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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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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的雨绵绵缠缠,能从冒出一缕晨曦的清晨滴答到暮色沉沉的傍晚,像上了年龄的长舌妇,碎碎叨叨没完没了,烦人得紧。

    烦闷的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涂绵绵深深呼吸一口,面色相当平静地合上窗户,把混杂着钢铁丛林气息的雨水拦在窗外。她穿上外套,身后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白纸黑字的解雇协议,墨蓝色的钢笔水渍未干,秀丽的签名漂亮而利落。

    ——涂绵绵。

    在她毕业的第四年,失业了。

    从大学毕业后从事的唯一的工作,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换个行当。身为当红小鲜肉的谢衿泽的经纪人,也算是半个助理,她一直陪到现在,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刻,被强行解雇,还是以曝光在媒体下的难堪的方式。

    曝光是因为被狗仔抓了把柄,爆出谢衿泽私自签了公司,单方面向涂绵绵违约,如此背信弃义的行为令人哗然。涂绵绵知道他不缺钱,自然也不在乎在外人看来“天价”的违约金。至于所谓情分,在青梅竹马的关系面前,或许事业更重要。

    乌压压的媒体堵在外面,只要出去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皆以为涂绵绵会气极反咬一口,公司高层派来人安抚,更是许诺优厚的待遇和新工作,涂绵绵掌握着谢衿泽太多的私人信息。

    还有一个众人讳莫如深的秘密。

    虽然她向来性格温和,但这种时候,再温顺的绵羊咬人都是有可能的。

    涂绵绵背起收拾好的背包,给陈总发了条短信。

    短信编辑一半,手机屏幕忽然一顿,一阵悠扬的小提琴的伴奏响起,轻轻的、男性低沉的歌声如呢喃细语,温柔好听。

    来电显示的名字就是这首歌的歌者——谢衿泽。

    谢衿泽走红是有必然原因的。只因为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蛋、还有一支海妖的嗓子,简直是上天的瑰宝。

    他总是穿着简单的宽松白T恤配牛仔裤,亚麻色的头发蓬松凌乱,肤色白皙干净,眼神清澈得像一张白纸,浅浅地、漫不经心地朝着人微笑。就那么简单而干净,纯粹得像每个女孩子心目中的邻窗清秀男生。谁能想到他已经有二十五岁。

    涂绵绵放任着铃声到停歇,不料不到几秒钟,对方的电话又打过来。谢衿泽的人设是干净清秀的慵懒大哥哥,但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脾气要多坏有多坏,最讨厌等别人。

    平日涂绵绵从没有让他等待过。这一次,她的确也没让他等待,而是直接挂掉。

    不过一会儿,助理小范打来电话。涂绵绵皱了皱眉,接起来,没听到小范的声音,话筒对面只听到一阵吹风机轰隆轰隆的嗡鸣。涂绵绵知道话筒对面是谁,沉默片刻正准备挂断,一道矜贵如珠玉的清冷声音响起,果然还是谢衿泽。

    “签了?”他难得没有追究挂电话的事情。

    “嗯。”涂绵绵的回应也相当平淡。

    “工作交接有小范,你就继续跟着陈sir干,明天别忘了去报道。”

    “我要回家了,明天去不了。”

    “嗯?”

    “好久没见婆婆了,还有叔叔和婶。”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自己的父母,谢衿泽又是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告状随你。别留太久,新公司不等人。”

    “我不会回来了。”

    对方倏然一顿。紧接着,话筒那头谢衿泽冷淡地说了句什么,吹风机的嗡鸣声消失不见。两人之间顿时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谢衿泽以为她说了句气话,轻笑一声:“大城市的梦不要了?”

    涂绵绵也跟着无声地笑了一下。像往常一样语气平缓,不温不火,只是话语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真的不会回来了。”她很平静地叙述着,仿佛话筒对面的人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语气有些僵硬。

    “送你的那盆多肉我带了回来,剩下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那盆多肉是去年涂绵绵送的生日礼物。她拿走这个干什么?意思是……

    谢衿泽的唇角没了笑,认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了的表现。

    门口传来助理温柔的声音:“衿泽,我们得去赶拍摄了。外面人都还等着呢。”

