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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秦明川现在走进刘家庄园的时候,来往的人看他的眼色和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 尤其是一些仆役,远远看到他就立刻退到路边, 垂手站立。
他的脸上略带倦容,并不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有什么喜色,径直向刘先生住的小楼后院走去。
“明川!”刘杏子穿着宽大的白色亚麻罩衫,玉蝴蝶一样从花厅附设的起居室里飞出来,笑容满面地拉着他,悄声说:“爸爸在跟王家的那个七老爷说话,你等会进去。”
“好。”秦明川简单地对身后跟着的古雷说, “那你去忙吧。”
“是, 秦总,走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古雷答应着走开了。
刘杏子随意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秦明川身上,关心地问:“吃饭了没有?我到厨房去给你做点什么吧?”
秦明川微笑着脱下西服外衣披在她肩上:“不用了, 来的车上吃了一点。”
“咿, 那怎么行,你等会还要跟爸爸去谈事情,我爸那个人我知道,谁跟他谈正事都能谈到胃疼。”刘杏子想了想,“太复杂的我也不会做,给你下碗馄饨好不好?”
“真的不用了,杏子。”秦明川反手握住她的手, 轻轻用指腹摩挲着她柔嫩的指节,“我一直很忙,冷落了你,难得能见上一面,就这么说会话不好吗?”
刘杏子脸颊绯红,大眼里闪着喜悦,高颧方颐的脸都变得分外柔和起来,她低下头,看见秦明川左手尾指上仍然缠着绷带,心疼地捧起来吹了吹:“爸爸给的丹药不管用吗?怎么还没好?他呀,就是修真修得丢三落四的,你等着,我回头给你找点他藏起来的好东西,肯定明天就好了。”
秦明川若无其事地抽回手来:“杏子,我是个普通人,体质不合,这些修真的灵丹妙药,还是少用为好,刘先生给的那些我也没有用,还是在医院开的药。”
刘杏子咬咬嘴唇,爽快地点头:“说的对!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我们都是普通人,那些东西无福消受的。”
她亲热地挽住秦明川的手臂,身子靠过去感受着秦明川隔着衬衫传来的体温:“看你累的,善后工夫一定很麻烦吧?我爸也真是的,什么事都推给你去做……不过,我明白你的心意。”
“是啊,杏子。”秦明川低头看着她,声音虽然柔和,眼睛里却毫无暖意,“我要努力让刘先生和大家看到我的能力,不然,他怎么会放心把你交给我呢?”
刘杏子郁闷地埋在他肩上,点了点头:“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的爸爸是个普通人,那样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时候从小楼院门口出来两个人,步履匆匆。
“那是谁啊?”秦明川状似随意地问。
刘杏子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还有谁,王家七老爷呗,我听管家说,他家的孙子,暗藏机心,背后伤人,偷袭了一个盟友,现在知道害怕了,找爸爸商量怎么办呢。”
“哦,刘先生是怎么说的?”
“爸爸才懒得理他的破事呢!被人找上门来寻仇算他活该!”刘杏子啐了一口,悻悻然地说,“之前总是在族里四处夸耀他家的那个孙子,多么有资质,多么有道心,不愿意羁縻男女情爱,一心修炼,原来就修炼出这个小肚鸡肠的性格?还想成仙呢!”
秦明川笑了笑:“他担心得纯属多余,那件事我也知道,被他偷袭的人本来该横死在场,这样一来他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毫无后患,但却被附近的另外一个道修救走了,所以才闹出来,他是在担心这个吧?其实,另外的道修也姓王,不过是终南山的王,说起来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同宗同姓的,何至于去揭发他。”
“管他呢,反正我就是看他们家不顺眼。”刘杏子孩子气地固执着。
秦明川微笑着,在她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杏子,你这个小天真。”
在刘杏子还没有从这一吻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很自然地挣开了她,说了句:“我去见刘先生,出来再吃你的馄饨。”
“哎!那我等会送进去!”刘杏子脸红心跳,望着他的背影大声说。
五一长假的第一天,但凡不那么危急的病人都出院和家人团聚去了,医院病区陡然冷清了很多,陶韬拎着一个保温餐盒匆匆走来,在病房门口提足了气才维持住脸上不那么沉郁,推门进去:“夏哥,小师叔,我给你们带了午饭来。”
夏英杰蹲在卫生间里不知道在洗什么,闻言带着满手的肥皂泡迎了出来:“谢谢啊,陶韬。”
陈初半卧在被支高的床头上,一只手挂着输液针,另一只手放在被单下面,低垂睫毛,沉默地看着素白的被单,好像上面万紫千红,说不出的好看。
“嗯,路上堵车,不然还能早点来,我给你带了窝蛋牛肉饭,小师叔刚醒,怕肠胃太弱,打了份生菜鸡丝粥。”陶韬拉过凳子来坐下,把上面的一份简餐放到一边,打开下面的粥碗,放上勺子,觑着陈初苍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小师叔,你喝一点?要是不合口味的话,我再去买别的。”
