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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登陆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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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祷是每个人在困境中都会做的事,可惜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得到回应。

    至少詹妮弗没有。

    救生艇的设计注定它不可能排空海水,终日浸泡在海水里,白天日光毒辣,夜晚海风呼啸,她的皮肤开始发红,双手也有点脱皮的迹象。

    詹妮弗是个不会叫苦的人,再说比起她其他选手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第三天摄影机打出的玩家数字为4882,第四天则锐减到4421。

    不知道淘汰选手多半是身体撑不住还是精神撑不住,不过她猜应该是后者。

    制作组根本没想在头几天为难选手,生存物品供应堪称大礼包。这个阶段选手们面对的最大问题是环境适应,除了海洋环境和陆地环境的差异,还有群居环境和独居环境的差异。

    人是社交动物,大部分人也许可以在人群中独来独往,却不能忍受真的孤身陷入荒野,面对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的海洋,面对没有半点灯火的漆黑星夜。

    难怪比赛手册里还写了一条附加规则。

    詹妮弗摇摇头,就在这时,她看到天上看到一架飞过去的直升机。

    有人!

    她猛地坐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际,伸手去够信号弹。

    不等她打开信号弹,直升机就朝侧面一拐,明摆着看见了但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詹妮弗恍然大悟。

    这架直升机不是某个富豪的玩具,而是制作组的后勤部门,恐怕附近海域有选手要退赛了。

    她把信号弹放好,倒也没有太失落,只是心思都朝对方退赛的原因那里去了。

    老天保佑这原因常规点,患病或者缺水都行,千万别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故,最重要的,千万千万别跟鲨鱼有关。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过劲就见海面上出现了几支背鳍,好脾气如詹妮弗也忍不住低咒了几句。

    往日里谁都知道太平洋海域多得是鲨鱼,什么牛鲨虎鲨鼠鲨随处可见,可别的观鲨人好歹有一艘坚固的船,再不济也有个铁笼子。

    她倒好,船上留着这几天杀鱼的血腥味,救生艇材质不牢靠,边缘不高,防身工具只有两把船桨和一把小刀。

    科学研究表明鲨鱼完全有能力跳上这个高度的船只进行袭击,就算它们不往上跳,只要一次试探性的撞击刺破艇身,一切就全完了。

    詹妮弗眉头紧锁,恨不得打自己的乌鸦嘴。

    眼下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坐在船身正中,抓着户外刀,希望自己不至于要掉进海里和鲨鱼搏斗。

    这头忧心忡忡,屏幕那头的观众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通过全景机位,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汪洋上叶片大小的救生艇和艇身边秃鹫般盘旋的鲨鱼群。另三架摄像机离海面更近,其中负责特写的一架尽职尽责,不仅细致到每根牙齿,还活生生把鲨鱼拍出了跃屏效果。

    选择单人直播间的观众本来是为了身临其境,结果这也太身临其境了,吓得他们差点把手机都摔飞,好险没便宜了修理店。

    【我的妈呀这是真鲨鱼啊......】

    【我要给海岸警/卫队打电话了,刚才那个选手就碰到一条鲨鱼都直接按生命环了。】

    【珍妮就是能杀鱼也不能杀鲨鱼啊,这把刀看着也不大,真揪心,恨不得冲进屏幕去给她递枪。】

    评论区吵得像世界末日,太平洋上却静得可怕。

    在詹妮弗的感知中,海浪和风声都远去,极度静谧,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不要害怕,她告诫自己,你处理过更糟糕的事,不要害怕。

    手臂用力,放轻呼吸。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六条鲨鱼才失去兴趣,结伴离开。等背鳍消失不见时,詹妮弗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了。

    她勉强松开手放下刀,长出一口气。

    这口气仿佛吐在了观众们的心上,令他们多少有点五味杂陈。

    跟着官网直播追了四天,有被路过船只救起的天选之子,有漂流到岛上开始花样百出的幸运儿,更多人还是在海里挣扎。精神萎靡、低温症、重度缺水、晒伤、眩晕......一个个九宫格就跟一出出人间惨剧似的。

