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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张之洞一行抵达天津的当晚,袁世凯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一个巨大的西式宴会厅中,迎来了天津各界社会名流,三四百人济济一堂,还请了一个西洋管弦乐队伴奏。场面非常热闹。
张之洞向袁世凯一一引见他的几位亲信幕僚,轮到石铮时,袁世凯哈哈大笑:“不用说了,这位应该就是香帅帐下第一猛将石铮大将军了吧?”张之洞颇为自得:“慰庭真是好眼力,老夫这点箱底子想藏也藏不住喽!可比不得慰庭你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啊!”
坐在一旁的张珏笑道:“爷爷,这不是三国里说曹操的嘛?”袁世凯闻言脸色微变。张之洞猛然想起“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这八个字是三国里比喻曹操的。而以袁世凯今日的地位,与当年的曹操倒是的确有点相像,这不是在暗示袁世凯也会像曹操那样篡位夺权嘛。张珏天真无邪,不懂得避讳。但是这话听在袁世凯耳中,后果就不一样了。
张之洞无心失言,又不便解释,袁世凯也显然很介意,场面很是尴尬。辜鸿铭见情况不对,举杯道:“素闻袁公豪爽,酒量更是惊人。来,学生敬袁公一杯。”
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哈!喝酒可不能少了我老冯啊!”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过去,原来是三名威风凛凛的北洋将官一同前来敬酒。他们分别是袁世凯手下三员大将:王士珍、段琪瑞和冯国璋。
张之洞总算找到了台阶下,连忙打了个哈哈:“哎呀!北洋三杰都来啦,老夫这面子可真不小那!哈哈!”这样一来,尴尬气氛就一扫而空了。这三个人是北洋军中的顶梁柱,也是最得袁器重的,人称“北洋三杰”。刚才发话的是冯国璋。
王士珍堆笑道:“不成不成!真是折煞小将了,在张中堂面前,我们这几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粗汉算得了什么啊?哈哈!”接着三人一一敬酒.,冯国璋转向石铮:“老冯早就听说湖北军中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断刃将军,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怎么说也得痛痛快快喝一场啊!”
北洋三杰中,石铮对个性豪爽的冯国璋最有好感。王士珍和段琪瑞看上去都感觉城府较深。他也存了结交北洋将领的心思,微笑道:“冯将军的威名在下也是久仰的。来,换大杯!”他这话真没错,小学教科书上就有冯国璋这个大军阀的大名。
冯国璋大赞道:“好酒量!好汉子!不多说了,干!”在他的逻辑里,凡酒量好的都是好汉。两人对饮三杯,冯国璋豪兴大起,大声对石铮道:“石兄弟,你那个什么三刀断刃,老冯早就想领教了。今儿两位大帅都在,咱哥俩耍耍,让大伙儿乐乐?”
众人一听北洋第一猛将向南洋第一猛将当场挑战,纷纷离座而起,七嘴八舌地兴奋莫名。要知道冯国璋虽然在北洋三杰中排在末位,那是指作为将领的综合素质,可是要论起武功枪法,北洋军中无人能及。
石铮虽然是第一次来天津,可是他三刀断刃、校场立威的事迹早就传遍军中。已经成了公认的南洋第一猛将。这两人比武等于就是南北洋两大军事集团的对决,叫人如何不激动。
冯国璋其实只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想那么多。转眼间触碰到袁世凯冰冷的目光,不禁心中叫苦。这场比武不论哪一方面输了,都没法子向大帅交待。袁世凯几次三番叮嘱部下,对张香帅及其手下要极尽礼数,万不可有丝毫怠慢。没想到几杯酒下肚,热情过头了。
岂止是冯国璋这么想,南北两大系统中有点头脑的无不在心中叫糟。眼下朝廷局面错综复杂,两大系统正处在互帮互助的蜜月期。不论哪一方面落败,面子上都挂不住。可是话已出口,场上又是群情激昂,事情就不好了结了。
二
石铮正在筹思如何应对这难题,侍立一旁的江鹄忽然笑道:“师傅有事,弟子当服其劳。冯将军想看我们校长的刀法,江鹄理应代劳。”不等众人反应,已经腾空跃起,在空中连翻了三四个跟斗,姿势潇洒优美,稳稳地落在距主桌七八米的礼台上。
石铮的三大弟子中,江鹄反应最快,口齿伶俐,也最善于胶合场面。他故意把冯国璋的原意曲解成是想瞧石铮的刀法,而不是想和石铮比武。此举正迎合了南北洋相关人等的心理,各人同时松了口气,袁世凯和张之洞不约而同地深深望了一眼这个二十来岁的军校生,又相对会心一笑。
“江鹄接刀!”杨霆大喝一声。一把雪亮的军刀脱手而出,疾速射向台上的江鹄。
众人眼前一花,江鹄已接刀在手,手臂轻挥,舞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场下立刻爆出一声彩来。他纵身、上台、接刀、挽花一气呵成,一连串动作只是几秒钟之间的事。虽然脸上笑嘻嘻的还是一副孩子气,可是气定神闲、面色从容。
袁世凯油然道:“香帅真是有福气,手底下一个娃娃都这么了不得。嘿嘿!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心里又羡又妒,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娃娃挖过来,收归帐下。同时对石铮这位汉口军校校长也多了一份敬重。
张之洞捋须微笑:“慰庭这是说哪里话了,北洋三杰又有哪一位不是人中龙凤。啊,哈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其实张袁两人最看重的倒不是江鹄的身手,而是他善于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的潜质。