夏英杰在卫生间洗手,从镜子里也提心吊胆地看着陈初。
自从醒来之后,陈初就一直这个样子,不动,也不说话,但是护士来打针抽血也好,医生查房也好,他却很顺从地配合着,这就让他更担心,如果陈初暴跳如雷,大哭一场,甚至起了轻生嚷着要跳楼什么的念头,那好歹也算是情绪波动,不像现在,根本就是个木头娃娃一样。
在四只眼紧张的注视下,陈初动了,不再抗拒‘人间烟火’,很平静地单手接过了粥碗,重创之后久卧病床的身体支撑不住,手腕向下一沉,险些打翻了碗。
“我来我来。”陶韬急忙托住碗:“你这手挂着水呢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陈初摇摇头,手指微带颤抖地握住了勺子,轻轻地舀起了一勺粥,停在了碗边。
“夏哥你也赶紧吃饭吧,我在这里陪着小师叔,吃完了你休息一会儿。”陶韬扭头说,“都几天没睡觉了,你哪撑得住。”
话刚说完,好容易拿起勺子凑到嘴边的陈初闻到饭的味道,不知怎的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推开陶韬的手,侧身扑到床边,哇哇地干呕起来。
陶韬和夏英杰都慌了,过来扶着他,又是拍背又是掐内关穴,陈初连呛带呕,狼狈不堪。他这十几天都靠输液维持生命,怎么掏心挖肝地吐,也不过吐出两口胃液,只是咳得就好像全副内脏都要冲出口腔一样。
好容易缓和了一点,陈初躺回原处,脸色惨白中带着蜡黄,微微地喘着气,陶韬腾出手来把餐盒都盖上盖子,拿得远远的,夏英杰端了杯水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去拧了把热水毛巾,也不敢自己递给他,转手给了陶韬。
陶韬为难地看着他,又看看陈初,试探着走过去:“小师叔,擦把脸吧,再漱个口……”
陈初眼睛半闭半睁,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下来,咬牙撑起身体,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
“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是买错了吧?真对不起……不然这样吧,小师叔你现在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去买。”陶韬内疚地说。
陈初轻轻摇头:“不必,我不饿。”
“怎么能不吃呢,你现在又不是……”陶韬噤声,看夏英杰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才干笑着说,“卫总迟点会过来,这次一定要接你回家住,都说好了,等你身体养好一点,我再送你回家,现在你这个样子,也上不了飞机。”
“我爷爷……没说什么吗?”陈初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自从醒来之后最长的一句话。
陶韬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勉强地笑了:“电话是卫总打的,具体我不知道,不过,族长他老人家说不定在闭关,还不晓得你出事了呢。”
陈初点了点头,闭上眼,侧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陶韬对夏英杰使了个眼色,把餐盒拿起来塞到他手里,指着门示意他出去吃完了再进来,夏英杰却定定地看着陈初,一步都不肯离开。
正在胶着,病房的门砰地被推开了,岳青莲一阵风地卷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啪地往陈初胸前一甩,声色俱厉地说:“陈初!你看好了,这是一份证词,下面有四个人的签名画押,证明在今年三月十五号当夜,是我,岳青莲,诛杀了僵尸二号!”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她的陈初,露齿一笑:“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话吧?”
陶韬和夏英杰面面相觑,这是闹的哪一出?
“青莲,你……”夏英杰结结巴巴地说,“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陈初现在状态不太好。”
岳青莲单手叉腰,气势十足地扭头看了一眼,简单地对陶韬点个头算是招呼,然后才说:“跟你说得着吗?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
师徒……
陈初的脸唰地变得雪白,手指展开那张薄薄的纸,果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详细地描述了那天危急时刻,僵尸二号如何生猛,岳青莲如何神勇,当头一击劈碎了僵尸二号的头颅,当然,下面签名的四个人,也帮了一滴滴忙云云。
这四个人绝不是无名之辈,终南王俭,正一道金一鼎,还有两个虽然名字不熟悉,但画押上那修真者独有的灵力四溢的符印,是凡人盗版不来的。
“陈初,你要是能杀了这个僵尸,我就真的拜你为师。”
“好!要是你能杀了他,我就拜你为师!”
自己傲气十足的话犹在耳边,那时自己还是凭着一身修为掌中青虹傲视天下的临平山俊彦子弟,绝对不相信菜鸟如岳青莲能抢在自己面前达到目标,现在却是一个修为被废丹田被毁的废人,她却突然而至,用一张纸掀开了过去。
岳青莲冷哼一声:“老夏,陶秘书,你们正好也来做个旁证,三月十五号晚上,在和僵尸厮杀的过程中,我和陈初打了一个赌,谁抢先杀了僵尸老二,另一个人就要拜她为师,现在白纸黑字有四个人都可以作证,你抵赖不掉了吧?”