    反观詹妮弗·戴维斯,最早看她比赛还觉得“这人大概完全不懂求生”,看看久了又觉得“这人好像还蛮懂求生的”。

    制作组安排妥当,选手大多在出事前得到了照顾,选择的“主队”又水平了得,以至于观众都对海洋环境掉以轻心,甚至觉得第一轮挑战不过如此。

    直到这会儿他们才在心里替詹妮弗捏了一把冷汗——哪里是不过如此,分明是步步杀机。

    影后这简直是拿命在做综艺。

    ***

    拿命不拿命又得另说,但有句老话说得好,祸福相依。

    有惊险万分的时刻就有惊喜万分的时刻。

    第五天中午,詹妮弗在垂钓时看到了两头座头鲸。

    起初她并没有发现它们的光顾,直到其中一头鲸忽然跃出海面。

    在这个距离,忽然汹涌的浪花把救生艇往上扬起,詹妮弗不得不扶住船身才没被掀得东倒西歪。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把鱼钩收回,用手搭了个凉棚,朝水花处看去。

    这是一头带着宝宝的鲸妈妈,刚才是它将自己的孩子托出水面,用这种方式帮助它呼吸。

    这头幼鲸不过几周大,即使体重能达到一吨,但还远远不够强壮,至少不足以支撑前往南北极捕猎的旅途。

    詹妮弗对具有灵性的动物实在喜爱,喜爱到都有点嫉妒能看到全景视角的观众了,不过很快,等座头鲸朝救生艇方向游来的时候,她就把这种嫉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幼鲸似乎对漂浮在海面上的物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在艇身边环绕,时不时将身体翻转过来露出灰白色的腹部,或用宽阔的尾鳍在海面上拍打,溅起高高的浪花。

    好奇心。

    智慧生物的天性。

    詹妮弗屏住呼吸,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它的肚皮。

    有一瞬间,在触及到之前,另一头海洋巨兽遥遥地同她对上了视线。

    那视线是如此的平静而深邃,在那深邃之中,说不清含着智慧的光芒还是对弱小生物的善意,但有一种东西是詹妮弗太过熟悉的也太过热爱的——

    野性,不驯,自由。

    它生活在祖辈曾生活过的海域里,它在这里嬉戏,成长,繁衍生息。

    在海洋里,它们是自由的。

    詹妮弗曾听说过虎鲸露娜的故事,这头和族群离散的小虎鲸在人类身上找到了慰藉,它同人类玩耍,帮助人类做事,甚至彻底成了海滨小镇的一员。当地的渔政部门认为同人类待在一起是危险的,因此禁止居民和它接触。这本是出于好心,没想到露娜因为过于寂寞,在某天狂热地追随一艘渔船,最后被螺旋桨击中身亡。

    这件事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悲剧在于,没有人想杀死它,甚至那艘渔船上所有的船员都曾看着露娜长大,然而最终,他们不得不埋葬了它。

    被深深爱着的露娜尚且如此,那些被圈养在动物园和马戏团供人观赏的动物又该如何呢?

    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灵很多,它们或许拥有憨态可掬的躯体,或许拥有美丽多彩的皮毛,或许拥有过分出众的智力,或许拥有模仿人类的才能......也因此,人类擅自插手它们的生活,自说自话地表达喜爱,并把自己的快乐强加于它们的痛苦或潜在的危机之上。

    詹妮弗迟疑,她并不想给幼鲸留下人类友善的印象。

    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在母亲的呼唤下,幼鲸翻过身潜入海中。

    成年鲸十分温和地从救生艇下方游过,一个巨大的,巨大的阴影。

    数十米外,它浮至海面,喷出一道长长的水汽,在空中晕成一道炫丽的彩虹。

    詹妮弗敬畏地缩回手。

    ***

    大概是座头鲸带来了一些冥冥之中的运气,彩虹消散后不久,陆地的轮廓就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当时詹妮弗正拿着刀朝刚捕到的黄鲷比划,用手背擦汗,正好见到海浪后头隆起的暗色缎带。

    “那是岛吗?是岛没错吧?”