    坐在化妆椅上的谢衿泽背对着助理,镜子里照出他面无表情的一张俊脸,唇角绷得死紧,抿成一条心情很差的直线。

    他冷冷说:“随便你。”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走吧。”他站起身。

    工作不能耽误。

    *

    公司里的员工们偷偷望向从办公室出来的涂经纪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以泪洗面,憔悴不堪。实际上她此刻比任何人都要光鲜亮丽,表情沉稳得吓人,一路上的冷峻风采把公司里正红的小花都比了下去。

    他们暗暗可惜,如果涂经纪人也去混娱乐圈,如今恐怕风头正盛。

    要说起来谢衿泽今日的成就涂绵绵在背后功不可没,卸磨杀驴实在做的缺德。尽管如此,这些腹诽也只敢在心里说。

    ……

    收拾好一切,涂绵绵抱着一盆多肉,拉着行李箱,像极了电影里的玛婷达,她站在门口,望着熟悉而陌生的大城市,第一次审视着这个世界,也审视她自己荒唐可笑的过去。

    “该结束了。”她说。

    为了躲避狗仔,她全身捂得严实,换乘几辆车,最后坐着大巴回到县城的老家。

    再次回到家中,已然是傍晚时分。街道的杨树长得正茂盛,绿意苍翠,水泥路有些不平坦的坑坑洼洼,街坊邻居的小孩们相互追逐嬉笑着玩耍,有人坐在门口乘凉说笑,一路上,涂绵绵所到之处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戴着墨镜和帽子,一副旅途劳累的疲惫,依然清新水嫩,窈窕纤细,乌发红唇与这儿格格不入。

    直到她进了涂婆婆家的大门,才有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那是涂家的姑娘?是么?”

    涂绵绵早年没了父母,是涂婆婆将她亲手养大。即使接近八十多岁的高龄,依然精神矍铄,事事亲为。涂绵绵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躺椅上,眯起眼睛,摇着蒲扇扇风,好让这傍晚的燥热早些溜走。

    热得一身汗的涂绵绵站在葡萄藤架下:“婆婆……”

    她摇扇子的动作一顿。

    “回来啦。”涂婆婆似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回来,一点儿都不惊讶。她缓缓坐起身,神色如常地朝厨房走去,“正好你谢婶送了半只鸡,你把行李箱放好,过来帮帮忙。”

    提到谢婶,涂绵绵紧抿着唇,又忍住了:“好。”

    ……

    用凉水冰镇过的西瓜切开,发出喀嚓的沙沙响声,瓤子鲜红。李子、桃子装了一小筐,粉的紫红的煞是好看。新上市的长枣脆脆甜甜,绿提吃起来也是嘎嘣嘎嘣的脆。小镇上别的没有,应季的水果便宜得很。

    桌上摆着焖鸡肉,鱼香茄条,素小炒。满满当当一小桌。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涂绵绵不饿,再加上刚才吃了不少水果,半碗米饭就饱肚了。涂婆婆没有劝她,两人吃了饭,涂绵绵去厨房洗碗,涂婆婆则是端着剩下的饭菜去喂邻居家的大黄狗。

    涂绵绵有些走神。

    接下来该干什么她完全没有思绪。这些年她总是被动地选择,从别人的生活中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而现在,要完完全全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还有些不容易。

    就在走神的功夫。“咣当!”碗被摔在地上。

    涂绵绵连忙蹲下去捡碗的碎片,动作匆忙之间,锋利的边缘轻易划破了她的手指,一时间血流如注。她倒吸一口冷气,用水冲掉手上的血迹,忍着细细密密的痛楚,继续收拾,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许久的涂婆婆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忍啊忍的。疼了就叫出来,难受就哭一鼻子,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要这么懂事干嘛?”

    “我不疼。”涂绵绵说。

    “你不疼,那怎么跟个丧家犬似的灰溜溜回来了。”

    她沉默了。

    涂婆婆长叹一声,像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谢家的小子啊,好好的父母教出来的白眼狼,真不是个东西。”

    涂婆婆那么一骂,涂绵绵憋了许久的委屈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就那么蹲在地上擦眼泪,她向来能忍,就连哭的时候也是无声的。然而被扎伤的痛楚要比想象中的更加绵长。

    涂婆婆表情心疼,微微叹息一声,却也没有再说话。

    这一晚大概流尽了涂绵绵所有的眼泪。她想,就这么哭一次,哭完了,第二天就是新的人生,之前被浪费的美好时光以后都要补偿回来。

    她要重新开始。