“为什么……”陈初艰涩地开口,声音忽然哑住了,无法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当时说的和现在不一样,对吧?傻陈初,吾骗你的。”岳青莲看来是早就谋划好了,清脆流利地说,“那时候你是临平山得意的高足,我要贸然招你入派,会招致陈家的反弹不说,在别人眼里,还有‘成熟季节下山摘桃子’的嫌疑,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对临平山可没什么用了,但我呢,我们宗派正在发展,急需苦力劳工,你嘛……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
“不好意思啊,弗萝拉,你先跟我来一下。”夏英杰不由分说上前揽住岳青莲就往门外拖,自从金鑫大厦那一夜之后,他还第一次敢这么大力地拽她。
岳青莲挣扎着扭头对陈初说:“你好好看看,这可是具有公证效果的!”
一直把她拖到远离病房的走廊那端,夏英杰才松开手,憋了半天,低声下气地对她连连作揖:“弗萝拉,大小姐,姑奶奶……我求求你,陈初已经够惨的了,你就不要来火上浇油了吧?!”
岳青莲耸耸肩:“愿赌服输,不要告诉我,临平山上下除了是一群‘无为’之外,还是一群说话不算话的人。”
夏英杰烦躁地抓抓鸡窝一样的头发,还是用哀求的口吻说:“我知道这孩子不懂事,说话也气人,之前好几次得罪过你,你大人大量,不敢说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看在他缺爹少娘没人管教的份上,放过他吧……”
岳青莲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害他?会跟秦明川一样落井下石,在他这时候拿他开心取笑,故意折辱?”
“不不不,你的意思我明白,非常明白。”夏英杰立刻说,““但他这次是真的完了!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瘸个腿断个胳膊什么的,励志一下,阳光一下,养好了伤照旧生龙活虎,你这招对他没用的!”
“奇怪了,我哪招啊?我只不过是想让他发挥一下余热而已,你们临平山也不少这么一个种田的劳力吧?我们宗派都是些妇孺之流,唯一的男丁最近刚开始修炼,正在用功的时候,很多杂事需要人做呢,不是正合适?”岳青莲抱着手臂,叹了一口气,“不过呢,如果陈老族长心疼孙子,愿意拿出固元丹来挽回陈初的修真职业生涯,那我只好黯然退出了。”
“哪还有什么固元丹啊!那早就被……”夏英杰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小狗眼瞪得溜圆看着岳青莲带着微笑的脸。
“早就被?”岳青莲重复着。
“早就被……被老头自己吃了!”夏英杰斩钉截铁地说。
“那真太可惜了。”岳青莲遗憾地说。
“是啊太可惜了……所以你不要打陈初的主意了,等他出院我马上就送他回家,不不,等明天就出院。”夏英杰飞快地说。
岳青莲重重地在他肩上一拍:“老夏,我问你一件事,只要你说真话,我就不提收陈初为徒的事。”
“你说……”夏英杰警惕地看着她。
“去年年底,在金鑫大厦,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次,你,你和我……那个那个的时候,你送进我嘴里的丹药,是不是就是固元丹?”
“不是!”夏英杰脸上的肌肉扭曲了几下,打着哈哈说,“你误会了,那只不过是一颗普通的聚气丹,我怎么会有固元丹那么珍贵的东西……要是有固元丹这等好物,我早就自己吃了,哪里还会轮到你……一旦修真成功那红尘俗事哪还在眼里,什么美女啊名利都不重要的。”
岳青莲摇头叹气:“老夏,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你每次撒谎的时候,话就特别多。”
“没有!”夏英杰立刻闭了嘴。
岳青莲笑了一下:“陈初是个倔强孩子,不喜欢欠人任何东西,你就死心吧,他一定会跟我走的。”
“不行不行!我是他舅舅,他才十七岁,我是监护人!”夏英杰挡住她要离开的步伐,激烈地反对。
“那好啊,来告我呀,告我诱拐良家少男啊,来呀来呀。”岳青莲挑衅地说,“按照现实社会的法律,你就报警呀,要是按照修真界的规矩,师徒之情可是大于舅甥之情的,更何况他把你当舅舅吗?”
“反正不行!”夏英杰豁出去了,“陈初一定要回山去!我是他舅舅,我要对他负责!”
岳青莲也火了,把拎包往夏英杰胸口一摔:“为什么不行?陈初跟着你能学出什么好来啊?还回山!回山有什么好果子在等着他?不就是种田吗?在哪里不是一样种?哦,你也想着他将来能和你一样?夏英杰!别叫我说着了,二十年后金融街又跑出一个叫陈初的凤凰男来,贻笑大方!”
这时候卫总轻松的声音在病区电梯门口响起:“哈哈,这么热闹啊?二位,你们是在争孩子的抚养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