈笑风生的一起出来了。你他奶奶的跟西周公这么熟,放着熟人儿不用,非要自掏腰包买门票进去,真是太尼玛有个性了!
起初在门外等候的李牧见有几辆豪华马车驶来,着实是心惊肉跳了一番,当看到走进太庙的人中竟有苏代的身影,便瞬间放下心来。
陈政在太庙外向苏代等人拱手道:“今日在此一行,胜读十年之书。就此与西周公、苏先生别过,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哪知苏代一把将陈政的袖子抓住,眯着眼睛笑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周天子在这洛邑城中宴请我与东周公,又有西周公作陪,如此场面,吕老弟何不随我到王宫里凑个热闹?!”
一旁的姬咎忙道:“是啊是啊!我与那东周公姬杰素来不睦,他此番前来朝见天子,不知安得什么心!有苏先生和吕公子为我坐镇,哈哈,量他姬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陈政一听,你个老苏这不是把我往坑里拽嘛,周王室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跟我有个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