    她微微瞪大双眼,几秒种后就开始动作飞快地收拾行李,把逃生箱、背包、长袖衣服等统统往帆布里一裹,再拿帆布鱼线捆住袋口,只留下两把船桨。

    【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总算不用看海了,这几天看直播我看的海比一辈子看的都多。】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里有座岛,现在海浪正把我朝岛上带......位置好像有点偏,差距也许有一两英里......”詹妮弗抓起船桨对着镜头说,“从现在开始我得划船了,希望目的地不会让我失望。”

    在这个距离她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可能是一座面积广博资源丰富的岛屿,可能是一座只够落脚的沙岛,也可能是什么都没有的珊瑚岩滩。

    为了到达目的地,詹妮弗必须浪费珍贵的体力拼命划船,这是场彻头彻尾的赌博,但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现在是全力以赴的时候了。

    詹妮弗从前划过船,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势发力,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节省力气。

    不过等她划到手臂酸痛的时候,小岛看起来还是遥不可及。

    她没有气馁。这是完全正常的。

    旁观者清,只有全景摄像头能看到救生艇和岛屿间的真实距离,就像在沙漠中人不管走多远都觉得绿洲远在天边,在戈壁上目测好的一座山可能走一天都到不了,在海洋上同样也有视觉偏差。

    只要划船,只要不停地划船,就好了。

    詹妮弗锲而不舍,这几天吃好喝好睡好的作用这时就体现出来了,她体力充沛,足够坚持很长时间。

    小岛没有让她等太久,再靠近一些时,她渐渐看清了岛屿的样子。

    幸运女神再次眷顾,不是没用的岩滩,也不是枯燥的沙洲,这是一座面积挺大地形也复杂的岛屿,朝向她这边的左侧是礁石堆,中部是一座山,右侧则是一片长长的沙滩。

    不假思索地,她朝右侧划去。

    这里已经是浅海,海水蓝到不可思议,在靠海岸很近时,由于潮水的作用,划船变得越发吃力起来。

    詹妮弗果断翻身跳入海中,她像一尾灵动的银鱼,反手拉着救生艇就朝海岸游。

    浪花汹涌地拍打,起初,她脚不沾地,等游出一段距离后,忽然,她的脚趾终于接触到了坚固的地面。

    甫一着地她还有些不习惯,就像在跑步机上跑了两个钟头后踩在地上那么晕眩。

    但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美妙,在詹妮弗意识到之前,她脸上已经露出微笑了。

    心情好时做什么都不觉得辛苦,费劲九头二虎之力把救生艇拖上岸,精疲力尽地坐倒在沙滩上,还有闲情逸致同摄像机聊天。

    “太累了,”她喘着气说,“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开始工作。”

    “不过这是个好兆头,是吧?现在我有了一座岛,这意味着稳定的避难所和食物来源,还有火......我终于可以生火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煮熟的食物,连白水鸡胸肉都变得好吃起来了。”

    她喘匀气,干脆朝后一瘫,拿双肘撑在背后的沙地上。

    “这么说也许不太好,要是我的经纪人听到了说不定会租架直升飞机来摘我的脑袋......但,管他呢......我觉得我会赢。我想赢。”

    “我才不会做被淘汰的那一个。”

    特写无限拉近,直至定格,一滴清澈的海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拍打在她的肩膀上,沿着那漂亮的线条从肩胛骨蜿蜒而下,隐没在搏击背心黑色的布料中。

    四号摄像机往后猛地拉开,时机是如此巧合,简直像水滴吓到了一般。

    这煽情的画面让许多观众都坐立不安,头皮发麻,不仅仅是由于凌厉的美色,也不仅仅是由于柔和水珠从紧致肌理上滑落的强烈对比,还混合着一些秘而不宣的东西。

    那是劫后余生的宽慰,也是对强者的原始崇拜。

    至少在这场搏斗中,人类暂时地战胜了自然。

    至少现在他们开始觉得,这位并不被任何人看好的选手也许真的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