说话间,江鹄手中钢刀早已挥洒开来,一道道炫目的刀光纵横交错、扑朔迷离。刀风把礼台后垂挂的红幔都卷得晃晃悠悠,宛如吹皱了一池春水。
这套石铮亲授的解放军特种战士专用“雷霆刀”,其实也就是“雷霆操”的延伸。原本只是讲求技击实效的一套刀法,在江鹄手上使出来,变得极其潇洒灵动。这是因为江鹄出身于武学世家,从小就精练家传武艺,再加上他个性风liu跳脱,凡事讲求姿态优美,才会刻意在众人面前临时自编了个表演套路。
三
众人正热烈议论,鼓掌叫好之时。
帷幕后一阵玲珑细碎的转轴拨弦之音悄然传出,闻之如清风拂面、精神一爽。又如泉流石上、沁人心脾。顷刻间,大厅内鸦雀无声,人人嘴角含笑、如沐春风,个个屏息静气。深恐稍一动作发出些微响,就大煞了风景,亵du了这一刻的美妙感受。连那些行伍出身的粗豪汉子也都眼睛发直地瞪着帐幔不语。
江鹄手中刀光自然而然地逐渐收敛、砍断挑劈之际也变得轻滑柔和。浑不似刚才的风声猎猎、寒芒四射。
似乎过了许久,巨大的帷幕终于缓缓升起,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一点一滴地往上挪。
“娘的!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娘们儿!”台下一名军官突然失声叫道。在几乎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在众人怒视的目光下,这个粗壮的汉子红脸垂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一位手抱琵琶的女子出现在台上。肤若凝脂,明艳不可方物。头上梳着高高的堕马髻,一件古式的红底金花拖地长裙,掩不住修长曼妙的身段。随着纤指轻挥,宽阔的广袖飞舞开合间,更衬托出仪态万千的绝世娇容。尤其是那对剪水明眸,顾盼间流动着无限娇媚风情,诱惑至极。众人都看得神为之夺,不知人间何世。
中正平和的曲调渐渐转向低迷,音色凄婉,如泣如诉,似乎蕴藏着道不完的世间凄凉、诉不尽的回肠百转。乐声渐转渐轻,宛若游丝,几近细不可闻。
各人脑中不自觉地忆起早已尘封的往事。昔日的磨难、今日的痛苦。童年的欢乐、儿时的梦想。在座的个个非富即贵,自然是算得上功成名就的。可是成功的背后几乎都隐藏了一份辛酸、和几行不足为外人道的清泪。这一点不论善恶美丑,人皆通理。许多人眼角隐隐现出泪光,有人已在低声抽泣。
石铮心中又缓缓升上了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昏暗广场,和那个悄然而立的孤单身影。
他喃喃自语:“为什么那时候我不抱一抱她?是怕耽误了出发的时间?为什么一定只有十分钟?”
突然,“噌”的一声巨响,一串利刃般的金石之音爆入耳鼓。琵琶音瞬息间提到了极致。宛如惊雷闪电疾劈向各人内心深处,无坚不摧。又似风卷狂沙、金戈铁马,所向披靡。
乐声一波比一波紧,一层比一层密集。狂涛骇浪般汹涌而来。一些人已是脸色发青、站立不稳。
杨霆、王啸飞同声大喝道:“我也来!”纵身拔刀、跃上礼台。先前江鹄上台时,这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已自深悔反应迟、手脚慢。一下子受到这激越壮烈的音乐刺激,一股烈焰瞬间燃遍全身。
他们三个都是那种天生的热血青年,这也是石铮最看重他们的地方。此时被这琵琶声激发出满腔豪情,能量实在是非同小可。三条出枷猛虎般的身影在台上纵横交错,迅疾如风,却又刚猛无伦。密集的金铁交鸣声中激荡出一串串火花,居然和激昂的琵琶声配合得严丝合缝。声、色、曲、艺融为一体。
“乓!”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后,三把精钢打制的军刀同时折断。曲声也嘎然而止。
众人还没醒过神来,杨霆、江鹄、王啸飞三人同时手柱断刀跪下:“南洋三杰祝两位大帅荣升!”
这三个小子心意相通,又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说有个“北洋三杰”,心中早就在寻思咱们也应该搞个“南洋三杰”出来威风威风。现在既然露了这么大个脸,在台上对望一眼,便明了各自所想都是一样,赶紧趁机会把自己的名号封了。
袁世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袁某就喜爱敢作敢为的小子,快快快!重赏重赏!”袁身边的第一智囊唐绍仪也笑道:“果然是三刀断刃!断刃将军门下无弱兵,后生可畏啊!北洋有北洋三杰,南洋有南洋三杰。南洋北洋,休戚与共!共建大清!”他这句“休戚与共”看似随意助兴,实在是大有深意的。
那手抱琵琶的绝色女子此刻盈盈站起,道了个万福:“民女魏珠珠恭贺两位大帅福寿安康、又添虎将。”嗓音清婉柔美,如同弦乐。说话间一泓秋波有意无意地向昂然挺立的江鹄瞥了一下。
这“又添虎将”听在袁世凯耳里,其实满不是滋味的。张之洞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才?随便跑出几个马弁都这么厉害?他也是个爱才如命的人,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片哗然声中,魏珠珠已飘然离去。
“什么?她就是名满天下的魏珠珠!”“老天!我见到魏珠珠了!”“魏珠珠!怪不得啊!”“魏珠珠!袁大人的面子真是了不得啦!能把魏珠珠从京城请来!”——
袁世凯身边一人忽然低吟道:“商妇飘零、一曲琵琶知音少,英雄落魄、百年岁月感慨多。”袁世凯一怔,这正是他早年落魄时写的句子。一时间感慨丛生,油然道:“皙子,你——”
那人低语道:“宫保万事小心,我先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